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溪:水上的清行

作者: 筧橋空戰

導讀西溪:水上的清行(2003-11-10 10:35:30) 待出了竹簾閘,西溪便野了,被稱作“秋老虎”的太陽泛著白光,河風卻只散漫地拂來,讓涼意總成驚喜。郁達夫主張,游西溪宜微雨,帶上酒盒行廚,舟行在微雨迷蒙的水面,邊品飲,邊看兩岸濕漉漉的油綠泛光的葉子。西溪僧人曰,西溪為十月中旬秋光好,最好有月亮,舟行西溪,月光櫓聲,清輝朦朧,蘆蕩的蘆花堆雪,魚逐月影,風送 ...

西溪:水上的清行(2003-11-10 10:35:30)

待出了竹簾閘,西溪便野了,被稱作“秋老虎”的太陽泛著白光,河風卻只散漫地拂來,讓涼意總成驚喜。郁達夫主張,游西溪宜微雨,帶上酒盒行廚,舟行在微雨迷蒙的水面,邊品飲,邊看兩岸濕漉漉的油綠泛光的葉子。西溪僧人曰,西溪為十月中旬秋光好,最好有月亮,舟行西溪,月光櫓聲,清輝朦朧,蘆蕩的蘆花堆雪,魚逐月影,風送柿香,漁火簇簇飄浮水泊。

撰文/古清生

搖櫓的村婦,臉上有了歲月溝痕,如西溪淺波;斑駁的水泥船,被水吃力地浮托,直至水面近了船舷。船有一個紅色篷頂,隔住了炎熱驕陽。浮雲被陽光洗白,團團縷縷,懸於碧空。櫓的妙處,是搖動時不見浪花與聲響,悄然撥動船兒徐行。離了船埠,船頭犁起波棱,西溪青萍默默,紅蓼簇簇,水道若玻璃之路,寧靜光滑,淡然寫意間呈現天藍雲白,岸柳拂風,古樟偉案,漁村倒影。

駛過一段直的水面,西溪便曲轉,沿蔥郁的北高峰向西。船愈前去,岸上的柳樹、樟樹、梅樹、李樹、結著青柿子的柿樹、垂著元寶狀花串的元寶樹、綠葉肥大的桑樹、棗樹,碩果累累的石榴樹,竹、蘆葦、牽藤類等各色植物挾深淺濃淡綠意於兩岸夾溪撲來;接岸的水面又擁著鳳眼蓮、青萍、綠荷、菱角與紅蓼,潮般的綠就一波,把河擠得窄窄的,把水擠綠了,空氣中彌漫著清甜涼潤的水草氣息。

三兩曲水路後,便遇石閘,石閘是漁村牌樓,或者村口,西溪人稱鬥門,鬥門是水利工程,漲水時便下閘,阻止河水對漁村漫灌,我始以為是為了防阻河盜。誠然,亦是可以罷?進門便見水上村莊,村內有深潭,是水的場院,村落依水而起,屋舍有老式、中近式和新的半哥特式小樓。那半哥特式的樓房,已是水鄉主要民居,它有一個四棱形的尖頂,上有一串著三只圓球直指藍天的鋼針,牆照例是貼著馬賽克,窗鑲著藍玻璃,陽光打在上面,金光閃耀。門楣上依了傳統習俗,掛了大蒜、艾、寶劍草(菖蒲別名)和棕子四物,棕子是草木灰包的。門前坪上有狗兒漫步,母雞覓食,雞鳴犬吠就彌散在水上濕潤的空氣中。漁戶的門前,植著雞冠花、鳳仙花、三七或天門冬,有石階級級漸次入水,是汲水與洗衣處;旁有泊舟,舟上是葡萄、絲瓜、南瓜架起的涼棚,瓜果豐盈,蜂蝶起舞。村中四處又有池塘,養魚蟹,植菱藕,曲幽小徑蜿蜒於垂柳青蘆間。蟬鳴聲聲,魚戲池水,間或有蛙躍。

村是蔣村鎮深潭口村,一條“Z”字形水道,進村便見直端的前頭岸立一棵百年古樟,茂密的枝丫伸展,右手是“龍舟勝會”石級看台。“龍舟勝會”為乾隆皇帝御賜,逢端午是必賽龍舟,但非競渡,賽的是劃龍舟之技藝,可曰“花樣龍舟”,天下獨此一例。是時初秋,天仍還是熱,龍舟勝會早已散了,空落的看台積著些許落葉,只能想像那喧囂與繁華,那臂力威猛的劃船少年,穿紅著綠吃粽子的村姑和額點雄黃嬉戲的村童。

朱先生是此行的向導,一個在西溪結廬而居逾十年的攝影家,他自購有一船,結廬於竹林,養一狼狗廝守,專為拍攝西溪。朱先生領我們上岸,到蔣先生家,蔣先生世代漁家,年逾七旬,白發剪理得極短,目陷,然有神,身體瘦而堅,十指指尖水滴狀展開,圓潤,力量飽滿,指甲薄而短,常年使網所致。蔣先生的西溪話略可以懂,他說他家有四畝魚塘,以養魚和打魚為生。細打量他的屋舍,只見廳堂闊大,左牆下擱一條倒扣的舊船,船邊是網、木槳、木桶、撐竿、防水衣、草帽、竹籮、自行車,右邊有八仙桌,木椅、竹躺椅等。廳後是廚房,分兩個灶,左灶是燃氣灶,配液化氣罐,是日常使用的鍋灶,右灶為水泥砌壘,石灰粉飾,並列兩個黑色無耳鐵鍋,鍋上扣有桶式鍋蓋,灶尾有木勺與水缸。灶之上有一梯台,鋪紅布,最上級設灶王神位,有供奉的痕跡。白灶台黑鐵鍋,盡顯水鄉曾經的飽足與溫馨。

朱先生約蔣先生去給我們表演撒網捕魚,亦為《風景名勝》拍攝圖片。蔣先生應允解舟,我們復登船,向西而行。有一道竹簾閘,此閘上為竹片編結,穿風漏水,水下為欄網,齊水面,船可擦網而過。待出了竹簾閘,西溪便野了,被稱作“秋老虎”的太陽泛著白光,河風散漫地拂來,讓涼意總成驚喜。郁達夫主張,游西溪宜微雨,帶上酒盒行廚,舟行在微雨迷蒙的水面,邊品飲,邊看兩岸濕漉漉的油綠泛光的葉子。西溪僧人曰,西溪為十月中旬秋光好,最好有月亮,舟行西溪,月光櫓聲,清輝朦朧,蘆蕩的蘆花堆雪,魚逐月影,風送柿香,漁火簇簇飄浮水泊。我以為六月來西溪也不錯,因為六月是大紅大綠的時間,紅的是榴花、荷花、蓼花和桑椹;尤以桑椹最引人向往,那顆粒飽滿、晶潔柔潤、呈暗紅色掩於肥碩桑葉下的桑椹,其甘甜與微酸,惟天工可造,望一眼足令舌底生津。六月是生命力盛大與繁茂的時間:蛙鳴震天,螢火幽游,魚躍鶴翔,豈不給人以大的振奮?

正是初秋,西溪被炎日曬得懶洋洋的。柿子在樹上仍泛著青光,俗稱水葫蘆的鳳眼蓮一簇簇的,它的葉子柔潔光鮮,有淡淡淺黃波紋,葉柄上皆有鳳眼狀浮泡,此物懸根於水,依波搖曳,間或有紅蜻蜓立於葉上。船行間,不時有舟從後面趕上,擦舷而過,稍許於河彎處消失。還見一老奶奶獨坐舟尾揮槳,白衣黑褲,戴小圓草帽,圓的臉,牙落了,腮內陷,雙目黑且晶亮,尤見慈祥。老奶奶的背後悠悠垂著兩條細小的長辮,倏爾就遠去了。間或有漁船迎面而來,船上隱約可見濕的漁網和遮蓋漁艙的水草,中年漁人赤露上身,古銅色的胸脯,雙臂滾圓肌肉堅實,他們均戴著小號麥秸草帽,漁舟箭般射去,水上留了一些散碎陽光。遠處一艘水上居家漁船,在生火做飯,船頭升起裊裊炊煙。

悠然西溪,今是被世界遺忘的一角,早先西溪是天堂三大勝景之一,被趙構視為“其地靈厚,欲都之”,南宋險些兒在此建了皇都,後見鳳凰山改了主意,曰“西溪且留下”,西溪又俗稱“留下”。就此留下了千年歲月,漁村青年男女多去投了繁華都市,年歲大些的人仍在捕魚種菱,風吹水起,曠遠的歲月挑在拂搖的蘆梢。惟早年間,西溪通運河,其時香客,多坐船由西溪去靈隱寺燒香,乾隆帝亦乘豪華龍舟至此觀賞“龍舟勝會”,甚是繁華。

朱先生忽喊停船,循其鏡頭望去,岸上立著三只白鷺,白鷺舉著超長的脖頸,警視著這邊,朱先生按過一次快門,白鷺就拍翅飛起,貼著綠蘆向遠處而去。白鷺漸多,有五只棲立,或七八只棲立,其間也有灰鷺,灰鷺才是捕魚老手,實則白鷺亦然。一條水線飄來,同行者張琴忽然一聲驚叫:蛇!是一條小水蛇,昂著一個可愛的橢圓小腦袋,優雅閑情地扭動著身子向彼岸橫渡,可見身上淺黃斑紋,那是很純潔的一種蛇。接下來,又不時看到水蛇,但不再有驚叫相伴。

小船前引,南漳湖的水面變闊,朱先生稱此曰蘆葦蕩,或蒹葭裡,遂叫停船。登上了岸,兩腳特別有力,挪步高處面南遠眺,但見北高峰由東至西,一道綠幛波伏綿亙,次第遠去。北高峰至西溪間,是水與渚交雜,渚便是水中的小洲,或高或低,或大或小,皆綠意蔥郁,渚綠水白。轉身向西、向北,是水和水面上的綠渚,綠渚像被水浮托,或被水淹浸,一個綠渚接著一個綠渚,一直綿延至視野之外。人在此,就是在綠渚與水國之中了。隨著一片雲的疾行,遮了一片綠,那綠遂為深綠;一片深綠在闊大的綠野緩緩移動,近前之地,蘆葦茂密,柳絲拂搖,成群的鷺及其他涉禽類飛飛落落,綠葉過濾的清風徐來,生命便融入了綠野,融入了水;陽光瀑般瀉下,靜謐的世界,只有近旁水底的生物發出咕咕的聲響。

不覺想,何以要那個“秋雪聽蘆”?蘆蕩沐風也是一樣情致,此風是綠的風,在西溪濕地上,在最透徹的時間,臨風漫步,今夕何夕?轉過身來,蔣先生已經牽綱扯網,朱先生架好了三腳架,蔣先生叉立船頭,作一個180度的半身旋轉,手起網開,網是撒了一個滿圓,收網有三五條半尺長的魚,引起小小歡呼。如在船上煮了,那湯當是極鮮,但蔣先生將魚放入池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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