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另一片天空下

作者: anna_d

導讀在另一片天空下---西藏阿裡紀行西藏,不單只是夢想 西藏,這片被山脈和冰雪包圍著的高地,是多少人旅行的終極夢想?那裡有想像得到的長天廣地,神秘的宗教和陌生的民族,這一切使夢想蒙上了一層瑰麗的面紗,當你試圖揭開時,才發現自己對它一無所知。 是的,西藏,我在大學的草地上和好友欣欣談論著你;在與知已通信時,信誓旦旦約定了你;可當我要走近你時, ...

在另一片天空下---西藏阿裡紀行西藏,不單只是夢想

西藏,這片被山脈和冰雪包圍著的高地,是多少人旅行的終極夢想?那裡有想像得到的長天廣地,神秘的宗教和陌生的民族,這一切使夢想蒙上了一層瑰麗的面紗,當你試圖揭開時,才發現自己對它一無所知。

是的,西藏,我在大學的草地上和好友欣欣談論著你;在與知已通信時,信誓旦旦約定了你;可當我要走近你時,才發現西藏在我的腦海裡只是一個抽像的地理概念和一些不連貫的標致景物,面對你,我不盡茫然。

為了這,我撒下大把的時間貢獻給網絡和書本,洶湧的文字差點沒把我給噎著,正當我沒有頭緒時,一位專寫西藏歷史的作家的一段話啟發了我,他說:歷史除了時間外還有另一個維度,那就是地理。沒有地理,一切歷史必然成為沒有身體負載的靈魂,所有塵封往事也就沒有可供演出的舞台。於是我再次翻開地圖,打量這片被稱作青藏高原的大舞台。

在它的北界,有巍峨的昆侖山脈,阿爾金山和雪蓮的故鄉祁連山脈,南有世界的房梁,16座8000以上的山峰和50座7000米以上的高峰組成的冰雪連綿的喜馬拉雅山系,東南至橫斷山脈,岡底斯山橫貫其中。幾乎可以以岡底斯山為界,劃分出藏北高原和藏南谷地,在東南方向,有念青唐古拉山的屏障和雅魯藏布江的滋潤,又有了獨具風貌的川藏高山峽谷區。

一時間,我手按地圖浮想連翩,心似乎就要飛出平原,衝天而起,俯瞰這片感性的高地。

阿裡,似乎不再遙遠

從西藏最原始的宗教,苯教的教義中可以看到,岡底斯山脈的最高峰岡仁波齊是世界的中心,與之相依的瑪旁雍措是生命之源。遠在濕婆的故土,印度,那裡的教徒也把這裡當作是他們信仰的神主宰世界的地方。阿裡,在這裡形成了一個順時針的旋渦,日以繼年不斷地旋轉著。

源頭總是令人向往的,何況阿裡幾乎還囊括了西藏三分之二的土地和三分之二的地形地貌。

去阿裡!縱然,為了這次遠征,八方聯絡,隊員走馬燈樣兒換了二十來個。盡管,阿裡被稱作屋脊的屋脊,全員能否能走完全程還是個未知數。雖然是,聽說阿裡地區的物資短缺,物價頗高(此點在阿裡不斷被印證),掐指算算此次的開銷,咬咬牙還是不改初衷。

阿裡,就在主觀心理和客觀條件的完善下,似乎日益挨著近了,不再遙遠。

在西藏,得學會隨遇而安

很羨慕那些能有充足的時間在西藏飄著的人,我此行從前期的准備上看更像一場計劃嚴密的軍事行動,公裡數,海拔,住宿點等等都一絲不苟地記在我的小本本上。

當然有些事情無法預測,比如,高原反應。在四川的四姑娘山,除了曬傷的鼻子,4700的海拔幾乎沒有給我留下其它不良的印像。為何在蘭州至格爾木的車上我便開始輾轉反側,見鬼,那決非興奮所致。迷登了半宿,沒曾想下車前還碰上了好事,同車廂的四人和我們商定共同包輛車進拉薩,他們中有商人、有學生,都在拉薩呆了多年,既然他們一致否定了我打算坐臥鋪車的想法,那我就隨趟大流吧。小面包駛上了青藏線,臥鋪車還窩在大太陽無私普照的停車場,我一心巴望著早早攀上唐古拉山,拉薩,那可不就在眼前。誰知車輛跑到一處兵站,一番詳查後被勒令返回,因為我們車上載了個韓國人,外國人必須隨旅行團入藏,自助游則必先履行一番申請程序,哇賽,頭次發現國人的好處,但感覺卻是無比郁悶。這樣往返折騰了三個鐘點,小面包又屁顛屁顛駛上了正道。青藏線被稱作入藏最安全的一條道路,比起川藏、滇藏和新藏來說或許如此,但要是以為它是一條康莊大道,那可就大大地誤會了。四川女孩形容躺在臥鋪上也無法入睡,要手抓著窗欄才不至掉下來,體會方知所言不假。五道梁悄然駛過了,白晝給人的安適也漸行漸遠,腦袋暴疼,身體開始下地獄了,眼球卻在黑暗裡迷失了上天堂的路。

二十個小時,不能動吃不下,無法入睡,呆坐在亞的登記室,眼前一片青菜色。這就是初到拉薩的感受,直到出發前,一行人等還未敢有何輕舉枉動,除了令人聞之色變的什麼水腫,我們也算親身驗證了一遍高原反應的種種異狀。出發前夜,全員到齊,行前的興奮壓制了身體的不適,我們的廣州同伴,阿梅衝著樓下大喝一聲:老板娘,上茶!

勇猛的阿梅大概想不到兩天後她會與阿裡錯身而過,納木措會記得她的眼淚。如果不是因為同伴無法堅持,本來她們的行程中還排上了轉山一章。阿梅把她們從廣州千裡迢迢托運過來的罐頭、鹵雞蛋、雞翅等一大堆吃食全給了我們,合影話別。兩車並驅又成了一騎單行。

高原反應既然是十有九個跑不了,似乎不體驗一把就不算到過西藏,那麼以下的種種,也算是西藏特有的“標簽”了。

最爛的路。除了南線上臭名昭著的馬攸木拉段,大北線上有過之而無不及的還大有路在,我們時常望著雨季時重型卡車犁開的泥巴坑道,碎石遍布的搓板路,一邊被像黃豆一樣在車廂裡翻炒著,一邊和司機一起感嘆:多好的路阿。可這樣也比不了在一望無際的草原上像寫意畫似的東橫西縱的車印,我們曾在去日土的路上遇見一輛快散架的長安小面包,顛落的保險杠綁在車頂上,一車人一臉疲憊和沮喪,一問說是迷路了,扎西(我們的司機)替他們指了路,見他們跑遠了又回頭衝我們說:估計今天他們能找著羊圈住下就算不錯了。我們面面相覷,想起先前看到的土窩窩和夜晚的掃蕩的大風,油生同情之意。西藏的路還常常令人無法琢磨,即便對於老司機也是一樣,卡車、滾石等對路面造成的破壞是經常的,要是計劃中二三小時的路程晃悠了半天還沒到,不要心急,不如先打個盹。

明晃晃的太陽和灰撲撲的床。奔向阿裡是一路西行,每天七點後我都要謙恭地低頭頷首二個多鐘點,然後才能眯著雙眼目送夕陽回家;離開阿裡是直奔東走,豐田車從桑拿房升級至烤箱,直恨不得把扎西八百塊錢的純羊毛墊子從車窗扔出去,偶爾下車唱個歌,又冷不丁打個寒戰。可待等太陽帶走溫暖、光明和滿眼明麗的景像,你能見到的就是泥巴地上橫陳的那幾張板床,多數地方沒有電,用水也相對困難。要說西藏為旅行者提供的住地都是這樣可謂不公,不過在阿裡你要有何奢望那絕對是妄想。不過基本上我們都能像西藏的狗一樣倒下就著,但是漸漸地也有人無法忍受,他說一見這灰撲撲的床單他便無法入睡,我們目送他扛著大包搬進缺水少電的標間,只能揣測不同的床是否能蘊育出不同的夢來。

昂貴的物價。如果你看到運送物資的卡車千辛萬苦地跋涉在不能稱之為路的路上,你就能理解為何阿裡的物資為何如此得貴,如果你再看看眼前的食物和住宿,又會不由在心裡嘀咕一句:真他媽賊貴。在札達,一只雞要賣100塊,在霍爾,更有120一只的紀錄。床鋪30-40不等,早晨一碗稀飯賣過5塊錢。最令人印像深刻的是在雙湖區和平鄉一晚,房東指著1米2寬的床鋪,說是能睡上2個人,所以他這間十幾平米的房間可能賺300塊錢,我們無比欽佩這位富有經濟頭腦的房東,奉上100塊換取4個人一夜安枕。

但願你不要把我的敘述理解成西藏的負面,我只是想讓所有向往西藏的人更多地了解它,然後懷著隨遇而安的心態走完全程。

遠方的地平線,藏北高原

納木措就像天使的眼睛。如果沒有群山的環繞,你會以為天空映在了天使的眼睛裡,那眼睛是如此得無瑕,所以那麼清晰得映出藍的天,白的雲。在山頂上我摁住砰砰亂跳的心髒,堅信那是因為驚艷,那美足以讓你夢轉幾回,心系魂牽;那美又是難以描摹,鏡頭也記錄不下她,只能讓大家看我用空泛的語言喃喃絮叨一番。有人說夏季的納木措更美,我卻不以為然,西藏的大地上寶石般炫彩迷人的湖泊俯首皆是,而在冰雪中熠熠閃光的必定只有納木措。天幕如蓋,行雲如流水追隨落日的余輝西去,成群的斑頭雁發出昂昂的叫聲從冰面上劃過,遠離世間之塵土與喧囂,有如雲上之地,又有如天人下凡,藏人稱天為“納木”,天湖之名,恰如其分。

作別天湖,我們的小車便蹦跳著上了路,有位老先生說過:世間本沒有路,人走得多了就成了路。用在此處正合適,不過路不是人的腳印踏出來,而是由各式各樣的車子壓出來的。我們那不太強壯的雙腿架在這4驅飛火輪上,非但沒有體會出風馳電掣的感覺,在飽受顛簸之累後反倒有了不能腳踏實地的苦惱。我睜著迷蒙的雙眼(被劇烈地搖晃後我有些神志恍惚)打量窗外的風景,以前聽說人在雪地行走時要努力尋找視覺的落點,否則一無所有的雪地會讓行者害上雪盲,而在這片荒涼、近似一成不變的風景面前,我的眼睛也丟失了分辨空間的能力。生長在南方的人恐怕更加無法體會空曠的含義,若非是甘肅一行,大西北在我的認知中還是一片面目模糊的土地。可在這裡是一種什麼樣的荒涼,它有別於戈壁縱橫的甘肅,它讓你在同伴的環繞中仍覺得空蕩蕩的孤獨,小小的豐田就像是廣漠中的一顆沙粒,彈指間就會被湮沒在綿延的沙海裡。傍晚七點左右我們到了一個叫三八二橋的地方,扎西顯然對這個落腳點不甚滿意,又載著我們往九十公裡外的雙湖區和平鄉而去。無法奔馳起來的小豐田終於在日落前看到了希望,不過希望的前面還橫著一條河,河邊不知從哪裡冒出來那麼多人(一路上我們也沒見著幾個活物),還有兩輛大卡車傾斜在河水裡,只有一部切諾基還在往返忙碌著,好像是要把這兩個大家伙給拖上岸。扎西一踏油門,衝向前去,不幸阿,馬失前蹄。扎西嚷嚷著“完了,完了”,弄得大伙無比惶恐,難道真要在車上過夜了?小張後來這樣評價我們的車“豐田62真扛造”,真沒錯,這晚上小豐田就是楞靠兩個前輪爬上了河岸。夜晚,呼吸困難的我驀然睜開雙眼,冷冷的月光透過窗格灑在緊緊挨在一起的床鋪上,爐子裡沒有燃盡的羊屎蛋散發出陣陣嗆人的煙味,想著方才見到的“挖金子”的回民,黢黑的臉上毫無表情,雙目直愣愣地瞪著我們,嘴裡很大聲地嚼著硬得像石塊一樣的干糧,想著精明的房東扳著指頭告訴我們他的“損失”,還有半夜才吃上的那碗很膻的面片。陌生的一切漂浮在我缺乏氧氣的大腦裡,拼成一幅奇怪的畫面,就像高原上吹過的硬硬的風,不夾雜一點柔情,讓你不能回避,又無法忘卻。

第二天,天空還是一樣的湛藍,風還是一樣的烈,只是一成不變的寂寂荒草和平禿禿的山開始有了變化。我們的視野裡時而迎上一大叢赤色的紅柳,時而闖進白茫茫的一片,那是誤被我們當作冰雪的鹽堿地,更令人興奮的是終於看見了雪山的身影,不過藏北的雪山也是異常得孤單。最讓我們期盼的還是那些嚴酷環境中生存的動物,但是尼瑪都過去了,也只看到孤零零幾頭野驢,在距離公路幾百米遠的地方,所見的景像令我對曾聽說過的“野驢追車”的故事產生了懷疑。又是一個白晝與黑夜交替的時刻,幸好沒有了昨日的惶恐和狼狽,晚霞也顯得愈加得美麗,金色勾勒出了丘陵的顏色,微風拂過岸邊低低的細草,最後的一抹輝煌似聖光穿透雲層的阻礙,把點點星輝灑在洞措湖上。在曠野似乎更能突顯自然的奇偉與壯麗,面對它時我總是不能自已,欲抒懷大叫卻更加默默無語。在夕照的剪影裡,我模糊看到一排整齊的房屋和泛著亮光的太陽能電板,似乎還有人在衝我們揮手,豐田直穿過這個草原上的鄉村--洞措,直向改則而去。午夜時分,才到達了我們的目的地,居然還碰上了另一支車隊,詢問我們的行程,他們大驚,說道:你們飛阿。我們不置可否得笑笑,順手揉了揉酸痛的四肢。展開床鋪後,才發現先前吸引我們的燈光居然是無法熄滅的,盡管十分困頓我也無法頂60W的燈泡入睡,氣極敗壞找到服務員,小姑娘把手一攤說她下不了燈泡,只能這樣。難道又是一個失眠之夜,我不禁苦笑。

昨晚好容易熄了燈,寬敞的床鋪讓大家都養足了精神。今天的計劃是經鹽湖後取近道直奔日土。沒想到三天就從拉薩奔到了阿裡最西邊的縣城,又想起昨晚同道的話,不禁莞爾。一路上,我們不時見到裝載著硼砂的卡車從鹽湖方向開來,扎西說這片方圓並不太大的資源已經被采掘了三十多年了,可見其貯備豐富。在西藏,你會看到這樣的兩種現像,一是生活物資的短缺,要依靠長途跋涉的運輸;另一方面是豐富的地質資源,卻因為運輸不便而無法開采。這令我想起中東,想起金錢和炮灰,也許不能因為幾個鹽湖,幾座煤山,幾個油井就能說西藏的資源富有,如果富裕意味著災難,不如留著這片淨土。鹽湖也是一面積不大的小鄉,或是因為靠湖吃湖的原由,也或因是前往獅泉河或日土的必經之地,故而旅游者涉足較多,鹽湖透著一股不很協調的現代。大陸一邊等著午飯一邊和幾個士兵攀談了起來,小伙子隨隨便便透露了他們的收入令我們吃驚不小,不過隨後他又有點沮喪地講起了這裡枯燥的生活,和無法開花的愛情。我們哈哈笑了一陣又把注意力轉向不遠處好奇地打量著我們的兩個孩子,想起車上帶著的文具和糖果,就取了些分給他們,小的比較膽小,大的則喜不自勝,我們放肆地拿著相機嘁嘁哢嚓照了一通,他們的媽媽在一旁微笑著看著我們,邊打著毛活。

日土或許真的很遙遠,以至人跡罕至,在這裡,一直缺席的野生動物也露了面,一聲驚呼,只見兩只羚羊狂奔穿過車頭,其中的一只不小心栽在了路溝裡,卻馬上掙扎著跳起來繼續跑,樣子極度驚恐,著實令人不忍。扎西衝著那兩個小家伙的背影嘆息道:不要怕,不是來殺你的。扎西隨後又帶著幾分惋惜的口吻說,三年前走這條線還能看到野驢傻傻地追著車跑,現在都打怕了,聽到汽車聲就跑得遠遠的。他接著又講了去年一鄉長巡邏被偷獵者殺害的事。一番話才解釋了困擾我兩天的疑問,對於喪失了自由和家園,乃至生命的動物們,我深深地感到遺憾和同情;而那些為保護這些生靈而獻出生命的勇士,我也只能默默地表達我的敬意。那些用森森白骨填滿自己的膨脹的私欲的人,你會為這些跳躍著,奔跑著的生命而動容嗎,那些視其為獵奇和野趣的買家,把一只被殘忍殺害的動物的骸骨張掛出來,宣揚的不過是同那些殺手一樣的殘忍和自私吧。

日土的建設著實出乎我們的意料,除了少些人煙外,其與幾百公裡外的首府—獅泉河可謂相似幾多。我們咬著牙在淅淅瀝瀝的水籠頭下洗了個澡,舒舒服服在賓館的餐廳吃了頓川菜。唯一的鄰桌都是清一色的橄欖綠,吃完一抹嘴又鑽進了隔壁的歌舞廳,看來鹽湖遇見的士兵說得沒錯,這裡的生活比較枯燥,所以……。

早晨起來上廁所,又見熟悉的斑頭雁低飛盤恆,就知道班公措必離此不遠了。

念到昨日在山頂上遠遠一望,此湖並沒有高原湖泊那奪人的藍或綠,當時以為是光線不足的緣故,不想車近湖岸,仍是不起眼的淡淡顏色,湖面狹窄,還有些電線杆大煞風景。咂抹著晚飯的魚香,大家紛紛附和給班公措送上了一個“魚塘”的稱號。不死心,對這個橫跨兩境的湖泊似乎還有期待,豐田在湖岸邊扭著S形,一道山崖後果然有了“峰回路轉”的驚喜。湖面陡然寬闊,礙眼的電線杆也移師山丘,湖水清澈通透,遠處的雪山披掛著冰雪,些微的浪從淡藍色的天際蕩漾而來,水鳥像浪尖的泡沫,忽而振翅而起,留下驚鴻一瞥。山丘下幾間平房,掛著飯店的招牌;岸邊空泊著船,未見漁家;一只黃狗在群鳥的包圍中,只稍稍抬了抬沉重的腦袋,又呼呼大睡去了。臨走時,這片“魚塘”成了大家心目中真正的“世外桃源”。

雪山的故鄉,藏南谷地

車離開獅泉河,有一百公裡的柏油路,習慣了搖晃的車廂,忽然的平靜反倒有些乏味。不過好戲就在前頭,扎西猛得往右一打方向盤,我們又上了石灘。石灘在高山峻嶺間變成了峽谷,雪水順勢而下,形成凝固的冰河,在正午的陽光裡閃著凜然的白,成片的紅柳密匝匝挨在一起,黑色的耗牛把碩大的身軀埋在樹叢中曬太陽。我們開始攀高,山路狹窄、遍布碎石、向外傾斜30度;彎道很多,都是360度的,轉彎時車頂埋在兩邊的冰雪裡,忽然又豁然開朗;陡峭的山坡上有時會出現兩條不可思議的車轍,車轍終止在一車寬的車道邊,再過去便是斷崖。欲窮千裡,必先登高,攀上大阪後俯看的不是大地,而是山巒,那些個4000多米的山頭,寸草不生,卻又些雪無掛,只有赤色的紅土像經絡一樣爬滿了山的肌膚。扎西靈念忽閃,偏離正道向70度的坡下俯衝,引得我們一片驚呼,剎車,扎西手指前方衝我們一樂,說:看!看見了,扎西在藏北許諾過我們的“好多好多雪山”,車旁,風馬旗在狂風中發飆,我們和扎西一起脫帽,然後老貓念經似地咕嚕了幾句“哈索羅,拉索羅”,跟著跑了一路,卻也只記下了這麼兩句。

在山裡歷險了三個小時,豐田馳進了平原,興奮的情緒立刻這平坻無垠的大地熨得服服帖帖的。雖然不能打開車窗,可發梢似乎也能感受得到吹過草尖的微風,眼前金色的草灘直向遠處的雪山延伸而去,雪山的腳下靜伏著褐紅色的丘陵,一根根黑色的電線杆悄然站立在那裡,像一排哨兵守望著他們的麥田。

太陽轉到了山的那邊,我們被籠罩在山的影子裡,麥田消失了,眼前只有一條曲徑通幽的山谷,像極了“天地英雄”中西域奔向大唐的棧道,沒聞駝鈴聲響,也未見白衣飄飄的女子,卻好像是他們剛來過或才離去,幾百年,幾千年,黃土白沙,依舊如故。土林在哪裡?這裡的山高大但不險峻,荒蕪卻異狀疊出,難道這就是土林?問扎西,扎西未置可否。蜿蜒前行了數個小時,忽見眼前一片燦爛的金黃色,挨近了,金黃色卻在頭頂,灰灰的土質在光的渲染下,突顯出道道橫貫的溝壑,沒有堅硬的岩石,山體看上去更像一整片歷史建築的遺跡,可以分辨出高高的碉樓,整座的皇宮和民居。“我們這一路都在土林裡走”扎西語出驚人,為何我們視而不見,想來想去,只因身在此林中。於是趕忙催促扎西,往前,往前,我們要拍日落土林。一路上,見陽光忽隱忽現,現身處就是一片奇景,拿不定主意在哪兒停車,是靜候還是繼續趕路,眼前的影像惹得心直癢癢,又怕錯過了更好的。左右為難,眼看夕陽就要西沉。終於爬上一個大坡,急奔高處,啊~~~,一時間痛悔萬分,天邊一線紅光已經照不亮心儀的土林。扎西見我懊惱,指著遠方大聲說:看見那團紅光嗎,那就是古格。我抬頭順著他手指的方向,一片緋紅裡分不清是晚霞還是別的,長嘆一聲,然後咬牙大叫:明天一定要在日出前趕到古格!

提到古格,此時我們已站在了它的血脈上,眼前就是那條蘊育了像雄文明的像泉河,河水被上游那個不起眼的小水庫截住了,在沒發現這點時你會以為河水已經枯竭,但眼前這堪與長江媲美的寬闊河床不由讓你從心裡贊嘆出來。對岸的札達此時看起來只是幾個白色的小點,沒有橋梁可以通行,我們不得不大費周折地繞到上游,真正叫做“可望而不可及”。札達果然如扎西所言,是阿裡少有的幾個氣候宜人的地方,至少樹木得以生長,這裡的白楊才剛剛冒芽,片片新綠惹人歡喜。如果不是昂貴的物價,想想在這裡住上兩日倒也不錯。我們問老板娘,為什麼他們的雞賣得那麼貴,她邊炒菜邊答:都是新疆運來的,自家養的雞都得高原反應死了阿,我們差點噴飯。老板後來更正,是前陣子的禽流感,全殺了。不過,他又補充,即便不是這樣,也不便宜。大陸嚷嚷著要來個炒雞蛋,一盤炒蛋,八個,要二十塊錢,有沒有搞錯,被我們一陣唾棄,但最終不忍看他失望的樣子,還是滿足了他的小小要求。

夜裡找到武裝部招待所,欲留宿未果,說是來了工作團,早聽老板講起,縣上二十個士兵和一個康巴人打鬥,出了人命,言外之意,全是對以多欺少的不屑。不由得又想起鹽湖和日土的所聞所見。

南方的清晨在這裡還是沉沉的夜,星鬥高掛在穹廬上,汽車聲驚擾了村莊的狗兒,引得一陣狂吠。車前兩束光暈照亮了窄窄的路,我們在土林的重山中穿行,月色照在土林上泛出淡青色,使路邊的山谷愈顯得幽深。我們在王國的大門前穩穩停住了車,終於看清了昨晚一片紅光中的古格,仰視這座依山而建的城市,國王的夏宮上還懸著一輪早春冷冷的明月,紅殿上的經幢在夜風中微微顫動,一片沉寂中,意味著什麼,是酣睡還是湮滅,如果你不曾了解那一段驚心動魄的歷史,你會在片藍紫色的天幕下喪失判斷。忽然在王國門前的山丘上跑來一只黑狗,它蹲下,眼望東方,形像莊嚴。我被它的模樣逗樂了,跑到山丘下望著它,黑狗低頭瞟了我一眼,未加理會。於是它便加入了守望的隊伍,等待中我們挨不住好奇,東跑西竄,而那黑狗卻始終是巋然不動。

太陽噴散著光和熱,迅速爬出山谷,橫掃大地,有如無數個清晨,宣告了夜的終結。沉寂的歷史被喚醒,呈現在我們眼前的是一片巨大的廢墟,皇宮和廟宇只是廢墟上醒目的標簽,那些已被時間的手抹去了粉飾的斷瓦殘垣卻張顯著過去的輝煌和而今的落寞。我們跟隨看門人跨進那扇紅漆斑駁的大門,幻想著末代王子吉德尼瑪袞,在他拍打門環時,可會想到那是命運轉折的開始?看門人依次向我們打開度母殿、紅殿、白殿的殿門,那些門或紅漆包銅,或雕刻著鬥大的六字真言,門楣上畫著五色彩雲和吉祥圖案,手工精美,但也明顯得露出了歲月的痕跡,只有門環上的哈達是簇新的。在殿內,我看到了在史書上曾見過的壁畫,因為細膩傳神而久不能忘,不想在此處遇見,佛像現在只剩下了斷手殘肢,那些都是文革的“傑作”,見慣了那些莊重肅穆的泥胎,我一時竟無法想像那些或猙獰或美麗的雕像,不禁惋惜。踏階而上,我們穿過已無人聲的街道,在修行者休憩的洞穴駐足;闖進已坍塌了一半的土屋,從不規則的窗洞裡打量高聳的碉樓;指指點點,比比劃劃,拿它和新西蘭大地上那座迎接國王歸來的城堡相提並論。爬上一段盤旋向上的石梯,我們站在了真正屬於王者的私人領地,那兩間小小的居室看不出舊主的尊貴與富有,而當我站在這片領地的高處,向下俯看時,卻突然覺得觸摸到了古格的靈魂。在這座宮殿的下面,擁簇著廟宇和富人們的宅院,平民和修士的居所如同貂尾垂在山後,周圍的丘陵上還留著開墾過的痕跡,山下一馬平川的是難得一見的良田,寬闊的像泉河奔騰而去,和巨大的土林一起組成了古格王國最天然的防御屏障。轉運的吉德尼瑪袞,當他擁著公主站在這裡,一掃劫後余生的惶恐,蠢蠢欲動的心裡更多的是大展宏願的報負,若干年後,他把由此延伸出去的疆土分給了三個兒子,這就是西藏史上著名的三袞占三圍。而七百年後,也在這裡,古格王赤扎西查巴達重犯了一個和他先祖朗達瑪一樣的錯誤,試圖用政治挑戰宗教的權威,最終把自己推上了一條不歸路,當他眼望著想要坐收漁利的拉達克王的軍隊將古格圍得水泄不通,整個王國就像一只被絞殺的巨獸,感到的只有慢慢窒息的痛苦。

都說十萬古格人的消失是個謎,對歷史而言,只是一段令人遺憾的空白而已,我們永遠無法想像當時戰爭的慘烈,當扎西把我拉上干屍洞那個狹小的洞口,那些殘缺的骸骨發出的氣味讓我產生了極大的恐懼,我狼狽不堪地撤了下來,在白花花的太陽底下,長長地舒了口氣。

回望古格,黃鶴已去,只有這座巨大的廢墟,似乎還深深沉浸在對盛世的追憶裡。

吃過午飯,一行人溜達到札達縣內的托林寺,在扎西的帶領下,我們唐而皇之地從小門而入,又翻牆抄近道去看那108座佛塔,托林寺的破敗和它的勝名很不相稱,如此馬虎地對待這座寺院還要收取昂貴的門票就更顯得不公。幸好河邊的佛塔與瑪尼堆是不收門票的,而這反倒是寺院最壯觀的一角,實有些本末倒置的味道。我見瑪尼堆上擺放著幾個紅牛的罐子,剛想用手除去,扎西忙阻止了我,“這是藏民家自種的青稞,用來獻給神的”他解釋說,我再細細一看,果然發現罐底整整齊齊戳了幾排小孔。扎西接著又給我們上了一課,他說他曾經帶過的一個新加坡人,從瑪尼堆上拾走了一塊帶有經文的石頭,半月後,她從老家把這塊石頭又寄了回來,拜托扎西把它放回它原來的所在,原因是她把石頭帶回後一周的時間,她的父親和爺爺就相繼去世。聽了扎西的話,我們在瑪尼堆前更加得老實了,後來在轉經桶邊發現的N多個擦擦,原先發誓要帶那麼一兩個回去,可一想起扎西的故事,就立馬喪失了興趣。那108座佛塔已經風化得面目全非,家伙接過小張的話頭,將它們比作“土包子開會”,倒也頗為神似。佛塔列成二排,一排緊貼著河邊,河床很高,呈不規則的折線,坍塌的地方露出層層疊疊的卵石,這些石頭的形狀似乎也在暗示我們,我們所站的地方數億年前也是一片澤國。一群形似烏鴉的黑鳥從我們眼前飛過,這種鳥一些篤信佛教的國家被奉為神鳥,我與扎西求證與否,他笑著搖頭,說它們不是烏鴉,它們叫“炯(發第二聲)噶”。反復念了幾遍,我喜歡它的發聲帶來的一種奇妙的感覺。腳踏在數億年前的河底,心裡想的就像亞特蘭帝斯會突然浮出海面一樣不可思議。不知還會過多久,或許是幾百上千年,也或許只在一個大雨滂沱的夜晚,這54座沿河的佛塔就會伴著滾石和泥漿永遠消失在人們的視野裡。

豐田將我們帶上山頂,讓我們和土林告別,看著腳下綿延不絕的千溝萬壑,不由記起DISCOVERY裡對恐龍時代終結的評點:如果把地球至今變化的時間濃縮成一天,那麼恐龍大概是在凌晨天還未亮時間出現,在日出前就已消失了,其間經歷了漫長的空白,大約是上午11點左右地球上出現了靈長類。自然的造化之手,幾億年也不過一瞬,我們得以看見這些傑作,對於我們短暫渺小的生命來說,實在已是幸運之至了。

隨後一天的行程不太緊張,我們百無聊賴地坐在門士鄉的村尾曬太陽,等候同伴起床。背後的紅柳灘上遍布著五顏六色的塑料袋,遠遠看去還真有些像那些上下翻飛的風馬旗,發覺上當的人會不會產生一些很不愉快的感覺,至少我是這樣。看小張從村口跚跚而來,隔老遠我便大叫:廁所咋樣?不管怎麼說,自家的衛生習慣總是根深蒂固的。小張衝我一樂:挺好,就是跨度寬點,時間長了受不了……,廁所的話題成了當天上午的小小插曲。

神山岡仁波齊的身姿我已見了無數次,在沿途的飯館和旅店裡又反復溫習,但在看見它時仍覺得十分驚異。米拉日巴和法師鬥法的故事在各種版本的旅行手冊裡都能找到,而對那條自山頂而下的階梯,扎西居然還有“新說”。“阿裡是什麼意思你們知道嗎?”我們面面相覷,這倒還真沒聽說過。“阿裡的意思是‘滾轆’,釋迦牟尼將他的法器從山上拋下,才留下了這道印子”。有意思,不知道除了我們已知的,關於這座山的故事還有多少。或是我慧根未開,冥頑不靈,沒看出山頂巨大的“萬”字階來,只是為它雄岸的身姿,奇特的形狀所折服。而這座山峰和與他相伴的神湖的魅力,我也是在後來才慢慢體會到的。

在神山的仳佑下,更多的動物得以保存他們的家園,一路上我們見到了不少四足的身影,晃動著肥碩的屁股的旱獺在洞口探頭探腦,長著可笑的小耳朵的鼠兔,正在吃早飯的羚羊遠遠打量著我們的車,扭轉的脖脛擺出一副優雅的姿態,甚至還有一只狐狸,不幸讓我們撞見它的行蹤,愣了一下後倉惶而逃。

到了塔欽,轉山人也就到了起點。其實在塔欽,基本是看不到神山的全貌的。倒是阿裡第一高峰—納木納尼,清晰可辨,其他這座七千多米山峰伴了我們一路,因為神山,才把它放到了居次的位置。吃過千篇一律的午飯,在下午的陽光下眯起了雙眼,透過一線的光亮仔細打量塔欽。它和所有的游記上描述得很一致,雜亂無章,垃圾遍地。雖不是轉山的旺季,旺季一般在藏歷四月,也就是公歷六月初左右,越野車仍然很多,路上隨處可見到像我一樣的異鄉人,在他們中尤其多的是金發碧眼的老外,塔欽的小販一見他們便會一哄而上,舉著手裡的商品叫著“look, look”,他們大多擺擺手,也有的居然開口便講起流利的藏語來,小販們早已習已為常,倒是讓我們吃了一驚。雖然旅行者很多,在塔欽卻找不到一家像樣的賓館。或許來到這裡的人都已經決心暫時拋棄生活的安適和甜美,要選擇在痛苦中洗滌自己的靈魂吧。

拉昂措只能遠遠打量,據扎西講,要往普蘭才能看清鬼湖的全貌。三位王子的封地我們到了兩個,日土和札達,只剩下普蘭,如果你有時間,一定要補上這個缺,看看三袞中這個被雪山圍繞的地方(雖然一路上你都能看見雪山)。

即烏寺,扎西叫它鳥寺,離塔欽不遠,在藏歌的弦子聲裡,我看見了浩瀚如海的瑪旁雍措,那變幻無窮的藍阿,如雕琢過的水晶覆蓋在綠松石上,在光的折射中發出勾人魂魄的色澤。鳥寺建在湖邊一座錐狀的小山上,未見僧侶,只有些無主的綿羊在風力推動的轉經桶邊頻頻回顧我們這幾個陌生人。風和日麗的天氣,湖岸的大風卻刮得人腦殼生疼,信徒們都相信在湖中洗浴能消除人身上嗔、妒等五大惡習,只是這冰冷的湖水實是讓人消受不起,如果不是懷有一份因虔誠而帶來的喜悅和毅力,又有幾個凡人的身體能挨得住。天上的雲朵不知是否也是被這大風吹成了這樣絲絲縷縷,點點片片,還是在佛音呢語中受了點化,分明那是上天的雲梯,而這邊又是菩薩足下的朵朵白蓮。五彩的風馬旗也是新換的模樣,旗上字字句句、工工整整撰寫著真言,朝向聖湖,也朝向神山。忽然,我又發現離我們不遠處跑來一只狗,如果不是通體黃色,我還以為是古格那只的兄弟呢,兩者的神情一樣得旁若無人。我們相傍走了一段,狗兒又往湖岸踱去,奇的是未聞犬吠,也沒見湖岸的水鳥驚飛,兩都好像老相識一樣相安無事。書上說聖湖的龍王掌管著財富,常有朝聖者在湖邊拾取五彩石,有些千裡迢迢帶回去,作為最珍貴的禮物相贈。這個故事估計已經說了上百年,湖岸現在哪裡還有五彩石的蹤影,倒是雲英石比比皆是,光閃閃的也甚是好看。家伙看我欲罷不能的樣子,嘲笑我見識少,說他還光著屁股蛋呢就玩過無數這樣的石頭了。呵呵,也不能讓龍王瞧見我太貪心的樣子,我只留下了兩塊最小的。

轉湖和轉山一樣也是信徒們表達虔誠的方式,圍繞瑪旁雍措走一圈要四天的時間,我只是匆匆過客,不奢望能得到什麼升華,終於受不了那強勁的狂風,尋著住地而去。即烏村隱在即烏寺那座山後,村前有清亮的小溪,整個村子就像一戶人家的大院,大院裡跑出一個穿紅著綠的小姑娘,項上掛著銀飾,斜背香囊,才離開聖湖,就遇上這麼個小仙女,我們急吼吼攔住她的去路,千截難逢的機會,萬萬不能放過羅。橫豎拍了一通後,小仙女衝著遠處指指點點,嘴裡說了幾句藏話(聽不懂,苦惱),順方向看去,原來四個大字“神湖淋浴”。洗澡?要的。只是不知道這洗澡水裡有沒有兌點熱的,再想聽聞的溫泉應該也不在這裡,只好婉言拒絕了她的好意。見小姑娘面露失望,我便從車上拿了些文具和水果給她,她很靦腆地拿了一支鉛筆,我真是喜歡看她臉紅紅的樣子,於是抓了一把遞給她,她接過去,又笑笑,轉身跑開了。回身進了我們的小屋,雖然簡陋倒也干淨,不過好像少了點什麼,“沒電”,小張提醒我。“不如乘早趕到霍爾去”大陸建議,我後悔當時動了心,比起霍爾來,這個小村落其實更加溫馨可愛。

霍爾離即烏寺不過3、5公裡,卻是另一番景像,和塔欽一樣,因為接納了不少的朝聖者而留下了不少難以消化的污染。沒電,也沒水,唯一值得安慰得是,納木納尼近在眼前。在神湖旅館,我們看見了印度人的車隊,聽扎西講,印度人朝聖的狂熱非比一般,每年都有不少人在朝聖的路上死去,但年年不斷,後繼者還會紛紛踏來。下午的時間很無聊,除了等待夕照雪峰,其余無所事事。扎西也放松了幾天緊張疲乏的神經,和他的藏族兄弟們打牌去了。

昨晚雲層太厚,沒有如願;只聽家伙說,夜裡倒是起來一次,看見星光下雪峰東面那2000的斷崖就像一只巨獸的大口,令人發簌。今天又是一天趕路,披星帶月就走了,可惜要再與之錯失一次。太陽永遠都是色驢的幸運女神,她終於在我們最後一站可以看到阿裡第一峰的地方冉冉升起了。冰雪覆蓋的雪峰此時看起來如夢似幻,此時寂靜的平原上只能聽到汽車發動機的轟鳴和相機的哢嚓聲。

昨日在五色斑斕中徜徉了一天,今天又是一段辛苦的趕路。雖然對糟糕的路面已經習以為常,而在藏南這樣氣候相對和緩的地方看到如此嚴重的沙漠化現像,還是令人觸目驚心。還有一點讓人難過的地方,那就是行至此段,我們已經走出阿裡的地域了。雖然後面還有日喀則的一段行程,雖然阿裡在西藏也不過只是一個地區符號,然而對於我而言,此次行程的目的地已經走完,回想匆匆而過的八天,總覺得能呆在阿裡的時間太短,太短。

當天下午到了薩嘎,在住宿的問題上團隊內產生了一點分歧,原因是大陸再也無法忍受混居的局面,而且住宿的衛生條件也令他頭痛,還好,縣上唯一的一家賓館替他解決了問題,否則恐怕他要繼續失眠下去。雖然我們去時薩嘎又遇上了長達半個月的停電,但我已看到橋頭四五層樓高級賓館正在建設中,一切阻礙不了這裡變得更加現代化的腳步,而越接近城市,我們的隊伍就愈松散,大家都有些歸家的急迫。

早上九點,我們一車人在加吉渡口等待渡船起錨。雅魯藏布江在此處並不寬闊,遙遙可見對岸排成一溜的車隊。這時有幾個藏族的孩子圍上來,伸手做出一個“要”的姿勢。他們大的不過七八歲年紀,小的只有四五歲的樣子,個個渾身上下,包括臉蛋在內,都是黑黢黢的顏色,頭發糾結在一起,眼角紅紅的,還有些潰爛,五月的天氣還很寒冷,特別是早晨,而這些孩子幾乎都是衣不蔽體。我們在最貧困的雙湖,見到的牧民的孩子,也沒有如此模樣。我和小張把擱在外邊的零食和文具一股腦兒分給了他們。他們拿到後並沒離去,還眼巴巴看著我們,伸著手,此時,又來了更多的孩子,我便又爬上車,到後車廂翻找剩余的東西,幾個孩子在外邊不斷扒著車門把手,我腳剛一挨地,他們便一哄而上,特別是先前那幾個孩子,見我把鉛筆分給了別人,唉唉叫著拽著我的衣服上來便搶,最後,我抵擋不住落荒而逃,孩子們尾隨而至,江邊上演了一場小雞抓老鷹的活劇。最後我只能胡亂把所有的東西塞給一個大孩子了事。渡船啟動了,有兩個大孩子也跳上了渡船,船老大倒也不介意,十分鐘的光景,我們的車便到了對岸。那兩孩子繼而又向對岸的車隊乞討。我不清楚孩子們是否依賴這種方式“自力更生”,那游客的紛至沓來,又給這座縣城帶來了什麼,為什麼最貧困的人會出現在這一路上最現代化的縣城,和我一樣的過路人,應該想一想這個問題。

其後的三天行程是這樣的:渡江後我們往吉隆方向而去,穿過希夏巴馬自然保護區,經老、新定日到拉孜。第二天從拉孜出發到薩迦,下午抵達日喀則,第三天去到江孜、從浪卡子走老路返回拉薩。因為印像深刻的不多,所以我只挑精彩的加以記錄。

佩古措和無名雪山。車行在去往吉隆的路上,忽見一片碧藍色,藍得十分溫潤,有如一塊璞玉。湖的西南方向,一座雪峰拔地而起,連綿也有數十裡。這一路雪山與湖泊看了不少,但沒見過如此相偎相依的,近得好像你能把它們都攬進懷裡,但那只是我一廂情願的妄想吧。

在崎嶇不平的道路上顛簸了太久,忽然看見幾輛風馳電掣的摩托從你視野中經過,你會是什麼反應?其實一路上我們見了不少用各種方式來游歷西藏的人,最辛苦的當屬徒步和自行車,沒有金屬外殼的保護,高原上的烈日、大風、塵土可謂毫無保留,加上高海拔、負重和體力的消耗無疑又為這種方式增加了更多的危險;最奢侈的,當屬駕車游,這群人有時間也有錢,因為在這裡如遇突發狀況棄車也是常事,即便能走完全程,估計車輛也基本報費,心疼的話勸你還是別玩;最誇張就是騎上摩托,基本就是一場高速度的越野賽,沒有過人的技術那只有當傷兵的下場;而最勇敢的永遠是獨自上路,特別是在人跡罕至的阿裡,單靠勇氣是遠遠不夠的,不能永垂青史也許只能怪你運氣不好,不過永垂不朽倒是一念之間的事。然而無論用何種方式來到這裡,大家的目標都是一致的,或許這就是不同國度不同背景的人能在這裡融洽相處的原因吧。

海子曾把一首詩獻給了一座山,他說:一塊石頭坐滿了整個天空,沒有一個黃昏能令我沉睡,也沒有一個清晨能讓我醒來。有哪座山能配上詩人這般的贊美,是的,只有珠穆朗瑪。藏語中珠穆朗瑪的意思是第三女神,在傳說中她主司畜牧和農業,如果說岡仁波齊是西藏人的精神寄托,那珠穆朗瑪則是西藏人心目中的衣食父母。在去定日的途中,可以看見四座連在一起的雪峰,他們是馬卡魯、洛子、卓奧友和希夏巴馬,個個都是雪山中的偉丈夫,而只要那高高在上的女神遮開她的面紗,那些八千米的山峰就頓顯黯然失色。當你看見只有在珠峰才看得見的旗雲像風吹雪花紛紛而下,你無法不為之怦然心動,你也會理解那些登山者的初衷,因為山在那裡,這些地球表面突起的物體,卻有著超乎尋常的吸引力。

有位女作家在她的書裡奉勸所有想去西藏的朋友:如果你不了解西藏的宗教,你去西藏至少失去一半的意義。此行中,我們沒有太多的時間和機會去逐一造訪這些寺院,對布達拉宮和扎什倫布等大寺更是望塵莫及,只在薩迦寺和白居寺走馬觀花了一番,不知能找到幾分失去的意義。

薩迦寺是西藏現存四大教派的薩迦派的祖寺,距今有一千年左右的歷史。薩迦派建築非常容易辨識,因為它只采用三種顏色,絳紅、紫色和白,分別代表文殊菩薩、金鋼手菩薩和觀音。教區內的民居也延用了這三色,遠遠望去,周圍的一切和薩迦寺如同一體。沒有唬人的山門,廣場上狗兒橫躺豎臥,成群結隊的鴿子或棲於檐下,或盤桓而飛,咕咕聲不絕於耳,讓人陡生一股親切感。邁入大殿,卻忽然進入了另一個世界,陽光透過高高的天窗灑在殿頂一圈祥獸上,除了這一點有限的光源,便是一盞盞酥油燈的點點星火。大殿內40根梁柱支起這一方聖土,其中更有四根直徑一米多的巨柱惹人注目,在時而吹響的低沉的海螺聲裡,聽一位小法師為我們娓娓道來,他告訴我們這四根柱子各有其名,分別叫作呼必烈柱、流血柱(據說吹伐此樹時,切口處滲出殷殷鮮血來)、老虎柱和犛牛柱(傳說因為樹形巨大,一般的車輛無法載動,故薩迦派的祖師變作老虎和犛牛才將大樹馱回寺中),而那只海螺更是2500年前的造化之物,輾轉從印度進貢給呼必烈,而呼必烈又將它送給了他的國師,八思巴,一代代留存至今。小法師的漢語雖然說得不很流利,我們也無法探究這些傳說的真偽,只是在這般深厚的歷史面前不由得肅然起敬。薩迦寺也被稱作“第二敦煌”,殿內壁上畫有百多幅的“曼陀羅”圖,除此之外,數千卷的“貝葉經”也是此寺的鎮寺之寶。我們匆匆轉了一圈,沒有找到這些“寶貝”,遂向寺中的喇嘛打聽究竟。原來貝葉經早就移師閨中,不輕易向人展露真容,而元代的壁畫嗎,自然就在寺中,難道你們沒有看見嗎?被師父一問,我倒愣住了,返身又進了偏殿,偏殿內只有二三平方左右的兩扇窗戶,油燈搖曳中我只見一卷卷封存的經卷和一座座活佛的靈塔,我自知無法參透生死,在眾多先人的軀體的包圍下我無法壓抑陣陣恐懼,殿內空無一人,我幾乎就要奪路而逃。後來,後來我看見了殿的深處有一線天光,似乎還有洞天,我探頭探腦地往縱深處去,深恐黑暗裡跳出什麼不可思異的東西來。我看清了,那座中心位置的靈塔後是一幅呼必烈召見八思巴的壁畫,我無意又往牆上瞥了一眼,隱隱約約是一幅幅精妙圖案,那不是曼陀羅是什麼,下車時我竟然忘記帶上頭燈,此時真是無比懊悔。忽然想起了手中的數碼相機,或許閃光燈可以照下一些圖影,忽聽背後有動靜,我做賊心虛幾乎要跳將起來,轉身一看,居然在靈塔的背後還架著一座腳手架,兩個喇嘛正緩緩從架子上爬下來,原來是修補壁畫的匠人。我在一片黑暗裡默默注視著他們的動作,再也沒有勇氣把手中的相機舉起來。

白居寺坐落在富饒的江孜平原上,對於這個地名很陌生的人,如果你看過《紅河谷》和阿來的《塵埃落定》,便不能算對這裡一無所知了。白居寺內的菩提塔(也叫十萬佛塔)幾乎就是這座寺的標志,很多人都為目睹這塔內十萬佛龕和無計其數的壁畫而來,我們又豈能例外。不過轉過一圈後竊以為,菩提塔內的壁畫和佛像大多似出於同一朝代,且是一批匠人的手筆,變化少,繁復但顯得很滯重,沒有藏教佛像的誇張想像和靈動飄逸。白居寺據說是格魯、薩迦和噶當三大教派的融彙之地,但單就這個寺院而言,並無海納百川的泱泱大氣。白居寺的主建築後的山坡上有座廢棄的大殿,遠看似有香火的樣子,走近才發現山上並無現成的路,但沿著幾米就有數塊小石頭壘起的瑪尼堆,你可以順著這些“路標”攀爬上去。殿門內望去已是一片磚土,只是殿門外的四壁上還有保存完好的壁畫,但色彩之豐富,形像之生動比起塔內倒有過之而無不及。看見後你別急著離開,還有一道木梯可以一直通到天台,在那裡可以俯看江孜平原,宗英城堡也近在咫尺。天台上鮮花盛開,經幢搖蕩,我不知是誰親手住下了這些花草,忽然聽到一陣歡笑聲,樓梯上先是露出一個小姑娘的腦袋,隨後是一個抱著暖瓶的老人,再然後是一個背著孩子的藏族婦人。從他們的交談姿勢裡可以看出女孩正在笑話她媽媽爬坡的笨拙模樣。我與他們擦身而過,到底也沒弄明白他們來此的用意,或是郊游,還是本來便是這裡的住戶?下得山來,轉過成排的轉經桶,見檐下的陰影裡橫七豎八躺了數十條狗,躡手躡腳繞過它們,唯恐驚動了狗兒們的甜夢,走到寺內的廣場上,不大的地方空無一人,只有風吹樹葉的嘩嘩聲,我忽然覺得這裡更像是一戶大戶人家的院落,在江孜,這樣的院落也是稀松平常的。

卡拉冰川可一筆帶過,成群兜售水晶的小販把我圍了個水泄不通,什麼東西會毀了一片美景,不是天災,而是“人禍”。羊卓雍措,是和納木措、瑪旁雍措齊名的三大聖湖之一,然後比起後兩者來,羊湖稍稍遜了一籌。但羊湖也有它的獨到之處,浪卡子也非浪得虛名,這裡四季風都很大,吹得湖面銀波閃閃,遠遠看去如同條條飛魚躍出水面一般。沿湖正在修繕公路,塵土很大,把扎西才在日喀則洗刷一新的寶貝豐田又弄得滿身泥濘。說句心裡話,我還要感謝西藏那些永遠也修不完的路,難以想像如果有一天這裡的路上都鋪上了柏油,西藏還是你我心中的西藏嗎?

回到拉薩

回到拉薩,已是入夜時分,只是這裡的日頭落得遲,我也早就習慣了跟著日頭的轉動吃飯睡覺,已經習慣了的從明天起又將改變,心裡有說不出的滋味。在岡朵梅拉享受了最後一頓晚餐,見不少老外赤足斜靠在松軟的坐墊裡,一人霸占了兩個人的地盤,悠然自得的模樣令人羨慕得嗓子眼冒泡。

街燈一抹黃暈投在八朗學寬敞的房間裡,同伴已發出沉重的呼吸聲,街上不時傳來的響動卻像羽毛一樣搔著我的心,今晚失眠我也是甘願的,如果這樣可以挽留一些時間。

最初的高原反應打亂了我的生活作息,藏北高原顛簸崎嶇的路磨鈍了我的感官和思想,幾乎讓我質疑自己此行的目的;適應是個過程,我的感受和公裡數一起慢慢得累加起來,甚至在像篩子一樣搖晃的車廂裡還補上了一段西藏歷史。眼睛看到的美會讓人迷醉,了解卻更讓人依戀,我知道這片土地已扎根在我心裡,無法自拔。

西藏不再是遠不及的夢想,不再充滿高不可攀的神秘,亦無需為曾經到過那裡而豪情萬丈,十數日只是驚鴻一瞥,留下良多的遺憾。“回到拉薩,回到了布達拉宮……”,鄭鈞唱這首歌時還沒有到過拉薩,我斷言他所呼喊的是彼岸的理想,我在返程的途中默默吟唱著這句歌詞,那是我如同戀家般的思念和渴望。

後記:

這篇游記我花了很長的時間來寫,努力想寫出我對西藏的認識和感情,這兩者都是由淺及深的。在寫的過程中,也有個時時的讀者,他對我的游記提出了不少批評意見,我卻不甚明了缺陷所在。不久前,收到同伴小張給我發的一篇“走出阿裡”,作者是已故的探險家余純順。讀完後我忽然明白了為什麼我寫得辛苦,而看的人又不滿意的原因。余純順把西藏,特別是徒步阿裡,比喻成“回到了人類的童年”。坐在與外界基本分離的小車裡,匆忙得穿過那些鄉鎮和縣城,在雪山和湖泊前稍作停留,這一切都不能讓我真正地體味西藏,體味阿裡,更談不上“回到童年”的感受了。的確,有些阻礙是客觀的,比如時間、工作,但也有些阻礙是主觀的,比如畏難、畏險、害怕艱苦等等。遺憾的是阿裡之行已經結束了,幸好這些反思還能在我今後的旅程中受用。有一檔旅行節目專門報道過一對年逾花甲的老夫妻自助西藏游的故事,路就在腳下,但願我也能像他們一樣,永遠不要丟失對未知的探索和好奇心,以及走向遠方的勇氣。


精選遊記: 阿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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