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海久了,心裡渴得慌。夢境常常被潮聲打濕,醒來,枕邊仿佛還有一片鹹腥味。生活似海,詩情似海。雖然我偶爾也在詩海拾貝,仍是難抑向往浩浩碧海的一汪深情。藍瑩瑩的水,白花花的浪,脆生生的鷗鳴,悶沉沉的濤聲,你們好嗎?當我登臨膠東半島最東端的成山頭上的絕壁峭崖憑欄遠眺時,渴念中的茫茫海天撲面而來,那絕壁那峭崖便像一副鐵錨,深深沉入我的心海裡了。 金秋十月,一幫詩人相約,在黃海之濱的一個小鎮上,召開國內詩歌報刊一年一度的聚會。觀觀海,嘮嘮詩,看看老相識,交交新朋友,不亦樂乎?德高望重的老詩人張志民先生來了,極富創作個性的老詩人牛漢先生來了;因為愛海,松花江、揚子江來了;因為愛海,黃河、海河、汾水、珠江也來了。詩人們帶來了各自對生活的獨特理解,以及表達這種理解的不同的風格與流派。然而,無論是情的交流,理的爭議,還是心的碰撞,都無法改變詩人們傾慕大海的初衷。
成山頭俗稱"天盡頭",是國家級風景名勝區。"成山"二字取意平凡,但來頭不小。華夏一部青史上顯赫一時的秦皇漢武,都曾先後駕臨此地,拜祀日主,觀賞日出。據《史記·秦始皇本紀》載,公元前219年,即"二十八年,始皇……過黃月垂,窮成山,登芝罘,立石頌秦德焉而去"。而在《史記·封禪書》中,對"窮成山"之舉有更詳盡的記敘:"始皇逐東游海上……祠成山。成山鬥入海,最居齊東北隅,以迎日出雲。"125年後,漢武帝也如法炮制,祭拜成山日主祠,觀日出並建成山觀。彈丸之地的小小成山,由此而載入千古不朽的皇皇《史記》,恆久屹立於茫茫歲月塵煙之上,一展其不同凡響的氣質與秉性。
整座高崖如一柱石筍,破浪而出,穩穩扎在黃海之濱。崖頂屬袖珍型,面積不過數平方米。崖頂立有一塊淡紅色花崗岩石碑,上刻今人胡耀邦手書的"天盡頭"三字,筆力遒勁,氣韻暢達。太陽每天從這裡升起。"天盡頭"當之無愧地獲得了北方"天涯海角"的美譽。高崖三面環水,只有一條窄窄的石埂逶迤迭宕與陸地相連。絕壁之下,無風也有三尺浪。當我們站在崖頂之上,真不知是心曠神怡呢,還是膽戰心驚,或是兼而有之?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那些從"天盡頭"邊緣敢於向下張望的旅游者,其膽量絕不亞於世上第一個吃螃蟹的人。好在"天盡頭"的四周,今日已有鐵欄圍護,因而,只要心髒沒有毛病,大都可以在氣像萬千的"擎天柱"上瀟灑走一回。
"天盡頭"的陽光特別晶亮,質地純淨,像嶗山的礦泉水那般透明。太陽照在你身上,你的每個動作,都被它模仿得惟妙惟肖。今天的風也特大,琢磨不小於五六級。是第一次看見這麼多的詩人吧,難怪它特興奮。風仍在石埂上你推我搡,在崖頂上狂呼亂喊。這是干什麼呀,風?我們不過是一幫文弱書生,你在跟誰叫勁?牛漢先生雖然有寬寬的肩膀,一米九的個頭,但也畢竟是古稀之年的長者了,你悠著點吧。曾經滄海難為水。倘要認起真來,什麼樣的風他沒見過?慈祥可親的志民先生准備留個影,姿式還沒擺好,你就把老人家的帽子掀飛了,這像話嗎?幸虧我們幾個年輕點的眼疾手快,一把揪住,繼而相視哈哈大笑。畢竟,那個"帽子滿天飛"的時代,終於是一去不復返了。
狂躁的風,還是一個勁地刮著,絲毫沒有同大伙心平氣和的樣子。仿佛空中有個磁盤,我們的頭發連根豎起,領帶纏住脖子,潰不成"君"。也罷,就留一個"成山真面目"吧。平時在生活裡,表情多了,修飾多了,總嫌累;而今,把真實的我痛痛快快還給自己,反而輕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