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竹海出來,向赤水而去。路線引起我們三個游伴的爭論。一條路是回頭去宜賓,再走高速經瀘洲至目的地;另一條則是一直向東——理論上說是一定可以到的——只是其間路況不明,車次不明。地圖上看去,無數的小鎮撒在這盆地與高原相接的巨大斜坡上,好像眨著眼在等待我們的決定。決定了,不走回頭路。這是旅行的本能。事實證明,這個英明決定,使我們有機緣途徑川東南的縣縣市市,遇到了真正的當地人,當地事。
小導游
在如此擁擠的車上,好幾個人還在抽煙。粗壯的卷煙冒出濃烈的味道。我被夾在包裹之間,w和x在後方。車已經轉了好幾趟,旅行的疲憊使我變的不耐煩。到古宋時,w和x叫我下車。原來他們在後面與一個當地小姑娘攀談,得知附近有一個“千萬要去”的精彩景點——石海洞鄉,就從古宋這發車。
就是那個在地圖上用小小的點標出的地方嗎?會有多精彩呢?我懷疑。但既然路過,不妨一去。沒想到的是到底誤了去石海的車。(我們一路上不知誤了多少車,誰會知道這些小鎮間的時刻表呢?)等待中,我們遇到了一伙從成都來的學生,帶著三個老外也要去那兒,說了說決定一起包輛中巴,但司機照例招呼來一路的乘客把車塞滿,在前半途的顛簸,和後半途的更加顛簸中,我們到達了一個巨大的洞口前,洞鄉是也。
顛簸一路,來到這麼一個粗糙灰暗的洞,怕是不會有心情體會它的宏大了,只會懷念竹海的清秀舒適。進洞行20分種,突然見有天光從高達10層樓的洞頂的“天窗”中瀉下,這時第一次感到有些興奮。再向前便出洞而至“大漏鬥”,是在山間的巨大盆狀凹陷,大小可以媲美長白天池。從這裡遠望去,是層層疊疊的石山,石海是也。
不知為什麼,這種宏大的場景並不吸引我。 灰暗的天色,稀疏的植物,光禿禿的石頭,都使我感到無趣。所以當一些當地人上來兜售當導游時,我不禁煩躁地搖手而去。向裡面走了一段山路,累了,更覺無趣。w和x看來也有同感,雖然不到4點,我門已經開始商量去找招待所了。
就在決定要轉身下山的時候,我們聽到後面傳來一個清脆的聲音:
“大家向-那邊-看,那是…”
回頭看,一群人隨我們也登上來了。中間一個十來歲的小朋友,正在指點著我們什麼也看不出來的石頭山。另三個游客頻頻點頭,不住稱贊。哦,原來是位小導游。
“小朋友,知道招待所在哪嗎?能帶我們去嗎?”w問道。
“知道。”
“這樣吧,咱們一起走,你帶我們去招待所,我們再給點錢。”
“好的。”他認真的想了想,又說:“每人3元吧。”
“他可好哩,說的清楚,路也熟。”一位游客興致勃勃地介紹道。
說實話這時我還不是很想跟他走,剛才那麼多導游都沒說動我們嘛。出來後我發現自己膽子很小,許多事都會懷疑,但又覺得有必要:比如說他要把我們帶到迷路,再訛一筆,豈不是信手捻來。
然而,很快我就“喪失了警惕”,因為實在沒這個必要,他還是個小孩子。而且,我們都喜歡上了他的講解。他講解起來很有意思,像背書——不是說的不生動,而是說的太認真:一字一句,抑揚頓錯也好,譴詞造句也好,似乎都曾經過了反復推敲,生怕沒有講出景色的美麗;好多時候那一句富有哲理的比喻,真會使我們吃一驚。他的普通話說的不錯,就是不夠放松,也是太認真所至,好像在課堂上糾正拼音。而我們,從無知地錯過景點,到折服於自然的鬼斧神工,原來也在一念之間,多虧的是小導游細致的講解——看那遠山突起的剪影,不正似翹首日出的金龜?再看那合抱的雙峰,誰都會認出是一位細腰的古美人在送夫遠征。還有熊鬥龜,群羊下山,山間盆井…越走景色越豐富,越走旅途越精彩。這石海遠在人類之前是海底世界,地殼的變化使得它升起,進而滄海桑田,人間炊煙。一度這裡曾是硫礦開采地(怪不的會覺得灰頭土臉的),後廢礦興旅,終沒辜負了千萬年的造化。在一處小導游指給我們看一化石遺跡,像是三葉蟲那樣的。看著它小小的石化的骨頭,想像著那裡充盈了生命時的樣子,不禁感到時間的宏大。在山腳下人類產生著,生息著,征服著,破壞著,而這千百年的蒼茫,對石海叢疊的山峰如同一瞬。它們沉默地端坐在這裡,談指一揮便幻化滿天雲彩,默然一念就已是蒼茫萬年。
我們都懷起了感激之心,感激小導游讓我們感受到石海的魅力。比起那些只會貧嘴甚至只會帶你逛商店的導游,他是職業的多了。
小導游還很心細,w總是因為照相被甩在後面,小導游就會叫大家停住休息,等w來,再為他講一便剛才他沒聽到的講解。而一位游客問到小導游提過的本地名產“老虎姜”是個什麼樣子,小導游趁我們在苗家歌舞場休息時,特地跑了幾裡山路去家裡為我們取來一棵瞧。此外,我們印像深刻的是他很為家鄉自豪,僅舉一小例:有人說到他們這裡可能缺水時,他倔強地辯到:“我們有好多口井,水還都很甜呢!”
饒了一大圈後,大家都感到意猶未盡,無奈天色已晚,我們開始下山,去招待所。路上經過小導游的奶奶家,就進去坐了坐。雖說看過不少民居,這麼簡單的還沒親自進去過。土坯牆,矛草頂,屋內沒有任何裝修,地面是黃土鋪就。出來後,大家又對小導游的家裡情況好奇起來,但小導游並不願多說。我們知道他是四年紀的小學生,父母務農,漢人,問到他的學習情況,他只說“一般化”。但我相信他必是位好學生,單從他有相當水平的解說詞中就能看出來。
前面再下個大坡,就到招待所了。小導游蹦蹦跳跳下去了,我跟著他到底,等其他人。
我便問到:“你就寒假出來做導游嗎?“
“是的。”
“幾年了呢?”
“三年了”
“見了不少地方的人吧。”
“。。。。”
我又笑道:“是不是要打工,學習才‘一般化’?”
他認真地說:“我在班上能排第二名。”
“那你剛才還說‘一般化’。”
“。。。。”
我這時覺得有個問題,簡直是順理成章地就要問出來:
“想念完小學念中學,大學。。。。嗎?”
“想。“
“家裡有錢供你。。。”
他打斷我的話:“我媽說了,可以把豬賣掉,讓我上學。”
說這話的時候,充滿了毫不示弱的神情。
然後我們都沒說什麼。我想大概已經有過很多游客問過他這樣的問題了,帶著某種優越感,或帶著一心的想施予於人的熱情。在這種情況下,相對富裕與相對貧窮竟成為一種時髦的對比。然而,當小導游站在我面前,倔強地說出他的理想時,我竟無言以對。在他的心中,執著地認為可以改變命運,然而不是靠巧妙地引起別人的可憐,而是靠他自家的豬。
也許因為他只是個孩子,不懂利用別人的感覺,雖然這感覺原本合情合理,天衣無縫。也許他早得到某種保證,不須再多的施舍,雖然這施舍原本合情合理,天衣無縫。到招待所後,我們每人給了他十元,我又給了他一塊巧克力。他熟練的接過東西,大大方方地說謝謝。我纂著一張五十元,不知該不該再給他。請相信我不是在乎這五十元。
戀戀不舍不舍地,大家和他分手了。坐在出來之後住過的最差的屋子裡,我們一致認為今天是旅行以來最有趣的一天。說到小導游,x說:“我看到他去前台那裡取錢,他們原來還有帽膩。”
但我覺得他畢竟是賺的自己的勞動。對,我寧可認為他完全是純潔地得到報酬。除了關心他的境遇外,我更贊賞他的自尊與自信,希望這些品質可以伴隨他長大,永無變質之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