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被樓道裡乒乒乓乓的響聲弄醒。其他人已經起來刷牙洗臉。我睡的還好,x和w就抱怨昨晚那些旅行團的客人搞什麼苗族舞蹈表演,鬧到半夜才停。這些人似乎很喜歡吵鬧的感覺。在廁所裡正使勁的時候,遇到昨天和小導游一起認識的那位畫家,廁所裡什麼攔的也沒有,我們也能自然地攀談,好像是在一起喝茶。早餐是大碗的面,餐畢我們兩伙人——畫家一家,他的女兒和其繼母,我們幾個——沒洗臉沒刷牙的懶人,一起去泥濘的路邊等車。今天可謂出門遇貴人,畫家的老婆原來是當地人,他們正好要到赤水前一站——敘永去,我們便可結伴,省了在這一段找路找車的麻煩。
因為夜裡下了雨,今天的路比昨天還難走,滿路的泥。車子經常猛轟油門,才能從泥中拔出只輪子來。顛簸自不必說,因為路上都是石頭,我經常覺得車底盤就在石頭上蹭來蹭去。車上可熱鬧了,不一會兒已經兩三個把頭伸到車外嘔吐,那些消化到一半的面條火鍋宮爆雞丁之類就隨風而逝,一直飄到我們後面的車窗上來流湯。
我懷疑這麼走還不得把車底給扎漏了。終於,還是車胎先漏了,一車人被甩在泥道上。司機在乘客的指責下不得不去找別的班次的車代拉。終於再次上路。車是開向興文的,那裡有去敘永的車。到興文畫家老婆想到要拜訪老朋友,我們便分開了,但他們還是詳細地給我們講了之後的車次,並送我們上了車。畫家一再囑咐說:“看你們不太會和人講價錢,但一定要講,免得被坑。”我們心存感激,揮手道別。車子開動,畫家在後面大喊到:一定要講車錢!
車上擠的很,我鑽著鑽著居然到了司機邊上。這裡視野開闊,腳也有地放,舒服了許多。不一會兒聞到一股無法抗拒的香味,定位之,喔,邊上一位老者正在吃花生。我看著,手直想伸進那個塑料袋抓一把過來。老者這時機智地收起口袋,掏出煙來。我差點跌個跟頭,花生變香煙,可我最怕煙味啦!!這種近距離的呼吸,非嗆暈不可。正著急時,敘永到了!
下車還顧不上吃飯,就去找到赤水的車。打聽之後,嘿嘿,又錯過了。我們只好再祭出迂回大法,找到離赤水最近的地方的車。找到一趟是去鳳凰鎮的,據說那裡離赤水就是幾步路的事。就在車場裡溜跶時,突然有人拍我肩膀問:還認識我麼?回頭看,就是昨天拉我們去石海的司機嘛。他告訴我們那伙外國學生把他給投訴了,罰了不少錢——因為昨天包車多收了錢。看樣子他以為我們和外國人是一伙的。我們連忙劃清關系,並做義憤狀道:太無聊了,車都坐了還要背後捅刀。一會工夫事情輕松擺平。午飯是牛肉辣面,極好吃,敘永給我們的印像,這一碗面就代表了。餐畢,上去鳳凰的車。這個車是燒天然氣的,車上背著一個巨大的充滿氣的皮囊。我琢磨這還是挺環保的。
終於車出敘永,奔向赤水。這一段路,是我們這幾天來走的路況最差的一段。幾乎都是一半的路——一半有柏油,一半是泥道。(但至少比後面的路連一半柏油也沒有好)兩個方向的車都在柏油上走,經常頂牛,這時就看胖胖的司機吃力地轉動方向盤,移動同樣龐大的客車的身軀,在泥濘狹窄的彎路裡與對方以驚人的智慧周旋著,各讓出一條通道來。
一年的大部分時間裡,他就在這樣的路上盤旋,盤旋。
盤旋,盤旋,車子一直在盤旋。畢竟快進貴州了,滿眼是重重灰綠的山。客車喘著粗氣向山谷抱怨著,聽到的卻只有無意義的回響。我昏昏欲睡,直到熟悉的轟隆聲靜下了,迷迷糊糊聽x說車要加氣。而看到所謂的加氣站,竟是一個小河溝,一根大管子隱蔽在河邊的竹從裡,幾位村姑拿起管子,捅到車頂的大氣囊中,一個小伙子拿竹竿撥弄著氣囊,讓氣體均勻地灌入。
我還以為河底只有沼氣呢。這裡真是物博,隨便在大地上扎個窟窿,冒出的竟是源源的能量。
車上漸漸擠了。幾個當地人看見我們拿的竹杆,都笑到:那些有什麼新鮮哩,一路帶著。我們聊起天來。想必這條路上很少有旅游者(真的,誰會挑這麼難走的道,人家都去瀘州走高速了)他們聽說我們來自北京都覺得新鮮。又聽說我們去往終點鳳凰,便勸到,那裡是小地方,等到了也沒車了,租都租不著。要過夜,你們這種打扮,多半得被偷盜盯上,。。。我們聽了幾種建議,自己已經糊塗了。車到水尾,聽說這裡車還多些,沒多想就匆匆下了車。伴我們一路的友好的司機和友好的乘客,坐著那輛車走了,胖司機還隔車窗向我們示意告別。目送他們遠去後,我們便一臉茫然地站在街頭。看那天色已晚,行人匆匆,水尾鎮籠罩上了不安的迷霧。加上剛聽了些傳聞,我們都對這裡充滿了不信任,一致決定不惜代價當天趕到赤水。
好說歹說,在幾乎沒砍下什麼錢的情況下,花天價包到一輛中巴;這中巴又磨蹭半天才開出來,夜路是走定了。但上了車,我相信w和x定和我一樣有“值了”的感覺:剛衝刷過的地板,是我們這幾天見過的最干淨的;寬敞的空間,能伸腿來能平躺;對於我,沒有近距離的吸煙者真是太美妙了!喜滋滋的心情持續一分鐘後,車停了,車門一開,竟有無數乘客蜂擁而上,提著鵝,背著簍,抽著煙,拉著小孩,排隊走過我們面前。我們則看呆了。
之後,頓時被激發出無限的憤怒:就像有人隨意侵犯了你的私有領地。一路上一直被中巴超載,塞人折磨的我們,拍著椅子向司機大喊:誰(他媽的)許他們上來了?!車是我們包的!!
司機溫和地回道:順便帶一程嘛,他們一會兒就下。
還怎麼說?誰證明你對這輛車擁有至少暫時的管理權?沒合同,沒權利,只是幾句話的事。火發到司機身上沒用,只好怒怒地衝著乘客。不一會兒一位小乘客還吐了,滿車廂的味。本來坐在邊上的x和w很生氣,但看到是個痛苦的小朋友,心也軟了,便橫眉對另一坐著的小朋友喝道:給他讓坐!人家理都不理。吐的小朋友卻大度地擺擺手,表示沒事。
沒想到,漸漸地車開進荒山野嶺。車內的氣氛也漸漸融洽了。
夜色芒芒,無邊的黑暗籠罩在了崎嶇的山路上。這輛驚慌的小車裡的乘客們,彼此的氣兒都也消的差不多了。這麼長的旅途,不能總繃著臉坐著吧。再說,一路上都是和當地人聊過來的,我們便又和坐在邊上的人聊起來,大多數也是年青人,還發現一位半個同行哩。他們其實一直都很好奇,為什麼我們會出現在這裡,相信他們也感謝我們,否則今天不會再有車了。邊上一位文靜的小伙子問我們是不是記者。他說自己在上中專,離家很遠,但也很快樂,自己打工賺自己的學習和生活,同時可以多見識外面的世界。我非常贊賞他的樂觀。
我突然覺得,何必不給這樣的好人行個方便呢?
當然,當初生氣也有理由;錢是老子出的,我們應該完全有權決定是不是帶上別人。在城市中,我們不是永遠不能忍受別人的任何侵占嗎?現在怎麼能變得心平氣和呢?但是,這種看來十分合理的最大可能公平,是不是有時也為自私,狹隘,偏見提供了“合理的”掩蓋了呢?
我們的旅途永遠不缺同路人。顛簸的道路,重重的山脈,奔騰的河流,大家為不同的原因奔波。但我是永遠也不會預料到,在習慣性地忽視之下,我也會在這種漆黑的荒野中感受到周圍旅伴的珍貴。
車路過鳳凰,其他人都該下車了。“我們到了,你們還有很長的路那。”一位老鄉說道。真的只剩我們三個了,和司機。路變的更顛簸,已經走上最後也是最難走的路了。左邊是奔騰的大河,右邊是暗黑的峭壁。很少見到燈火,也沒有月光;連車子的轟鳴,也變得孤單。我和x談起現在有什麼交通工具最好,一致認為該有小型飛行器,那樣就可以飄在路上,不必受顛簸之苦了。
當終於看到越來越多的燈光時,路也變的平坦了,我們貪婪的看著不斷湧現的樓群和燈光,生怕它們只是浮掠而過。車進市裡,停在一家裝修豪華(那時感覺)的旅館對面。我們收拾行李,提起竹棍,邁動發麻的雙腿下車,站在美妙的柏油路上,覺得身子好像還在晃。
赤水,我們終於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