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一夢

作者: sakama

導讀那天下午,我從巴釐島北部海灘搭車前往南部的塔班南,去那裡尋找古老的加美蘭音樂和神秘的卡龍阿朗(恍惚舞)。 在車上問司機,在哪裡可以看到這一類表演,他不假思索地說,克萊比坦。又問那裡有沒有旅館,他搖了搖頭,但隨即又說,可以住Puri Anyar(安雅王宮)。可是在印尼語中,Puri(王宮)和Pura(寺廟)音義相近,因此我當時以為他讓我住到廟裡去,心中不由一陣歡 ...

那天下午,我從巴釐島北部海灘搭車前往南部的塔班南,去那裡尋找古老的加美蘭音樂和神秘的卡龍阿朗(恍惚舞)。

在車上問司機,在哪裡可以看到這一類表演,他不假思索地說,克萊比坦。又問那裡有沒有旅館,他搖了搖頭,但隨即又說,可以住Puri Anyar(安雅王宮)。可是在印尼語中,Puri(王宮)和Pura(寺廟)音義相近,因此我當時以為他讓我住到廟裡去,心中不由一陣歡喜。

司機說的這個Puri還真像一座寺院。從外面看,紅磚綠樹,古木森森,挺肅靜的一個地方。我不由地暗暗喝彩。司機將車停在門口,然後幫忙進去找人。少頃,他領著一位抱著孩子的少婦出來,說,你和她談吧,然後扔下我就走了。我納悶,巴釐島的廟怎麼會是女人當家?

少婦一臉嚴肅地將我領入門內,一看,院挺大,角落卻放著一輛不知是什麼年代的古董汽車。再往裡面走,一個更大的院,牆邊是個露天戲台,台上放著各種鼓、鈸以及絲竹樂器。越往裡走我越覺得不順眼,就問少婦這裡是干什麼的,她說,Puri。這真是廢話!我知道這是個廟。

第三進院落比較小,裡面但卻有三座廟宇。少婦將我領到靠門口的那一座,掏出一把古董鑰匙,打開門,示意我進去先看一下,我心想那司機都跑了,我還看什麼看?其實,這個美麗的小院子早已令我喜出望外,只不過為了殺價,我仍裝著面無表情罷了。

此地真個是奇花異草,茂林修竹。四四方方的草坪邊上散布著各種石雕,那都是印度傳說中的神怪。每座建築前都有寬大的游廊,上面擺放桌、椅,以及鳥首人身的格魯達雕像。我住的房子前還有一個小小的池塘,當我走上台階時,青蛙撲通撲通地往水裡跳。我二話沒說,就將房子要了下來。那少婦微笑著將鑰匙交給了我,說:“你先休息,等一會上校會來看你。”我一嚇,眼珠子差點沒掉到地上。

少婦一走,我就溜出房門,順著牆角向庭院深處摸去。此時我已經斷定這裡不是個廟,似乎到處都透著古怪,因此直想探究一番。這個Puri不知有多少深,我往裡面走,一層又一層的庭院,映入眼簾無一不是雕梁畫棟,色彩斑斕。但花園和房子看上去都是空空蕩蕩的,除了鳥叫,安靜的糝人,其中甚至還有一片小小的墓地。我轉了一圈,什麼也沒發現。剛回到房子前,忽然聽得一聲咳嗽,轉身一看,一個腰板挺直的老頭就站在我身後,我做賊心虛,搶先問候。他威嚴地點點頭,果然是個上校。

上校身材高大,精神矍鑠。我對他住的地方大加恭維,他聽了像個孩子一樣

,立刻拖著我又轉了一圈,然後帶我到他住的地方去喝下午茶。我們邊喝邊聊天,他拿出一大迭相冊和剪報給我看,並且洋洋得意地告訴我,說他曾經是巴釐島國際風箏協會的會長,他曾經接待過山東維坊的風箏同行來這裡比賽。他半閉著眼睛回憶說,那次風箏比賽是在海邊,那個風好啊。我問他現在還放嗎?他搖搖頭,說放不動了。

老頭平時看來很寂寞,他拖著我一個勁地說,就是不肯放我走,但一聽說我想尋訪加美蘭音樂和神靈恍惚舞蹈,他就立刻站起來,說在村子的那一頭正巧有一個祭祀活動,如果我現在去正可以趕的上,音樂和舞蹈都不會錯過。但是按當地的規矩,參加祭祀必須穿著民族盛裝。像我這樣一付叫花子打扮肯定進不去。說罷,他進屋取出一頂頭巾,一套紗籠,一根長長的腰帶,然後叫來他的太太幫我穿上。我仿佛做夢一般任由這老兩口擺布,弄不清楚這到底是在天上還是在地上。老頭最後說,盡管玩,回來後我太太給你燒晚飯。我不禁萬分惶恐。

接下來的兩個小時裡,我一直沉醉在色彩繽紛的巴釐島宗教和藝術的海洋中。數不清的盛裝婦女排著隊伍,跳著優雅的雷江舞來到村頭的寺廟前,寺廟祭司和巫婆則神色莊嚴,手持香燭迎出寺廟,帶領著游行的隊伍在鄉間公路上翩翩起舞。祭司張開雙手,手指像狂風中的樹葉一般急劇地顫抖,一些配著木刀的武士封鎖了寺廟四周的道路,另一些則手持長矛列隊護衛著舞蹈的隊伍。舞蹈的高潮是一個武士化裝成一匹奔騰的黑馬,在急如風暴的加美蘭樂隊伴奏下癲狂地嘶鳴,蹦跳。舞蹈者仿佛被鬼魂附體而不能自己,直到另一位化裝成英雄的舞蹈者上前將他降伏。人們告訴我,這就是真正的山海揚加蘭——我渴望看到的神明恍惚舞蹈。

踏著夜幕回到住所,老太太已經在准備晚餐了。我坐在高高的游廊上,清風習習,意猶未盡。我不知道是自己燒的哪一柱高香,讓我竟能不虛此行,因此不禁有些飄飄然起來。晚餐過後,上校又從地下冒了出來,手裡拿著一本本子要我簽名留言。我一邊寫一邊漫不經心地問他怎麼會住在這裡,他驕傲地說,我家祖祖輩輩都生活在這裡,一直可以上溯到十七世紀。我疑惑地問,那你家是干什麼的?他淡淡地答道:Royal(王室)。這一次,我的眼珠子真的掉到地上了。

上校家族的尊貴頭銜是從十三世紀開始的,當時他的祖先被授予塔班南—克萊比坦地區的貴族。自那以後,他家族頭上的光輝越來越耀眼,最後不知怎地其中一位就變成了塔班南王國的國王。而上校則是這個王室家族中最後一位合法的王孫。他曾經有過四個弟弟,在五年以前的一天裡,其中三個兄弟忽然同時暴斃。因此才留下這麼多的空房。由於家道中落,上校不得不將其中幾間拿出來出租,以貼補家用。原來如此。我說呢,原來一不小心,我竟然住進了一個王宮,並受到了末代王孫和王妃的悉心照料。

月升東山,池塘一片蛙鳴。我獨自一人在空空蕩蕩的王宮內徘徊,樹梢上偶而傳來幾聲宿鳥驚啼,四周倒顯得格外寂靜。四百年來,這裡不知上演過多少悲歡離合、愛恨情仇,可惜彈指一揮間,都已成灰飛湮滅。我走到上校家族的墓地前,只見樹影搖曳,仿佛在召喚上校家族的亡魂,恭候良久,卻悄無聲息。罷了,罷了,還是回去爬上龍床,做個好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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