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景總在險處,生活中最精彩的部分,就是人生最艱難的時刻。暑假到甘肅做完社會調查後,在回來的途中,我體驗了別樣的生活。
分手,本就是傷心凄涼的字眼,而在前途未蔔,身無分文甚至生死未明的情況下,與友人在旅途中的分手即更顯得驚魂動魄和滿眼的彷徨。當踏上西安到開封的列車的時候,我的心就如站台上的人流那樣的慌亂,轟隆隆的火車聲是我的心跳聲,冬天北方的荒原是我此刻的心境。我盡量保持著鎮靜,起碼我的身體動作和眼神還持時刻保護自己的自信。身上的二十塊錢不能成為我的救命錢,這個我明白,到開封必須找到那傳說中的網友。為了心神安寧,我買了一包煙,花掉了六塊錢,我再也舍不得花一元錢買個打火機,就坐在地板上,和一個四川的打工仔打上交道,當然他借我火,我們互敬煙。那個窮打工仔知道了我的情況,花了倆元錢買了四袋李子,一人兩袋,他還故意讓給了我多一個。我遇到這個窮好人,兩個人都不吃中午飯。傍晚六點半我在開封下車了,和到杭州找工做的他互祝好運告別。
開封僅是我想像中的世界,在緣分安排我們見面之前,它座落在天腳底下。在命運作弄的情況下,它像一塊金磚,無緣無故的從天上掉下來砸在我的頭上。讓我痛而後快!開封,包青天大老爺曾經在這裡住過,他深名大義,斷案神明,如果還在的話,我可以去向他告人民幣一狀,或者可得住宿一晚,借得白銀二十兩回廣州。正是廢話少講,原裝正版。盡管餓得有點胡思亂想,大腦還是在利用身上的肌肉做運轉的原料,它告訴我買一張開封的地圖,然後找到河南大學。學生到那裡都要以學校為陣地,而且我必須上網,而網吧只有在大學裡或者大學附近才容易找到。
我帶著一顆充滿渴望和帶有危機感的心,一顆冷靜的腦袋,一只空空如也的胃,一幅疲倦的身軀撲進一間網吧,然後帶著一顆涼透了的心,一顆充滿理智的冷靜的腦袋,一只不知道餓的胃,一幅被機械化了的身軀,感覺上是爬出了網吧般的走了出來。我站在十字路口,看著幸福地來回的人流,開始有點迷失,我沮喪了,但是沒有物質形態的意識,堅強地撐起我的兩只腳,踏進了河南大學。
我的胃沒有火燒般的飢餓,但是剛才打字時發抖的手告訴我得吃點什麼,於是我買了瓶礦泉水,用牙齒咬開封得非常嚴密的一塊壓宿餅干,吃了這餐人生中吃得最少的的晚餐。礦泉水我只喝了八分之一,壓宿餅干也只吃了五分之一。我小心翼翼,惟恐有一粒粉末或一滴水損失,肥育了螞蟻和土地。我坐在圖書館的門口。夜已經降臨,是一個沒有月亮因而星光燦爛可見白雲悠悠的夜晚,陣陣的晚風吸引了很多吃飽了飯而沒事干的人在納涼。聽到那些吃得過飽而周身舒服的人打出呵欠,我心裡還有雅興蹦出一個念頭:這些豬!我極渴望這些被罪惡的我稱之為豬的人,其中有一個善良的且充滿好奇心的走過來問問我,問我為什麼背著一個這麼沉重的背包獨個兒坐在這兒抽悶煙。腦海裡盡是些復雜的想法,思緒有時出現亂麻的情況,也許在驚慌的心境的襯托下會具有使我論為乞丐的功能,然而這又極為可笑,是奴在心的表現。我回想了我的過去,往事一幕一幕像放電影在腦海掠過,充滿鬥志,永不屈服於命運的從前的我,好像拿輸液管給我空虛的心靈輸送營養,對啊!有什麼可怕的?不就過了露天的一夜?明天肯定可以找到親愛的朋友!
人的行為是各種矛盾的思想反復鬥爭後的結果,因此到了十二點鐘的時候,我決定打個電話回學校,而幾小時的大腦的戰爭也消耗了我不少的能量。電話裡我找了一位大三的師姐,叫她緊急查找我的網友(後稱之為朋友)的電話號碼,明天早上九點到十點我在此電話亭等回音。
“夜深鬼捉人”這句土話的意思是夜深的時候,什麼事都會發生。當我掛了電話機,校門的鐵門被人打得叮當響。夜游的靈魂歸家了,和我一樣,只不過這是個心靈的流浪者。我放眼望去,昏暗的燈光下,一只肥胖的身軀在抖動著鐵門,高聲叫著:“開門!”片刻過去了,睡著的收門人毫無反應。我判斷此人應該是學校的老師。昏暗的燈光下,這位巨大的身軀的聲音越提越高,手勁越來越大,我想再過一會兒,不用守門人開門了,他可親手將門拆開,漫著大步走進來。我想我是故意的。我走過去,問:“看門的人在那裡?”“左邊!”我走到門前,用力拍了拍:“喂!起來!開門!”門內傳出聲音“恩……”。 “行啦,他起來了,你等會吧!”我轉身走了,但像螞蟻走得一樣慢,我想我也是故意的,我期待後面的聲音響起叫住我。喂。前面的朋友,請留步!“我停住,轉身,但一言不發。
“還不回去睡?”
“沒地方睡!我是外地的學生,上海的大學生來這裡找朋友,沒找到,想在這裡過一夜露天的。”
“為什麼不到外面找旅館?”
“我沒錢了!”
“哦!你跟我來吧,我找個地方給你休息一下。”
我跟他進了一間辦公室,大廳裡有一張沙發,他說:“你把書包放地上,躺在沙發上睡吧,你吃飯了沒有?”
“沒有!”
“餓不餓?”
“我一天沒吃飯了!”
“那!我和你到外面吃飯吧!”
他從褲袋裡掏出幾十塊錢數了數,說:“走吧!”我有點不好意思:“不用了吧!關門了!又要叫門呢?”“不要緊的,來吧”果然要叫門,但是那個守門人說什麼都不肯起來,我都感到太麻煩了,看到他就快發火了,拉住他的手說:“算了,我不餓,真的不餓!”
他看著我說:“這樣吧,我給你錢,你翻門出去,就在前面那個地方有飯吃。”
“不了,太麻煩了,算了,我不餓,走吧!您怎麼稱呼?”
“你就叫我大哥吧”
“大哥?我叫你老師吧!”
“哈哈!老師?你睡吧!明天早上6 點半我要送高考試卷到鄭州改,早上我叫你”“好吧!謝謝你了”“恩!”
我躺在沙發上,過了會兒,我聽到一聲巨響,我連忙爬起來看,只見我的“大哥”掛在門上,上不了下不了,我走過去問:“怎麼了?” “快!快把椅子護起來,我的腳沒地方踩住了,救命!”聽到他叫救命,我感到好笑,扶起椅子,讓他踩住,但是他沒有下來,他想爬進去,因為他沒帶鑰匙,但是他的肥胖的身軀很笨重,結果他上半身已經倒過去了,下半身還在外面,我看見他就要摔下去了,如果頭著地的話,一定摔死他,我有點怕,如果那樣的話,我有一百張口都說不清楚。“你快下來吧,不要摔下去,不行,你過不了的,快下來,我扶住你!”我用我的手放在他的腳下。讓他踩住,慢慢的扶他下來,誰知由於他“掛”在上面時間太長了,站不住,一下摔在地上,我扶起他,問:“你喝醉了嗎?”“沒有!只是有點累,你先睡吧,” “那你呢?豈不是和我一樣在外面喂蚊子?”“不用的,我的朋友還沒回來,他回來就行了,你睡吧,不用管我。”
我倒在沙發上,開始和蚊子打架,戰爭持續了五個小時。五點多鐘,送試卷到鄭州的老師來了,這本是禁地。“大哥”對我說,我得馬上離開。我留下一句“謝謝”在地板上就走出了禁地。所有得到援助的希望全部落空。
熬了一夜,我的眼神不再有力,只有半撐著眼皮,讓眼珠盡放些寒光,我是面部沒有表情,表情會浪費精力。當我得知粥和面包都是三毛一個,我喝了兩大碗和吃了兩個面包。別人對我露出些奇怪的表情,而我只報之冷眼和面無表情。說實在的,我還沒飽,但錢的問題讓我深思熟慮。只剩下八元八角。吃了早餐,精神為之一振,力量的回歸像香港回歸祖國一樣明顯,讓人從感覺和形式上都能接受和明白,這是一種奇妙的感受,飽食終日的人難以體會。我振奮精神,步伐有力。背上的背包不再沉重,它好像已經成為我身體的一部分。現在是六點,我想逛開封,但口袋裡的人民幣不同意,於是我從河大的側門走出,轉了半個圈,又從河大的正門走入,我還得等電話。
我找了個廁所,解決了三急之類的大問題。在廁所旁邊有兩個籃球場,其中一個的半場上有個女孩,她孤獨地在拋籃球。從昨晚走出網吧起,我內心慌亂和恐懼變化的公式是:一加二減一加二減一,如此循環以至無窮。雖然我不斷的減一,但是數值一直在增加,我怕心慌會影響大腦神經,必須找個人說說話,以免整個人在某瞬間全線崩潰。我站在球場邊,背包仍在地上,生平第一次主動跟陌生的女孩搭訕:“我可以和你一起打籃球嗎?”我此刻鼓足的勇氣肯定超過初戀時,一位小伙子向女友表白愛意時的勇氣。那個女孩看看我,有些靦腆,帶點害羞但十分大方地說:“可以呀。”我不再吝嗇我的表情,報以一個表示喜悅的微笑。說話的時候我盡量保持語氣的平靜,表情自然而沉著,絕不像一個面臨著大困難的人。在交談中我了解她的情況,她不是本校生,是升高三的高中生,早晨出來晨運。在她對我產生了興趣而問我的情況時,我就用一種告訴別人自己家裡的母雞今天下了一只蛋般的語氣和她說了我的情況。盡管如此,她的表情非常驚訝,睜大眼睛看著我,末了說:“我佩服你的勇氣。”接著她又問我: “你吃過早餐沒有?”“吃過了,喝了兩碗小麥粥和吃了兩個面包,不過昨天晚上只吃了一塊壓宿餅干。”“那你有沒有水喝?”“有,我買了一瓶礦泉水。”“什麼?”她臉上露出不滿的神情,“你還花錢買礦泉水,你應該找自來水,這個時候你還想著享受呢!”這回是我驚訝了,我的確未曾想過這樣可以省錢。但我說:“我沒找到水龍頭,”“那你有沒有找到廁所?”我更覺得不可思議和有點可笑,且不由得笑起來:“那邊有個廁所,但是沒水的。”她埋怨了我幾句,說我出門旅游的計劃應該打得更好一點,不至於弄成這個樣子。我不能十分肯定她是否完全相信了我的話,很想問一句:你完全相信我嗎?然而我沒問,因為這樣問表示我還沒有完全相信她。但是,她不時發出一些放任的笑聲,這種笑聲只有在熟人朋友之間才會有的,那是信任的信息。我感到這是我的救命草。“讓我想想,幫你找找辦法。” 她抱著籃球不動了,沉思著,“現在最好是找鐘點工打,但是……我又找不到。……”
她嘴裡說些什麼有時我聽不懂,那是開封話。然後她又說:“那邊食堂有位老太爺,他心腸很好的,你去跟他說說,也許他會給你飯吃的,當然你要幫他干些小活,比如掃掃地什麼的。”“掃地?”我忍不住笑了,我好像是出來跑江湖的,被仇人追殺,然後隱姓埋名在這裡干活。“你笑什麼?你老是想著享受,呵——”她話未說完,那種放任隨意的笑聲把她的妙計也否定了。“那,怎麼辦?”看著她像在解道數學題的神情,我心裡湧出些感動的東西。“打籃球吧,我九點鐘可等到一個救命的電話,那些沒什麼大作用的辦法就不用想了,我們先等最好的辦法,再想其他的。電話裡如果沒有來,我還得上網。” “你不要上網了,那只會浪費你的錢。”我心裡此刻什麼安靜,說: “花不了多少錢的,我只上十五分鐘,一塊錢,這對我沒有什麼影響。” “那也好,”她點頭同意,“但是如果都找不到你的朋友的電話號碼怎麼辦?”“這個千萬不要想,越想就越怕,一怕起來就心慌意亂,手腳無力。大概也不至於餓死吧?”“哈哈,餓死倒不會,這裡的饅頭很便宜的,一塊錢六個。可惜我家裡很窮,沒錢借給你,你應該認識一個有錢的。唔,你是不是很失望?”我真的,說實在的,是有點失望,但我說,她可聽出我有點沮喪地說:“我本來就不抱什麼希望,所以也不會失望。不過,認識你我心裡平靜了很多,有個人和我說說心也不至於太亂,我還是屬於這個世界的。”八點多鐘了,她還沒有吃早飯,我估量她要走了,我也要等電話。我約她中午出來。她說: “中午不行,我怕熱,下午吧?下午我可以帶你逛開封,開封是個旅游城市。”我攤開我買的地圖,她在上面指指點點,去這裡,去那裡。我看她認真的樣子,心感幸運,一路遇到的都是好人。那好吧!下午五點鐘你來這裡,幫我帶兩瓶水。你家有電話嗎?“她臉上露出尷尬為難的表情:”我家窮,什麼都沒有,水我可以幫你帶。如果你等會找你的朋友怎麼辦?“”來呀!我找到我的朋友,五點鐘我還來這個球場等你。一定來!“我十分肯定地說。”好吧,五點鐘,就這裡,我現在走了。“我送她朝門口走去,在他臨出大門時,我說:”我想我不會餓死了。“她說:”我想你也不會餓死。“她不看我,但我看見她嘴角上有些笑意,我又補了一句:”你一定要來!“她微笑著,沒說什麼。我在電話亭站住了,目送她騎車離去。在我轉頭的時候,她高聲拋過來一句:”你小心點啊!“她並沒有回頭。涼了一夜並結了冰的我的心仿佛感受到了一些春意,但並沒解凍。
我點燃一跟煙,疲憊地靠在電話亭旁。九點多鐘電話鈴響了。我找到了我的朋友。
下午五點四十三分,我登上了開封到上海的火車。坐在列車的地板上我吸著煙,一根接著一根,拼命想麻醉那顆慚愧的。因為失約而受傷的心。我不知道五點鐘時,那位可愛的女孩,提著兩瓶開水在球場上等我是什麼樣的情形,但是如果我傷害了她美好的心靈而令她落淚的話,願我的心默默地陪住她流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