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我思索,能理解人。照我思索,可認識人。” 這是沈從文的墓志銘,雖然至今也沒有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但這並不妨礙
我在夢中回到鳳凰的山山水水之間。
Day 1
在由深圳西開往懷化的K504上,人還在廣東,心卻早早地飛到了湘西的
鳳凰。
鳳凰古稱鎮竿,位於湖南西部與貴州交界處。第一次聽到鎮竿是讀書的時
候讀唐明浩著《曾國藩全傳》。事實上,與其說鎮竿是座城市,不如說是座軍事堡
壘,古時候這裡是漢苗兩族聚居區的分界點,為防苗民起事,不知從哪朝哪代起,
“朝廷”開始屯兵於此,並依沱江河建起了鎮竿城,建起了高高的城牆和箭樓,駐扎
在這裡的士兵也分外彪悍,歷史上江忠源曾經率八百鎮竿兵在湘潭大敗太平軍。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鎮竿改名為鳳凰,漢苗兩族紛爭的日子也早已成為
歷史,屯兵也成為記憶,但碧綠的沱江河依舊流淌,城牆和箭樓依在,河邊的吊腳
樓依在,讓翠翠飄起來的山歌依在……
車過韶關,就開始過大瑤山隧道群,隧道一個接一個,最長的走了差不多
走了十分鐘。在隧道裡,窗外漆黑一片,手機沒有信號,周圍全是陌生的面孔,真
的是與世隔絕了。
山那邊是湖南。
到湖南地界的時候天已經暗下來了,氣溫比廣東涼爽了很多,也許是高高
的大瑤山把春天留在了湖南吧。
從郴州、衡陽這一路過去,一直到長沙,兩個站之間不過一兩個小時的車
程,火車自然成為了人們出行的首選,而我的鄰居也開始每站一換。和不同的陌生
人聊天,聽他們講不同的方言,這是一種樂趣,也是一種緣分,在一兩個小時後,
也許我們永遠沒有再見面的可能.
車到株州,天開始下雨,不大卻也淅淅瀝瀝的,等到長沙,問從長沙上車
的人:“外面雨大嗎? ”“大,要打傘呢!”
車廂裡的溫度更低了,能夠感到絲絲的涼意,然而更涼的卻在心裡。
趴在桌子上,頭枕著胳膊,在車輪與軌道的碰撞聲中,迷迷糊糊的睡了過
去……
Day 2
(一)
抑或是不習慣桌子當床胳膊做枕,抑或過於興奮,抑或擔心窗外的雨,總之在 一種復雜的心境中醒來。
窗外依舊漆黑一片,不知道雨是不是還在下。
車早已過了張家界,車廂裡也空了許多,散落著不多的幾個人。
隔著過道坐著一男一女,和我一樣,也是背包、牛仔褲加運動鞋,不同的是每人懷裡抱著一個大大的畫板。
“你們是去吉首嗎?”
“是啊,我們去永順。你呢?”
“我去鳳凰。”
永順在吉首北面,《邊城》中的故事就發生在那裡,而鳳凰在吉首南面,是沈從文的故鄉。本想邀他們同行的,看來是 不能如願了。
天空漸漸亮起來。
雨停了,心裡也暖了許多。
列車暫停在一個叫湘泉的小站。
窗外離鐵路不遠的地方有一個小院,是那種典型的農家小院。青磚瓦房包圍在防君子不防小人的青磚圍牆裡,牆外三兩桃樹,正開得滿樹燦爛。沒有風,緩緩上升的炊煙告訴我主人家正在准備早飯。看到炊煙,突然覺得這一切是那麼富有生氣。
如果說炊煙代表生氣的話,那只能見汽車尾氣的廣州永遠是死氣沉沉的。
在湘泉歇息夠了,列車繼續前行,早晨7點的時候,如願到達吉首。吉首是湘西苗族土家族自治州的首府,也是一個很干淨的城市。
出了吉首火車站,上了去鳳凰的大巴。
Day 2
(二)
從吉首過到鳳凰要一個小時的車程。汽車沿著山澗逆流行,由於是早春,水並不多,不少地方露出了河底的石頭,是那種很大的,底部埋在深深的泥土裡的石頭。想來夏天這裡水勢很大,不然為何只有這些有根基的石頭可以立足呢?
驚詫於窗外的景色,山、水、樹木還有片片油菜花是和諧的,又是多變的,還在感慨剛才的景色,汽車一轉彎,秀色又撲面而來。
不住的問同車的人什麼時候到鳳凰。
車開始下坡,同車的人告訴我下了這個坡就到鳳凰了。
從山頂望下去,沱江河由西向東流去,河的南岸,順著山勢,錯落有致的疊著瓦房。河邊,總有半邊屋子懸在空中,下面竹竿撐住,這就是沈從文筆下的吊腳樓。
下了車,給梅子打了個電話,告訴她我到了。
梅子是一家民宿的主人。
出發前,在磨房上丟了條帖子,約人一起去鳳凰,並留了電話。後來就收到一條陌生人的短信,自我介紹說叫梅子,家裡開了民宿,如果我 願意的話,到了鳳凰可以住她家。
梅子和他老公來車站接我。梅子和她老公都是縣劇團的演員,父母都是縣裡的退休干部。梅子的家是由兩個民族組成的,梅子的父親是苗族,母親是土家族,梅子和哥哥隨是苗族,而梅子的老公和嫂嫂恰好又都是土家族。真是個民族和諧的大家庭,住在她家,我反而成了少數民族,其實,在鳳凰這塊土地上,我永遠都是少數民族。
梅子的家建在快到山頂的地方,一幢三層樓房的獨立小院。站在三樓,正好可以俯瞰古城。梅子告訴我,對面山頭的建築是黃永玉的山莊,每年他都會回鳳凰住上一段時間。說到黃永玉,想起了他的《三月鳳凰》,想起了廣州大道中上“逸品堂”三個大字。
坐在三樓的陽台上,遠處是籠罩在薄薄晨霧中的南華山,腳下是層層疊疊的青磚瓦房,耳朵裡回旋的是沱江邊洗衣的苗族婦女用棒槌敲打衣服的“邦邦”聲,若隱若現的陣陣山歌,感覺真的要“浮起來了”。
(三)
鳳凰的老街不長,大概只有五百米左右,也不寬,僅容五六個人並排而行,街道是用青條石一塊一塊的鋪成的。街道兩邊都是明清古建築,臨街的一面或用來做商店,或用來做旅店,旅店無一例外的在門口高懸一牌匾,上書“xx客棧”,其他地方想必少見,不過倒也落得和諧。
人很少,街上流淌著一種寧靜,就像沱江水一樣靜靜地流淌。
臨街的商店大都出售鳳凰當地的特產,店家只是靜靜的坐在那裡,並不刻意招攬客人,即便是客人問價,也是友好地低聲應答,生怕破壞了這份寧靜似的。
鳳凰的特產有蠟染、姜糖還有銀飾。老街上幾乎每家店都出售這幾樣東西。
問梅子帶什麼給朋友做禮物。梅子想了想:“帶點小銀飾吧!銀會被氧化,會變色發黃,但是古舊的顏色下是一顆永恆的心!”這句話,我驚為天語!
鳳凰最多的還是蠟染,出售蠟染的店鋪一家接著一家。從小一點的頭巾,到一尺見方的方巾,甚至成套的衣服,均是藍底白花。藍是苗家特有的靛藍,白花則是苗族特有的紋飾,寓意吉祥。梅子說:“每件蠟染都是孤品。”雖不明白個中含義,出於對藍的那份喜愛,仍然選了不少。
老街的盡頭,路忽地收窄了,僅容兩人側身而過,前行數十米,卻又豁然開朗,原來不知不覺中我已走出了古城範圍。
路沿沱江河而築,沱江河入沅江,過洞庭,彙長江,不知順著這條道是否也可以到得了長江?若是可行,不知沈從文當年是否也曾走過這條道?
沱江水靜靜地緩緩地在腳下流過。水不深,卻蕩漾著一汪碧綠,想必是水草和滿山的新綠將這水染的吧。沒有風,水面平靜的像一面鏡子,江對岸的山色,倚河而建的吊腳樓,還有棵棵柳樹,全都清晰而正確的倒影出來。
船,前面泊著一只船,是一條精致的船。狹長的船身,船頭驕傲的高高翹起,不知當年在碧溪組渡口上渡人過河的是否就是這樣一條船。
不見船主蹤影,纜繩輕輕得系在傍邊的柳樹上,船篙斜斜地放在裡,一船、一柳、一篙,並著水中倒影,真的是“野渡無人舟自橫”。
沿沱江出老城一公裡,再拐右上山,就是沈從文墓。
看不到墳塚,也看不到墓碑,只有一塊大石,這就是沈從文的墓,實在沒想到沈從文的身後之地是如此簡單。石頭是鳳凰特出的五彩石,還保持著開采出來的樣子,沒有人工雕琢的痕跡。隱約可見石頭上刻著的四行字——“照我思索,能理解人。照我思索,可認識人。”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也不明白為何沈從文墓如此簡單。
雖然心中諸多不明白,仍要獻上一枝菊花,表達我的敬意。
“一個士兵,要不戰死沙場,便是回到故鄉”。
下山的時候,走的是與上山相反的一條道,看到一塊碑,看到這句話。咀嚼這句話,心中的第二個不明白似乎有了答案。身後葬在故鄉的之間,對於早年行伍出身的沈從文來講,真的是“回到故鄉”。也許在沈從文看來,選擇了“回到故鄉”,選擇了落葉歸根,就是選擇與故鄉的山水融為一體,故鄉的山水是靜謐而簡單的,身後之地也理當靜謐而簡單。
想到這裡,回頭望去,只見五彩石掩映在綠樹之間,若非事前知道,又怎知這是一位行者的身後之地呢?
沿來時路回古城去,老遠就看見虹橋。
虹橋是一座有三孔橋洞的古橋。虹橋修築於何時,為何以虹為名,我都不知,也不想刻意打聽,更願意按照自己的理解來推測為何以虹為名:虹橋的三孔橋洞,都是近乎完美的半圓,就像三道彩虹橫跨沱江。
虹橋依舊是鳳凰城裡主要的渡河工具,不同的是的橋面建起一幢三重屋檐的樓房,樓房中間行人,兩旁則被隔成許多小間,多出售當地特產,有一兩家也出售沈從文的作品,和外面一樣的價格,雖然早已有了《邊城》,但還是忍不住再買一冊。
橋上有一家茶館,有苗家山歌助興,聽得一位苗族姑娘唱來,驚為天籟,想必也是這樣的聲音讓翠翠浮起來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