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去去泉州看朋友，理所當然不可不去地去了一下鼓浪嶼，只呆了四個小時。我不知道四個小時用在人與人之間會發生什麼，可能夠新新人類戀愛一次再失戀了，大概也夠一個老式人相親一次，不大可能產生什麼天荒地老的故事，可是四個小時對於鼓浪嶼這樣的地方，必然會產生終生的愛戀。中國的古人常常在夢境中到了另一個世界，最五彩斑斕的可能是莊周夢蝶，可是中國古代不大有童話，沒有辦法找出一個例子來表達我對鼓浪嶼的感覺：突然之間進了一個童話世界，然後再出來，總懷疑自己是否曾經去過那樣一個美妙不可言傳的地方，但腳上穿的，分明是在鼓浪嶼買到的木拖鞋。
鼓浪嶼是童話式的，小小的，精致無比，藍的天，層層的彩色屋頂，幾乎每一段路都是在上坡或下坡，每走幾步又必然要拐彎，雖然每家門口都有幾級石階，卻絕對不是“庭院深深”的感覺，每扇掩著的門背後，藏的不是古怪鬼魅的故事，而是親切如童話中的場景，累了的白雪公主走到一間小木屋，就是可以休息的地方。
鼓浪嶼上有很多我喜歡或我以為自己喜歡的人呆過，有的已經到另一個世界，有的還繼續住下去：鄭成功、李叔同、舒婷……據說這個地方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都有無數故事，可是當真走在其中，也只是覺得走在純粹的平凡生活中而已。是“小國寡民”式的那種感覺，“不知有漢，無論魏晉”，好像不是人類歷史上的一環，就那樣自在地一代又一代或下去。
在鼓浪嶼見到最多的花是三瓣梅，像南方其他的花一樣燦爛到沒有原則，卻又不是那樣太大的一朵一朵。真的，花就應該是這樣，太大的花枯萎了、凋謝了便是觸目驚心的，沒有那種落英繽紛的感覺。花瓣小一些的，風吹過，細小的花瓣飄落飛舞，多美。
有很多巷子，路邊落了一地桑葚，路面也變的略微有點發紫。走過去撿來吃，不是小時候那種酸酸甜甜的感覺，大概是因為落到地上的都是太熟的，太熟了味道就比較中庸一些。
坐在高一點的地方看海灘，許多外地、本地的人在曬太陽、游泳。有很小很小的孩子，浪打過來快要沒到頭頂，他們便齊齊地尖叫。那一刻，我的心獲得了從未有過的平安感，左手蔚藍，右手濃綠。你知道，那種感覺不是如入仙境，因為不遠處就是人間的歡笑聲，提醒我，這是凡世，這的確是凡間的地方。但是，所有的煩惱都遠在天外，或者，世界上有煩惱這回事嗎？小悲小痛全部割舍，大徹大悟又未到來，也只有在童話中才會有這樣純粹的開心了吧。
知道鼓浪嶼是步行島，真正去了，才知道那到底是怎樣的感覺。肉麻的時候，我會說：平生至恨三件事，過馬路、擠公交、和行政人員打交道。尤其是第一項，因為無計可避，厭惡之情更甚。心情不好的時候，一到十字路口便覺得人生灰暗。今次到泉州與廈門，路上的車都迅速如飛，尤其是泉州，摩托車那麼多，朋友在信中說這個城市千好萬好，我一來卻只覺得交通混亂不堪難以忍受。但是到鼓浪嶼卻完全不必擔心，起伏迂回的路上，可能遇到的只有步行的人（實際上我也沒遇到幾個，而且還都是游客，當地人都藏在哪裡了？）。偶爾看到路邊停著電瓶車，上面有紅“十”字或“執法”標志。我相信這些車不會像別的地方的一樣發出急促的警報聲，我甚至覺得它們根本就沒有按喇叭。所有的居民達成共識：再大的事也不要驚擾別人，就那麼平和處理好了。
即使這樣，鼓浪嶼上仍然有很多緩行標志，在醫院、學校等的門口。因為是假期，沒有人上班或上課，我找不到任何窺探島上人生活的途徑，只是時不時聽到鋼琴聲，還有一次透過窗戶看到一個男孩子在讀書。他們究竟怎麼做到的？把現代化快節奏藏起來，在傳統的“小國寡民”中享受生活。
晚上回泉州的路上暈車暈得厲害，好像快要死過去。恍惚中我很安慰地想：朝至鼓浪嶼，夕死可以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