閬州三兩事——川陝道(三月二十三日)
上午八時·小雨
八點離開廣元,前往閬中方面,汽車大約要開四個小時。
從昨晚開始不停地下雨,嘉陵江上一片煙雨朦朧,然而汽車朝著東南方向開,很快嘉陵江就已消逝不見。從地圖上看,汽車沿著二一二國道行駛,經過元壩、子雲、永寧、五龍這樣的小村鎮,要到蒼溪才能重與嘉陵江會合,然後一路伴隨著去古城閬中。
上午十時·多雲
天氣意外地晴好起來。汽車在丘陵腳下繞了一個大圈,上了大巴山的山嶺,山嶺裡夾雜著枝干茂密的森林和桃李綻放的村子。兩三艘小機動船像竹葉一樣在山谷嘉陵江的支流裡飄搖移動。
車廂裡有兩個本地婦女,大概是不習慣走長途,幾乎從一上車就萎靡不振開始暈車,不時打開車窗嘔吐。結果從窗戶吹進來的寒冷山風,連累大家都有些受不了。
十點到永寧村停下,司機說休息半個小時,然後到停車的那家小飯館裡吃飯。飯館老板跑出來招徠,少數幾個乘客便也進了飯館坐下,顯然司機是有意帶客到這裡。這個時候吃的是早飯還是午飯呢?我實在有些詫異。
下了車在村子周圍到處走走,此時風和日麗,雨跡猶存。春雨過後的山嶺、樹木、房舍和田野,顯得豐澤亮麗。田野中麥苗墨綠,田邊的野玫瑰一簇簇長出嫩芽。房舍周圍栽著桃樹和梨樹,樹梢上開滿了嬌艷的花朵。最美麗的還是油菜花,開得漫山遍野,馥郁的芳香令人不忍離去,就連路邊的草叢中也長出了很多這種金黃色的花卉,大概是風的緣故吧!
好一派春天的景致啊!我相信,在這個時節只要是中國南方的鄉村,幾乎都播灑著這樣的嫵媚春色吧!在城市裡是看不到的。春天就是這樣,每當冬去春來,樹木返青之前,總教人左顧右盼,費盡了心思;一旦春天來臨,卻又總讓人還沒好好領略就已離去。
然而也許正因季節循環變換,世事才那麼多情動人吧!春天的大自然宛若慈母,投入自然的懷抱,我感到一種撒嬌般的情懷。
中午十一時三十分·多雲
到達閬中,打車去老城區的華光樓。這座城市裡,現代化的新城區與被保護起來的老城涇渭分明。
華光樓在通往嘉陵江邊的大東街上,是座三層的過街樓,黑檐綠瓦,隔江與對岸錦屏山上的魁星樓和觀星台相望。江邊的房屋已被推倒,雨後的廢墟狼狽不堪。政府是准備在這片廢墟上建起觀景的濱江大道,以吸引更多的游客吧。
正打算尋找住宿的旅館,湊巧看見華光樓下有座臨街房屋掛出的一面旗子,上寫“幽靜四合院—閻家大院—住宿”的字樣。我不由好奇走了進去,通過幽暗的甬道,按照牌子的提示拐了幾個彎,到了院子深處,一扇門虛掩著,裡面發出叮叮當當的敲打聲。我敲了敲門,屋內的狗突然不安分地叫了起來,一個男聲呵斥著那條狗,一邊發出起立、開門的聲音。
一個四十出頭戴著眼鏡的中年人出現在我面前,手裡拿著錘子,滿懷歉意地請我進來,又解釋說他剛才正在修門,還有那條京巴狗一聞到外人味道就使勁吼叫,因此對客人有所怠慢。我向他道明了來意,他連連說“歡迎,歡迎”,邊帶著我參觀他家的院子。
院子四四方方,中央有個露天花壇,擺設著不少盆景,其中最精致的是幾棵長著細嫩竹子的盆景。居處在院子的四面,的確是個典型的四合院。
“這裡可以睡。”
“那邊的房間有張單人床。”
“裡屋有張大床。”
這位閻姓老板非常熱情,表示隨便哪間房都可以住。然而無論哪間房的設施都過於簡單,我希望找個舒適一點的旅館。我有些舉棋不定,閻老板繼續扳著指頭數落著住在這裡的好處,他濃重的四川口音聽得我有些發暈。
但是有一點很重要,那就是這座閻家大院是座落在華光樓的腳下,從院子裡一抬頭就可望見那座古樸的建築,這是很難抵擋的誘惑,我決定就在這裡住下來。房租二十塊,我沒有還價,這種設施起碼可以還掉五塊錢的吧。面對著這一戶大人下崗、還要供養小孩讀書的三口之家,作為一個旅游者,沒有必要去計較區區五塊錢。
中午十二時·晴
天氣更加晴朗。陽光直射下來,可以清楚地看見人物的影子。
依次走過下新街、南街、狀元街、學道街,沿途房屋都是白牆黑檐,每隔數米便懸一燈籠,街上多為經營古老行業的店鋪,有雕像店、木工店、打造首飾店、中醫診所。酒香、醋香、米面香,還有茴香肉桂豆蔻等售賣香料的香氣,點綴得古城更加古色古香。
街邊不少看守店鋪的本地人在打麻將,也有下像棋的,麻將牌個頭很大,比上海人打的麻將要大上一倍的樣子。
經過學道街的時候,正巧學生放學,把狹窄的街巷擠了個水泄不通,到處是兒童的笑聲、叫聲和自行車的鈴聲。我被人潮簇擁著前進,徑直到了學道街中段的川北貢院。
川北貢院是清代四川鄉試的考場,院子中間有縱橫兩道長廊,長廊兩側有供考生休息的長椅,並加蓋了屋頂用來避雨。長廊是木制結構的,如今已用黑漆裝點一新,院內有幾株古柏,參差班駁的樹皮上折射出年代的久遠。
考場在院子的四周,大部分已被辟為展示廳,只有西側的幾間考場放置了幾張桌椅,依稀可以聯想到鄉試之日的盛況。唯獨一間考室裡除了桌椅,還擺著一個馬桶,令人百思不解。
離開貢院才吃的午飯,點了酸菜豆花、熊掌豆腐和張飛牛肉,因為飢餓在飯館裡狼吞虎咽,竟沒能細細地品味。
下午十七時·多雲
下午先後去了錦屏山、巴巴寺、滕王閣幾處,沒留下太深刻的印像,想來是今非昔比吧!然而無論是錦屏山上盛開的櫻花,巴巴寺的回族墓葬群,還是滕王閣那叢林深處的樓閣,都有其獨特的地方,因此總算不虛此行。
回到閻家大院之前,趁著暮色將至,我登上華光樓。
我挨著狹小的樓梯向上攀登,在每一層的陽台上逗留觀光,似乎景色也各不相同。倚在低矮的陽台上,我望著長街上來往的人群,長街上的人也同樣望著我。也許,華光樓上的游客對他們來說毫不為奇,只是彼此的距離太接近了,避不開彼此的目光吧!這一瞬間,我由衷地感到眷戀之情。
攀上頂樓,古城一覽無遺,往南一帶錦屏山和嘉陵江的江山如畫。近處便是閻家大院,古城青色磚瓦的斜檐下,四合院一個接一個地向遠處延伸,彼此是那樣的鄰近,在屋檐上行走,應是能走到古城的另一頭吧!
下了樓,見一潑婦罵街,被罵的人閉門不出。潑婦足足罵了五分多鐘,沒有人敢去勸她,聲音之嘹亮,百米外的人都為之側目。
下午十九時·暮
信步來到古城和新城交界處的市中心廣場上,暮色降臨的廣場上熱鬧非凡。廣場上有兒童樂園,有樂隊伴奏的茶園,有個門球練習場,還有兩群人分別跳著扭秧歌舞和藏舞。到處都是人群,彼此互不干擾,大人小孩都帶著悠閑自在的神情。
我拿出相機,拍攝人群熱鬧的場面。走到門球練習場,發現一個穿著咖啡色皮夾克的禿子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看,目光有些異常。
我被盯得興味索然,離開廣場到一個網吧玩了一個小時。走出網吧時天色已黑,古城內大紅燈籠高掛,不少店鋪燈火通明地還未打烊。
沿著學道街走了沒多遠,我驚訝地發現廣場上遇見的那個禿子竟然緊跟在我的身後。我試著腳步忽快忽慢,甚至停下來看著店鋪裡的商品,那個禿子始終距離我十米以內,像蛆一樣不舍不棄。
過了學道街是個十字路口,前方的燈火更加稀疏,禿子躲在一輛汽車後面目光炯炯地盯著我。這真是一個笨賊!被人發現了還不自知。我本想當街喝破他,但這樣後果很難預料。游興就這樣地被敗壞了,我無奈地看著他,示意早已看穿他的意圖,然後沿學道街往回走。禿子仍走在我後頭,但是低著頭走路,好像有些氣餒。到了狀元街口,我打聽到拐角那裡有個派出所,便決定去報案。這時,禿子像風一樣往廣場方向疾走,很快就消失在夜幕中。
進了派出所,我把事情經過向值班警察說了一遍,警察細細登記了下來,並問我要不要保護我回住處。我表示不用麻煩他們,因為那個禿子已經跑掉了。然而出所後,一輛警車還是跟在我後面,直到送我回到閻家大院。
回到住處,閻老板聽說我遇見賊,又去了派出所,驚得目瞪口呆。和他聊了很多有關閬中的事,總不免要談到古城絲綢業的沒落和工廠人員下崗的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