梅裡,心靈之約(二)

作者: 生命向西游

導讀(三)山裡的故事感謝那一碗碗的酥油茶,感謝那些黑黑的大手遞過來的大餅,奶渣。沒有這些,我走不過來。 (1)益西卓瑪(芒康) “我就是喜歡唱歌跳舞,永遠不會覺得累。爸爸是人大代表,一個月回來幾次,媽媽有病,我必須得幫家裡干活。弟弟今年十六,在中甸讀書。十月份就不讀了,要回家結婚,因為他是男子漢,要當家。新娘十五。這一次,要去找西當那個 ...

(三)山裡的故事感謝那一碗碗的酥油茶,感謝那些黑黑的大手遞過來的大餅,奶渣。沒有這些,我走不過來。

(1)益西卓瑪(芒康)

“我就是喜歡唱歌跳舞,永遠不會覺得累。爸爸是人大代表,一個月回來幾次,媽媽有病,我必須得幫家裡干活。弟弟今年十六,在中甸讀書。十月份就不讀了,要回家結婚,因為他是男子漢,要當家。新娘十五。這一次,要去找西當那個有名的老奶奶算命,問一問,弟弟結婚後,我應該留在家裡還是去中甸跳舞。”

“去我家吧。去參加我弟弟的婚禮。一定來啊!”

她曾經在中甸跳舞。

她拿出一封信,讓我讀。是北京的一個游客寫給她的。充滿愛戀之情。小小的包裡沒有太多,有一條毛巾,一塊肥皂,還有一塊酥油,幾張大餅。這就是她和媽媽轉山的全部裝備。一路,除了住宿,可以不再花費。哦,還有一疊照片,她的,弟弟的,媽媽爸爸的。那都是最愛的珍藏。

招呼我一起吃中飯。和所有的真正的轉山的藏人一樣,他們只須帶著酥油,鍋盔,碗就好。那就是四天轉山的食糧。每到一處,借小店現打酥油茶。第一次,吃生辣椒蘸鹽,真香。吃完中飯,就要啟程。看著光禿禿的大山,火辣辣的太陽,還有我身邊的大包。我很想說,你們先走吧,我要等太陽下去一點再走。就在等他們去一處我已經去的寺廟時,我尋思著到底要不要跟她們一起走。好久,她們才回來。每人手裡握著一大把石頭。

只因為吃飯時,我說答應了大媽要把巴久廟的石頭帶回家。那是養豬的幸運石。我說,撿了幾塊,但不是太好看。

她們去巴久廟時,就一直從山上的寺廟下到河邊的灘前去撿了一大堆。圓潤的,帶著她們手心的溫暖。卓瑪把石頭一古腦兒擺進她的包裡,說“你的包已經夠重了。我來背”。

我還有什麼理由不跟她們走嗎?

(2)張青

一個藏族醫生,卻起了個梁山好漢的名字。

第二天早上起遲了,轉山的人都走了。去找他存我的大包。

他的屋裡坐著幾個奶奶,都是在這裡等親友轉山歸來的。

“來,吃飽飯。要走一天呢。”滿滿的一大碗遞了過來。

第一天,見過那些蒼蠅叮過的吃剩的菜,見過那些白花花的肥肉和厚厚的一層油,見過他們用洗衣粉洗的碗,碗裡還殘余著白色的沫。

我可以吃嗎?

我吃,當然可以吃。狠命地吃。要走一天的路呢!

(3)阿木

從客棧出發,獨自一人。藏人早就在星光下上路了。

問好了岔路口,真正站在路口時,還是很迷糊。就回過身,大聲地問山下的人。阿木正在套騾子,要送貨到山腰的小賣部去。她說“等等,我就來。”

一直來到我的跟前,不由分說地把我的包給捆到了騾子身上。

此後的一程,走得真快。

細雨滋潤著春天的原始森林,那每一口空氣不是在吸,而是在吃。

杜鵑,松蘿,苔蘚。。。。。。在我的記憶裡,那是一種淡淡的金黃色的柔和。雨中的森林竟然也是陽光的顏色?

我說,要找根拐杖。漫山遍野的松竹,卻愣是大眼找不著。

阿木不聲不響地,遞給了我一根。

那一個早晨,那一個森林,走著我和阿木,還有她心愛的騾子。

(4)魯茸卓瑪(思農):

“我一個人可不敢跑這麼遠。今年才到山上的神緣茶社來幫忙。這是我哥和另外兩個合開的。我哥就是下面村子希望小學的老師。八點半天就黑了。最快下到山下也得五十分鐘。現在已經快八點了。今晚就住在這兒吧。”

山裡一天的雨讓被褥濕得能擰出水。上面還有若干的黑腳印。天還亮著,已經冷得打顫了。山上沒有一個行人。

我說,還是得下。

但是,肚子沒能量了。手電筒裡的電池也沒有能量了。

卓瑪端出酥油茶和土豆米飯,那是他們的晚飯。

那是我迄今為止吃過的最好的酥油茶和土豆片。連土豆都有一種濃郁的奶香,更不要說酥油茶了。卓瑪說,他們的酥油都是直接從山裡帶來的。不是在市場上買的那種。

要不是有卓瑪在旁邊,我一定吃得噎起來。

是餓了,還是真的不一樣?

來不及多想,拿著卓瑪給我的大手電,一路飛下山去。雖然沒有跑得過八點半,但是一個小時後,走出了森林,看到了村子裡的燈光。

進得屋,大家都驚訝地看我,怎麼可能?在黑夜裡穿過森林?

我說,那是卓瑪給我的燈光和力量。

(5)拉茸七翁(中甸)

“我是哥哥,他是弟弟。我今年屬羊,來轉山。住在這裡,看到這家剛好要畫牆,便讓我弟弟也過來,一起做。我們包工不包天,所以每天很自由,可以多畫一點,也可以少畫一點。弟弟從小不愛學習,被爸爸送到拉薩學了八年的畫。所以現在他是師傅我是徒弟。我一生的夢想都是在馬背上飛馳。那一年,為了參加中甸馬術隊,放棄了中考。我們的馬術隊是最棒的。那一年比賽,十塊金牌我們拿了九塊。可是,因為中甸換了領導,不肯給錢,馬術隊只好解散了。現在畫畫也很快樂,但是騎馬才是我一生最大的夢想。”

小哥倆長得像日本動畫片裡的卡通美少年。

牆上他們的畫,也很美。

但是,心裡的夢,才是最美。

到中甸,過一豪宅,得知正是體委主任的家。就問門而入。

進得屋,天哪,不要太豪華!

就問馬術隊的事。主任還記得那個小哥哥。但是,重組馬術隊?這又豈是我能問到的答案。

主任只有安慰我“會有的,總會努力的”。

我想,是夢,就能實現。

(6)此裡農布(思農)

“那一年,簽了合約,我們被選出來學采礦業,因為雲南省某地區要大力開礦。畢業那一年,國家禁止采礦,大力發展旅游變成了雲南省的重要方向。我們拿著合約找政府,結果就參加了師範培訓,下到每個村子當了老師。剛來到雨崩的時候,在那一批同學中,被大家公認這兒的條件是最艱苦的。教室沒有,住處的屋頂是漏的,沒有電話,沒有電。最近的一個村要爬一整天的山。

“現在因為旅游,雨崩發展得很快,和那些同學比起來,算好的了。

“這兒只有三年級,十幾個學生。六一節要帶他們翻山過去,到西當完小過幾天。我們要提前一天出發。

“按照國家的學生和老師的比例標准,雲南的師資是飽和的。但是很多偏遠的村,只有三四個學生。你說,給不給他們派老師?

“很多游客說我們這兒是世外桃園。不知有漢,無論魏晉。以前真的是這樣,新聞傳到我們這兒來,已經是半年前的事了。現在因為旅游,外界的信息來得也快。主要是我的中甸的朋友和以前的游客電話通知我。比如非典,在國家還沒有公布的時候,廣東的朋友已經打電話來讓我們注意。但當時,說給村民聽,大家都覺得那是另一個遙遠的星球的事,跟自己無關。直到中甸的朋友特地來做了一次報告。那幾天,他們也怕了。家家不接待。但沒多久,又無所謂了。

“游客們給孩子們寄很多學習用品,我們用不完,就給別的村送過去。主要是文具。書?他們畢竟小,看不懂。寫信?一封信只能到雲嶺鄉,我們要自己翻過幾座山去拿。所以,很慢。一般,我讓他們寄到中甸的朋友那裡,再請人帶過來。

“去年有一個台灣人,在這兒住了幾個月,學校放假後又到我家(思農)去住了幾個月。說這兒好,舍不得走。

“結婚?不擔心。年齡還小,有什麼好急的。這個村子很小,但我外面的朋友很多呀!”

他的漢語很流利,與外面的人打交道多,既保持著本族的傳統,又熟悉著漢人的思維。所以,在漢藏之間是個很好的橋梁。

(7)邊瑪次仁(西當)

“你不用怕。我們這兒沒有壞人。”

那天,從雨崩下到溫泉,拖著沉沉的步子在找車,找住處。就看到他蹲在路邊燒火,溫和地笑著“回來啦”。感覺我就是他的鄰居小妹,早上才打了招呼出門去。那笑容,有一種說不出的成熟。

小伙子今年才十九。在溫泉幫舅舅開客棧。

牽著我的手穿山越嶺。那些都是山羊們走的小路,異常艱險。幫我背著包,一點點地撥開荊棘,該打頭時打頭,該斷後時斷後。穿著單鞋,每一步都扎得穩穩當當。一雙大手,堅實有力。被他帶著,我竟然在結束了藏民正常的一天的轉山的行程後,又走了無數。被這樣一雙手牽著,實在是輕松了一半。

走著走著,看到有那麼點沙棘熟了,就攀到峭壁上采來全放到我的手裡。

在他的家吃晚飯。煮面條時,把雞蛋全部盛到我的碗裡。

回家的路上,已是星空燦爛。我們就坐在山裡的石頭上,數著星星,數著村莊裡的燈火。那裡是他的家。在黑夜的山裡,看不清腳下,他卻認得回家的路。我只有將手伸給他,任他帶我走。“你不用怕,我們這兒沒有壞人。”

火塘邊,他給我和他的媽媽做翻譯。

他的媽媽告訴我,他才十六歲。他也照翻不誤。

我問“為什麼要騙我你十九歲?”

“不可以嗎?因為我想愛你。”

可愛的十六歲,可愛的十九歲!

他帶我去找那個最有名的算命的老奶奶。第一次,未果。

第二天,又去。爬那座高高的山。我得說,沒有他,我懷疑我是否能再一次勇敢地爬上去。人就是這樣的奇怪。獨自一人,山也轉了。和轉山比起來,這一座小山只是一角。但是因為有了依賴,在記憶中,這座山就很顯得無比的艱難。而其他的艱難,都淡忘了。

不是因為奶奶的預言,而是因為面對奶奶不得不敘述的往事,那轉山轉來的堅強全化作淚水,沒有節制地流淌。

奶奶說完,便讓我一人坐在陽光下落淚。

他不斷地跑過來,說“不要哭,去吃飯吧。不要哭。不要哭”。

他的漢語和他的年齡只能這樣勸我“不要哭”。可是這三個字真得很溫暖。

不斷地有轉山的藏民慕名而來。他就忙前忙後地,收拾碗筷,倒酥油茶,添火燒爐,打掃屋子。勤快而麻利。像個主家的男人。而上山之前,在家裡,他只是一個孩子,在不斷地看著F4的流星雨,還很奇怪,姐姐為什麼寧願去看他們家的核桃樹也不願意看F4。

他和他的小兄弟一直舉著火把穿過山洞,把我送到山的那一邊,告訴我再轉個彎,就能看到另一個村莊了。從他們的手裡接過我的大包,背好,轉身。不敢再回頭看。包裡沉甸甸的,是媽媽給塞的核桃。

大步往前走。一個人習慣了獨行,偶爾,被別人細致地照顧一回,分手時,就會邁不開步。

才說了再見,沒走幾步,就又是很窄很險的沙石堆。這一程被他的手牽慣了,便只有停下,回頭看著他。眼裡自然地,流露出的是一個比他弱小的女子的信賴和期待。

不需要我說一個字,他飛奔過來,穩穩地走過去,把他的大手伸過來。

他問:“你會想我嗎?”

又問:“你可以吻我嗎?”

面對這樣的一個男子漢,我有什麼理由不吻呢?

還有太多......

一路上,每個人都是一個故事。每條路都是一片風景。

我卻很少取出相機。一是因為爬山的艱難。二是因為這些,都已深深地印在心裡,再不用照。

(8)蘇州男孩

在最後的一程,碰到一個奇怪的故事。我不知道應該表達怎樣的情感。

那一天,在上山的路上,發現一個背包靜靜地躺在草叢裡。有五六十升吧,裝得滿滿,縛著睡袋和防潮塹。一看,就知道來自我們那個所謂的世界。

這一年的這一季,因為非典,轉山的一路,幾乎只有我一個漢族。

好奇心讓我留了張條:

“你是誰?背了這麼大的包來轉山?你下一站去哪兒?

Hello! Where are you from? Where are you going?”

走了一天,差不多也忘了。

然後,在下山的一處拐角,看見一個人靜靜地坐著。

竟然是從蘇州過來。在這個只有藏人的深山裡。算是老鄉得不能再老鄉了。

這不算稀奇。

已經在山裡呆了好幾天。目標是翻過這座梅裡主峰(卡瓦格博)。沒有經過任何專業訓練,裝備連我這個門外漢都知道遠遠不夠精良。

這也不算稀奇。因為曾經也遇到過另一個類似。

前天用不太專業的冰鎬爬上冰川。半路,太陽落了。又太冷,冰鎬也抓不住,掉了。大喊,無人能聽到。聽到也救不了啊!(誰讓你去爬這座藏民心中的神山啊!)沒帶任何防寒衣,就那麼絕望地在冰上呆了一宿。下來,竟然只是有點感冒發熱。

這也不算稀奇。和他下面的故事比起來。

“能理解。肯定不僅僅是興趣和愛好。一定有特別的原因。”

當時想,會有什麼原因呢?為了成就?為了愛情?好像都不值得去這樣愚蠢啊。

“沒關系。不想說就不說。”

他還是斷斷續續地說了。

法輪功時,他給某人寫了一封信。從此就被永久地監視了起來。也許,還是得了某人的賞識。某人,他沒說,我也不知道。反正這麼給監視了幾年,活得很沒有滋味。這一路,跑出來,依舊給別人跟著。下面的村民已經被打了招呼。所以,他不可能從那裡得到更多的翻山的指點。只有在山上的寺廟裡再打聽情況。他覺得,只有翻過這座山,到西藏,也許才能擺脫那些人。

我的大腦是徹底不夠用的。

忘想狂?不像啊!小伙子眉清目秀,口齒清晰。

真的?真有這樣的事嗎?

我想不出來。

我只有把他當一個相逢的路人,聊些安全,生活,家庭朋友之類的。並問,有什麼忙我可以幫的?

我想,我給他最大的幫忙就是傾聽。他需要訴說來減小內心的恐懼。

坐到天漸漸黑,他要上,我要下,就此告別。一個牽馬的小弟弟問要不要騎馬上山?他點頭。

一會兒,小弟弟放馬過來追我,說是他讓我等一會兒。我想,是改變主意了?是要和我一道下山了?

卻不是。

他說,剛才一聊,得知小弟弟的爺爺曾經翻過這座山。爺爺就在寺廟裡。就讓小弟弟帶他去找。小弟弟說做不成生意賺不到錢回家不好交差。他於是就想到向我借錢。天哪,他身上一文不名怎麼翻山?可是,當時的我實在沒有想到這麼多。便把身上的零錢悉數給了他。除了小弟弟的工錢,還夠他一天的吃住吧。

倒底是給多了還是給少了?我想不出來。

倒底是感嘆還是怎樣?我也想不出來。

我就那麼心無城府地唱著歌下山了。

(四)梅裡,梅裡

每一個轉山的人都無比幸福。

不需要太多的言語,只要用腳步和快樂將那幾座大山一步一步地量完,內心就充滿了踏實和希望。

帶滿身的塵土和汗水,心滿意足地回家。

回到小鎮的第二天,就是“紀念珠峰五十年”中國隊登頂的日子。

看到1975年潘多登上頂峰的鏡頭。

曾經,在這個小鎮,在美麗的星空下,第一次聽到潘多和她的故事。

曾經的美麗,是無法復制的。

梅裡的美麗,是永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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