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掃帚行心之黔東南篇】高增:誘惑的迷歌(一)在寫高增之前,我必須要交代一個地方,這個地方叫銀糧村,是離高增不過幾百米左右的一個小村。去高增的人很多,路過銀糧村的人也很多,可是真正停下來的人很少。如果不是偶爾的機會,我想我們也會錯過。
在岊沙我們碰到貴州省攝影協會的采風團,剛好他們那天要去的地方跟我們重合,於是,我們就一路尾隨他們,從岊沙去到高增。他們在銀糧村紛紛停下來,跑到路邊一個小村裡拍照。我們本是外地客,對什麼事情都好奇,自然也停車跟著他們前去。那是一個很小的村落,小小地縮在路邊,寨門前面有一條清清的小河,鴨子也不比宰蕩見到的要聰明,不時還是會一頭撞入寒冷的水中,特別在看到人向它們走過去的時候,更是喜歡慌不擇路地撞入河中。不少人拿出三腳架,於是在狹窄的寨門前的路上,突然一排相機平地而起,聚焦在這個貧困的山村。寨門坐著不少人,他們看到這種架勢,大人紛紛躲開,只有小孩子不清楚這種成為焦點的尷尬,依舊嬉戲游玩,也不知道擺出姿態來配合,偶爾無意識地改變動作,弄得捕捉鏡頭的人發出沮喪的嘆息。
銀糧村就是這樣一個地方,與其他侗寨並無很大的區別,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對這個地方總有一種說不清楚的感情,想來也不是因為那寨門前悠然自得的老伯,也不是寨門那紅彤彤的“扶貧”牌子,更不是那寨中狹小的地方。只是每每看到拍回來他們自然而滿足的神情孩子無憂的眼神,就讓我由衷的感動和羨慕。是羨慕他們的滿足,還是感動於他們對目前貧困的樂觀?連自己也不清楚,就是那麼一刻,閃動了情感的火花,便永遠記得這個地方,哪怕它很小,很不出名,很貧困。
銀糧村再往前就是高增了。據說高增是一個出美女的地方,我們懷著看美女的期望到了高增,卻發現也不是什麼地方都名副其實。至少高增的美女就沒有宰蕩的多,但高增還是一個靈秀的地方。高增比宰蕩要大很多,走在高增一不留神,也許就會迷路了,但在宰蕩這種事情絕對不會發生。
高增也成為了一個地道的旅游經典,我們在高增寨門前面看到了涉外旅館,上面還寫著不地道的英語。一條大路穿過高增寨,成為寨中的主干道。我們沿著大路往深處走。那天高增真的很熱鬧,不單有攝影協會的人造訪,還有湖南師範藝術系、天津美院學生的拜會,更有我們和其他不速之客的打擾。
於是,高增的大路上,小路上,坐著寫生的學生們,他們在看風景,我們在看他們,於是他們也成為我們看的一道風景。走過一個學生身邊,看到他用了很厚重的綠色去表現遠處的樹,覺得過於沉重,高增雖然沒有宰蕩有靈氣,但太厚重的綠色似乎會抹殺了高增的秀氣。隨便的一想便又覺得自己比較不專業,自嘲地一笑,走過幾個寫生的學生身邊,突然與Crystal想像了朋友采風的情景,有點惡作劇的感覺,兀自發笑。
在資料中早就找到高增的看點,就是那遠近聞名的三座鼓樓了。這三座鼓樓分屬這一片區三個寨子,其中兩座17層,近30米高;另外一座13層,20多米高,它們都有攢尖寶頂,全是用柱枋鑿榫穿插而成,不用一釘一鉚。鼓樓樓身飛檐翹角,畫鳳雕龍;樓底四壁上,匾額詩畫琳琅滿目,蔚為壯觀。據說當地的侗家建築師修建鼓樓時,不畫圖,全憑心中默記默算,這一手絕活曾使遠道而來參觀的建築專家嘆為觀止。鼓樓周圍散布的民居基本上是干欄式吊腳木樓,蓋小青瓦。
我們在鼓樓還看看見舞台,舞台兩邊的高木貼著對聯,頗有氣魄,鼓樓內還有游龍存放,不知道是不是在節日的時候才請出來表演呢。然而那舞台可又是戲班表演的地方?難道還有侗族的戲劇麼?
後來我們才知道,據當地侗族古歌傳唱,高增的楊吳二姓先祖是從梧州沿都柳江而上,歷經輾轉才來到此地居住的。因為祖先遷徙的旅途千辛萬苦,因而其古歌也格外沉郁悲愴,一些只念不唱的史詩作品更是直指天荒地老之時,顯示出與眾不同的大氣和蒼涼。而且據記載,“高增民間文學藝術內容豐富多彩,而且戲班歌隊非常活躍,除了《珠郎娘美》等敘事歌外,最多的數奔放熱烈的情歌,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集體吟唱的多聲部大歌,侗家戲劇節目也頗為豐富,傳統劇有《珠郎娘美》、《梅良玉》等,民間優美的傳說故事更是不計其數了。”而這些文藝節目的吟唱傳頌多是以鼓樓為上演的舞台的。
(下圖:淳樸,銀糧村老者)
【掃帚行心之黔東南篇】高增:誘惑的迷歌(二)
我們在大路上走到一處,似乎再走便走出高增了,站在旁邊詢問正在修現代大屋的男子,他說,沿著著路往前便可以去小黃。我們才知道自己已經走到高增的邊沿了,肚子在這個時候叫了起來,抬腕看看手表,也差不多12點了,就問老鄉能不能在哪家吃一頓午飯,一個男子叫來一個婦人,讓我們到她家去吃。我們說好了吃飯的時間,就在寨子裡亂鑽了。
轉入寨裡,都是石板路,凹凸不平,或高或低,走到一處,兩邊吊腳樓夾著一石板樓梯,拾級而上,突然感到與大路上分明不同的滄桑感,我似乎走到了一個年代,只是一個轉彎,便有轉到一個泛黃的記憶裡了。
沿著石板路穿梭在寨中,才發現高增真的很大,可是很奇怪的是,卻沒怎麼看到人影。好不容易看到一個盛裝的侗族姑娘,我們連忙拉住她,她才告訴我們,剛才都去表演了,給攝影協會的人,現在還要換衣服陪他們吃飯呢。看著她身上沉重的飾物,才又發現這裡的確是旅游區了,明顯比宰蕩要富裕很多,而這裡的侗布泛著紫光,服式清清爽爽,配上脖子上制作精巧、款式新穎的銀鎖顯得格外的落落大方。我們想去買下那姑娘的銀鎖,還在猶豫是否該詢問,有膽大者已經開口了,那姑娘很爽快地說,你來我家挑吧,150元一件。我們一愣,卻又抱著希望去到她家,登上二樓,一個開闊的“陽台”(是我們把它叫陽台),讓人心曠神怡,走在上面,發出輕微的咯吱聲,居然有踏實的感覺湧上心頭。姑娘拿出她自己繡的鞋子和荷包,還有銀飾,讓我們挑,可是都沒姑娘戴的那個好看,而且價錢也比較高,我們抱歉著離去,姑娘滿臉笑容,送我們下樓。
我們繼續浪蕩在高增的路上,看到吊腳樓上晾出不少布料,有黑色和紫色的,原來這裡的布料分“清黑布”與“紫亮布”兩種,侗族人用這些布料來做衣服,是他們的傳統民族服裝。那一條條搭在竹竿上的布料,畫著優美的弧線,又像是翻著波浪,人在下面仰望,那幽靈般的紫光就像會攝走靈魂一樣,讓人看得發呆。我就這樣站在一幅布料下面,發了很久的呆,直到同伴叫了我幾聲,才把我從空白的思維中拉回到現實。太神奇了,我想要這樣的布料,恰巧她想要那樣的繡花鞋,而他想要侗人背著的那個如同靴子一樣的竹編的漂簍。
既然有了欲望,那我們就到處去尋找。畢竟從江是我們在貴州的最後一站,如果在這裡買不到什麼東西回去的話,我就只能在廣西帶手信回去了。於是,我們就從寨門走到寨尾,去尋找我們需要的東西。路上碰到一個學生拿著一雙繡花鞋,很是好看,就不顧一切地拉著她問在哪裡買的,“那是運氣,要看老鄉有沒有閑著的。”她的答案挺讓人失望的。
看看時間也差不多了,於是我們准備回去,突然看到路邊一家人把廢物利用發揮到登峰造極的境地:用廢棄的熱水瓶做煙囪,用只剩下轉頁的鴻運扇做排氣扇,這種創舉,令我們目瞪口呆之余又捧腹大笑。同伴中有一半是學建築的,他們馬上拍下這房子,笑言好拿回去做一個特別設計。回到吃飯的那人家,登上二樓,頓覺心胸開闊,主人家的房間外有兩張長椅子,我們馬上就有人占據它們了,我跪在靠外面的長椅子上,看著外面的風景,看著人來人往,看著年老的鼓樓,看著青山綠水,雖然樓並不高,可是登斯樓,秋和景明,則心曠神怡,寵辱皆忘,臨風而望,心平氣和。
主人家很客氣地招呼著我們吃飯,一頓相對宰蕩那頓要美味得多的午飯,令我們食欲大震,在熱氣騰騰的爐子旁邊,我們狼吞虎咽,主人家看到了,倒也十分高興。飽餐之後,我們還是念念不忘要買布料和繡花鞋,可是主人說,布料沒有了,因為都是自己用的,很少會賣給別人,繡花鞋還是有一雙,殷勤地拿出來給我們看,怎麼還是缺少眼前一亮的感覺,我們只好悻悻然離去。
最後,只有去尋找漂簍了。我們游蕩到寨門,還是沒發現,正是垂頭喪氣之時,突然發現路邊賣農藥的小鋪子門前掛著好幾個漂簍,雖然比較大,但造型很是特別,於是我喜極忘形,搶過去連同Crystal一同挑了3只,我們興衝衝地往回走,後來的人一看到我們手中的東西也搶過去把人家的漂簍掃蕩一空。
總算有點收獲,看著時間,要起程去小黃了,因為去小黃的路特別難走,至少要顛簸2小時才能到達,據說那是一個不去會後悔的地方,於是我們憧憬著奔去。
(下圖:仰望年代,高增吊腳摟的陽台)
【掃帚行心之黔東南篇】小黃:最後的挽歌
小黃,在網上被很多人稱為“最感動的地方”,我們抱著向往的激動執意要顛簸2個小時的山路前去。一路上,我幻想著小黃的侗歌一如宰蕩那麼優美,一如宰蕩那麼純淨。一直都認為一個遠離都市的地方,沒有了繁華的困惑,淳樸便能延續下去。
小黃就在高增後坡的山頂上,距高增鄉約15公裡,雖說距離並不遙遠,但由於山高坡大,15公裡竟然要走2個小時,而且路況極差,不是很容易能到達,因而小黃村的環境仍顯封閉,與外界的聯系和交流也極為有限。據說,小黃村至今依然保存著完好的侗族古老習俗,演唱多聲部的大歌音樂便是這古老習俗的內容之一。
盡管如此,但如今的小黃,不再是我們之前看到的那個寂寂無名的小黃了,它早已聲名雀起,成為天下聞名的“侗歌之鄉”和“音樂天堂”了。去小黃的路也不如我們看到的文字描述那般難走,因為從國慶開始,已經在修一條公路,通到小黃,雖然路上依然還有不斷的顛簸,但與“顛簸得吐”的地獄描述相比,我們已經幸福得到了人間。
小黃也是一個侗寨,過去人們常用“詩的故鄉,歌的海洋”來形容少數民族地區善於歌唱的情況,而這樣的形容據說只有用在小黃侗鄉也許才使人感覺名符其實。因為小黃村不僅人人會唱歌,而且村中正式的歌隊就有20多支,成員有1000余人。這樣的情況在別的地方顯然是不多見的。
一路上,我興奮地給朋友們發短信,告訴他們我即將去到一個近乎桃源的地方,去聆聽上帝的心靈之聲,或許那便是音樂中最高褒獎的“雅歌”。之前我看過資料,傳說小黃大歌是由遠古時代兩個叫倒鳥和老罕羅漢的後生首創的。他們仿照蟬聲編創多聲部侗族大歌,傾倒聽眾。從此以後,小黃便有了多聲部的侗族大歌;以後又經若干代歌師的補充、發展和完善,使之成為今日譽滿中外的“小黃大歌”,侗族音樂最傑出的樂篇《嘎老》就產於這裡。
懷著如此多的光環,小黃在我們心中就如同聖地一樣純潔,當我們的車開進寨門,看到那些小孩子在窗外大聲地用標准的漢語向游人招呼“你好”的時候,我的心如同塞了棉花一樣軟軟的。我們下了車,那些孩子們遠遠地看著我們,沒有膽怯也沒有陌生。近幾年到小黃的人很多,也許他們都習慣了有陌生人闖進生活了。我們笑著拿出糖果逗他們,他們也笑著走過來,沒有半點的羞澀。這時有一個男人走了過來,跟我們說,要收門票。那裡沒有任何一處的收費標識,而且作為一個村落,怎麼要收門票呢?我們狐疑,但也沒怎麼理會,便徑直走進裡面。小黃的人晚睡晚起,下午才會唱侗歌,可是我們今天也許來得並不是時候,大家都沒什麼要唱侗歌的欲望,先於我們來的游人,居然也是從深圳過去的,他們說今天應該聽不到侗歌,比較遺憾的消息,一路上看侗寨已經看得比較厭倦,而侗歌卻讓我們深深著迷,只是錯過了小黃的大歌,也許這一輩子都聽不到了。
只是遺憾的人多了,也就成為一種平衡。我們繼續在寨中行走,看著是否能有新的發現。不知道是不是看過了高增的鼓樓,對小黃正在修建中的鼓樓就沒有了興趣,從山坡上走下來,看到一群小孩子在路邊玩耍,橫跨寨中小河的木橋上木板搖搖晃晃,從橋上看去,兩邊的房屋遮住了陽光,蜿蜒河邊小路狹窄得走不過兩個人,突然讓我想起了江南的水鄉。橋那邊玩耍的孩子跳著古老的方格,玩著剪刀、錘子、布,讓我們想起了自己的童年,也是如此的天真爛漫,不由自主地舉起相機要把他們拍下來,小孩子們一下子都不玩了,像是上學排隊那樣,迅速地在一塊石頭上面坐得整整齊齊,我們笑了,孩子們的孩子氣,也是讓人那麼舒服。
當我們要拍完要離去的時候,那群孩子,操著清脆的童聲,整齊劃一地喊著:“給錢!”那一刻我大吃一驚,回頭看見他們的眼中分明沒有被污染的痕跡,但不知道他們為什麼在這個童稚的年紀卻能說出如此沉重的詞語,似乎這兩個字就如同“你好”一樣成為他們的習慣,如果說,“你好”能讓我感動的話,那麼這句話無疑給我的憧憬潑下一盤冷水,徹底地把我扔到冷凍裡面。不是吝嗇,而是不知道應該怎麼跟他們說,他們這個年紀本不應該為人所污染,本應該更好地去享受他們的快樂,怎麼竟然無邪的眼神下,卻說出讓人心寒的兩個字?小黃的開放和商業化,究竟給小黃帶來了什麼?
孩子的叫聲一直在我們身後持續著,直到我們走遠。突然轉念一想,在城市裡的人能為肖像權而對簿公堂,那為什麼我們對鄉村的小孩子對被拍照而要求金錢而如此苛刻呢?也許這只是我的落後,是他們的覺醒。但這樣,對於孩子的成長有意味著什麼呢?我開始迷糊了,一邊告訴我,那是進步,一邊告訴我那是污染,我不知所雲。也許,有些事情並沒有絕對正確的答案,正如世界沒有絕對真理一樣。
我不敢再想。繼續往前走,一群小孩子也走過我們身邊,這一刻,他們依舊吐字十分清晰:“給錢!”如果剛才的小孩子是覺醒的話,那現在的小孩子呢?又表明了什麼?這句話第二次釘在我耳邊的時候,我竟然有些痛恨那些大人。我漠然地走過,連眼角的余光也不曾遺漏。身邊眾人一如我那麼冷漠,或許他們想通了。
有一樣比較特別的需要記錄一下,就是當地的廁所。並不是每家都有獨自的廁所,廁所大都建在水田中,四條木腿立在水中央,有的沒有頂,僅容得下一人。有細細的木板從田埂往上搭到高處,只能沿著細細的木板小心地走上去,裡面只有二條不超過五公分的木條可容足。好處是絕無異味,當然也有缺點,就是下雨或是喝醉了酒就會有點麻煩。萬一掉下去後果可以想像。而且據觀察可能越是窮的地方,木板就是越窄。 搗蛋的“陳坤”看准一個小妹妹去廁所的時候,躲在遠處,拉近焦距,把人家更衣的樣子拍了下來,幸好木板擋在前面,沒讓那家伙占了便宜。呵呵!
逛了半小時左右,我們走到寨門,在路上看到一個釀酒的婦人,我們想問她這些工具是怎麼用的,但小黃的婦女都不會漢語,我們比比劃劃還是沒有結果,只好作罷。在寨門旁邊的人家,看見我們走過來,老太太指著自己的耳環說“二百塊”,又嚇了我們一跳,不是說小黃的婦女不會漢語麼?我們嘗試著再跟她多說幾句的時候,已經需要旁邊的男子充當翻譯了,那一刻,我們興趣索然,連來的時候的憧憬全部都消散在小黃的空氣中。
於是,我們登上車,揚長而去,離開的時候,依舊看到寨門的小朋友再喊著“再見”,那一刻,已然不知道應該如何描述自己的感覺。
一路上,我都在想,我們是不是不應該把自己失落的淳樸,試圖在貧困的村寨裡面去尋回,為了自己自私的返璞歸真的欲望,而硬是把這種淳樸與貧困必然地等同起來呢?
後來發現有一張在小黃拍的照片,因為不小心兩次曝光,而在同一張照片上有兩個影像,一如小黃的疊影,究竟是天堂的雅歌,還是最後的挽歌?它重疊著我們的希望與失望。
(下圖:小黃鼓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