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選擇天葬在當事人及其家屬看來是一件很值得慶幸的好事——靈魂隨飛鳥升天，獲得解脫和自由，實現真正意義的生命的輪回。所以死者的親朋好友（不含直系親屬）會帶上青稞粉（撒在天葬台上以示祭奠）親臨現場，表情一派平和。聽當地人平靜地這麼介紹，我們內心少了幾分抵觸，剛進直貢悌寺天葬場時那催人作嘔的古怪惡臭似乎也可以忍受了（事後想可能是禿鷲糞的特殊氣味）。
天葬的整個過程很是悚然：一位始終盤坐著的天葬師敲鼓念咒，超度亡靈，場內一井狀石圍內燃起熏煙；拖拉機“突突突”的聲響由遠及近，似詭秘的死神之蹄，把全身纏滿潔白哈達的死者運抵天葬場，死者被安放在天葬台的石塊之上；兩位地位較高的天葬師提刀上前（之前刀已被他們細細磨過），挑開哈達，翻轉屍身令其俯向石塊，然後就是旋頭皮——露出森森顱骨、大劃八塊將皮肉分離……再翻過來……
此時場內上百只禿鷲（由三四人攔著，以防其造次）虎視眈眈地期待著，小幅邁著微微躁動的步子——因為幾乎天天都有這樣的儀式，它們都養得肥碩健壯，兩支細腿有些勉強地支著胖身子，動作非但不如一般鷹類那般敏捷，反倒顯得憨憨笨笨，頗有些可笑，混黃的曖昧眼神中滲出點點凶光。
屍體分割結束後，禿鷲們便排成人字形，邁著碎步小跑（而不是飛）奔向“美味”大吃特吃，其間也會疊著羅漢撕咬、爭搶，此時七八只油光水滑的烏鴉和麻雀也混進隊伍，虎口奪食搶點殘渣碎肉。奇怪的是身形龐大的禿鷲對這些異類很是寬容大度，決不與之爭搶，鴉雀們也很明事理，基本把活動範圍鎖定在邊界。
幾分鐘後，屍體便令人震驚地成為一具骨架！
禿鷲們又被逐開。天葬師開始肢解骨架，將頭顱捧至天葬台尾，四肢骨、椎骨等則隨意拋向顱骨附近，接著就是掄起鐵錘砸骨……完畢，禿鷲們又開始其“碎骨宴”。
據說，排在禿鷲人形縱隊之首的那位是其部落頭領。眼前這位並非最大最壯，但看上去精干機敏，還真有幾分領袖氣質。不等頭領嘗得第一口，其它禿鷲是不敢開口的。而有些老弱病殘者，常半天（天葬只在上午進行）也撈不到一點食。
有時不知何故，頭領會拒食某具屍肉，這時，天葬師會將一小塊肉含進口裡再吐出，禿鷲才放心進餐……
飽餐後的禿鷲們或撲棱著翅膀盤旋而去，或靜候一旁，等待下一輪盛宴——有時一上午會送來七八具屍體。天葬的習俗使這些熱愛腐肉的凶悍禽類與人類似乎達成某種默契，它們在人群中自然地飛起、落下；疾走、慢行；完全聽從天葬師的調度，構成了天葬場上神奇的一景。
又一位裹滿哈達的屍體被抬上天葬台。哈達被挑開後，現出一個身穿蘭色運動棉毛衣褲的男身。我們很是納悶：為什麼先前的兩具女屍身卻一絲不掛呢？
有些不忍再看這新一輪儀式的展開，我們腳步沉沉地離開了天葬場，走到門口，我回首天葬台，默默佇立片刻，為所有來到這裡的亡者祈禱：願他們的虔誠之心永享安寧，願他們的靈魂回歸天堂，從此自由不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