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也許我真的有些瘋狂,為了來到這裡。深夜登上開往溫州的火車,坐到天色泛青,每一次停車都要探頭看看窗外模糊的站牌,到了麗水已經是次日7點。從火車站坐3路公車來到麗水長途汽車站,換乘直達龍泉的浙江快客。不知道為什麼,他們沒有開空調,我在寒冷的車子裡脫下手套捂在腳上,才沒有讓雙腳凍僵。山路崎嶇,險要,車輪在懸崖邊飛轉,開了將近3個小時終於到了龍泉。
龍泉雖說是一個市,可是破舊肮髒,極為落後。尋遍了整個街道,只有客運站門口停了幾輛出租車,談定價格,直奔這裡。
我瘋了嗎?我再一次問自己,車子沿著甌江的水流一路向上,甌江水緩慢而優雅的漫過鵝卵石的淺灘,對岸是茂密的山林。時值隆冬,江南的山區卻沒有完全凋零,反而顯出一些層林盡染的絢爛。紅色的楓林,黃色的落葉喬木,綠色的竹海,還有白色的蘆花,有人撐著竹筏在灘中悠閑地捕魚。水流在凸起的岩石上撞擊出晶瑩的水花,在陽光的照射下泛出奇異的光芒,我們的車在柏油馬路上一路疾駛,到了大梅就一個左拐,進了山林。這裡的山勢平緩,農民依山開墾的農田中依然有柏油馬路通向山岱裡,司機說這是專款專用,就是為大窯修建的。路越來越狹窄,到了幾幢農舍前停了下來。一座石碑矗立在一間破損的木屋前面,上書“大窯青瓷遺址”旁邊的土牆上刷著“盜挖古窯是犯罪”的標語。當地的人都在收獲香菇,這是他們主要的經濟來源,聽說來了一個女孩單獨來看大窯,都流露出奇怪的神情,他們用當地話不屑地和司機說我一個人來根本看不到古窯址,需要有人帶路,一次10元。我狐疑地問道很難找嗎?他們說滿山都是古窯址,但是今年夏天草旺,現在路都沒了,沒有人帶路肯定找不到。我說好啊,我出錢,你們誰帶我去。女人們依然忙活著手裡的香菇活計,只有一個男人說帶我去。司機說不要了,她自己去,我聽懂了司機的好意,一個人獨自上山。
山腳到山腰都有農舍,沿著石階上路,狹長的山路兩旁都是豬圈。散發出惡臭,山民家養的狗都懶散的躺在路邊沒有攻擊我的意思,豬圈後面是深深的山澗,泉水發出清脆的聲響。我問一個穿著臃腫的女人,她輕蔑地說沒有錢誰帶你去,我說我出錢。女人立刻大叫一聲,一個瘦小的男孩走了過來,她說這是她的外甥,比較熟悉大窯,20塊,他帶我去。我說,“不是說了10塊嗎?算了我還是自己去。”“那你自己去好了。”女人胸有成竹的樣子,那個男孩也用嘲笑眼神看著我。“10塊。”我說,“那你少帶她去幾個地方!”女人忿忿的對男孩說。
走過一段山路男孩身手敏捷地竄上了一個陡坡,山坡上只有一個淺淺的腳印,男孩讓我沿著這些淺坑上山。“沒有路嗎?”“這個就是路啊。你以為窯址在哪裡啊,都是在荒山裡的。”我卯足了勁盡量更上他的步子,在齊肩的草叢裡逡巡,荊棘勾住了我的帽子,蒼耳爬上了我的褲子,終於他停了下來。這是一個深坑,黃色的泥土被掏成一個塚。來之前我就看過有關介紹,在這1.5平方公裡的山岱,有30多處古窯址,深埋這古工廠和窯床,地面留有大量宋元明時代的青瓷,極具考古價值。現在已有考古隊回填保護起來,想不到我還是有幸可以看到這樣的古窯址。各種不同顏色的青瓷碎片和制坯模具散亂的堆在一起,混著黃泥,他們這樣安靜的躺在這座深山裡。偶爾有我這樣的人來探訪他們的面容,陽光透過樹叢投射下來,瓷釉立刻響應出晶瑩剔透的光澤,哪怕有泥土沾染了她的肌膚,哪怕她的身軀已經破碎不全,她活了過來。在裂痕裡可以看到白色的胎體和青釉的斷層,這是典型的弟窯瓷器。雖然傳說中的哥窯就在這裡,可是要看到真正的鐵骨黑胎,金絲鐵線的釉層,估計是不可能了。有一塊碎瓷橫在我的腳邊,他的釉色幽青發藍,我撿起他,吹散她臉上的黃土,我要帶著她離開這裡。
我們在荒山裡穿梭,一個又一個的瓷塚,在湛藍的天穹下安靜的守候著時光的流逝,我不知道這些破碎的瓷片,曾經屬於哪個器皿。他們散亂的半埋在黃土中,猶如悲情的游魂,於心不甘。繞過一片灌木,有一段矮牆露出他的半截身子,青黑色的磚頭,很薄,男孩說就是古代的窯牆。我佇立在這堵矮牆前,想像宋代的時候這裡應該是一片多麼熱鬧的樣子。滿山是熱火朝天的窯廠,燒窯的柴禾升起的縷縷青煙。一尊尊精美的瓷器就從這裡誕生,做壞的,燒裂的,碰碎的,還有稍有瑕疵的,統統被就地砸碎。沒有走出過大山,這些充滿靈氣的瓷片就永遠的留在了岱底,就像悲傷的游魂,看到我們的到來就買力的游唱起來,企盼我們的目光停留。男孩開始神色詭異的向我兜售他藏在衣袋裡的雙魚瓷片和三腳香爐,我估計著自己和他交手勝算幾許,在這個荒山上,我如同這些碎瓷一樣無助。好在他看出我的窘迫,以為我是囊中羞澀,他失望的棄我而去,我捧著那片泛著幽藍的磁片,一個人跌跌撞撞的下山,我帶著一個古老的游魂,希望她到我這裡可以找到讓她安歇的地方。
我飛快的逃離山下的那片豬圈,還有流露著貪婪眼神的山民。帶著我的瓷片,把那座蘊藏著青瓷的山岱,遠遠的拋在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