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我曾是一頭喜歡游歷的驢,這個春節的七天大假本沒有打算出去。
卻在那天年二十九,ICEY給我打來一個電話,邀我同去鳳凰。鳳凰?二年前我曾經打算去而沒有去成的地方。這個電話將那清澈的沱江、棕黑的吊腳樓、古樸的青石板和苗人土家兒女的誘惑又放到了我面前,我的心無可救藥的激動了,盡管ICEY給我的功略也過於簡單了點。我立刻打電話請假,得到恩准後興高采烈的給ICEY回電話說OK,這幾天就讓你安排了。
我們是初二夜坐火車走的,二十幾個小時的顛簸到山城懷化,又三個小時的汽車進山。天氣不是很好,陰陰的,在杭州的時候氣像預報甚至有小雪。火車在江西境內時太陽還露了一會兒臉,列車披著陽光奔馳在原野上的感覺很好。但天色終於愈來愈陰沉,而旅途也過於冗長了,大家有點沉悶起來。
汽車在盤山公路上轉了一圈又一圈。邊上那對夫婦抱著的嬰兒可愛得緊,亮晶晶的眼睛始終好奇地探視著我,對著他稚嫩的小臉扮幾個鬼臉很有趣。終於山路一轉,公路邊出現了一條清澈的小河,那男人道這就是沱江了。
經歷了長久的等待我們都來了精神,伸長脖子探究著,確實鳳凰就在眼前了。在山隙和沱江的交界處,沿江二岸齊整地挨著密密的吊腳樓,古色古香的,也許是因為春節還掛著許多紅燈籠。在蕭瑟的冬天,在陰沉的色彩映襯下出現的這些亮色更顯得其珍貴而奪目,車廂裡的氣氛頓時活躍起來。
汽車穿過南華門的城樓直馳入城內,街道不寬,兩側的建築也大多很有些年紀了。像大多數小城的汽車站那樣,鳳凰的車站也不太干淨,所以當我們下車時有位女士引起我們的注意。這位陳大姐衣著得體,神情還略有點羞澀,不像其他拉客的人那樣喋喋不休,三言二語的交涉後我們就決定宿到她那兒去。
領我們穿過熱鬧的老街,經過虹橋,陳大姐的家庭旅館就在沙灣萬名塔旁,環境很是讓我們滿意,擱下包我們就急忙出去逛古城了。
古城非常熱鬧,四處都有穿著鮮艷民族服飾的苗女擺著攤子,而身著衝鋒衣背著大炮似鏡頭的游人們穿行其中,所謂摩肩接踵在這裡有了最好的解釋。愛美是女生的天性,ICEY看到滿街的銀器店頓時雙眼發光,一不留神就竄沒了影。我卻對一家叫喜馬拉雅的戶外店大有興趣,想不到這裡也會有戶外用品店,就跑進去溜了一圈,出來時卻發現把自己給丟了。雖然滿大街是人,卻不知同伴們跑哪裡去了,只好一個人信步由老街逛去。
最初的感覺是,鳳凰除了多了一些少數民族的特征,與其他的古鎮有些雷同。同樣都有青石板鋪就的街道,古樸的木樓,高掛的紅燈籠,和那些因游客而存在的店鋪。曾經去過幾個江南古鎮,相比之下鳳凰的改變更多,酒吧、網吧、青年旅舍、甚至戶外用品店,讓這裡增添了一些現代的氣息。
這讓我有些喪氣,因為早已拜讀過沈老的《邊城》,鳳凰在我的腦海中應該是一個清秀古樸的美麗小城,但是想不到千裡迢迢卻來到一個似曾相識的小鎮。
出發前我給成打的充電電池充滿電,帶了512M的CF卡,因為我打算好好用鏡頭來記錄那只美麗的鳳凰,然而取景框卻難以找到幾許完整的畫面。幾幢老屋旁邊總是擠站著一兩棟現代建築,完全不同的建材讓二者勢如水火,而虹橋在修葺過後也變成鋼筋混凝土的骨骼。只在虹橋下面那不到100米的江岸一側,喘息般保留著最後一片邊城的舊顏。那裡還有數十棟地地道道的湘西吊腳樓,委委屈屈地提供著曾經古老的最後證據。
網上有一段對鳳凰的評論,“鳳凰大體上是一個以文章出名的地方,不熟悉沈從文文章的人大可不必去,熟悉沈從文的人也大可不必去。”鳳凰是這樣一個讓人猜想讓人期望而又讓人失望的地方嗎?
小街不長,來回逛了二圈後懈逅了幾個同伴,隨意買幾樣銀器嘗幾粒姜糖,眾人決意去大快餌剁一翻。尋了一家較為氣派的店家,卻見店名為樓外樓, 不知與杭州的樓外樓有何淵源。上得樓來憑窗而坐,木鏤的窗外既是沱江,喚店家來幾味當地的特色菜。那紅蕨確是爽口,但熏制的兔肉卻實在是咬不動,辛苦良久終於作罷,決定留兔兔一個全屍。
回到旅館,主人卻當我們是遠來的貴客,不但早已准備了火煻讓我們烤火,還端出瓜果伺候,這讓我們這些來自城市習慣了金錢才能享受服務的人們有些受寵如驚。這一晚我們就這樣烤著火聊著天。
苗寨
清早陳大姐就幫我們安排了包車,臨上車還塞給一袋蘆柑帶著吃。汽車在公路上奔馳了近一小時,田野、群山、長橋、南長城在車窗外一閃而過,苗寨大門處出來一位苗家的小姑娘帶我們進去。
因為正過年,寨子裡苗人們聚在一起表演節目。一位廣東來的游客幸運的加入一個娶親的節目娶到一位漂亮的苗女,正把他樂得合不攏嘴,卻突然間一群苗女擁上用鍋灰把他塗了個大花臉。原來這是當地的一個風俗,這位老兄也只好目瞪口呆地接受這樣的祝福了。
又出來一隊人馬抬出幾個大鼓咚咚地敲將起來,然後他們圍成圈跳舞。動作並不復雜而帶著鮮明的民族特色,跺腳喲喝,他們跳得十分投入。這歡快的氣氛感染了所有人,即使旁觀的人也不由喝起彩來,我更是興起衝入圈子也跳將起來。只是這舞蹈看著似乎簡單,我第一次跳卻不免跳得笨手笨腳。邊上的小姑娘看我跳得如此難看,估計有點接受不了,趕快教我幾個動作。剛跳完舞又出來一群人給我們敬米酒,口味甜甜的。ICEY不會喝酒待要推辭,我怕影響民族團結趕快搶來喝下,幾碗酒下肚我怕待久了被灌翻,決定到寨子裡四處走走。
寨子依山而建,細瘦而高的煙樓,土黃色的院牆,而房屋和道路大量采用石塊作為建築材料,路拐角有那干干淨淨的石碌碡,哦,還有對面搖著尾巴走來的大黑狗。
我們隨意走進一戶人家,主人立刻熱情地招呼我們坐下烤火煻,我們也就勢和主人攀談起來。苗寨的一切都是令人好奇的,火煻上方掛著的是燻肉,據說至少要掛一個月,可我看那塊肉已經被柴火燻得烏黑,還不時有油滴落下來;傳說中的老銀這裡每家都有點壓箱底的,見我們感興趣,他們打開層層包裹收藏著的銀器讓我們把玩;而我更對苗女穿的衣服感興趣,一般是木機深色的土布,或格子花,或墨藍淺綠,袖口褲腳多采用幾道雜彩美麗的邊緣,是別出心裁的刺繡或只是普通印花布零料剪裁拼湊,然後再加上特別風格的繡花圍裙,一條手織花腰帶,穿上身給人一種健康、樸素、異常動人的印像。毎件衣服還配有銀匠打造的首飾,在色彩配合和整體效果上,真是和諧優美。讓人感覺到,它反映的不僅是個人愛美的情操,還是這個民族一種深厚悠久的文化。
然而這裡發展水平是落後的,寨裡出一個大學生被認為是了不起的事情。一直陪我們的小姑娘,細問才12歲而已。在城裡,這個年紀不過是在父母身邊撒嬌的孩子,可是她已經是一個小大人了,並且在寨裡還有很多像她這樣的孩子。這時我開始後悔沒有准備一點小禮品,在杭州的時候就有朋友提醒說這裡很窮,如果給孩子們帶點鉛筆橡皮之類的他們會很高興。
說到這裡我有一點感想,很多地方的美麗因為貧窮落後而得到保護,如果開發了,經濟得到發展的同時卻反而破壞了他所美麗的。但是我們卻沒有理由阻止,因為我們沒有理由當我們在城市裡享用汽車別墅等現代文明的產物,而要求某些地方仍然保留古典,保留原始,甚至保留清貧,何其的不公平。我希望這些地方能夠融入外面的世界,卻也希望能夠保持他們的風貌人情。
黃絲橋古城
黃絲橋古城很近,就在邊上。其實陳大姐已經說過這裡不看也罷,但既然已經來了總得看看。古城很有些歷史了,繞護城牆一周為686步,而古城也正好建於公元686年,不知這是不是為巧合。由古城向西南,據說離貴州銅仁只60裡。除這些外對古城再無別的印像了,這是個名氣遠大於實質的地方。
石板寨
本來計劃是南長城的,但到實地一看,蜿蜒在群山中的長城是近年根據明代御苗而建的城防新建的,人工痕跡極濃,不由沒了興趣,於是改去了石板寨。
石板寨本是清兵的兵營,南長城已修葺一新,近在一偶的石板寨卻仍然保持著原來的風貌。極好奇這裡的石頭,道路、房屋、院牆甚至屋頂都是由一片片的石板片搭成。而這些石片卻又是天然的,人們只是從山上撿回搭起來。
時至今日,寨子裡只有老人和孩子們了,還有幾只黃狗和肥碩的豬。孩子們見到有生人來了興奮異常,小孩害羞的躲在人後,大些的男孩卻點起幾個炮仗仍過來,不知是否認為我們是入侵的敵人。
回到鳳凰FB,吃了一通極爽的魚宴,才花了50塊,爽。
漫步鳳凰
我們決定花一整天時間在鳳凰漫步,好好感受一下鳳凰。更有某人叫囂著要采風,可是天曉得,她連自己背來的DC都要我教她怎麼按快門。
清晨我們漫步在沱江邊。清晨的沱江微霧,正如我所願的那樣看到了吊腳樓和江邊浣衣的女子,和青山、輕舫的倒影清澈印在江中,真如一幅美麗的畫。我也想將她入畫,只恨手中的A70不夠專業。
鳳凰也分老城和新城,老城盡量地保持原有的模樣,即使有新建的木樓也按舊時的風格。在鳳凰的老街中游逛,尋找著也期待著。舊時的房屋宅第散布在老城中,那石板路、江邊的木結構青瓦吊腳樓、古城門洞,明清風格的馬頭牆、石刻木雕門窗裝飾的深宅大院等等令我仿佛進入時光隧道———沈從文小說中的水手、船老大都從這個城門洞進出過吧?
但純粹以木結構為主的民居已不多見,只是如碎片般散落在老城之中,主流是磚木結構的。這也許是因為木結構的房屋無法長期抵御風雨的侵蝕和歲月的衝刷,而當地的居民也自然會更願意選擇更為舒適堅固的新居,但對於來此尋找過去的游人來說,則不免有一種“去兮不返”的惆悵。
沱江不急不緩的流著,像和著節拍的行人,遍布江中的水草隨著沱江的流水飄搖,把沱江裝弄得如奇幻嫵媚的翡翠。
最具當地特色的吊腳樓就臨堤而建,木結構的房屋主體上和一般房屋差不多,所不同的是吊腳樓探出江堤一塊,並且用長長的木腳支撐在江面之上,看上去,幾根疏俊爽朗的豎線條從水面拔起,上面壓著更多細密的點線面,節奏感極強。難怪當地蠟染中有很多作品是以吊腳樓為主題。而且這種古樸的建築坐落在緩緩流動的江水之上,別有一種追思往昔的味道。
而給我最深印像的是當地人的樸實。在這裡買東西店家報出的價格又便宜又實在,因此幾乎不用還價。走進任何一家店,主人都會像朋友一樣招呼你。我們經常是逛進一家店想買東西,結果卻是和老板圍坐著火煻天南海北的聊天,像久別重逢的老友。小鎮不大,滿街走的是穿衝鋒衣背照相機的游人,走來走去經常會遇上,於是相視一笑。
劉大炮是當地一位著名的蠟染藝術家,曾經在澳大利亞開過展覽,我們慕名特意上門拜訪。老人大約六十歲了,十分健談,給我們介紹蠟染藝術品的特色。而他工作室中的作品大多是以鳳凰為題材,在深藍的底色上用白色勾勒出來的,有的是帶有民族特色的圖案,有的則是鳳凰的風貌,描繪出江邊的吊腳樓高低不一的延伸,而立在水中的木柱高矮不一參差不齊,像隨著古老旋律從沱江中生長出來的樹木。我最喜歡的卻是一幅抽像派的,幾條簡單的線條就把二個背著背簍的苗女刻劃得惟妙惟肖,可惜老人卻說這圖的創意是湘師大一位教授的,有版權的,不賣。
沈從文先生的碑文雲:“照我思索,能理解我;照我思索,可認識我。”從起初的期望,到初抵的失望,再到現在,我感到我開始理解沈老為何如此熱愛他的家鄉了。正如黃永玉說他的家鄉:“就應該那麼小,那麼精致而嚴密,那麼結實。”
我體會到鳳凰的寧靜、雅致與樸實,也許將來我會來此長住,平靜我那在凡塵中繁復的心。
Friday, February 20, 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