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發 2003年9月5日去西藏,說不清是深思熟慮的結果還是一時的衝動。最初,它存在於去年年底萌生的一個念頭中。因為非典,因為種種原因,這個念頭很可能在今年過去後最終只成為一個念頭而已。但是在八月的一個晚上,在我的思緒中一個電光火石的瞬間,已經被拋棄的念頭突然又變成了可觸摸的現實。
一切在匆忙中進行,但無論如何,兩個星期前提起神山聖湖還茫然不知何物的我,兩個星期後,帶著一肚子大大小小的攻略,和一個巨大無比的背包,上路了。
從西安轉乘海航往西寧,面前是一架生平見過的最小的飛機,總共32個座位。滿以為這次要“歷險”了,機艙情況卻出乎意料的好,想像中的劇烈顛簸從未降臨,只有看到機上唯一的一位空姐在狹窄的過道來回穿梭,才讓人意識到飛機的小。原來是一架德美合資的商務客機,設施號稱世界一流。驢友歡欣鼓舞,說是回去大可以吹噓一番。
舷窗外,一片廣闊的雲海長久地勾引去我的目光。黃昏的霞光在天邊閃著金色,雲卻是粉藍粉藍的,透著淡淡的紫,像靜默的大海裡的溫柔的波。在飛機上看雲海並不是第一次,但這樣美麗的色彩還真是第一次看見,也或許是我少見多怪?
奇怪的是,無論在臨行前,還是在出發後直到進藏的日子,我幾乎很少像以往那樣對未知的旅途懷有期待和躁動的心情。想到那片多少人神往的雪域高原,我心中的澹定總是令自己詫異。不是我已經老得麻木了,就是攻略看得太多了,我只好這樣解釋我的平靜。
西寧 9月5日-9月7日
除了作為進藏起點的戰略意義,對這個城市,我最初的興趣完全濃縮在被“藏地牛皮書”吹得天花亂墜的各色小吃上。我像一只貪饞的貓,從旅途開始就對著想像中的美食垂涎欲滴,三番五次地在驢友們跟前嘮叨那些“吃呆”攻略,直到現實讓我高漲的熱情真正“吃呆”。
莫家街號稱最有名的馬忠釀皮,即使本著我“不浪費糧食”的做人原則,也只能義無反顧地留下幾乎原封不動的一碗。尕面片,帶湯的和炒的吃過兩回,終於能只剩一半。驢友們還吃過“炮仗面”,鹵面,反映都很一般。羊肉和酸奶,總算為我心目中黯淡的西寧小吃添了一絲亮色。熱烤的手抓羊肉,吃著還像那麼回事,畢竟這裡的羊還是味道純正的。小攤上切好的一大塊羊排肉裡,能剔出一根細長的羊骨,當場烤好了拿在手裡啃,風味更勝於美味。街邊還有當地人賣自家做的酸奶,用小碗裝了,蓋上玻璃板,擱在一輛小車上,車旁散放幾把小板凳給吃客坐。酸奶真的很酸,上海的酸奶跟它一比成了白開水,傅強說比他在北京喝過的味道還濃。碗口總是結著一層黃燦燦的奶皮,對愛吃酸奶的人視覺上就是一大誘惑。我不是愛吃酸奶的人,所以我還是覺得風味勝於美味。後來的路上沒再吃過這樣的酸奶,居然還有點想念。
西寧小吃在我看來總體還是見面不如聞名(我們也曾經有過一個很“大公無私”的假設:上海人的嘴太刁),但吃在西寧的一大收獲,是讓我們三個上海人對“斤兩”有了全新的認識。第一晚在賓館樓下的“羊脖子專賣店”,想當然地點了一斤炒羊排、六兩羊脖子肉和兩碗面。東西一上桌,三個人立馬傻眼,繼而仰天長嘆,“上海的飯店真TMD坑人”。不管是在飯店裡還是在小攤上,這裡的斤兩都足得驚人,足得使我們屢屢感嘆一個聽上去很可笑的真理:一斤肉其實是很多的。不單量足,這裡的吃也是便宜得讓人不好意思。“羊脖子”的那頓飯一結帳不過40元;一頓又好又豐富的早餐10元錢搞定,吃得我們仨出了門都只會傻笑。
西寧人同樣是實在的。在街上問路、吃飯、交談,隨時隨地都能感受到當地人的真誠和質樸。因為住在回民區,我們接觸的人又以回民居多,他們的憨厚和熱情與一些人關於回民生性乖僻、野蠻的傳言是一個鮮明的對比,這讓我的兩位驢友很是感慨。我一直覺得,很多恐懼和憎惡的產生,都是因為隔閡與不了解,或者更確切些,是不願了解。我不相信有哪一個民族會比別的特別好一些或壞一些,人性總是相同的,而任何真正成氣候的宗教也都離不開教人為善。看過《心靈史》或《熱什哈爾》的人,也許就會懂得回教是一個大隱忍的宗教,只有當這種大隱忍遭遇大壓迫時,當神聖的、視同生命的東西被玷污時,才會轉變成驚天動地的反抗,這與無原則的暴力有本質的區別。
賓館附近就是有名的東關大清真寺,是國內第二大清真寺。不用走到跟前,就能望見兩座宣禮塔高聳的弧形拱頂。從莫家街回來的那個晚上,我們順道拐進了寺裡。干燥的西寧剛剛下了一場夜雨,空曠的清真寺廣場上有一些零星的水窪。廣場兩邊各有一排廂房,黑黑的,只有一間燈火通明,許多小白帽在裡頭晃動,好像都是些年輕人。不知道是在上課還是在討論什麼,氣氛活躍。沿著台階走到大殿門前,我看到了一個靜默的世界。門裡,地上,面向西方坐著三三兩兩的穆斯林,沉浸在默然的禱告和冥想中。我們駐足觀望的那會兒工夫裡,又陸陸續續來了好些教徒,在如出一轍的沉默中重復同樣的動作:在門口脫鞋,掏出潔白的長巾裹頭,走進殿堂,面朝西方盤腿坐下,加入默想的眾人。人越來越多,可是大殿始終保持著莊嚴的寂靜,沒有人抬頭張望,沒有人交談。在這裡,有的只是無聲中與神相接的默契。
塔爾寺,在離西寧不遠的湟中縣,從西寧體育館打的過去30元。這座建在宗喀巴大師降生地的格魯派大寺沒有給我造成強烈的“腦電波”衝擊,在西藏參拜了眾多佛寺後,對它的印像愈加模糊,唯一讓我記憶深刻的是塔爾寺三絕之一的酥油花。那是怎樣精妙的作品!每一尊佛像,每一個人物,每一朵花,每一片葉,都好似凝聚了神的靈性,美得令人窒息,令人無法相信那是人手一點一點捏出來的。據說由於酥油花的熔點極低,制作它的僧人們都是在寒冬腊月躲在冰窟一樣冷的房間裡,把雙手浸入刺骨的冰水中,等手的溫度降到冰點後再開始捏制,手一旦升溫就得再次泡進冰水,如此反復再三。舊的酥油花每隔一年會被融化掉,換上更新更美的作品,而年復一年,僧人們的手關節最後都會嚴重變形。極端的殘酷造就了極端的美麗!
打的去青海湖,往返300元。路上,起伏的山巒越來越壯觀,牛羊群像顆顆珍珠撒在綠色的草原上。視野漸漸變得開闊,天更藍了,大朵大朵的白雲讓人瞧著心情舒暢。
經過日月山和倒淌河,都與文成公主的傳說有關。這個背井離鄉的少女,最終在這裡戰勝了她的哀愁和恐懼,走向那片使她成為聖者的蒼茫的土地。
遠眺青海湖,一帶深邃的藍與天色渾然相連。傅強連聲說:“我終於知道什麼是湖藍了。”後來在火車上又聽方偉形容“像情人的眼睛”,覺得有些肉麻,不過還能傳一兩分神吧。可惜過了油菜花開的季節,不然遍野的金黃包圍著湖水的湛藍,襯著青綠的山和蔚藍的天空,一定養眼至極。
到了151帳房處近觀青海湖,湖水很清澈,但那可愛的藍已大打折扣,鬧哄哄的游客隊伍令人意興闌珊。那時候就想,要是有時間的話,就該避開人群,繞著湖好好走走,看看晨昏的變幻,才能真正地親近它。
格爾木 9月8日
西寧去格爾木的火車上,巧遇四個同樣准備進藏的背包客:已有三次進藏經驗的梁兄,熱忱耿直的方偉,沉穩的阮健,和總是笑眯眯的陸地。萍水相逢,一拍即合。我們一同在格爾木住了一天,又一同沿著青藏線走進了拉薩。
我相信人與人之間是有磁場的。見到陸地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我會很喜歡這個快樂而隨和的安徽女孩。在後來相處的不多的日子裡,我們果然無比的臭味相投。
下火車的第一件事,就是和事先聯系好的安達車隊章隊長接上頭。很快,開來了兩輛全部原裝進口的豐田4500陸地巡洋艦,剛從上海進關運到這裡,裡外全新,是要送進西藏給援藏干部用的。這麼腐敗的車子當即讓我們對每人400元的車費不再多費唇舌。格爾木有不少像這樣接車進藏的車隊,司機總是會順便搭一些旅行者,賺點外快。
格爾木賓館招待所真的不錯,到底是政府辦的。100出頭的標間舒適干淨,就是樓上的淋浴水壓小了點。餐廳是個可圈可點的地方,菜燒得甚是入味,量大,而且價格極便宜。我們七個人吃了兩頓,分攤下來每人還不到20元。服務員的態度好得讓人感動。中午在那裡點了五菜一湯,發現量多得吃不完。和她們商量把霉菜扣肉先存著,留到晚上再吃,居然同意了。
市內沒啥好說的,看不出什麼大的特色,除了在這裡開始感受到長日照--晚上七點多太陽還沒下山。在賓館附近的商場裡,看到我在上海買的一塊錢一支的中華鉛筆只賣4毛。胸悶!!吃過晚飯,男同胞們都去上網吧了。痛恨網吧的陸地和我去賓館旁邊的地下超市逛,發現有我們一直想買的壓縮餅干,還有香草、芝麻等各種口味,2.3元一包。買了幾包出來,竟然在只有幾步之遙的小超市裡看到一模一樣的產品標價3元。拖著陸地跑出門去痴笑不已。
對很多人心存畏懼的高原反應,我一直不以為然。在九寨和玉龍雪山的表現使我充滿信心,我堅信自己看似柔弱但有極強的適應力,並一直頑固地拒絕像驢友們那樣服用紅景天。直到在格爾木的時候,我的自信才頭一次在梁兄不斷的危言聳聽下動搖。有時候我真的很容易受人影響。他那些關於高反的恐怖故事讓我在一段時間內一直憂心忡忡,很誠懇地猶豫著是不是要吃點紅景天。不過,後來終究還是沒有吃。
青藏線 9月9日-9月10日
9日,清晨6點,離開黑暗中的格爾木。心情莫名燦爛。
大約10分鐘後,車子駛上青藏公路。天色仍暗得像夜,公路兩旁,依稀可以辨認出一座座大山黑乎乎的影子。
6:45,過納赤台,晨曦微明。
7:30,過西大灘,第一縷陽光開始照到遠處的雪山頂上。
車在路上跑得飛快,大片荒涼的凍土接連從車窗外一晃而過。無數的山,如同遠古的巨人,把他們寸草不生的肌膚裸露在藍天下。暗黃,赤紅,鐵灰,銀白,不一樣的山色,一樣的蒼茫。
山,除了山還是山,在眼前連綿不絕,無窮無盡。我領會到了那首歌的貼切:“我看見一座座山,一座座山川相連”。這就是我看見的青藏高原。
陽光越來越耀眼。向陽的山峰有如黃金的冠冕,金冠下巍然的山體則像巨人的身軀舒展在沉沉陰影中。山,在這明暗對比中,現出動人的壯觀。
8點,車在翻越昆侖山口前加油。加油站對面,積雪的祁連山脈綿延至遠方,一只雄鷹在我們的注視下飛過山巔。
8:30,翻越昆侖山口。下車拍照,海拔4767米的寒冷撲面而來。陸地開始有些頭疼。
不凍泉,索南達傑保護站,五道梁,風火山,二道溝,沱沱河長江源。。。在高海拔上不知飛奔了多久,“牛皮書”羅列的地名被一個個甩在身後,連同心中殘存的高反的陰影。我確信這輩子我都不會知道高原反應是什麼了。傅強和姚軍也同樣安然無事。一盤“青藏高原”的帶子不時挑起我們合唱的興致。能夠確認自己的健康真的是一種很好的感覺。
13:30,在雁石坪簡陋的清真餐館,吃了那天的第一頓飯。可憐的陸地反應得一塌糊塗,臉色慘白,什麼也吃不下,聽說在過長江源後已經吐過一次了。吃過飯後,方偉也開始難受起來。從不暈車的我杞人憂天地喂了自己一粒乘暈寧。
14:30,翻越5231米的唐古拉山口。五彩的經幡很壯觀。在這裡我感覺稍稍有點氣喘,邁步時腿有點重。
過了山就進入了藏北。來不及激動,暈車藥開始發揮作用,我在車上睡得昏天黑地。那個下午的記憶因此一片模糊。
19:30,經過那曲,藥勁終於過去,我開始清醒。
22:30,在漆黑的夜色中駛入當雄。還是在一個簡陋的小店裡,吃了那天的第二頓飯。七個人只叫了四碗面。那一車的四個人全都高反了。方偉連抬頭的力氣都沒有;阮健一臉難受的樣子;陸地稍好一些,能說兩句話了;梁兄算是輕的,只是頭疼,還吃得下一點東西。
路上,開始下雨。看到有大卡車翻倒在泥漿中。
車過拉薩河,傅強發現一個有趣的現像:大團大團的白雲橫臥在山間,幾乎低到了山腳。好像是在天上掛了一天累了,下來歇息似的。
10日,凌晨1:30,在近20個小時的跋涉後,“殺”進大雨滂沱的拉薩。
拉薩 9月10日-11日,9月18日-9月19日
(一)日光城的雨夜
我沒有想到我和拉薩的第一次親密接觸是這樣的令人沮喪。
黑夜和大雨讓我看不清日光城的面目。吉日門前的積水已經快漲到車門口。吉日客滿。亞賓館客滿。雪域門前根本沒有路可走。章隊長已經極不耐煩了,開了20個小時的車,他們比我們更累更著急,不能再陪著我們耗了。兩點鐘的時候,我們終於放棄了住背包客旅館的想法,在天河賓館登記入住。總台小姐態度生硬地拒絕我們打折的要求,並堅持我們必須在十二點前退房,說了半天,才勉強同意延到下午一點。
這就是我向往的日光城嗎?這就是熱情淳樸的拉薩人嗎?
拉薩,在大雨的夜裡,讓我感覺到的只是陌生和茫然。
天河的房間是我這幾天來住過最好的(可以說也是整個旅程中最好的),但是我的感覺糟糕透頂。我背著包跑到拉薩,不是來住這各地都一樣的賓館的。
洗過澡躺在床上,雨點還在不依不饒地敲打著窗戶,似乎將永無休止了。我的身體渴望睡眠,但我的大腦固執地保持清醒。失眠的老毛病從旅途開始一直如影隨形,但從未像今晚這樣令我煩躁。夜在枕邊流動。我在翻來覆去中終於開始變得神經質。梁兄說過的話在我腦中反復盤旋:在高原的第一晚一定要睡好,否則第二天的高反會讓人痛不欲生;頭天到拉薩千萬不能洗澡,對體力是極大的消耗,某某人就是這樣死在床上的。。。心理暗示甚至讓我覺得呼吸困難。
莫名的悲觀隨之而來。“雨在白天也不會停了,我們依然會住不進吉日,我這樣失眠下去也總有一天會高反,拉薩會變成我的地獄。”我簡直覺得自己是陷入了一個凄慘的境地,甚至,希望這次旅行從沒開始過。
現在想來所有的不可思議,在那個夜晚卻如此真實。不知道究竟是什麼使我突然走近了崩潰的邊緣。也許是一路奔波的疲憊,也許是抵達時的不如意,也許是不能入睡的苦惱。。。也許是全部。
早上六點多,雨停了。絕望消失得像來時一樣莫名。我依然無眠,但是樂觀已經重新回到了我的身上。
搬進吉日的小院,在牆上繪著藏式花紋的房間裡,我大聲對陸地說:“我找到了家的感覺!”
走上街頭,開始看到插著經幡的屋頂,廣闊的天空雲層密布,身著藏袍、手持轉經筒的男女從我們面前走過。我微笑著走在路上,心情舒暢一如我的呼吸。我終於走過了無眠的夜,走過了短暫的脆弱,現在,我要去感受拉薩了。
(二)拉薩,神的土地
八廓街
神的光輝仍閃耀在這片古老的土地上空,而現代文明的痕跡也早已浸染了城市的每個角落。這種交錯在八廓街具體而微。年代久遠的建築,樓下懸掛著專賣店花花綠綠的招牌;藏式的黑色窗框後,也許正有人啜著藍山咖啡,眺望千年古寺的金頂。古老的轉經道同時又成了最大的商業街。於是,在這裡,你可以看見各種各樣的人。用中英文招徠游客的攤主,滿身塵土的磕長頭者,衣著入時的年青人,手拿轉經筒念念有詞的信徒,對著我們喊“hello”的孩子。。。當然,還有像我們一樣瞎逛的中外野驢。
大昭寺
緊閉的正門前,永遠擠滿了磕等身長頭的藏民。我看見一個年幼的孩子在母親身邊響亮地哭泣,而他的母親只是心無旁騖地把身體一次次俯向磚石的地面。地面早已被無數身體打磨得光滑無比。我走近去想把這些虔誠的信徒攝入我的鏡頭,但一種說不清的感覺使我終於沒有打擾他們。
寺前一座半地下室的小殿裡,上百盞酥油燈的光焰在黑暗中閃耀著聖潔的氣息。幾縷陽光從屋頂縫隙處灑落到轉經老婦的白發上,如同諸神金色的微笑。
古老而昏暗的大殿。藏民們手中舉著酥油燈,忽明忽暗的光亮映照出一張張黝黑的臉,虔誠的表情令我至今無法形容。和他們一起穿行在殿堂中,像他們一樣用自己的額頭輕觸佛前的門欄,和尊貴的佛祖12歲等身像。我沒有對宗教的信仰,但是我尊敬有宗教信仰的人。
很幸運,遇見在給旅游團做講解的多傑喇嘛,跟著他又轉了一圈大殿,聽他用流利的漢語講佛理,講時事。這個眼神明亮、手勢剛勁的博學喇嘛,有著格外生動的感染力。
上到大昭寺的屋頂平台,拍了幾張照,開始靠在牆邊發呆。著名的金頂在咫尺之遙,拉薩在我腳下。忽然之間,就在四面巍峨的青山中,在長雲舒卷的藍天下,在燦爛的金頂佛飾上,我觸摸到了拉薩的感覺。
布達拉
這座失去了主人的宮殿還是那麼富麗堂皇,但我對它有種奇怪的淡漠。在它雄偉的身姿後面,昔日顯赫的榮光或許還有跡可尋,可是那神聖的氣息在我眼中已變得寂然了。熱鬧的是一隊隊游客,明顯比藏人多。
並不是心疼那100元一張的門票,但如果讓我重新選擇的話,我會寧願站在外面的廣場上仰望它的巍峨,或者在宮門外跟隨轉經的藏民。
“在那東邊的山頂上,
升起皎潔的月亮。
未嫁少女的面容,
時時浮現在我心上。”
在珍奇無數的布達拉,我最終牢記的,只是一首淳美的詩歌,和它的作者傳奇而多舛的命運。
哲蚌寺
為了實施逃票攻略,我們在離寺門400米的山腳處就下了車,很努力地從3600多米的海拔高度往上爬。終於爬到寺門口的時候,發現正確的方法是坐著車上來,在門口下車,逃票的小路就在寺門右側上去一點。氣喘吁吁的傅大少已經罵娘了。
斑駁的白牆,迷宮似的小道。陽光下的哲蚌寺,依然給人古舊和滄桑的感覺。果然是格魯派六大寺院中最大的,數不清的佛殿和僧舍轉得我眼暈,結果只記住了門廊上一叢叢美麗的無名小花,和寂靜的僧舍門後一個僧人綿長的誦經聲。
色拉寺
色拉寺的逃票經歷因為男孩索朗次仁的加入而變得生動。因為這個查票的小男孩,我們翻牆進寺的計劃破產,然後,在被“押解”著翻越了大半座山後,又因為他讓人毫無預感的180度大轉彎,被堂而皇之地從邊門領進了寺廟。
這是個聰明的男孩,從沒讀過書,但學會了漢語拼音,能說流利的漢語,和一些常用的英語句子。他一本正經地說人應該向善,也用著同樣一本正經的態度講一些讓我好笑的奇談怪論。在寺裡的時候,他儼然成了我們的向導,領著我們這幾個“逃票犯”去看措欽大殿、大強巴佛、後山的岩畫,當然,還有令傅強和姚軍激動不已的歡喜佛。
出於某種我不清楚的原因,進寺後他阻住了我們直奔辯經院的腳步,讓我們先跟著一群藏民轉進馬陀明王殿。這似乎是一位藏民們極其崇敬的神靈。除了在大昭寺的釋迦牟尼殿,我還沒被這麼多的藏民擠得如此緊過。傅大少一直在催我快向前走,估計他是受不了那個味了。
辯經場在一片樹蔭下的碎石地上,沸反盈天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就能聽到。這裡聚集了上百名僧人。無數手掌在眼前急速翻飛,紅色僧袍的衣角在空中劃出一道道優美的弧線。問題,就在提問者大開大闔的動作和震耳欲聾的擊掌聲中,拋向盤腿打坐的守方。他們雙掌相擊的那一聲響代表無常,一掌向上一掌向下則是將眾生的苦痛壓下而提至極樂。可惜聽不懂他們藏語的問答。游客的參與或多或少削弱了一點辯經的嚴肅性,不時,在聚精會神的僧人背後,會搞笑地伸出一門“大炮”,或是響起一聲被撞痛的“唉喲”。
回市內的中巴上,遇見一位在色拉寺已經修行了九年的僧人。攀談中,忽然指著陸地,很儒雅的樣子,用極其標准的英式音調說:“She’s like a Japanese woman.”下車時,依舊很儒雅的樣子,對我們微微一笑:“See you again.”我當場暈菜。
瑪吉阿米
在拉薩的驢子們,應該沒有誰不知道這家八廓街上的餐吧。
瑪吉阿米,未嫁少女。在這座黃色的小樓裡,有關於倉央嘉措的回憶,有充滿異域美的老板娘(留言本上無數人說的。如果不是我眼拙,大概就是男女審美觀有差異),還有,巨好吃無比的辣牛肉醬pizza(我從不知道pizza還可以做得這麼好吃)。
沒能如願在陽光燦爛的窗前,對著下面的八廓街發呆半天,只來得及看了半本留言本。大多數人都寫得一般,但至少都很真誠。有一個剛從珠峰回來的很有趣,只寫了五個字:神山不說話。
還有人說倉央嘉措並不是個專一的情人。不過誰又能猜測這位六世達賴、詩人、浪子的真正思想?記住他的詩就好了。
“第一最好不相見,
免得彼此苦相戀。
第二最好不熟識,
免得日後苦相思。”
(三)文明之外的文明
在這座城市裡,你永遠不會孤獨,只要你跟別人一樣微笑和說“你好”。
交流,在這裡像呼吸一樣簡單而容易。在幾個背包客旅館中,隨處可見來自四面八方的人彼此問候、談天、交流信息,乃至結伴同行。和我們一起去珠峰的曉霞就是在亞賓館門口寫帖子時“勾搭”上的。那天,我們的隊伍在吃晚飯時壯大到了十二個人。而且,從三個素不相識的北京人那裡,我們得到了包車的有關信息。即使不同路,大家也會互相幫助。
真的就像傅強說的:相逢何必曾相識。這是一個可以用朋友的方式招呼陌生人的地方。曾經有一個北京女孩在我們面前感嘆說,這樣的交流方式在北京和上海根本無法想像,不被當成神經病才怪。我很理解她的感受。這裡的文明是在我們熟知的文明之外。
還是到這裡的第一天,當我站在大昭寺廣場上時,兩位轉經的藏族老婦邊走邊朝著我慈祥地微笑。我也笑了,但笑得短暫而拘謹,下意識地移開了我的視線,心裡還有點疑惑。但是她們執著地向我微笑著。終於,我也真正地微笑了。我說“扎西德勒”。她們笑得更加燦爛,對我豎起大拇指。然後,越走越遠。
這是西藏文明給我的第一課。微笑,可以不需要任何理由。
(四)聚散
和方偉他們在城裡分分合合。白天各行其是,有時在某個寺院的拐角快樂地相遇;晚上一定在餐桌前熱鬧地湊齊。
陸地倒是跟了我們一路。搬去亞賓館前,她也和我在吉日住一個房間。安頓完畢我們相視而笑。兩個人攤了一屋子的零零碎碎,讓進過我們房間的人都印像深刻。
出發去珠峰的前一天晚上,我們三個請方偉他們去“玉包子”喝雞湯。梁兄已經去了山南。方偉他們三個,加上“先頭軍”劉強,要在拉薩等齊從各地過來的驢友,然後十二個人一起出發去走25天的阿裡大北線。算了一下日子,我們在西藏應該碰不上了。
我們在飯桌上盡情地說笑,離別時依然笑著揮手。這個城市裡每天有人來也有人去,聚散是每天不變的劇目。能否再見並不重要,只要相聚的記憶是美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