謹以此文獻給北京女孩小玲,獻給所有去過墨脫或將要去墨脫的人們,獻給所有網友!
上篇 走進墨脫
為了趕時間,我和小玲從拉薩搭一輛破"東風"卡車,在後廂上顛簸了一夜,於6月12日晨在微微涼風中到達八一縣。小玲是在我在拉薩時候認識的。這位來自北京的女孩,23歲,去年剛從藝術學院畢業,這次獨自一人到西藏來,小玲聽說我要去墨脫,她說自己也想去,並希望能和我兩個人結伴一起去。小玲看起來很漂亮,是那種清秀有個性的女孩。老實說,我當時並不是很希望她和我一起走墨脫,因為我是一個沉默寡言的人,總是孤單一個人旅行,同時覺得孤男寡女,在一起行動未免不方便,雖然我對在路上可能出現的情況有所准備,但我還是覺得沒有把握。
我准備走的路線是從派鄉翻多雄拉雪山,經拉格、汗密到墨脫後經80K、113K,翻嘎隆拉雪山到波密.我們不能在八一縣多耽擱。6月13日早早起床後,我們就出發了,我的背包足有40多斤,小玲的包也是差不多重量。都是必不可少的裝備,帳篷、睡袋、干糧等。早上我們帶著帳篷睡袋來到墨脫駐八一辦事處,車上裝滿了物資,有10多個人已經擠在車上了,我們上去後,坐在一堆袋裝面粉上出發了。 沿雅魯藏布江到達派鄉。
派鄉是一個小山村。此地像“營房”一樣排列的木制房子有很多,那是進出墨脫的物資交易地。從店老板那裡我們了解到:明天一早這裡有一輛軍車運物資和背夫去進山口,坐他們的車走, 北上18公裡,達到了一個叫松林口的地方,這裡是汽車能到達的最後一站,從這裡開始就只能依憑自己的雙腳向墨脫前進了。我們在這裡做最後一次采購,雨衣、罐頭、綁腿、香煙、壓縮餅干、方便面等。
晚上,我們到村子裡走走,這裡確實有特色,村子裡是陡峭的上下坡路,黑暗中一支支手電光柱在掃來射去,人們緊張地准備著第二天的行程,買方便面的,買罐頭的,買衣服綁腿的,絡繹不絕。這裡還有兩家歌舞廳,一家錄像廳,粗悍的發電機聲音摻合著強勁的DISCO音樂,演繹出令人騷動不安的交響曲,許多民工湧入歌舞廳,貪婪地盯著電視機屏幕上西洋女孩那瘋狂刺激的舞姿,頓時舞廳內煙塵四起。這裡的小賣部很多,有點蠟燭的,有點汽燈的,還有用熒光燈的,不遠處的夜市裡,各種小吃攤飄蕩著絲絲油煙,顯示著這裡旺盛的生命力,幾家露天服裝鋪子幾乎通宵開放,這裡真像是錄像中泰國和柬埔寨的某些邊疆小村。 我們在這裡每人又買了兩條長長的綠色綁腿(15元)和一雙長幫解放鞋(25元),專門為防螞蟥而用,又買些罐頭和糖以補充路上的給養。
早上6:00起床,我們坐上了一輛十個輪子的軍車去山口,車上載滿了已經打好包的物資,30多個背夫緊緊地擠在一起,車廂上面有弓型的鐵柱子,但沒有車篷,我上車後就站在車中間,身靠在一個大包上,人越上越多,又有幾個人擠到我身邊,不斷有人在使勁踩我的腳,我趕忙把腳抬起來,誰知這一抬起來就再也下不去了,下面全是腳,我竟無立錐之居,只好向上移動,不一會我就站在高高的物資包上了,但這些包上也坐滿了人,有些背夫還不讓我踩包,我手抓弓型鐵柱,車子一震動,整個身子就擺動。 車上坐的有一部分門巴人,他們也是為修橋運物資的,小玲不一會兒,小玲也被擠得手攀鐵柱腳不沾地了,包上也沒地方了,她擠不過別人,我是因為沒經驗,最好的位置被擠掉了,後來小玲的腳終於找到了落腳點,她就放松手臂的力量,踩了下去,唉!她哪裡知道,那是我的腳啊,踩就踩吧,怪可憐的。半個小時後車在一個斷了的石碑前停了下來,面前就是滔滔湧動的雅魯藏布江,江邊一根根白色的金藩隨風飄動著。一艘被稱之為高原海軍的部隊渡船‘珠峰一號’載著我們渡過黃淘滾滾的江面,在暖暖的陽光和習習的冷風中駛向對岸。
過了江,車繼續向前開,到了半山腰,軍車停了下來,我把小玲抱下車,接著又卸下我們的背包。我們就打好行裝向多雄拉雪山進發。 我們就要翻越喜馬拉雅山脈上海拔4221米的多雄拉山口, 翻越多雄拉雪山是走進墨脫的必經之路,多雄拉山口最高的海拔為4221米,終年積雪不化,即使在盛夏山口也是白雪皚皚,每年這裡只有4個月大雪不封山。翻越多雄拉山,必須在一天的13:00點以前翻過山口,因為一般下午都會變天,一旦變天,山頂立刻便會雲遮霧繞、風雪交加,即便是駕輕就熟的老背夫也容易迷失方向,發生危險。晚上一定要到達下一個驛站拉格。
我們開始爬山了,前面的路在沒有了緩坡和平谷,這裡的山很陡,眼前亂石堆積成的山崖聳拔而起,蜿蜒的石頭路狹險陡直。轉過幾條山道,抬頭往上望時,我心裡一陣發麻,傻眼了。多雄拉的山坡整個是一塊陡峭的大玻璃鏡,白刷刷的一片,這怎麼上去?
抬頭望去,茫茫的多雄拉雪山雲霧繚繞,能見度極低,眼前只留下一串串雜亂的腳印。就是在這座山上,1985年夏,為科學考察隊背儀器的5名戰士,都無一例外地把自己的熱血灑在了這裡;1987年夏,軍分區組織的800多匹騾馬運輸隊,有94匹牲口跌落在山間峽谷中,草叢中的骷髏、亂石間的白骨,常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在這冰山雪峰前,自然界的力量太強大了,嚴酷而變化無常的氣候,惡劣的地理環境下,人的力量顯得脆弱而渺小,人的生存會受到極大的威脅。
由不得我多想,走吧,一個小時後,山道忽然變的狹窄險峻,坡度一下子陡峭起來,大小不等的岩石塊,高一塊低一塊地覆蓋在一米寬的路面上,遮掩路邊的植物不見了,涓涓細流從崖頂縫隙裡滲出,鋪滿了一片片岩壁,一串串地沿著岩壁墜落。我為自己和小玲各找到一根竹棍,拄著它一步步艱難地移動。再向上走,青草漸漸稀少,腳下是棱角分明的岩石,山上灰黑色的怪石猙獰凸露,尖尖的直插雲霧中,山縫中不時有絹細的雪水瀑布般飄下。連續不停的上坡使得雙腿變的無比沉重,腳步越來越軟,只覺得渾身無力,機械地一步一步向上挪去。
要到達山口,還必須要橫過一個更為陡峭的雪坡。這時衣服和背包都已濕透,山風直次進我們的身體,冰冷刺骨。我們要繞過雪坡,沒有路,只能探尋著路,一步步前行,小心翼翼地走在這覆蓋著冰雪的岩石上。天氣變化極快,剛才還晴朗的天空竟已飄起雪花,風不停地刮著,萬一在雪坡上滑倒,便會滑向深深地谷底。很想找個人問路。但是整個大山上卻看不到任何人,我上上下下仔細地觀察這雪坡足有半個鐘頭,幸運的是竟然在坡上看到了腳印,這是門巴人最近走過的痕跡,卻印窩很深,可能是很多人重復踩出的。
積雪越來越厚了,每走一步都非常吃力。我們借助拐杖的支撐,專找有雪坑的地方走,喘著大氣朝上爬著,將近山頂,天氣寒冷,雪都凍上了,這樣也好,避免踩到浮雪上陷進去. 過雪坡花去了我們不少精力,但終於安全地過去了。
一步步走上了山頂,呼吸越來越重,心跳也越來越快, 臨近山口,氣溫陡然驟降,透骨的寒氣從四面八方襲來,我們來到了一個冰雪的世界,天空昏暗,濃濃的雲直壓在頭頂,似乎伸手可觸,雪花夾著冰雹降了下來。小玲裹著雨衣,一只手拄著竹棍,另一只手始終緊緊地握著我的手。正前方是纏繞在雲霧中的重重群山,路面上結著一層溥溥的冰。這時衣服和背包都已濕透,風刮得很大,經過山口時起碼有八九級風力,隔幾米遠幾乎連話都聽不清。山風直次進我們的身體,冰冷刺骨,牙齒開始猛烈地打顫,凍得渾身發抖,冷風刀片一樣在臉上切割著。
山口忽然間變的開闊起來,沿路兩邊出現了許多大大小小的瑪尼堆,一段段的竹子簇擁著一根根白色的金藩,醒目地矗立著。我顧不上喘息,抬起頭朝東方尋望。海拔七千七百多米高的南迦巴瓦峰如巨人一般挺著胸膛傲視雪原,彩色的雲霧在峰腰間環繞;海拔六千多米高的多雄拉山山脈托舉著厚厚的積雪,蜿蜒起伏。
終於在下午1點多鐘我們翻過了多雄拉雪山。我和小玲忙著在這裡拍照,但不敢在此地久停,接下來是下山路,像下陡峭的樓梯,一步間的落差有一尺多,無數條雪水似銀漣般從山頂傾瀉而下,我們時而扶岩而下,時而躍澗而過。四周雪白的冰川發出刺眼的白光,讓人感到陣陣的寒氣,天空中的雲漸漸變淡,雨雪也小了,一束陽光透過溥雲照射下來,天空似乎將要轉晴了。
向山下走去,天空下著的雪變成了細雨,空氣也變得不那麼寒冷了。山的陽面是茂密的松樹林。這裡海拔近2700米左右,潮濕的氣候環境和低寒的氣溫很適合針葉林的生長。這裡的森林保護得很好,有許多參天大樹幾個人都圍不攏,地上落滿了厚厚一層松果和松葉。近兩小時後,我們走到了溝底,前面走進了一個深邃的山谷。暴露出來的山體成了褚紅色一片,山道忽然間變成了一條醉人淡雅的紅色長毯,蜿蜒崎嶇地延伸到了遠方,大量含有鐵質和其它礦物質的泥沙被雨水瀑布衝刷著,沉澱在溪澗之間,染紅了盈盈的溪水,形成莽莽綠濤間的一條紅色的山谷。軟軟的沙土道上覆滿了大如磨盤滑溜溜的圓石頭,所有的石頭都附了一層綠色的青苔。
走出森林,眼前出現一片開闊地,遠天開始泛紅了,通紅的雲霞正在燃燒。山坡上,翠綠的青草,長得很高。。我們沿著山路向山谷走去,空曠的山谷開滿了野花,成群的瀑布銀絲般地倒掛在巨石之間,微風輕輕掠過飄散著淡雅的清香,亂石中踏出來的山道上淤泥遍地污水彙集。道路的兩旁相繼出現被遺棄的木板屋、黑洞洞的石壘屋以及林木被砍伐的痕跡。在夕陽余輝的映照下,這片開闊地被夕陽染紅。放眼望去,雲霞滿天,像被夕陽的余暉點燃。回望身後,多雄拉山已退得遠遠的。
下午17:00到達了拉格,前面開始出現了松樹林,一大片夕陽下的濃綠,將我們包圍。拉格是個地理名詞,僅有兩間臨時搭建的木屋,裡面有一位門巴青年,這裡是個小賣部兼簡易驛站。天色漸暗,我在附近徘徊尋找宿營地,在距小木屋約300米處有一條瀑布,瀑布下方是一片平地,上面有幾個熏黑的石頭和一堆木柴。我就地取材,把帳篷塔在那裡,取出飯盒燒水做飯,木柴潮濕,濃煙滾滾,小玲爬下用口吹氣,雖說弄得篷首垢面,但火卻越燒越旺,我從透濕的背包裡取出罐頭和大米,小玲幫我將大米倒進了鍋裡,煮上米,燒好罐頭,我和小玲坐在火堆旁,撥弄著火堆,聽著身旁的瀑布聲,體驗著原始的生活。小玲沒帶帳篷,只好兩個人用我的那張單人帳篷,裡面地方太小,兩個人沒法完全躺下睡,我和小玲只能背靠著背睡,帳篷很不嚴實,到處漏風,所以冰冷刺骨,小玲不由的往我這邊縮。我屈身臥著,沒有睡意,傾聽著瀑布的水聲,漸漸被身邊那溫暖的軀體所吸。我這個人其實抱有很傳統的思想,第一次和這樣一個年輕女孩擠在一起睡,感覺很別扭,根本無法睡熟。
第二天要趕到下一站汗密,離這裡多少公裡我也不知道,只知道天黑之前能趕到。早上,我煮了兩袋方便面,我和小玲一人一碗,喝些熱水,繼續趕路,一天走的都是下山路,在路兩旁全是原始樹木,許多樹都是自己老死的,粗大的樹干已經發霉,自然裂開,露出黃白的樹腹。幾乎所有的樹木,包括樹干和樹枝全被綠苔包著,陰森森的,我是沿著山的一側走的,身子的另一側就是萬丈峽谷,由於一直是下山,身體的重心全壓在了腿上,所以膝蓋和小腿肚疼得厲害。
上午太陽出來了,森林裡白煙霧繚繞在樹梢上,白雲(其實近了就管它叫霧)漂浮在半空中,寂靜中偶爾傳來幾聲清脆的鳥鳴。 四周是一片綠色的世界,間或有不少黃樹葉,紅樹葉相映襯,加上高山落下的水簾,構成了一副美麗是畫卷。記得小玲說:要是哪個現代舞團能用這裡黃、紅、綠、白的空間比例編織成舞台上人物的服裝或舞台背景,將是多麼美麗的一道風景線啊。
路很難走,腳下成了泥水槽和硬邦邦的石頭溝,裡面蓄滿了泥水和腐葉,一只腳踩下去要麼陷進淤泥裡,要麼碰到堅硬的石頭上,我穿的解放鞋底很薄,加之是下山路,硌得我在落腳之前總要揪一下心。還好小玲穿的是高邦鞋。
林中的氣氛始終是美妙新奇而又陌生神秘的,帷幕般大的綠葉子從懸崖裡頑強地生長著,過山龍藤緊緊纏繞在布滿青苔的粗樹上,不知名的小花在裸露的樹干上冒出些許嫩綠,還有一些網紗狀的綠色藤類植物,編織著原始密林的怪異和陰森。
路越走越爛,森林密不透風,悶熱至極,穿行在山地溫帶針葉闊葉混交林中,時而雨時而一片雲,時而又幾縷光。
晚八點多了。我們順著高低不平的泥道慢慢地走著,坑窪裡散落著一堆又一堆牛骨和羊骨,有幾張凍硬的牛皮堆在一起。在一個木板屋前,空罐頭和空酒瓶堆了一地。眼前的一切靜得可怕。海拔逐漸降下,道旁已是光禿禿的樹干枝藤,腐葉敗枝鋪滿路徑。
轉眼間天就變黑了。若再走得慢些,天黑山路就看不清了,只能就地宿營,那可就慘了。看看時間,正好晚上九點,西部的天空比內地黑得晚一些,大約要在晚上十點鐘天才黑盡 。
“不行,天一黑深山老林裡的野獸太多,會很危險的”我看了一眼沾滿泥漿的雙腳環顧四周陰暗的叢林,似乎感覺到了一雙雙冷冰冰的綠光正在窺視著我們,黑暗中茫茫無際的原始森林變的異常恐怖,我在漠河冰天雪地的大興安嶺曾經領教過狼的厲害。遠處漆黑一片什麼看不見,夜空中幾顆孤懸的星星閃爍著,山谷靜悄悄的,聽見的只是砰砰的心跳和習習冷風掠過樹梢的微微震顫聲,我幾乎失去了繼續走下去的信心,又覺得好像走錯了路。
我和小玲坐在樹下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突然林中的不遠處,幾個黑乎乎的家伙聚在一起探頭探腦。我很警覺地站起身,隨即扔去一塊飛石,呼哧一聲,幾個野家伙竄出林中朝深谷跑去,像野狗也像狼。
我們又翻過了幾個山坡,在一座山腰部出現了幾點亮光,再向前走,猛然間眼前出現了一個村子,我知道今天我們得救了。
我們在夜裡到達汗密,這裡和拉格一樣,是個木驛站,門巴人最簡單不過的幾間破棚子就搭在這裡,在山頂的一個鐵皮和幾根木頭搭起來的破塑料棚子裡,我們找到了一小塊地方可以容身。一幫背工已經睡著了,還有幾個在火堆邊烤火。今天沒搭帳篷,我們就住在客棧裡,由於勞累小玲很快睡著了。而我幾乎是直挺挺到在床鋪上的,腿疼得已經無法打彎了,由於渾身上下酸痛,隔一陣就得換個姿勢,調整一下。那天晚上,我幾乎一夜都沒睡,她在我身旁睡得卻特香。我一直呆呆地看著她睡著的樣子。
第二天早上6:00我們便起床,煮兩包方便面吃了就上路了,走了兩個小時, 天下起了雨,我和小玲都穿上gore-tax防雨衣褲,為防雨,又用塑料布圍在脖子上,遮擋住背包和身體,前用膠布粘合,形成一個錐桶狀在雨中行進。
11:00到達一岔口,在這裡有條從山上流下的小溪,小玲彎腰喝水,沒料到脖子裡的照相機帶子松落,相機一下子掉進了小溪裡,我急忙抓起,已經遲了,自動鏡頭再也打不開了,我又吹又甩水,還是打不開,快門也摁不下去,完了,怎麼照相呢?我說真可惜,最後小玲用塑料袋包好放回了包裡。
岔口有兩條道,一條是去背崩解放大橋的,一條是去那東村和縣城的,我打開地圖研究了一番,決定走第二條道。這時,我們終於體會到了行路之難,前兩天雖說踩石越澗,跨木鑽藤的,但腳下畢竟依稀有轍,而現在去那東的道,什麼也沒有,只有高山和密林,頭頂是瓢潑大雨,我們開始爬山了,手抓青藤,腳踩濕滑的石頭和泥土,一步步移動,下面是有植物的萬丈深淵,許多地方都得用手指摳著濕石頭爬上去,手指尖疼得沒有知覺了,除了爬山,有時還得像螃蟹一樣在山坡上手扳石頭,腳踩尖石左右移動,倘若一腳踩空,或手摳的石頭松活了,就會滑到懸崖裡,必死無疑。
好高的山啊,爬了兩個小時還沒到山頂,抬頭望不到天,全被濃密的樹葉遮擋住了,雨水嘩嘩下著,我們身負很重的背包,早已大汗淋淋了,衣服全濕透了,一擰就出水,鞋子也灌滿了泥水,一走路就“撲哧,撲哧”地響。外面是雨,裡面是汗,難受極了,怪不得當地人根本就不穿雨衣,穿也沒用。
爬過一座山又鑽進了遮天蔽日的茫茫林海,山路變的潮濕泥濘,石頭沒有先前那麼多了,巨大的枯木橫七豎八地倒在幽僻灰暗的叢林裡,像一座座小山堆在泥漿上,地上腐爛的落葉枯枝和千年不干的淤泥混合在一起。
樹葉上、草叢中全是螞蟥,十分鐘腿上就有十多個,幸虧是春天,大螞蟥還沒有(夏季的螞蟥有手指頭一般大),我不時停下來用手揪掉綁腿和鞋子上的螞蟥,扎了綁腿,它鑽不進了鞋子,但是它能一直向上爬,它前進的方式是翻跟頭,一次就能翻20mm,很快就能到腰部,沒有人扎綁腰,螞蟥見縫就拼命鑽,一不小心就在腰部叮上一口,這家伙叮上去之後,能分泌一種麻醉劑,人是感覺不到疼的,它能吸取相當於自己身體10倍的血液,吸血時,人是不能把它拉出來的,因為它的嘴上有倒鉤,越拉越疼,吸完人血後,它還分泌一種抗凝素,傷口不會凝結,血液還要流上一陣子,這東西是軟體動物,捏、掐、拽、拍都弄不死它,只有用火燒。
好不容易到達了山頂,我的腿已經麻木了,站在這裡已經可以看到咆哮的雅魯藏布江了,我望著對面的小村,距這裡不過一公裡的路程,但要到達那裡卻要先下山,再迂回爬山,繞來繞去,沒有兩個小時甭想到那裡。
剛要出山頂的這個村子的時候,有一個60多歲老嫗光著腳站在路中間,嘴裡“咿、咿、咿”叫個不停,伸著手要攔我們,從表情看,是十分熱情,十分渴望的樣子,旁邊就是她的家,院子裡還站著很多人。我們猜她是想讓我們到她家喝酒,小玲說“這裡的人真好客”。我卻突然想到以前聽說當地門巴人有一種傳統,就是給別人下毒,因為他們認為把有身份有才能的毒死後,死者的生前的福分可以轉到自己家裡,因為在他們的傳統意識裡。我想起了那可怕的門巴毒藥!大駭,催小玲快走,可是那個門巴女人還是緊跟著我們,光著腳,手舞足蹈,院落裡還有那麼多人在觀望,我真擔心走不了。我和小玲一邊很熱情地給她回話,一邊不停地走,終於在一個大石頭邊老女人停了下來,仍朝我們大聲喊叫著,我們走出了很遠,很遠,回過頭望去,還可以看到那門巴女人站在村口遙遙地向我們招手。我至今都無法明白那老女人是什麼意思?難道是真的好客邀請我們喝酒而不透毒嗎?
接連翻過幾道山梁,我們又走到了溝底。這裡的山谷顯得很開闊,前方的路也很平整,我們走得很快。路上我們還遇到了幾個身批羊皮衣,腰插短刀,手執弓箭的長頭發獵人。
天氣漸漸暗了下來,濃密的林子裡澆著雨水,我深一腳淺一腳揣著石頭和泥機械地動著,每走一步,膝蓋部位骨頭縫裡就傳來鑽心地疼,小腿肚也像抽筋般苦楚,小玲拄根木棍,堅持著跟在後面移動,突然,路上橫著一道寨門,黑濕黑濕的,寨門那面被頂死了,在寨門的這邊有一根粗木頭架在門上,木頭上面用斧頭刻了許多槽,這就是簡易的梯子,手腳摳踩著槽我們翻了過去。雨中走累了,我們停下休息,小玲坐在一棵倒下的枯樹杆上休息,突然我看到小玲的上衣上爬了很多黑色的螞蟥,我對小玲喊到:“快站起來,有螞蟥!”,小玲忙站起,但小玲的上衣上已經爬上了七八個了,好玄!差點爬到脖子裡,看來不得不脫掉上衣,小玲脫下上衣,露出了雪白的肩,我背過身去,幫她把衣服上的螞蟥全部拿掉。這以後,就是再累,我和小玲也不敢坐下了。
天色已昏暗來,前方是一片泥石流的滑坡擋阻了去路,我們必須過到河的對岸。水流很急,我們找了一段河水緩流處,踩著河中的石塊,趟過了河。爬上了半山坡,我們沿著山道向河谷下游走去。 小玲拉著我一步步向前走去,
我們正處在雨霧中,又爬上一道山梁,濃霧又漸漸變淡,天空依然下著雨,還有最後5公裡,我實在要發瘋了,不知自己在做什麼,看著這陰曹地府般的路就只有嘆息,除此之外就一無所能。世界已不復存在,唯有機械地移動復移動。此時我想只要有人輕輕地推我一把,我就會倒下再也起不來。我不時地回過頭來看看小玲,小玲走得很吃力,看來也和我一樣難受,只是一路上她永遠是一幅無畏的表情,從來不表露沮喪的情緒。真是個懂事的姑娘,心裡想。
傍晚七點,終於到達了那東村,有二三十戶人家,村民靠種苞谷、小麥、雞爪谷為生兼養一些豬、牛等牲畜。由於地處林區,這裡的房子全是用黝黑的木頭做的,離地三四尺,四周用十幾根木柱子支撐著,上下兩層。上層住人兼倉庫,低層養牲畜,下面空間裡還拴著牛馬,房子已經發黑,是一個典型的原始村落,陌生人的到來,使幾乎與外界隔絕的寂靜的山村轟動起來,村裡人出於好奇,全都湧出了家門看熱鬧。連狗也因此而狂吠不止,未見過生人的孩子們被嚇得哭喊著直往母親懷裡鑽,一時間小村子沸騰起來。
我們住宿的這家的男人叫巴扎,這還是一個面積約100平方米的木樓,離地有1.2米,建造在山坡上,兩個孩子正在一個木板房前舂米,木舂約一米多長,中間細兩頭約碗口粗,盛米的是掏空的木樁,孩子雙手緊握木舂中部,高高舉起,再向下砸去,反復幾十次才能將谷殼脫離。我踩著屋外黝黑的木樓梯,上了樓,穿過一條小過道,左拐彎進了正房,由於煙熏火燎又沒有電,房內光線很暗,擺設也十分簡單,一個門巴女人正在地板上燒飯,我很納悶,在木地板上怎麼能燒這麼大的火呢?
屋裡沒有燈,沒有蠟燭,灶台上點燃著幾小塊油松木來照明,巴扎坐在旁邊,不時地添加油松,油松燃得很旺,比蠟燭還亮。灶台的旁邊懸掛著釀酒用的竹筒等工具,屋子裡暖和極了,我脫掉外衣和鞋子,一屁股頓坐在灶子前烤火,腳腕、膝蓋處疼痛難忍,打開綁腿,兩只腳也被鞋子和水憋泡得腫白腫白的。拉起褲子一看,天啊,腿上全是血,有幾個螞蟥還在腿上吸血呢,我數了數一共八只,綁腿扎得嚴嚴實實,它們是怎麼進來的呢?巴扎很有經驗地用帶火星的木棍燙我腿上的螞蟥,疼得我呲牙咧嘴,螞蟥出來了,血汩汩地流,螞蟥分泌一種抗凝素,傷口不會愈合,最後我用酒精消毒,貼上了瘡可貼。同樣小玲的雙腿也被幾螞蟥蟄得鮮血直流。
門巴人家裡沒有開水,招待客人全是黃酒和白酒,人人家裡都有一套釀酒的竹筒工具,門巴人沒有喝茶水的習慣,每天都喝大量的黃酒,酒是由苞米釀成的,村子周圍的山坡上可種苞米和蔬菜。聽說這裡有的人家一天能喝掉30公斤的黃酒。晚上吃飯,門巴女人給我們溫黃酒,倒了一大杯,遞到我手裡,我雖然對門巴人的酒很提防,但是看到她善良的目光,我就一飲而盡,更何況這一路是生不如死,喝了又何妨!在這裡我學會了不少門巴語,最先學會的一句就是“必,阿木啦,阿米希啦。”意思就是“腿疼啊,疼死我啦”,這句話我會牢記一輩子的。
我喝了幾杯黃酒,一個小時後,衣服和鞋子全干了,門巴女人在用一個類似於沙鍋的黑槽子給我們做米飯,我拿出罐頭,又用當地的野菜熬了一鍋很辣的菜。我吃了三碗干米飯,就著辣菜和罐頭肉,吃得飽飽的。說起明天晚上就能到達縣城了,心裡就寬慰了許多,但門巴女人告訴我,明天的路是最難走,還要走螞蟥山,螞蟥更多。
晚上我和小玲睡在地板上,屋外下著大雨,但屋裡暖和干燥。忽然那麼接近她的感覺,感到她就躺在自己身旁,身子就貼近著自己,心裡也油然而生一股幸福之感。這種感覺美妙無比,腿是痛痛的,身是暖暖的,心是癢癢的,感覺是麻酥酥的。
第二天 早上起床洗臉,外面還下著雨,木樓的屋檐上流下的水被引進一個木槽裡,然後流到屋外樓梯旁的一個大木桶裡,他們家就是用雨水作飯生活。
早飯後,我和小玲一起冒雨上路了。下山路多在山澗中穿行,路濕滑難行,這一天的行程艱苦,路很難走,全部都是叢林中的石頭路,只有1~2米寬,雨後更加濕滑難行。 上午我們又鑽過了一片雜草後,遇到了斷路,長50米,寬約1米,左側是一個深淵,右側是崖壁。不時有石塊從山頂上滾了下來,我們要不停的躲閃。
中午11時,前方一個斷崖攔住了我們的去路,路是一條在山壁岩石上開鑿出來的道路,700多米長的路游絲般地懸在崖上,上面是傾灑的瀑布,萬丈深淵下是雅魯藏布江河,河床被茂密的樹林擋住,只聽見洶湧澎湃的濤聲,開鑿的路極其狹窄,路寬1人,極易發生危險。
由於連著下大雨,這裡發生了泥石流,山頂的亂石和泥土過一段時間就隨著淤水轟隆隆衝下一批,怎麼辦?我說必須衝過去,利用泥石流間歇的幾分鐘。好可怕啊!要衝過這100多米的泥石路,談何容易,腳下全是活動光滑的石頭和淤泥呀.小玲問:”要是走到中間,山頂的石頭又提前衝下來怎麼辦?還不被砸死?”我說:“只有這樣了,等一會,我先衝過去,你等第二批石頭落過後再衝。”我打頭陣,其實我是第一次走這裡的路,心裡其實沒譜,又一批黃牛一般大小的亂石滾落下來後,我向山頂望了望,確認已全部落下,然後急速踩著這些大石頭向對面衝過去,踉踉蹌蹌,幾欲摔倒,好!終於過去了。停了一會兒,第二批石頭滾了下來,我心裡有底了,要衝過去,時間上還是綽綽有余的,我穩定一下砰砰亂跳的心,衝了進去,腳不時地從石頭上歪斜到泥漿裡,我用力抽出來後再跑,突然聽到小玲在尖叫:“快點,石頭下來了。”同時耳邊又傳來那令人心驚的轟鳴聲,抬頭一看,啊,啊!石頭已經滾落到半山腰了,而我離安全區還有十幾米的距離,我深一腳淺一腳拼地命狂奔,腿也不瘸了,我只知道石頭正向我滾來,我只知道快跑一步算一步,等最後一腳跨到安全區上,一塊電視般大小的石頭在距我身後一米處疾駛而下,瞬間滾進煙霧繚繞的雅魯藏布江裡去了,飛濺起的泥水打了我一個趔趄。真玄啊,我癱坐在地上急促地喘氣,根本懶得理會腿上的那些螞蟥了。
我們吃了些干糧,又出發了。向著下游走,小路在河谷右岸的半山坡上,坡很陡,路很窄,只有二三十公分寬,是條牧羊道。我協助小玲著向上攀登,幾乎是手抓著岩石和草根向上爬。有些地方,坡陡路滑,我只有我先爬了上去,放下繩子,再把小玲拉上去。腳踩在泥濘的路上非常滑,不小心便會摔倒。雅魯藏布江在我們的左側,濃霧遮擋著,深不見底,只能聽到江水的咆哮聲。每走一步都要十分小心,若滑下去,就得只能到墨脫去打了。
我們翻越右岸的一座高山。去雅魯藏布江的天竹橋,這座山高約三、四百米,幾乎是垂直。到了山頂,可以看到雅魯藏布江,我們又沿陡峭的山坡爬下了山,又走了約2個小時,前方又沒路了,我左右看了看,只有鑽藤草,向上爬。我們鑽過藤草,到達一個了山坡,這裡的山也被大雨衝垮了,不同的是,這裡全是泥山,沒有石頭,雨水衝過後,已經是黃泥裸露。
到近天竹橋我們得通過5段塌方群,對泥石流的恐懼使我們在通過每一個滑坡時都加倍小心。海拔在繼續下降,下坡的路較多。有時不由得快步跑起來,像是有股力量推動著,促使你衝下山去,一面是山,一面是萬丈深谷,不注意控制很容易滾下山谷。
由於小路上有層稀泥,非常滑,我們行走的速度較慢,盡管非常小心,我們還是不斷有人摔跤,渾身上下粘滿了泥水。接連翻過三四個山梁,我們又爬上一座山坡,在左側遠處,隱隱傳來陣陣的流水聲,我們以為就要接近天竹橋了,小玲便欣喜的衝下山坡,我落在了小玲的後面。 這個山坡較陡,只能側著身體向下走,山坡上緩下陡,真要滑下去,不到坡底肯定停不下來,下面就是密林覆蓋的懸崖,崖底是白色煙霧籠罩的雅魯藏布江,一不小心就會跌進峽谷,掉入江中。到了中間,隨著坡度變陡,走在後面的我突然看見前面小玲左腳下的石塊一滑,我的心揪了起來,她背著包的身體向一邊傾斜跌到後就開始向下面的懸崖滑去了,此時一切發生的太快了,我想衝上去抓住她,但已經晚了。小玲身背40斤重的背包,她身體輕,背包重,小玲背包連人一齊急速下駛,我只聽到她尖叫一聲,人已掉入懸崖,“喂,喂,小玲....”我站在山坡上大叫,回應我的只有咆哮的江水和嘩嘩的雨聲。
無論如何,我也要下去,我要找她,我把背包拴緊,下到懸崖邊上,然後,我手緊緊抓著地面,小心翼翼地向懸崖峭壁下爬去,我一邊小心地向下爬去,一邊發瘋地大喊:“喂,喂,小玲,小玲..”
天色陰暗,在凄涼的秋風中,在瓢潑大雨裡,我一陣心酸,極度莫名的難受和恐懼感覺襲擊我全身,也不知這樣向下爬了多遠,就在我快要絕望的時侯,忽然我聽到了下面有微弱的回音,她一定是掛在樹上了,一定是的,我把背包丟在一邊,找一根木棍撥開下面的樹葉樹枝,啊!一棵大樹丫剛好擋住了小玲,她距離上面約有4米左右,怎麼辦?我忙解開綁腿,把兩根綁帶接在一起,有6米多長,我又連叫幾聲,小玲回應了一下,我問她摔傷了嗎?聽到她說:“先休息一會兒。”我告訴她一定要堅持住,把背包丟掉,我馬上用綁帶拉她上來,她回答說不能丟背包。
又過了10分鐘,我在綁帶上拴了一塊石頭慢慢系了下去,小玲接到了綁帶,艱難地卸下背包,用綁帶拴牢,我感到繩子抖了幾下,聽到一聲:“好了”,透過樹葉間隙,依稀可以看到背包已經拴好了,我就開始向上拉,中間拌住了幾個樹枝,我先緩一緩,然後用力一提,終於把背包拉了上來。我腳下的土石有些松動,忙換了個落腳點,在腳下又墊上幾塊木頭,我把綁帶又丟了下去,這一次是拉人,我大聲叫著,讓小玲把自己拴牢,很久之後,我聽到下面叫了一聲:“好了”,我小心地向上拉,終於,小玲安全落地了,她很有辦法,像日本像撲手那樣,用綁帶把自己臀部拴住,雙手還一直緊緊抓住綁帶,她渾身是黃泥巴,滿臉是泥水並滲著幾道血跡,上了岸,小玲一句話也不說,面色刷白,目光呆滯,她看起來是多麼無助啊!我看著小玲臉上痛苦的表情,難過地對小玲說道,“想哭的話就哭出來吧”。我以為她會大哭一場的,但她沒有。 “沒事。很快就會好的,別擔心”,小玲忍著痛楚笑了一下回答道。我盡量控制著自己的感情,可眼眶還是一陣灼熱,雙眼熱乎乎的。伸出手臂緊緊地把她抱在懷裡,小玲的手和臉凍得冰涼,她的臉頰貼著我的耳邊,靠得那麼近,讓我清楚地感覺到她每一次沉重的喘息和起伏搏動的心跳。很久很久,小玲趨於平靜,
我把小玲扶到路旁,替小玲解下綁腿,費力地脫下鞋子,卷起褲腳。我的手忽然停了下來。眼前露出了小玲慘不忍睹的小腿,血肉模糊地沾在了一起,血水順著腳落在地上。我忽然覺得自己不知道該干什麼好了。我從背包裡找出消毒水和雲南白藥,我裹上棉棒,倒上消毒水,輕輕地清除傷口處淤積的污垢,然後開始對傷口進行消毒處理,消毒水的迅速收縮會使傷口產生劇烈疼痛。我看到疼痛使小玲猛的收縮了一下,小玲忍著穿心的劇痛,抬起頭來朝我笑了笑,接著撒上雲南白藥,覆上紗墊,最後用膠布固定。包扎好傷口,我又取出兩粒先鋒6號讓小玲吃下。
我拿出一袋巧克力給她吃,以補充體內熱量。接著我們開始收拾腿上的螞蟥了,比昨天的還多,拉起褲筒,腿上血水一片,血泊中侵泡著一些螞蟥,我一條一條地拉扯著,扯不下來,就同時點燃幾支香煙燙,燙著螞蟥也同時燙著我腿上的肉,皮膚上冒著煙,不知是香煙的煙還是燒肉的煙。我們重新扎牢綁腿,繼續趕路。我把小玲的背包也要過來背上,80斤的東西像泰山一般重,我感到兩條腿已經不屬於自己的了,只有從骨頭縫裡傳來的刺痛,才使我意識到還有腿腳存在。小玲一條腿已經瘸了,稍微動一下,就會產生鑽心的疼痛,我也有點虛脫。小玲一路咬著牙,緊皺著眉頭,還是堅持走在後面,大約10分鐘左右我們就得站著休息一會,不能坐在地上休息,一坐下來,腿就會慢慢恢復知覺,一恢復知覺就疼得要命,所以是千萬不能坐下的。 我砍下一枝樹藤作木杖,讓小玲柱著以減輕腳的疼痛。很多時候我根本無法相扶,小玲只能自己一步一個腳印地前行。還有28公裡的山路等著我們,腳下這條崎嶇的小路,曲曲折折,反反復復,好像永遠走不到盡頭。 我不時地回過頭來看看小玲,卻無法停下腳步來凝視身後這位步履維難蹣跚前移的姑娘,只感到眼眶盈盈。我覺得自己好像開始喜歡她了。
終於到達了天竹橋(也叫藤網橋)了,就像大渡河上的鐵索橋一樣,這座橋長約200米,只有兩根大拇指粗細的鋼索分系在江兩岸,用竹子皮圍成一個高約1.5米橢圓,纏繞在兩根鐵絲上,人踩著竹皮過去。我上了橋,就如同進了一個網狀的顫顫抖抖彎彎曲曲的圓籠子裡,有些地方竹皮已經綻開,露出大窟窿,走在上面,一顛一簸的,越到中間搖晃得越厲害,令人心驚肉跳的,我真擔心發鏽的鐵絲會突然斷掉,跌入咆哮的雅魯藏布江裡。 走在搖晃的吊橋上,谷風強勁,吊橋被吹得絲絲作響,如蕩秋千,搖搖欲墜。由於在橋上我不能扶她,小玲幾乎是爬著過橋的。
爬過天竹橋,小玲要回了她的背包,我們開始爬岩,江的這邊全是大岩石,上面有角有棱,不用擔心會滑下來,但絕不可以向下看,一看就頭暈,下面是滾滾的雅魯藏布江和堅硬的大青石板。
過橋後是一段很長的上坡路,穿梭在松林之中,小路曲曲折折,上下坡很多,綿綿的細雨變成了瓢潑大雨劈頭蓋臉地傾倒下來,小玲深一腳淺一腳的步履變得勉勉強強,踉踉蹌蹌,山路實在是太窄太陡,前進更加艱難。我們在一塊可避雨的石崖下休息了一會兒,又頂著大雨,踏著深淵向墨脫走去。我們又走了近三個小時,在雅江的一個拐彎處透過雨霧,終於隱約看見了對面山頂一個豎立的鐵塔,這就是墨脫縣電視台發射塔。
晚上歷經磨難終於到達墨脫縣城,晚上住在縣政府的招待所, 房間裡面又濕又潮, 放下行李,脫下肮髒的衣褲扔到盆裡泡著,捕捉螞蟥,用涼水衝洗全身,換上唯一還干爽的迷彩褲,然後和小玲出去吃飯,小玲也換上的一套干衣服,我和小玲胡亂地吃了點東西,此時小玲顯得非常疲累,面色蒼白,她告訴我現在她腳痛得十分嚴重。飯後我們回到房間,掛在天花板上那盞散發橘紅色光芒的燈泡微微地搖動著,我幫她用熱水泡了泡腫脹的腳,又取出兩粒先鋒6號讓小玲吃下。小玲很快鑽進了裡面那張床的被子裡,我也鑽進了被窩想睡,可是被子裡外都濕得發粘,根本無法入睡,窗外的大雨還在嘩嘩下著。就要快睡著了,突然小玲輕輕地說道:“我現在腿疼得很難受。”我忙轉過臉向著她,輕聲問道:“怎麼了,沒事吧。”小玲哼了幾聲,說:我幫她蓋好被子安慰她,但我實在也沒什麼辦法。
沉默了一會,小玲臉上的表情很特別也很認真,輕聲說:“你過來抱住我,好嗎。”我探過身去抱住她,她也摟住了我,她的頭枕在我懷裡,我就這樣抱著她,小玲比剛才好受一些了,借助外面的光,我看到她低垂誘人的短發,她雙眼微閉,露出長長的睫毛,此時不禁蒙生出想吻她的念頭,但控制住了自己沒有做。這時小玲突然睜開眼,溫柔地看著我說:“你說,如果我們能永遠像現在這樣多好啊”。我不敢正視她的目光,只是低下頭,我沒回答,接著是一陣長時間的沉默,小玲發出一聲輕輕的嘆息,又閉上了雙眼,眼角裡流出了晶瑩的淚珠。
一夜沒有睡好覺,清晨醒來,我的頭還有些沉。走出房,這時天出奇的好,竟然有藍天顯現,又掛上了幾縷薄薄的雲彩。這種天氣在墨脫並不多見。墨脫坐落在雅魯藏布江邊一座不高的山頂平台上,被田地、樹木包圍著。其實墨脫沒有縣城,縣城只是一個稱謂而已,或者說是政府辦公地地方,這裡只有幾十個房屋零落在山坡上而已。
第二天小玲的腿沒有昨天那麼痛了,可仍舊腫脹的厲害,我開始外出覓食了,有三個外地人在賣犛牛肉,17元/斤,我打算買肉煮湯給小玲花補一補,於是我買下了2斤瘦肉回到招待所,回來時看見我看見小玲正抱著大盆在正午的陽光下洗衣服,她把我昨天脫下的泥衣也全部拿去洗了,有點不好意思。我到招待所的一間燒火房,我把水添上,加上佐料,放進去肉塊,生起了柴火。足足燉了一下午,犛牛肉已經煮熟,我打開鍋蓋,晚上,我和小玲吃上了噴香的牛肉喝上了可口的肉湯了,還喝了自帶的3兩白酒。
在墨脫休息了三天,小玲的腿傷也基本好了.我扶著小玲上街去郵局給家裡打電話。路上看見一個漂亮文靜的藏族小姑娘坐在路邊一家商店的櫃台上晃著腦袋低聲地唱著歌,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樣。小玲走上前和她和藹的打招呼。小姑娘沒有說話,帶著滿臉的稚氣笑的清新悅耳,一縷頭發頑皮地從額角滑落,脖子上的那串松耳石把整個臉映襯的無暇而可愛。此時小玲的嘴角掛著微笑似乎已經忘記了腿上的傷痛,又變回了原來那個快樂的姑娘。
下篇 走出雪山
第四天,我們離開墨脫,沿嘎龍藏布江繼續向波密行進,中間要翻越海拔4500米的嘎隆拉山。中午達到108K,這是從波密進入墨脫縣的公路終結點,有村莊,村裡有小賣鋪、住宿點、錄像廳等,我們短暫的休息一下,順便補充一些能量。
更讓我想不到的是,此地還可以住宿,小玲說“如果我們今天不到到80K該多好,那我就可以停下來在這裡美美的睡上一覺了”。可是沒有如果,小玲還得和我一起向前走。離開村子好長一段距離,小玲還在回頭向它投去我留戀的目光。晚上到達80K,雖然從80K處便有了公路,但我知道在這個季節不會有汽車經過這裡,如果有我一定會想盡一切辦法讓小玲搭便車離開這裡,而不再經歷後面的磨難。沒辦法,還是只有繼續用我們的雙腳丈量這片神奇的土地。嘎隆山要到8月才開山,目前仍被雪封,但門巴族人已經可以走小路翻山口進出墨脫。我竭力想找到幾個門巴人來打聽情況,如果運氣好,還可以跟他們一起走,但沒有成功。
第二天早飯後,我們離開80K,跨出了通向嘎隆拉山的步伐。前方的道路如何?我們都沒走過,僅從地圖上可以看到大致的路線,我和小玲仍背著大背包,拄著拐杖,一步步朝雪山深處走去。走呀走,那郁郁蔥蔥的森林開始漸漸地消失,白皚皚的雪峰正列隊而來。
下午兩點鐘,我們已經走完三十多裡路。在一個水溪旁,我看見一輛鏽跡斑斑的推土機,機體上的落葉和浮土告訴我,這是一輛被遺棄了多年的老家伙。 我們在此休息.我們放松地平躺在溪邊的碎石上,閉著眼靜靜地呼吸著清新而稀薄的空氣。這是一種獨特的享受,身心與自然融為了一體。也許,這是我們走出墨脫全程的最後一次享受,再往前走,就開始進入了冰雪世界。
半小時後,我們又出發了,穿出一片高原森林,樹木漸漸稀疏。下午5點,我們開始登山了。傍晚,遠處的雪峰在夕陽的塗抹下變得金黃透亮,雪峰山腰則一片橘紅,色彩不停地流變著,構成最美妙的圖畫。我們不忍離去,就這麼呆呆地看著,直到雪峰山尖被染成了紅色。
晚上六點半,我們到了嘎隆拉山下。寒風卷著碎雪在山谷亂竄,伴隨著刺耳的怪叫聲。小玲從背包裡翻出一個帽子戴在頭上,帽子的兩面是用圍巾縫織在一起的,戴在頭上可以把頭和脖子包裹得嚴嚴實實,僅露出兩只眼睛。我們走進積雪裡,踏著掩埋腳背的積雪,一步步地朝雪山深處走去。前方被連綿的雪峰遮擋,一座雪峰變戲法似地移到了身後,新的雪峰又冒出來。公路在右方盤旋而上,消失在一片白色之中。我試圖用肉眼辯認哪個隘口是可以通過的嘎隆拉,但很快發現這是徒勞。因為隘口處都是陡峭的冰川,上面根本沒有任何路跡。晚上八點,我們到達一座雪峰的半腰處,翻過眼前這座雪峰就可以看見嘎隆拉山埡口了。公路在一處轉彎處徹底消失了,一個60度的傾斜冰坡使得路在此成為終點,除了後退無可選擇。那裡有一尊巨大的石崖,路旁有幾間極為簡易的木板屋,這些被人們遺棄的木板屋在寒冷中頂著碎雪,使人感到凄涼悲愴。我走進破木屋,屋裡還鋪著一排濕漉漉的木板,一看便知開山時節這裡曾住宿過進出山口的背夫或民工。
我決定沿公路一直上去再說,天開始下雪,但碰到身上就化了,公路兩側盡是未化的積雪-更恰當地講是冰。天地間一片灰白,風刮了起來,很冷。我在路邊的平地上搭起帳篷。雪漸漸停了。飢渴難耐,此時我們最大的願望便是吃頓熱飯。找了一大堆枯木枝,大都是因下雨淋濕了,把一個打火機用壞了才生起一堆火來,我在地上挖了一個坑,架上樹枝點燃火開始煮飯。 熊熊燃燒的大火將雪崖照得通紅,大火將我們烤得暖乎乎的。借助火光我解開小玲腿上的包扎帶,仔細地看了腿上的傷口,已經結疤,在紅紅的疤緣處還滲著星星血跡。我為她重新上了一層藥膏,慢慢包扎好。
我和小玲鑽進睡袋,我把唯一的那條毛毯給小玲蓋上,由於輕裝,我們只帶了一條毯子,外面的風聲呼嘯而過,聲音似鬼哭狼嚎,令人毛骨悚然。 我就要快睡著了,突然小玲輕輕地說道:“這次的經歷真是很難忘,但我這幾天總有一種感覺,我們越往前走,我覺得你離我就越來越遠了,你覺得今後我們有沒可能再次走到一起?”我一時不知道怎麼回答小玲,小玲知道我聽見她的話了,我思考了一陣,慢慢地說:“我想我們是不可能的,說心裡話,我很高興能同你相識,共同走過這麼艱險的長路,但是。。”.“但是什麼?”小玲的聲音明顯有點失望。我繼續說“因為一旦我們回到現實中後,你可能不是現在的你,我也可能不是此刻的我了”。我接著說:“人總是這樣,越得不到的東西越覺得可貴,但理想和現實之間總是會存在很大的差距的啊”。聽了我的話,小玲沉默下來,嘆了口氣;說“是啊,這是一種緣份,但緣份又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啊。。。”。通過十多天來的接觸,我感覺到小玲是個很優秀很可愛的姑娘,我相信如果是在城市裡,一定會有很多優秀的男孩喜歡她,追求她。我一直很奇怪小玲為什麼會來走墨脫的,後來她告訴我這還是她第一次出遠門,至於墨脫,她還是到西藏後才弄清楚在哪裡的。從進入墨脫的第一天開始,她一路上吃了那麼多苦,還要承受很大的風險,甚至是直接面對生與死的危險。一次在路上我問她這個問題,但她卻以開玩笑的口氣說:“你不會以為是因為我喜歡你吧,把你美的”。看到我有一絲尷尬,小玲又笑著說“本姑娘是出於同情心才決定來照顧你的,怕你一個人走會太孤獨,太危險,於心不忍啊”。有一次,小鈴神態嚴肅地問我:“我和你一起出來,你不會認為我是一個很隨便的女孩吧?”我沒有回答,小鈴又接著說:“你相信嗎,我是一個很傳統的人,以前我從沒想過會單獨和男孩子出去旅行的”。一次小玲對我說:“我一直都是一個追求完美的人,愛上一個人是很難的,但我真的很欣賞你這種類型的男人。”我好奇地問:“為什麼”她說“滄桑沉默,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就很容易喜歡上他們”。其實我已經聽懂了小玲的意思,面對一路上小鈴多次試探性的言語,我只能保持沉默,更多的時候是顧左右而言他,我至今不知道當時的那些猜測對不對,因為從沒有向小玲求證過,我不知道當時的那種態度是否已經深深傷害了小玲,現在想起來覺得心裡很內疚,我也不知道如果以後一直和她在一起會有什麼結果,無論如何,今天我更希望小鈴能夠理解我當時的那些想法:其實我也是一個很認真的人,但我知道小玲年齡還小,我和小玲的經歷和環境也有很大的差別,小鈴是一個富有熱情的人,我也一樣,但我知道現實生活中有很多東西可能是我們永遠無法超越的。我當時的拒絕正是為了對小玲的未來負責。在別人眼裡我一直是一個很堅強的人,但作為一個男人,為了不傷害你所愛的人,有時必須控制和壓抑自己的情感,這其實是很難做到的。但我真的不想傷害小鈴。我就是這麼想的。但小玲當時並不知道我想的這一切。
我合上眼沉沉地睡去。不知是海拔偏高還是氣溫下降,半夜我明顯地感覺到呼吸困難,我使勁翻身坐起來,外面熊熊燃燒的大火已經徹底熄滅了。小玲裹著毯子緊靠著我熟睡著,寒冷似乎還沒有影響到她的睡眠。我看著身邊的小玲,懷著對明天翻越嘎隆拉山埡口命運未蔔的擔心,心裡想:自己的現在體力和精力都也已消耗得差不多了,但無論如何明天一定要照顧好小玲,一定要安全地將小玲帶出墨脫。我在心裡告誡自己: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看看時間,才早上三點鐘,就這樣迷迷糊糊地捱到了天亮。
天空在時間的流逝中漸漸亮開,團團白霧正朝巍巍的雪峰之巔飄去。我睜開眼,拉開帳篷,帳篷外面的天地似乎已經變了模樣:大雪覆蓋的山峰,昂著頭顱傲視深深的雪谷,一束金色的陽光正好映在雪峰尖上。我搖了搖僵硬的頭,定睛細看,帳篷上有了厚厚的一層白霜。我坐起身,叫醒小玲。小玲的整個身軀和頭顱都深深地藏於睡袋中。她鑽出頭來,眨巴著迷惑的眼睛望著我:幾點鐘了?我大聲地叫小玲快起來,已經七點鐘了。小玲從睡袋裡爬出來。我對著茫茫雪山深深地呼吸著,一股白雪特有的氣味迅速潛進肺腑。我不停地活動著四肢,讓體內的血液加快流動。我站在轉著身子四處尋望,太陽悄悄地冒出頭來,把山谷雪地照得通紅。然後我告訴小玲今天是大太陽,“哇!沒有風暴。”小玲興奮得左手緊握拳頭朝空中猛然一揮,幾乎跳起來。我見小玲如此激動,也咧開嘴笑了。據介紹,天氣惡劣時,嘎隆拉山埡口就會起風暴,這時翻越埡口將是極其危險的。隨後我又補充了一句,關鍵是看埡口有沒有風暴,有時陽光普照山谷的時候,高聳雲端之上的嘎隆拉山埡口正在下冰雹。我的這句話真實地反映了高原雪峰的特征,使小玲迅速地冷靜下來。但我知道還有有一點也很重要,就是要趕在中午一點以前翻過埡口。時間晚了,就沒時間下山了,這也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情。因為嘎隆拉山的另一面同樣是冰雪天地,一個生命如果沒能按時走出這個嚴寒缺氧的冰雪世界,會永遠倒在那裡。
陽光穿破雲層射向嘎隆拉山頂。看看時間,已經九點整。我們朝嘎隆拉山峰膜拜了一下,希望得到眾多雪峰神靈的庇護。然後,背起行李包,小玲又戴著她那頂帽子,還把毛巾圍在臉上,透過毛巾的縫隙在雪中行走,只露出兩個眼睛,再戴上墨鏡,我也取出墨鏡戴好,我走在前面。小玲拄著拐杖緊緊地跟在的後面。我知道,離嘎隆拉山埡口還很遠很遠,現在我們攀越的這座雪峰連山頂都看不清楚。我們拄著拐杖朝嘎隆拉山埡口前進。隨著海拔的升高,心跳猛烈加劇,感覺頭有些暈痛,眼前的一切變得模糊,人出現了飄逸的幻覺,這是嚴重的高山缺氧反應,也是身體嚴重不適的危險信號。只能喘息片刻,讓狂跳的心漸漸平靜。
終於我們登上了離嘎隆拉山埡口最近的雪峰。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看看遠方的嘎隆拉山埡口,再看看身旁的小玲。翻越海拔4700米的嘎龍拉山的路極其陡峭、濕滑,不論怎麼走,都必須要從冰雪坡上通過,而唯一比較平緩的雪坡卻是兩山之間被不知多深的積雪填滿的溝谷。也許下面是深達百米的冰雪,但也許下面是空的。
上午十點,終於看見了遠處隔著一條深深雪谷的嘎隆拉山口。我右手握住插進積雪的藤拐杖,左手摘去太陽鏡,按捺住激動的心情,睜大眼久久地注視著前方的嘎隆拉山埡口。從太陽射過來的方向看過去,十幾座雪峰緊緊地相靠在一起,可以清晰地看見七個醒目的埡口。據當地人介紹:嘎隆拉山埡口是從左面數過去的第二個埡口,其余的埡口翻過去後均是萬丈懸崖,翻錯了埡口必死無疑。我用左手指著前方的峰埡大聲對小玲說道:就是太陽照著的那個埡口,第二個雪峰上的那個埡口,就是我們要翻越的嘎隆拉山埡口!小玲抬起他那被帽子和毛巾緊緊包裹著的頭顱,順著我手指的方向,也朝遠處尋去。
嘎隆拉山埡口上陽光與白雪碰撞出的光芒強烈地刺激著我的眼睛,忽然使我的眼睛迸出無數光斑。我搖晃著身子,癱坐在積雪上,緊緊地閉著發痛的眼睛,雙手捂著臉。我意識到那是雪山埡口反射出的陽光射傷了眼睛,我趕緊埋下頭,等著視力的恢復。同時大叫小玲快戴上墨鏡。據說,翻雪山不戴墨鏡眼睛要瞎,我們要行進的方向正好是頂著陽光與白雪交彙的方向,若不戴墨鏡,眼睛受到這種長時間的刺激其後果非常可怕。我的眼睛慢慢地恢復了,透過墨鏡又可以隱隱地看見了色彩斑嫻的山巒、雪峰,看清了嘎隆拉山埡口。
這裡的岩石縫中生長著許多雪蓮,有的僅長出小的嫩葉,有的已有一尺高,半開著花兒,雪蓮是這裡的唯一植物,行長期較短,且只生長在這樣的海拔高度以上,不畏風雪嚴寒,一棵棵傲立風雪中。雪蓮是非常好的草藥。我隨手采了一只,但沒有放進包中,此時的狀況,已不想再給自己行包裡增加任何一份重量。
前面出現一條約一百米長的山脊邊緣,我們的左面緊貼冰崖,腳下是厚厚的冰層,一串串粗大的冰柱懸掛在頭頂上,冰道的右面卻是深不見底的深淵。我仔細地觀察著這段不足一米寬、似老虎嘴的冰道:亮晶晶的冰層將崖道緊緊包裹著,光滑的冰面上凹凸不平;冰道的左面沒有任何可抓攀之處。我不敢貿然走上冰道,可這是惟一的路啊!
在我們的腳下,雲團起伏升騰,連成一片,如浩瀚的雲海,漸漸朝山峰間湧來。我緊張起來,這是風雪即將來臨的信號。不能再猶豫了,遇上風雪,我就翻不過嘎瑪山埡口了,會凍死在山上的。我背包內翻出衣服包在小玲和自己的膠鞋上,增加鞋與冰面的摩擦力,背著行包,極為小心地踏上冰面,我們用拐杖在一點一點地拄著走。我在前面走,小玲跟在後面,但小玲還未走出三十米,就喊雙腿就發軟,而且一個勁地抖,最後,我叫她干脆跪在冰道上,將行包給我,她慢慢地爬行通過。
離嘎隆拉山埡口僅有二百米遠的距離了。山口兩側極為陡峭,近乎垂直,只有隘口處插著的兩根竹杆證實了人類的氣息。嘎隆拉山埡口就在前方,我已能清楚地看見埡口兩端豎著兩根木柱,這兩根裹纏著白色哈達和經幡的木柱已被冰層包裹得嚴嚴實實,成了兩根粗粗的冰柱,這是嘎隆拉山埡口的標志,也是保佑翻山的路人平安的吉祥物。
臨近山口,雪越來越深,行走更加費力,小玲每走幾步,就得喘息很久,我就停下來等她,自己也借機氣。小玲彎著腰用拐杖頂住自己的胸膛,似乎一步也走不動了。我的腿也麻木了,右腿一打彎便緊抽的疼痛。上下坡時,腿會吃不住勁跪倒在岩石上,不知摔了多少跤,雙膝已不知是什麼感覺了。這是一段難以想像的險途,每向前一步,都得全身心地投入,不得有任何閃失。
忽然,一陣轟轟隆隆的炸裂聲從雪谷中傳來,我驚異地轉過頭去,大面積積雪排山倒海般朝深谷墜去,雪浪似萬頃波濤,吼聲如千雷齊鳴,巨大的雪崩持續了十幾分鐘。雪浪霧氣從深谷中升騰蔓延,很快這種由雪組成的霧氣將深谷填滿,奇異狹長的雪谷消失了,消失在滾滾的白浪中。填滿深谷的雪霧,隨風一波又一波地朝雪峰之顛湧去,場面非常壯觀。在驚異與激動中,我發現兩小時前我所走過的雪道已經面目全非。
我們已經不可能再行走了,沿埡口途中積雪已經掩埋到膝蓋,厚度超過一米五,陷進雪中的腿根本無法抽出來,身軀在積雪中慢慢下陷。也許前面的積雪越來越深,這樣走下去,我們會被積雪活活掩埋掉。我將自己的背包壓在胸前,綁帶的一端系在我的腰間,另一端牽著小玲,一點一點地朝前爬行,耳旁是心髒猛烈的狂跳聲和踏進積雪裡發出的咕咕聲。我的手掌很快失去了知覺,隨即膝蓋以下的腳也失去了知覺,每向前一步,都得費勁地扯掉衣服與冰的粘連,這是海拔五千多米高的雪原,每前行一步,都是生與死的考驗!就這樣爬過了冰道,但我們不能作任何喘息,必須不停地運動,否則寒冷將傷害我們的身體。還剩下短短的幾十米距離我們朝埡口靠近,再靠近……的胸悶、頭昏、呼吸困難,我看到小玲一次次地緊閉雙眼,將紅腫的手放在胸前,張大嘴喘息、再喘息。
離埡口僅有十米遠了,透過亮晶晶的冰柱體,纏繞在木柱上的白色哈達和經幡清晰可辨。我告訴小玲,翻埡口的時候不能坐下來喘息,有的人就是坐下來喘息時窒息而死的。無論如何,身體不能停止活動,否則會被凍傷而漸漸昏迷。爬行中,我的手套也不知掉到哪裡去了。時間在一秒一秒地過去,埡口上,咆哮的寒風竟奇跡般地停了。萬般小心地一步步挪到了山口處,最後的十多米是近乎垂直的陡峭雪坡,上面有人工挖出的腳窩,但我們不敢僅憑這腳窩爬上去,因為身後的大背包使我重心偏後,一旦失足,後果不堪設想。我和小玲每走一步便要把杆子深深地插進雪裡,慢慢地挪到了山口。我知道,我已經爬上嘎瑪山埡口了。直到最後一步,我才真正的看到嘎隆拉。
中午12點,我們終於登上了海拔4300多米的嘎隆拉山埡口。這是封山時節的嘎隆拉山埡口,是墨脫通向波密海拔高度最高、道路最危險的地方。驀然,胸中猛烈地狂跳起來,心中的快樂難以言喻,我大叫了幾聲。我慢慢地跪下來,解開了系在腰間的綁帶,將小玲一點一點地拉上來。小玲上了頂,她沒有結開綁帶,烏紫的嘴唇半晌說不出一句,幾分鐘後,突然“哇”地一聲,她撲到我身上,號啕大哭!我緊緊摟住她那消瘦抽搐的雙肩,突然也淚水難抑。終於走過來了,我感到了走到生命邊緣的無奈和重獲新生的難言.幾天來,小玲和我一起,翻山越嶺,鑽穿密林,天天在死亡線上掙扎,可憐的女孩! 很久很久,小玲止住了哭聲。
回望走過的道路,雪道上留下了長長的爬行痕跡,從山腰曲曲彎彎朝高處延伸,一直通向峰頂。埡口的另一端,覆蓋著千年積雪的山峰依然雄偉,山巒半腰裹著厚厚的雲霧,山下右前方出現了三個很大湖,巨大的冰川從山頂直滑向湖中。三池銀光如景的湖水並排依偎在一起,雪山挺拔的倩影倒映其間,一片片輕雲在腳下浮動,漫山遍野盛開著雪蓮,就像展開了一卷斑斕柔媚的彩墨畫。這便是我們的下山之路,依然充滿著曲折和艱辛。山口的另一側是一條細長的平台,掛滿了經幡的瑪尼堆上一些人民幣被小石塊壓住,這是過路的門巴人用來敬獻嘎隆山神的。為表虔誠,同時也表示感謝,我也壓上了一塊錢。越過隘口我們已踏出了墨脫的地界。
波密一側下山的小路清晰可見,但走起來簡直沒完沒了。來到了嘎隆山的山腳。一片雪峰環抱的牧場,左側的小山坡上有一座喇嘛廟,牧場上有一些藏式帳篷,幾頭犛牛閑放著。喇嘛廟裡也沒人出來。已經下午5點了,我們還在不停地下坡,腿幾乎已不是自己的了,回頭望去,嘎隆拉顯得又高又遠,可前面的路仍看不到盡頭。在一處坡面稍緩的地方,我碰上了迎面而來的兩個門巴漢子,我有些激動,總算又見到人了。他們也停下來,年長些的一位用不太標准的漢話問我們是不是走過來的,年輕些的則掏出一瓶川曲喝了兩口後遞給我。他們告訴我:再下一個鐘頭就到公路了,而公路上一個叫53K的地方有幢破房子,可以避雨生火,甚至搭上到波密的車。
我再一次抬起頭尋望嘎隆拉山埡口。傍晚的太陽將遠處的雪峰照映得金光燦爛。雪峰依然美麗,我開瓏始忙著拍攝這些多姿的雪峰。這些雪峰都是南迦巴瓦峰山脈,蜿蜒起伏,很有特色,永遠也不會融化的白雪將山峰深深地裹住。此時,埡口雪花飛絮,雲霧繚繞。我尋視著四周的雪峰,心中溢出一股敬畏感。
往下的路依舊十分陡峭,又走了一個多鐘頭,終於又見到了公路。這時的我們已經快站不住了,每邁一步都感覺兩腿發麻,難以支撐,值得慶幸的是沒走幾步就在路右側見到了塌了一半的破房子-已廢棄的原53公裡處養路站。
我們終於到達了通汽車的道路。在這裡我們等到晚上7點鐘才搭上一部去波密的軍車。“今晚有熱水可以洗澡嗎?”小玲問了個至關重要的問題。“也許有吧”我對她說道。“洗了澡,我要馬上換件干淨的衣服!”小玲興奮說。如果現在一個女孩祈禱的只是用熱水洗澡,能穿上一身干淨的衣服,是一種什麼樣的感受。我想,如果沒有她,這條路我也會默默地獨自走完,但有小玲的陪伴,給這條原本孤寂蒼涼的行程帶來了很多溫馨,後來每當我從電視、書中看見墨脫時,我總是會想起當時一個叫‘小玲’的女孩。
車開了約兩個小時,天已經完全黑了,從下午7:00至晚上9:35,五十公裡走了近三個小時,晚上9點32分,暗紅的天空正在失去光澤,波密大橋出現在我的視覺中,插在橋面上的白色經幡正隨風飄蕩。內心的狂跳令我頭昏目眩。經此段的河流寬闊、緩慢,隱隱地折射著水波的光彩,遠處是起伏的山巒。晚風掠過,滲溢著清新的草木的氣息。
晚上到波密地區賓館,我們又感受到了久違的床的溫暖,只記得那天晚上睡覺時,小玲抱著她自己的被褥,不停地在床上打滾,口中興奮地喊著“我要睡覺,我要睡覺,我不吃不喝,明天要睡上一天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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