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來已經兩個星期了,閉起眼,對那面湖水的思念卻越來越強烈。這些年來我似乎從來沒有停止過游走,也游歷了不少地方,或獨行於海灘戈壁,或和朋友們嬉笑在群山小鎮。一次次的回來離開,那景,那人,在那時的心情中,似乎都激動得一輩子都難以忘記。信誓旦旦的說會再回去,可是轉身的剎那就知道那只是一個謊言。車水馬龍的生活終究會讓我學會了忘卻,記憶便也在黃黃的天空裡慢慢模糊,模糊了風景,也模糊了人,自然也模糊了承諾。
而這一次不同,我心裡知道。
瀘沽湖的湖水,在我眼前慢慢的滿溢,沉浸了我所有的思緒。
很喜歡在華德客棧一樓的酒吧裡,臨窗坐著,透過幾乎遮滿整個牆壁的玻璃看著窗外,那就是那面湖了。湖也許是不該說一面,但是這就是我能找到的唯一的形容,透明安靜得如同一面鏡子。
曾看過有人說過這樣美的一句話,形容那面湖——高原上的一滴眼淚。再確切不過的形容,而我再也找不到任何的措辭,自以為一切對於她,似乎都是浮躁的。
低低的音箱裡英國鄉村音樂輕輕的回放著,整個客棧除了玻璃就是木頭,木頭的桌子,木頭的椅子,甚至煙缸也是取材於小小的樹根。
披著麗江買來的扎布,靜靜的等待著陽光撒滿整個湖面。不是傳統的所謂波光粼粼,而是一絲一絲的蔓延,也許是仙女在遠處山裡遺落了金絲線。
“喝杯咖啡吧”猛抬頭,是華德,這裡的男主人。恍惚間竟有些詫異。
華德繼續笑了笑 “我請你,不要錢”
“哦,好”也許是思緒飛的太遠了,竟然連回答也變得傻傻的。“為什麼呢”
“因為你喜歡這面湖水”
濃濃的咖啡香氣味讓我再次感受到了久違了的城市氣息。我,只是一個過客。“你怎麼知道”於是調侃又開始在面具下進行。
“因為你第一個起來,這個客棧裡的人都還沒起呢,而且你已經坐了兩個小時”
“哦, 是嗎,兩個小時了 ”也是,陽光已經充斥了整個湖面。“出去曬曬太陽去”我伸了個懶腰,將咖啡一飲而盡。
臨跨出門的時候,我突然轉身看著華德道“你留在這裡,是因為喜歡這裡的生活,而不是完全是因為納金,對嗎”
華德沒有回答,只是給了我一個微笑。
椅子很沉是木頭的,我雙手用力試圖拖動一張長椅,華德微笑著過來,一只手就輕輕的替我放到了湖邊,繼續去砍他的柴。
我懶散的躺在上面,伸展著四肢,微風輕輕的撫過臉龐,客棧的小狗已經很熟悉了,不時過來舔著我的手心。微微的眯起眼,看著遠處的豬槽船劃過,摩梭族的船夫大聲的和華德打著招呼。
看著華德熟練的劈柴生火,黝黑健壯的身軀不停的滑出弧度,沒有人會想到,三年以前他是紐約華爾街的精英,整天過著照九晚五,西裝領帶的匆忙生活。思緒開始隨著華德的斧子一上一下,回到了昨天晚上納金的故事。
一直以為浪漫的愛情只屬於騙人的小說,可是當昨天所有在場的女孩都用極其羨慕的眼神望著納金的時候,我知道也許只有在這樣純淨安逸的地方才會有這樣的童話。
童話的男主人公,華德(我不知道他的原名,只是當地人都這麼叫他) 加拿大籍華人 似乎囊獲了所有王子的論證,英俊帥氣,這點可以從同一個客棧裡所有女孩的驚呼中得到驗證。曾在加拿大特種軍部隊服役,劍橋畢業,後一直在華爾街任職,而且頗有成就。
童話的女主人公,納金,摩梭族人 初中學歷 笑起來 有甜甜的酒窩和雪白的牙齒。
不知道什麼原因,也許是高原反應,面對瀘沽湖,我竟然一直只能重復著一種形容。——透明,透明的天,透明的湖水,透明的笑容。
我們的男女主人公相識的過程讓我們這些遠方的游客唏噓不己。
三年以前,他是游客,她是在湖邊刷牙的小女孩,他坐的船從她的面前經過,他回頭,她抬頭,於是一切就在那剎那間發生。
很久以後,華德告訴納金 ,那時她給他最深的印像就是,雪白的牙齒,還有拖到了嘴邊的鼻涕。
說到這裡的時候納金害羞的笑了,眼睛眯成了一個月牙,多幸福的小女人。
“後來他第二天,我在湖邊洗菜,他就搬了個椅子在湖邊看了我5小時”說這句話的時候,納金一定注意到了我們所有人羨慕的眼神,所以她害羞的低下頭,輕聲的確又稍稍得意的說“還有,就是他做讓我感動的就是,他後來回到台灣以後,堅持一年裡,那個時候我還在讀書,他就每兩個周末,星期六早上從台灣飛過來接我放學,星期天晚上送我去上學,從來沒有遲到過。”
有這樣的男人,她的確是應該得意的。”
“那後來呢”聽眾們如同聽書般的欲霸不能。
“後來,後來,他就留下來了,已經兩年了,黑多了”
納金轉身望著華德的眼神裡充滿著溫柔。
“姐姐,你很會享受呀“納金的笑聲再次把我從朦朧中驚腥,她起床了 ,日已照到三竿。和所有的孩子一樣,她還是貪睡的年齡。
我也微笑著坐起身,客人們也陸續開始起床了, 大家搭著毛巾 ,辟辟啪啪的踩著石子在公共的水池邊走來走去。我笑著和所有人打招呼。
下午我們一群人開始徒步饒湖,拜訪摩梭人家,在祖母屋的篝火邊聽著阿瑪將摩梭的風俗。走婚,成人禮,一切新鮮的風俗在我看來都是湖水的襯托。
也從走家串戶中我們知道, 這裡的人都喜歡華德,他給他們帶去了很多文明的東西,但是有一點不同,就是按照當地風俗,母系社會,女人自然是家裡的重勞力。
而惟獨我們的納金從來不干任何家務,一直可愛的像個娃娃。原因很簡單,他是華德的納金。於是華德也成了村上唯一干活的男人。拿他自己的話來說,就是長工。
晚上,湖漸漸的暗淡下去,沒有想像中詭異的感覺,因為抬頭就能看到滿天的星星,夜空如同綴滿鑽石的絲絨輕輕的覆蓋在湖面上,悄無聲息。
新來的游客都去參加篝火晚會,在鍋莊舞的節奏中和摩梭的兒女們載歌載舞。我們則在湖畔圍起小小的篝火,烤著羊,兩個英國男孩,一個以色列女孩,還有我們幾個來自五湖四海的中國人, 就開成了一個小型的露天PARTY。
大塊的吃肉,大杯的喝酒,大聲的喊叫,一切都是如此放縱而盡興。“來來,月黑風高,殺人夜”同行的上海游客,殺人興起,於是一群人被拖至酒吧裡圍著長長的木桌子大開殺戒。
期間,由於酒喝過多,不由要去方便,幾天的生活,已經讓我習慣了當地的生活,便拉著納金的小手,奔跑像那廣闊的天地間。抬頭便是繁星點點,突然又被那安詳的湖面吸引,午夜的瀘沽湖沒有一絲的聲息,悄悄的隱藏在無盡的黑夜中。於是便獨自臨湖而坐,身後不時傳來被誤殺者的喊冤聲。
安靜於喧鬧在這裡融合了, 一如我的心,寧靜而狂越。
“來,烤烤火”轉過身,依然是華德,獨自坐在廚房前小亭子裡,面前是一壺清茶。和華德對面而坐,看著他給我倒上茶“要不要加鹽?”
在茶裡放鹽,是當地人的習慣.
“好” 入鄉隨俗是我的習慣。
濃濃的茶香伴著淡淡的鹹味,感覺怪怪的,卻又似曾相識。透過不停跳躍的火苗注視著華德,這的確是個很帥的男人。只是在他的身上除了微微染黃的發絲,似乎再也找不到一絲城市的氣息。
“你看人和你說話一樣,都喜歡這麼直接嗎”華德笑著抬頭,在瀘沽湖的幾天,發現這裡的人讓我最難忘的就是眼睛,每一個都清亮得如同深邃的星星,華德似乎也是,也許是空氣新鮮的原因吧,曾經做過這樣傻傻的論斷。
“既然離開了城市,何必再帶虛偽的面具呢,該說什麼就是什麼,如同我的確不相信你留下來只是為了納金”頓了頓,我繼續補充了一句“何況我對於你是陌生人你對於我也是,所以我不必擔心得罪你,或者要小心自己的言行”
“哈哈”華德笑了,笑的很爽朗,如同真正的康巴汗子。“是呀,我喜歡這裡,喜歡這裡的生活,喜歡這裡的人。我厭倦了那種壓力”
“可是,這裡已經漸漸的開始商業化了,雖然我不知道以前的納金是什麼樣,但是我知道她接觸的人已經太多了”這是我的真心話,從這幾天,那個看似純真的女孩的待人接物中,我已經察覺到了一些在我們身上已經是平常的東西。
“是呀,這裡已經和三年前不同了,雖然人們還淳樸,雖然湖水還很干淨”華德望著湖面的眼神是憂郁的,我明白了為什麼從來不見他加如任何喧鬧的游戲。
他愛納金,但其實他更愛的,是這一面湖水,那透明的感覺。
“一切終究會改變的,進步不知道是悲哀還是幸福。”我也無奈的提著一個永遠不會有答案的話題,那夜晚我們聊了很久。華德開客棧,卻不希望客人滿屋,他每年都會帶納金出游兩次,國內或者國外, 可每次回來心裡都會暗自後悔,矛盾著究竟是讓他寵愛的女人走出去,還是永遠停留在那文明的邊緣。
終於到了要走的那一天,雖然是如此的不舍,清晨穿著摩梭女兒的衣裙在村子裡走上最後一圈,和每一個人道別。納金已經認了我做姐姐,不舍的情緒比我還要濃重。
華德站在門口和每一個客人握手言別,到我的時候,我也微笑的伸出手去相握,可是他稍稍停滯了一下,雙臂展開,做了一個擁抱的姿勢。我也微笑的迎接著這充滿暖意的懷抱“要再回來哦,去走馬幫”
我一定再回來的,而且不會是短暫的停留。我聽見自己在心裡回答。
車在不停的在山山盤旋,湖越來越遠了,漸漸的完全的被樹林遮掩了。路在不停的旋轉延續,突然想起華德曾經問我,他這樣把文明帶給了納金究竟對不對。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又突然想起,納金也曾拉著我的手,悄悄的告訴她和華德吵架,問她原因,是因為華德不喜歡她太多和游客接觸,她讓我也做個評斷,我也只能說他是為你好呀,傻丫頭。可是真的就為了她好嗎,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我們在城市久了,於是就找個山林逃避,可是又有幾個人能真正的做到淡泊呢,即便如同華德般的淡泊,可終究不還是要面對城市的干擾。
他愛他的女人,所以他想給她帶去所有新鮮的東西,可是新鮮的東西對於他自己是淡泊,接觸新鮮久了,那個女人還會是他當初愛的嗎。這個問題那天在我心裡縈繞了很久,和山路一起轉著,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