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登凌雲山。東坡詩說:“生不願封萬戶侯,亦不願識韓荊州; 頗願身為漢嘉守,載酒時作凌雲游。”看來,東坡真喜歡凌雲山了,凌雲山俯瞰三江,遙望三峨,修篁迎風,古樹裁月,果能把灑凌虛, 賞清風朗月,瞻大佛小佛,也算得神仙日子了。
難怪清人郭尚先在據說是東坡載酒讀書處的東坡樓題聯曰:
萬戶侯何足道哉,顧烏帽青鞋,難得津梁逢大佛;
三神山如或見之,問黃州赤壁,何如鄉郡挾飛仙。
而我,便是為大佛而來。
大佛是世界第一大佛,真大,但不是大而無當。大佛背靠凌雲山,端坐在青衣江邊,一座山便是一個佛。大佛雙眼微垂, 黑眼仁鮮明, 透著一種智慧和慈祥;大佛鼻梁端莊,體態渾圓,顯出一種大徹大悟、清雅脫俗的美麗。很難想像,這座山樣的佛會造得如此協調, 仿佛不 是在大山上雕刻出來的,而是工匠們用手捏出來後擺在那裡的。
我不知道,古代的造像藝術家何以造得如此巨大的一個佛。 但我想,造佛的人心中一定有一個閃光的佛的,那是一種信念和希望。 因為只能有了心佛才能有那種非凡的智慧和力量的,才能在大山上一錘一鑿,經年累月地將佛從山體上凸現出來,而且凸現得如此完美。 我想這樣的佛是任何強迫和驅使都無法完成的。 nbsp;我坐在佛的那個巨大的腳趾頭上,這兒可以仰望佛擱在膝上修長 的手指,還有他碩大的頭顱。佛在這裡已端坐千年了(據說佛建於唐代),佛仍然法像莊嚴,幾乎沒有什麼變化,只有雨水從他的發卷中流下來,弄黑了他的鼻梁。我在想佛希望自己有這麼大嗎? 佛說:“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一切有形終將歸於無形。 佛原來無所謂大小的, 這坐七十米高的大佛和漁家船頭的小佛乃至婦人心飾中的微佛都是一樣的,只要心中有佛,只要常想阿彌托佛, 佛便不會棄他而去。但是,佛的信徒們卻希望佛能代代相傳,綿延萬世; 希望佛能毫光萬道,有大感動、有大覺悟,於是, 造了這麼大的佛和其它栩栩如生的佛來,供人膜拜,永葆供饗。佛的信徒勝利了,千百年後, 我們仍在看龍門石窟,敦煌石窟的許多佛,為之痴迷和傾倒。
看完凌雲山的大佛,還有大佛寺內的佛,雕刻在山壁佛龕中的佛以及眾多前人今人的詩詞書法之後,便下山來, 渡過青衣江到樂山市區去,再回頭看,據說從那兒看凌雲山, 整個凌雲山及前後的兩坐山一起,便又是一個躺在江心的睡佛了。 這樣一來,大佛就成了睡佛懷中的一個小佛,這睡佛不再是千年了,而是千百萬年;也不是人造的,而是佛自己的作品。 但是千百年來人們並沒有發現睡佛的存在, 而是七八年前一個廣東農民偶爾一眼 看出來的,很像。原來,山是佛還是佛是山並不是那樣容易區分的, 你證我證,心證意證,重要的是心中有佛。
我從茫茫的雲貴高原逶迄而來,來是百無聊奈、夜雨打窗; 而我將回到我的中原故裡去,去時征塵漫漫,山高水長, 我想著凌雲山的 大佛小佛們,嘴角綻出一個微笑。我想人人心中都要有一個佛的, 那怕這佛不打坐、不參禪、也不普渡眾生。 佛說:“我心即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