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過秦嶺
(日月譚)
由上海到成都,乘火車有兩條路線可走,一條是經由隴海、襄渝、陽安線走,一條是經由隴海、寶成線走。為了能夠看到舉世聞名的寶成線上的遂道,所以我特地選擇了後者。191列車,出了寶雞站時已經是傍晚的6點半了。因為是夏天,也因為是西部,遠處橫臥著的秦嶺依然蔥蘢著青綠,太白山的主峰則在夕陽下熠熠生輝。鐵路出了寶雞折向正南而去,列車開始鼓足勁道穿遂道過涵洞,盤恆著登高翻越秦嶺。當秦嶺山脈迎面向列車而撲來時,空蒙的山色變得陰郁而莊重。頓時,“南山塞天地,日月石上生”,“分野中峰變,陰晴眾壑殊”這樣的詩句油然而到心頭。
此時,路回峰轉,天色漸漸暗淡了下來。暮色中,列車才出一個幽黑的山洞又進一個更長更深的山洞,滿耳是涵洞中的風聲和列車的呼嘯聲。經常是車頭才出了一個長長的山洞,隨後又鑽進了一個更長的山洞。從車窗裡往外看去,列車的尾部還在下面的涵洞中,列車的頭部已經盤旋著進了更高的山坡上的涵洞中。秦嶺、黃牛鋪、紅花鋪、油房溝、風州、站兒巷,一個個充滿關中山地傳奇故事的站名牌在窗外閃過,賈平凹、鐘阿城筆下陝南山地的故事在腦中湧現,商山四皓棋王孩子王在窗外的黃土高坡上走過。
晚上10點左右,列車在一個不知名的三等小站外臨時停靠,等著對面來的列車交會。黑燈瞎火中湧上來許多挎著籃子的女孩子,叫賣著花生紅薯熟雞蛋之類的土產,坐在燈火通明的硬臥車廂中的人自然不覺得外面世界的艱難,依然在談笑風生著。 我對面的旅客買了一罐可口可樂,靠著車窗拉開後喝著,與我聊著四川全興隊的故事。這時候,只聽到窗下的路基邊上,傳來一個七八歲小男孩的童稚聲,也許我們開初沒有在意,那孩子很可能已經輕輕地呼喊了一陣了。他在夜色如磐的山風中仰著頭,一遍一遍地拉長聲調乞求著:“叔叔,我只要一個可樂罐。叔叔,我只要── 一個── 可樂──罐。”
看得出,那孩子很執著,也很慶幸自己發現了一個可以等到手的可樂罐。那旅客很和善,只見他胡亂吸了幾口,趕緊將那可樂罐探身遞給孩子。還說:“孩子,早點回家去。”看著車窗下的山裡孩子,我頓時想到自己的童年生活,想到家中的
孩子,我的眼中濕潤了。不久,列車在隆隆聲中起動,衝進了沉沉的夜色中,向一馬平川的四川盆地撲去。但是,由首次踏上寶成線的新奇而帶來的喜悅,此時已經黯然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