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填表,籍貫一欄總是寫江蘇吳江。直到十多歲,才第一次去了老家盛澤,在此之前,這個地名對於我,毫無實際意義。而即使後來放寒暑假時偶爾去小住,前後加足了也頂多一個月的時間,並沒有多少印像。在城市中出生長大,眼神凌厲,言辭逼人,再也做不成那種穿藍布裙,打油紙傘,紫丁香般的水鄉女子。水鄉古鎮,自有股冷靜幽清,並不是我向往的目的地,這次去南潯,也是因為無處可去的不得已。在眾多古鎮中,它秀麗卻但算不得出挑,只是游人不多,容易親近。
小蓮莊,幾個普普通通的字,拼起來卻既上口又別致。起名是艱難的事情,不管人名地名,好聽好看還要有韻致。若是詩詞古文的功底扎實,妙手拮來,就是極好的名字了。夏日賞荷,是一件樂事,如今嚴冬,滿池殘敗,卻還能依稀分辨出些昔日風光。除了蓮池,其余的庭院建築顯得平淡。只是不論風光,單一個名字就占盡天時地理。
張石銘故居是依水而建的舊宅。半部中式建築,窗欄的木雕牆頭的石刻,都是下了苦功的。許多細膩繁復的東西,只要專心做到極致,就有種令人稱道的美,看多少遍也不覺厭倦。若不是多處的修補,這宅子裡走廊上用的地磚,一定讓人相信是後人畫蛇添足的痕跡。
於是就進入了西洋化的另一半宅園,紅磚的洋樓,寬敞的舞廳。如果不是前一陣子看多了歐洲雄渾的建築,還是會給予它稱贊的。法國的地磚玻璃,代價不菲,歐風吹到這裡,混雜了江南的緊湊精致,排場都縮了水,有些局促。而那些裹著小腳頂著大辮的古人,在這裡起舞的情景,想來倒有些好笑了。紅樓有一處華美的陽台,是我所喜歡的,以為沙翁筆下的羅蜜歐和朱麗葉,就該在這樣地方相會。
末了一處花園,暗香浮動,是蠟梅花期已至。突然想到我家老宅裡的幾數蠟梅,年年此時,花枝茂盛,冷香滿園。爺爺在世的時候,以養花怡情,院落裡盆景錯落有致,四季常青。想當初我也算是識花之人,還記得蠟梅分紅芯白芯和一色,香味也自有高下之分。同是香花,桂花甜膩,茉莉略苦澀,蠟梅則得一個清字。只是如今再也無法領略這細微的分別,見慣了被斬了首還五花大綁的切花,看到玫瑰和百合之類也覺得香,而老宅裡的那幾株蠟梅,不知會因無人照看而零落,還是依然故我寂寞得芬芳。
熟悉的香氣引出些深藏的記憶,有些事情你以為早已忘記了,卻又在某個清晨驟然想起。在這個似曾相識的水鄉走動,眼前看到的卻是舊日的光景,原來前後不過一月左右的經歷,還是能夠在生活中留下烙印。
貫穿小鎮的河流,曾經是清徹的,即便現在還是有人在河邊張網捕撈魚蝦。橋都是大塊的石頭砌的,走的人多了,石階上留下淡淡的足跡。跟周圍的平房相比,石橋有著高而突兀的弧度,在遠處看,就跟水裡的影子連成一片,成為一個完美的圓。
兩岸都是人家,即使都裝上了自來水,還是有人無法改變舊習,在河裡洗衣洗菜,這河水裡也沾染了市井的氣息。河邊的民居,通常是白牆黑瓦,磚木結構;而內部如何布局便是各家的造化。記得從前,每年夏天都有燕子在客廳的木梁上築巢,於是以為是自家風水興旺才引來這些嬌客。沒有無可奈何花落去的悲涼,只有似曾相識燕歸來的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