籌劃粵桂湘三省穿越久矣,開始擔心沒人報名,後來報名的人多了擔心沒車,借到車了擔心司機不夠……沒由來的心情變壞。後來決定不再擔心,開1輛航天面包,誰去誰上車就是了,於是有了我們一家三口和SANDY兩母女的單騎單司機2400KM三省穿越。“單司機”不是說司機姓SHAN,是指一人獨駕;他老人家姓黃,也就是區區在下,嘿嘿。由於目的地是龍勝和鳳凰,所以叫“攀龍附鳳”。
羅羅嗦嗦,是為題記。
DAY1:陽朔春色
跟去年10、1一樣,5點起,洗漱、裝車,吃早餐。6點30出發,到佛山接SANDY兩母女。SANDY是從網上約來的,年輕女教師,有一副很性感的嗓音。據說聲音好聽的女人一般都長得比較驚險,有了這樣的心理准備,見到真人時便尚能勉力保持住形像,沒有被嚇得抽風,呵呵。深圳姓王的兩夫妻原約好了在佛山等,但打手機卻關機,看來是變卦了。變卦無所謂,原說好就是隨時決定隨時上車的,但電話也不通知一個還關機,這苕驢德也太差了。
少了一對,混成旅降格為小分隊,不過我老人家的“職務”卻提升了:由“第一書記(司機)”到“唯一書記”,全程得由我一個人開了,苦也!
我覺得我們這個年紀還把英文名字掛在嘴邊是一件很惡心的事,所以問了SANDY的官名,原來她叫阿珊。阿珊是個健談的人,健談的意思是說她特能沒話找話,包括生男生女精子決定論隨便就掛在嘴邊;阿珊還是個謙虛的人,她說自己教數學純粹是誤人子弟,但她說自己結婚7年女兒8歲時話語充滿了邏輯性,而我直到今天還沒能算清其中的關系,郁悶啊;當然最重要的阿珊也是個好人,這一路上我們多承了她不少的關照,這裡是要謝謝她的。
經四會、廣寧、懷集進入廣西境內,這段路去年已經跑熟了,一路無話。地方政府在接境處拉起了“廣東大佬,大桂山國家森林公園歡迎您”的橫幅,以及其後幾日在廣西受到的禮遇,讓人體味到一種兩廣兄弟情誼的溫情。
桂北春晚,已近立夏時分,仍是暮春景色:路兩旁種的不知是什麼樹,筆挺、婆娑,新綠油油地招搖,陽光下讓人非常的舒心。這些樹後來在廣西段內一直陪伴著我們的旅程。進入湖南後換成了歐美黑楊和南楊,比廣西的更直更高。闊大的葉子在和風中搖曳、摩挲,搖下車窗關掉音響,動人的沙沙聲浸潤心靈,一如韓國電影《春逝》裡竹林天籟般的唯美。那是我見過的最好的路樹樹種了,建議廣東引進,來改善我們的公路綠化。
坐車不覺得餓,再說車上零食也多,於是出大桂山到了賀街鎮(離賀州17KM)才吃午飯,時已下午1點。路邊的裕泰飯店門口停滿了旅游大巴,老板娘直言沒有余力再接待我們這些散客,老客也不行。移步旁邊的小飯館,結果接待能力也是不足——坐下10分鐘後小妹過來抱歉地對我們說:仍然抽不出人手來點菜。那就走吧,就往鎮裡開。約1KM的樣子,有一座小橋,連通鎮裡鎮外;橋左一家飯店,看看門口停了2輛廣州車,就進去。老板殷勤地過來招待,問點些什麼菜。我大手一揮:好吃、快、不用給錢!老板一楞,繼而嘿嘿地陪著傻笑——看來是不了解這種廣式的飯店幽默,我也就不跟他開玩笑了。在他的推薦下,我們點了豆腐、瓜花釀、土雞等,至於說味道怎麼樣,嘿嘿,您覺得跟順德人談烹飪技術有意思嗎?不過,瓜花釀是用南瓜花釀了魚膠肉末,胡椒調味,上湯汆成,口味十分獨特,豆腐做得也很好,值得推薦。
上回來的時候部分路段還在施工,今年已全線建成,因此車子跑得飛快。過了沙子鎮,桂林地區特有的石山地貌已呈現在眼前。路兩邊的夾竹桃花紅白相間(夾竹桃開白花還真的沒見過),在其中穿行,感覺特爽。等大拇指山出現的時候,車廂裡已是一片歡騰,女人們問還有多遠,我計算著來路上路牌的指示裡程,答曰“快了,還有60多公裡”,話音未落,車子拐個彎已駛上了陽朔大橋,我們廣東老板開發的“唐人街”項目就在前面——這是進入陽朔的標志!我這才猛醒起我錯將桂林當陽朔,多算了60多公裡了。當時那個汗啊……
這次來之前很是做了一些功課的,想到網友們描述得美侖美奐的漓江邊或西街裡住;加之有了上次的經驗,便沒在蟠桃路(西街口)上停——其實也沒車位了(看看街上的人並不比去年多,應該是買車的人多了。托黨中央的福,經濟大發展嘍,好事哦)。直接開進了疊翠路,不用理會路口“節日期間,禁止駛入”的告示,只要不是裡面堵死了有交警在路口攔著,你就照開可也。其實裡面停車位多的是(還有個臨時停車場,如果不給進在那搞停車場干什麼?),人家交警同志立牌不過是圖省心罷了。桂林人心態平和,能過就過了,不會故意找茬的;而且內幕消息桂林交警都已接到通知,對外來自駕車尤其是廣東車的輕微違章要盡量通融,所以,你就放心大膽地開吧。
呵呵扯遠了。我們七拐八拐地到了縣政府門前停車——這裡往東走幾步就是漓江,往南走幾步就是西街。女人們帶著小孩下江邊玩水去了,我獨自一人去找住宿。帝景開價680,再講也要400;溪月樓要價350,還到300就不肯減了;西街8號客棧沒房,介紹對面的客棧卻沒有獨立衛浴。其實很多客棧的房最後都沒賣出去,但好像商量好了似的不肯降價——後來11點在西街隨便找一家問問,還咬死要220——那好,談不攏,咱就干脆不湊這個熱鬧了。叫上她們,我們回到了去年住過的在荊鳳路遇龍河景區入口處的宏林旅館。陽朔縣城本身也就巴掌大小,住偏一點並沒有什麼特別的不方便;而且印像中宏林既干淨,又不貴,去年住的還是挺滿意的。
LP下車問價,老板娘不記得她了,開200。回到車上一彙報,我急了,蹭地跳下車便是一通臭罵,然後是又哄又騙,甚至厚顏無恥地將阿珊包裝成旅游公司的經理(我們的車就是從旅游公司借來的,車身上有公司的LOGO)。老板娘笑了,同意降到140,哇靠,還是比去年貴了40%!看來陽朔人對這個黃金周的行情估計太樂觀了。
果不其然,夜裡泡完西街回到宏林,“有房”的牌牌還高高地掛著。
洗完澡准備去吃飯。我很熱情地先去做功課,問老板娘陽朔人平時喜歡吃什麼啦,在哪吃啦,哪的味道好啦?老板娘一一給以指引。奇怪的是,網上極力推崇的那些“名店”在老板娘的指引中一個也沒有!待到小朋友們下樓來,我的功課算全白做了——堅持要吃西餐,還是要“有燭光的”、“浪漫的”。我斜睨了詩詩一眼對阿珊說:你平時都教了她些什麼?
許是心情不同,感覺溶不進今晚的西街。熱鬧的叫賣聲、拉客聲,還有國人模仿老外的不倫不類的大呼小叫,讓人覺得西街已經俗成真俗了。心裡不痛快,於是拿起地球村門口咨客台上的水牌,邊揚邊吼:“來了來了,瞅一瞅看一看了啊,好吃不貴,不好吃的免費——”聲音直逼180分貝。吼出來就舒服多了,到老板娘趕出來陰陽怪氣地說“先生您可真大方啊”的時候,我甚至已經可以對她綻放出燦爛的一笑。
地球村門口賣田螺的小妹長得甜美可愛,我起勁逗她,從印尼華僑到法輪功再到瘋人院,胡吹海扯一番,逗得她格格大笑。服務業的小姑娘最吃裝瘋賣傻這一套,百試不爽。順帶從她嘴裡套出桌上的蠟染桌布只賣25元一張的信息,我又竄到旁邊的工藝品商店,以向其他游客公開信息相要挾,逼著老板娘將標價65元的1.7×1.3規格的蠟染桌布按25元的底價賣了一張給我。騙小妹最終是不可能的,能騙一張蠟染,也算是不錯的成績了。LP後來酸酸地說我整晚屁顛屁顛的“幸福的跟西紅柿似的”,我恬著臉學著潘佑軍的表情:“不至於吧?”後來這成了我們整支小分隊的口頭禪。
DAY2:雨中攀龍
到老板娘介紹的位於加油站對面的“馬嶺大胡子米粉店”過早,終於在臨走前嘗到了地道的桂林風味,了了我一個心結。味道嘛,中規中矩,我開始懷疑網上美食家們泛濫滔天的溢美之辭,是不負責任的廉價大贈送,還是他們當地廚子的水平已臭蛋到如此慘不忍嘗?
起步時瓢潑大雨,出城20裡已是小雨如酥。路兩旁就是前面提到的那種樹,雨後新綠,心弦似被什麼撥動了一下,如果時間允許,我真想騎一輛捷安特,帶一朵解語花,打一把天堂傘,在這綠色的細雨長廊中慢慢地游走——當然不能帶俺LP了,吼吼。
梯田的門票已提價到50/人,LP又一次迷失方向,回到車上請示,臨了不忘眨巴眨巴她那長著長長睫毛的大眼睛做無辜狀。LP是個有進取心的革命女青年,她明確的人生目標就是要成為哪家公司的財務總監,但在價格決斷上的前瞻後顧畏首畏尾,令我再一次斷定她沒有這種職業潛質。看來我這一生注定要獨力挑起家庭經濟這副重擔了,哦,好累。
我的無理取鬧被售票處小妹的溫柔一一化解,是不是只有桂林的青山秀水才能孕育出廣西妹子那柔軟的心?被這樣的溫柔擊倒,“非戰之罪也”。照價買了3張成人票,小孩就免了——不是我本事或小妹本事,人家物價局就是這樣規定的。不過出門在外多個心眼總不是壞事,凡事多問,問個清楚,包括各項規定和投訴電話,因為當您在景區閑逛的時候,說不好從哪個旮旯便跳出一個人了,跟您說按規定要收這費那費的,到時豈不是傻眼了?題外話。
在黃洛瑤寨停了一下,看吊橋。也有女瑤胞圍上來推銷手工藝品,要你看她們梳頭,或上家去喝油茶(當然是要付費的),但並沒有網上說的那麼纏人。都是討生活嘛,沒必要那麼誇張,把人家描繪的那麼恐怖。今日特別在此加一筆,以正視聽。
站在橋下的河灘上正在取景,一隊外國游客闖入鏡頭。不知從哪裡來的勇氣,我大叫一聲:“Hi,foreign friends”,便傳來了一片“Hi——”的回禮聲,取景框裡老外們揮起了手,其中幾個因不習慣趔趄了兩步,復又緊緊地抓住充當扶手的繩索,神情緊張。我含笑摁下了快門。我從來都對自己的口語水平不自信甚至是充滿恐懼,但這次短短的一句問候卻讓我感到了交流的快樂,看來話真是說出來的,難怪那套時髦的口語教材《千萬別學英語》讓你learn English,but don’t study.
再上路時車上多了一人:廣東番禺的一個靚仔,車停在二龍橋坐班車上山,半路堵得厲害,再看看山景“與老家韶關差不多”,就徒步走小路下來了,搭我們便車回二龍橋取車。現在你知道在龍脊怎麼逃票了吧——在景區大門(金竹壯寨,就是我們買票的地方)硬闖或隨便編個“裡面有朋友等,已買好票”的瞎話(平安和大寨都有補票的地方,大門口因此管得並不嚴),到了黃洛瑤寨徒步小路上,至於怎樣避開平安的檢票口,對不起,資料欠奉;如果是上大寨,那就到大虎山再走小路,可以電話通知山上的旅館派人下來接引,打什麼電話?對不起,也欠奉。
二龍橋前已排了長長的車龍,問管理員大叔,都是上平安寨的,等車位呢。二龍橋上平安寨只有6公裡,水泥路;上大寨要12公裡,石子路,因此自駕游的一般都選擇上平安寨。我說我們是上大寨的,大叔連忙說那就往前擠吧,還邊指揮別的車給我們讓道,包括警車,這讓我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大叔旁邊由頭到尾站著兩個水靈靈的姑娘在聽我們說話,挎著一色的包,是導游無疑,起步前我拼命對她們招手:“小妹快上車啊,我請你們導游!”倆姑娘含笑搖了搖頭,看來是平安寨的,那一刻我的腸子都悔青了:上什麼大寨啊,隨大流不好?同時感慨:“平安寨上哪位廖大叔福氣,作養了這樣2位仙子?”忽覺背後冷颼颼的,扭頭一看,LP杏目圓睜,而阿珊則一臉壞笑地看著我們倆。
路確實很驚險,石子路砥礪不平倒也罷了,反正也不是俺的車,而且185/80的寬胎也彌足應付了(也許是我心地不好,這條胎第2天就讓我吃足了苦頭)。但是一路上的塌方,卻讓人心驚肉跳:下了幾天的雨,裸露的山體露出猙獰的容貌;路是從山岩中鑿出來的,一些拐彎處,岩石就懸在頭頂,危如懸絲;路上偶有幾塊斷口簇新的塌石,更加劇了這種恐懼。一路開來,我連喇叭也不敢摁。
路上有一段麻繩,我來不及想已壓了過去。仔細想想又覺得不對,往倒後鏡裡一看,“麻繩”尾巴被後車輪一壓,頭部高高揚起——是蛇!我們真的是進了大山裡了。
到達停車場已將近1點,沒有飯店。看功略從這裡上到景區少說還要1個半小時,於是便組織大家就著餅干、零食喝牛奶。這個先例開了,使之成為我們以後幾日主要的午餐方式,為我們的旅途節約了不少銀兩。
一對阿哥阿妹走了過來,請我們到家裡住。阿妹長得蠻一般,我興趣不大。但他們很知趣地到一邊去照顧我們的小孩,到我們用完午餐,他們又幫我們提行李。想起哈寶兄說過上山後才見到人家家裡的漂亮妹子,我有點心猿意馬了;再說雖然場子裡車不多,但山上的接待能力到底有多大,我們心裡也沒底,先落實個住處,總是好的吧?
那就走吧。
半道上橫了2根松木,上面坐個紅臉大漢,旁邊圍了一圈的人,其中2個村干部模樣的似乎在勸什麼。我們走近前,那紅臉大漢衝我說了幾句土話,好像是問我們去哪?滿嘴酒氣,只是聲音仍是軟綿綿的。那2個村干部模樣的人馬上又勸,聽著像是“不要難為游客”之類的,然後示意我們快走。我可不想顯得太狼狽,依舊踏著不緊不慢的步子領著女人們過去了。
紅臉大漢居然沒有任何攔阻的意思。
這下我算是真正見識到廣西人的好脾氣了——連鬧事都是溫吞吞的。
“小潘哥。”據說大寨跟平安寨一樣,全村一個姓,我便試著叫了一聲。
“誒。”果然應了。
“剛才那人干嘛?”
“他們村也在金坑,但沒有景點,游客不去,沒錢就鬧唄。”
哦~~~愛莫能助。
“那金坑跟大寨是什麼關系?”
“大寨跟我們田頭寨都是村,這一帶統稱金坑。”
說話間大寨就到了,坐落在山腳下,有人說只有在張藝謀的電影裡才能見到這樣的村子。如果是在貴州,那麼這塊地方該叫“壩子”,水田較多且肥沃,農耕時代應該算相對富裕的吧?現在發展旅游業了,難說。
濕漉漉的青石板路一直蜿蜒向上。細雨若有若無,溫柔地打濕你的發際,潛入你的鼻息,讓你感覺到它的存在。一路上已可見到梯田,有的剛翻了地,有的已灌了水,凌凌亂亂的找不到什麼感覺。在風雨橋休息時問當地的小潘哥,說每年都是農歷四月初八插秧,那是梯田之春最美的時候,去年5、1剛趕上,今年則要等到5月底了。
田頭寨到了,去領路的小潘哥家裡看了看,就在著名的田梯旅館後面,被田梯的2幢樓遮著(田梯開分店了),看不到風景,不甚理想,於是給了20元行李搬運費,轉移到旁邊的心悅休閑莊。殷勤的老板,嶄新的小樓,干淨的床鋪被臥,窗外就是波浪般的梯田,節日期間也才15/床,我們當即住下(不過第2天的早餐可就貴死了,米粉4元/碗,是我們這個行程裡最貴的。都怪之前沒問價才著了道,看來警惕性一刻也不能放松)。
這裡想順便總結一下陽朔、龍勝的“住”:這裡的旅館大都由家庭各自經營,數量龐大,定價自由。因此,首先是沒必要擔心露宿街頭,除非你想入住指定的旅館,否則根本不需要預訂房間;第二,你前面永遠有性價比更高的旅館,除非你覺得身後的背囊已沉重得受不了,或者你實在沒有太多的時間呆在此地,否則,在未達到所有滿意條件之前,千萬不要將就,繼續往前找吧。
金坑共有3個觀景台,離我們住處最近的是1號,但也要走40分鐘的山路——這還是指我們大人,帶著小孩吧,一路上摘摘野花,逗逗小狗,多花了1倍的時間都不止。等上到觀景樓,都快5點了。再往上還有個全景樓,可實在已經沒有時間。而且觀景樓就是1號觀景台所在地,金坑梯田那些壯麗的圖片大都是在這裡拍的,我們於是在此駐足。
父親是工程兵,在我還沒上小學之前就已經教我看等高線了,當時還奇怪:這山看著明明像谷堆一樣,怎麼會有凹有凸像折疊過的呢?父親說:站得高,才能看得遠;摒除表像,才能看見真理。今天站在這山頂上,看著鏟除了雜草野樹後的梯田線條在山脊處凸出,在山谷處凹下,層層疊疊向山下延展,一如地圖般精確,我這才想起並明白,父親這些年說的道理,都是對的。
雨已經停了,但天上仍是大團大團的雲在快速的移動,看來今天想看梯田夕照的願望要落空了。不過,就算是晴天,怕也拍不出什麼好照片來——太陽在背後落山,跟梯田根本不在一個方向!原來那些著名的圖片拍的都是日出!而日出的對比度絕對不會有日落那麼強!我再一次對玩弄數碼後期加工技術的騙徒行經深惡痛絕起來。
晚飯在半道上的美景樓吃,黃燜雞、腊肉炒筍、鴨掌菜,還點了些別的,但現在已記不大清爽了。只記得那家飯店的山野菜特別多,好些是我們聽都沒聽過的,就是那些家常菜如小白菜等,也是鮮嫩欲滴,與城裡賣的不可同日而語。我當時饞得直想點上一大桌青菜,但一來小孩吵著要吃肉,二來老板的臉色好像也不大好看(青菜賣得很便宜),方才作罷。即便如此,那一味鴨掌菜已是讓人回味不已:既有家菜的鮮嫩,又有草葉的澀香,加蒜蓉爆炒得剛剛好。這讓我們其後幾日在懷化、在鳳凰、在一切有鴨掌菜的地方都必點此味,只不過跟龍勝比,他們的廚藝都是垃圾。
晚上,離我們住處不遠的金坑旅館在門前的平地上點起了篝火,青年男女們聚到了一塊,歡快地跳起舞來。火光映得漢子們臉上黑膛膛,妹子們臉上紅撲撲的。音樂是上海灘時代的,卻無礙大家奔放的熱情。從繁華的大都市,不遠千裡地來到這偏僻的小山溝,這是什麼精神?這是歡樂至上的精神!狂舞為了什麼?不就是為了忘卻那些不想記起的鳥事麼!於是大家都跟著節奏將身體扭動。火光中,煩惱幻化成汗透過我們年輕的身體,孤獨也幻化成煙飄向梯田的夜空。
我變得飛揚起來。
DAY3:風雨程陽
起床起得很早,下山時卻9點過了,在山下的溪水中又耽擱了1個鐘,午飯居然是在龍勝縣城吃的——一上午才跑了不到40公裡,這就是帶小孩出門的麻煩。
北出龍勝縣城,我的麻煩開始了:全是急彎爛路,不停地打方向、鳴號、換檔,還要避坑窪,手忙腳亂的。航天面包的避震還不錯,但剎車太死了,不好控制,所以過彎時還是不敢太快。不時見有粵牌車呼嘯南下,如履平地,其中又以深圳牌的居多,不禁為人家的特區速度、暴走精神所折服(現在才是長假的第2天半,不論他們是從鳳凰南下,還是從三江折返,其瘋狂趕路的大巴司機心態都是讓人自愧弗如的)。
今天的目標是通道——《那人那山那狗》裡美麗的侗鄉,我對她的期待甚至勝於鳳凰。但破破爛爛的路似乎總是沒有盡頭,前面又浪費了太多的時間,我不禁著急起來,踏油門的腳便稍稍加了點力。
阿珊看出了我的焦慮,湊過頭來跟我聊天,講起美麗的川北、美麗的甘南、美麗的西藏。我不是容易被別人話題調動的人,但還是在倒後鏡中對阿珊投去感激的一瞥,感謝她的善解人意。
爛路的開始是可以預見的,但它的結束卻讓人始料不及——好不容易走上一段平坦的柏油路,正擔心前面不知多遠又將出現坑窪,卻不想已是一馬平川。出山以後,公路大體沿著都柳江在走,隨地勢變化,江水時湍時緩,兩岸風光秀麗。這裡已是侗文化旅游區,江上不時有一座座拱橋、墩橋出現,連通著對岸的侗寨。侗人喜歡依山傍水而居,在河邊的小山包上,吊腳樓鱗次櫛比,連成一片,層層而上,從望遠鏡裡看,門前還有很大的草坪和綠籬,真是一個會享受生活的民族。
讓我覺得迷惑不解的是這一座座形形色色的橋是由誰建的?侗人自建嗎?好像拿不出那麼多錢;政府統一建的?為什麼設計各異又那麼的富有民族特色?
沙宜鎮是此行的一個標志點:由此北上是通道,西去是三江,南下則是我們的來路——桂林。按中學時所學的地理概念,三條公路彙集,該算是個交通樞紐了,但萬萬沒有想到,除了一座加油站和一座木材檢查站,再也看不到別的建築物。而且,岔路口沒有路標(這是桂北湘西的特色,其後幾天一直是這樣的情況,要麼沒設路標,要有也是又殘破又不起眼,每到岔路口總要找人問了路才放心),如果不是到了三江縣城往回推算,根本不知道那就是沙宜。
到程陽時正好是下午5點,風雨橋是在拐個小彎後突然跳進眼簾的。這座與趙州橋、蘆溝橋、廣濟橋齊名的四大名橋之一,就這麼靜靜地矗立在那裡,默默地履行著自己的責任。五座牢固的石砌大墩,抗住了百年山洪的衝刷;五個杉木長廊連接的多角塔形亭子,為侗鄉人遮擋了一個世紀的風雨。亭子飛檐高翹,猶如羽翼舒展;長廊氣像渾厚,仿佛長虹臥江。橋上壁柱、瓦檐,雕花刻畫,富麗堂皇;整座橋雄偉壯觀,美不勝收。更驚人的是,這座橫跨林溪河64米長的木石結構大橋,整座橋梁不用一釘一鉚,大小條木,鑿木相吻,以榫銜接。全部結構,斜穿直套,縱橫交錯,卻一絲不差,實為侗家風雨橋的傑作,中國木建築的珍品。1965年郭沫若游此,興奮之余,題詩贊曰:“艷說林溪風雨橋,橋長廿丈四尋高。重瓴聯閣怡神巧,列砥橫流入望遙。竹木一身堅勝鐵,茶林萬載茁新苗。何時得上三江道 ,學把犁鋤事體勞。”手跡刻碑立於橋頭。
正沉浸在美的震撼中,兩個手拿票夾的人向車前走來。
“師傅,來參觀嗎?”
小樣!一看就知道是來賣票的!不是說不上橋不用買票嗎?規矩改了?
“不是,我們要到通道去,請問還有多遠啊?”我裝模作樣。
“哦,有80多公裡呢,回三江走吧,前面路不好哩。” 兩人有些失望,但態度還是滿好的。
“前面不是柏油路了?”
“不——,全是石子路,我們這是省長特批款子修的。”不知為什麼,95%的人都習慣將廣西的行政首長稱為“省長”,其實人家是“自治區主席”。
“那我們先到前面看看。”我們把車開過前面那個小彎,從倒後鏡裡看著那兩人在視野中消失,馬上停車、跳下來拍照。
跟阿珊商量是否上橋,她說無所謂,於是我決定掉頭趕往通道,估摸8點左右能到。我的近視加散光將近1000度,開夜車的水平很臭,但8點的話還是可以堅持的。
路上會車,把方向往右打了打。瞄到路邊有截斷樁,不高,沒在意就靠了過去。這個錯誤的決定造成了我們這個旅程最大的麻煩和整個旅行計劃的改變——“噗哧”一聲,右前輪癟了。
下車查看,輪子給斷樁撕開了指甲蓋大小的洞。而看斷樁,方方正正卻並不尖銳,不至於吧?
“沒事沒事,半小時就好。”我蠻有自信地安慰著女人們,開始動手卸千斤頂。
面包車的千斤頂都是卡在中門的下面,加壓鎖緊,放氣松開,十分方便,我經手過8、9輛面包車,莫不如是。
偏這輛在千斤頂頂端接觸處設計了一個小碟樣的裝置,套住頂端,所有氣放掉,千斤頂收到最低,仍被牢牢地卡住。
見鬼了!
我用手拽,用腳踹,用起子撬,楞是取不出來。
阿珊很積極,打電話給他老公求救,末了還讓我聽。
女人干嘛遇事總愛找老公?沒看我正忙著嗎?再說現場情況如何對他描述?
我假裝熱心求教,他假裝熱心指點,敷衍兩句掛線。
沒辦法,只好借別人的千斤頂。廣西人真的很純品,攔一輛停一輛,不過都沒有千斤頂。最後從一輛南寧牌的千裡馬上借了一台。
問題又來了:先是起子太短,“車鈴”撬不下來;終於撬下“車鈴”擰松螺栓支起千斤頂,又發現頂到了盡頭車輪仍未離地——千裡馬底盤低,選用的千斤頂行程也短。我急得汗都出來了,不是為自己,是為耽誤了南寧朋友的時間,大家都是出門在外,都趕時間哩。
南寧朋友研究了一下我們的車,拿起起子就去卸中門踏板上的裝飾條。只多了這麼一點點位置,千斤頂一拽而出。
烏拉!
找塊磚將千斤頂墊起,使勁搖幾下,車輪離地了。把小千斤頂取出,千恩萬謝地還給人家,揮手告別。至此南寧朋友已經陪了我們一個多小時。好心人啊,祝你們一路平安!
換好備用胎,千斤頂放氣,麻煩又來了:千斤頂下面墊著磚呢,太高,千斤頂又取不出來!沒辦法,只好再把車頂起。這時我都快虛脫了,費了好大的工夫才完成。在車輪底下墊塊磚,再松千斤頂,這次總算成功。
前後花了3個小時!
回到三江已經8點半,通道是去不成了,先在這歇一宿吧。找汽修,找酒店,洗澡,今天的晚飯居然是11點才吃的。
DAY4:快樂的廖村
三江地處黔桂湘三省交界,號稱雞鳴三省,是重要的公路交通樞紐,這從滿大街的汽配店就可以看出來。但這裡發達的是貨運業,汽配店備的多是貨車輪胎,我們這種常見的面包車胎,備品居然不齊。
昨晚由酒店老板帶著去汽配街補胎,還有一家沒關門,師傅看了看創口,說補可以,但洞太大,怕跑起來壓力受不了又破。我也有這個擔心,便咬咬牙准備買一條新胎。車是借的,不能對不起人家,總得配回原裝韓泰的才好。但這家號稱“三江獨家經營韓泰”的店子,卻只有70規格的,老板娘一個勁勸我就買70的好了,使起來沒有區別,我不敢相信——沒區別廠家何必搞2個標號?問她專業一點的問題:185/80,R14各代表什麼指標,她又說不上來。於是我決定第2天到別的店子找找。
這裡的汽配街做得還滿專業,有專做電瓶的,有專做靠墊的,所以店面雖多,賣輪胎的也就幾家。我們找了一家“輪胎世界”,牌子不少,韓泰的也有,但全是70的,做了20多年輪胎的老阿姨說三江就興這個。那可就沒轍了,我泄氣地打算就買一條70的湊合用,但又想:死也要死個明白,總得搞清楚70、80到底有什麼區別才甘心吧?就又把昨晚的問題搬了出來。
老阿姨果然很專業,說:“185是輪高,80是胎寬,R14是內徑。”
原來如此!那70算窄胎了,四輪不匹配跑起長途會不會有問題?
老阿姨看出了我的猶豫,便問我舊胎的損壞程度有多大?
“指甲蓋那麼大個洞。”
“那就不用買新的了,到旁邊的肥仔那裡補一補就行。”
“壓力太大了吧?”
“沒問題,肥仔是我們這補胎技術最好的,7、8噸載重車都是那麼補完就用的,你怕什麼?”
謝天謝地!我連忙請老阿姨帶我到肥仔那邊,肥仔師傅看了一眼破損的地方,操起家伙就干起來。我再次提出我的擔心,肥仔師傅溫良地笑笑,說:“沒關系,只要創口不超過15公分,我都能補。”
15公分!這下我算徹底放心了。
補胎前後花了一個小時,肥仔師傅伴著憨憨的笑,給我們介紹了很多輪胎知識:什麼叫子午線,哪部分夾鋼絲,鋼絲胎和麻絲胎的區別……我看了看旁邊放著的一條待補的鋼絲已呲開的載重胎,對肥仔師傅的技術再無懷疑。
補好,20元。
本打算花300多元買新胎的解決方案,最後20元搞掂。這是個缺乏感動元素的年代了,但此刻我還是心潮起伏,為誠意幫助他人情願損失生意的老阿姨,為技藝超群卻默默無聞地呆在小山城裡為過往商旅服務的肥仔師傅。朋友們請記住這兩個商號:“輪胎世界”和“肥仔補胎”,將來路過三江車子有什麼不妥,盡管放心請他們幫忙;就算沒有,也請給我帶個好。
揮手道別,我們再踏征程。
東離三江縣城13公裡,發現一座雄偉的吊橋,跨度之大,前所未見(呵呵,跑的碼頭少,沒見過大江大河,休怪休怪)。吊橋依舊是侗族風格——橋頭建有風雨亭,亭上一匾,上書“廖村鐵索橋”。上得橋來,腳下大河東流,橋上清風徐來,兩岸青山對出,四野芳草鮮美。對岸廖村,依稀似有歡聲笑語傳來,牽動著我們的腳步。
過橋,進村。迎面就是小學的操場,全村的男女老少大概都來了,投籃、拋乒乓球、台球、吹蠟燭、盲人擊鼓,各自排著長長的隊伍輪候,獎品只是那種5公斤一大包的雜色糖果,但簡單而快樂的滿足卻蕩漾在孩子們圓嘟嘟的臉上和老人們眼角恣意擴展的魚尾紋裡。一個暌違了十多年的古老詞彙從記憶裡翻出——游園晚會,那是多麼快樂的節日啊!想不到,在物欲橫流的今天,“金不笑,銀不笑”,職位的升遷和資產的膨脹已難以真正帶來心靈的滿足,能長久滋潤我們心田的,竟是那遙遠的關於簡單快樂的記憶。
追求物質使我們不開心,但是,沒有物質,有我們今天“千裡來尋開心”的休閑游嗎?我看看肩挎的高檔相機,摸摸兜裡的私家車匙,迷惑了。
莫管它,且樂去!回過神來,孩子們手裡已多了幾顆糖,急著到另一個攤位排隊去了。這種廉價的獎品比她們平日裡在城市享用的五花八門的零食低檔不知多少倍,但她們卻咂得心滿意足——真正的快樂是不分年齡段、可以感染所有人群的。
我加入到吹蠟燭的行列,鼓了滿滿的一肚子氣,卻從豁了的門牙處漏個清光,“撲”地一聲,五支燭火紋絲不動,整個隊伍哄堂大笑起來。笑得最燦爛的就是我,因為豁了門牙而平時笑不露齒的我,此刻的爽朗足以讓上帝感到嫉妒——無須遮掩什麼的快樂是發自內心的。
玩了一個多小時,我們才依依不舍地離開廖村。LP擔心趕路的時間不夠,埋怨我耽擱了太長時間。我開導她:“自游人最妙處就是自由嘛,哪好玩哪停步,充分享受旅途的樂趣,這才是驢子的干活;跟著導游的大喇叭死趕緊趕,到了景點你擁我擠地搶鏡頭,完了馬上又趕赴下一個‘著名’景點,回到家才去照片上回味旅游,那是鴨子的干活。對不對阿珊?”阿珊連忙擺手:“你決定吧,我無所謂。”嘿嘿,沒主見,我喜歡。
三江上通道的路也是一路急彎,只是路況比昨天從龍勝出來的那一段好很多。看著底盤低的小轎車一騎絕塵而我們卻不得不在急彎處減速,我不禁懷念起我的千裡馬來。
盡管訓LP時擺出一付革命導師的架勢,但事實上我們真的浪費了很多時間——離開廖村時已經是上午11點多了,所以,原定在陽爛古寨會合暨大校友吃合攏宴的節目和古夜郎國皇城之行只好取消,而且一過通道進入平路,馬上加速一路急馳。路邊有種像繡球的花,開得滿樹都是,落英繽紛,鋪得柏油馬路一片雪白,很有櫻花的凄美,但都來不及細看,至今仍引以為憾。
進入會同,大標語橫跨馬路:“歡迎來到粟裕同志的故鄉”;車過洪江,又是一條標語:“歡迎來到滕代遠同志的故鄉”。看來湘西人民很以他們這裡誕生的大英雄為傲,但我的腦海卻不自覺地浮現出一個惡毒的想法:窮山惡水出刁民。噢噢,褻瀆先輩,掌嘴掌嘴。
一路過來還有很多奇怪的標語:“不讓女孩上學是違法行為”,讓人覺得辛酸;“溺斃女嬰犯罪,政府依法追究”,則又觸目驚心(有一點不明白:在這山野鄉村使用“溺斃”一詞,有人看得懂?);“局長書記樣板路”,則仿佛讓人回到了上個世紀的70年代。
在洪江縣城還看到一幕有趣的婚禮:司儀手一揮,鼓樂齊鳴,既不是西方的婚禮進行曲,也不是中式的滿堂紅,而是電視裡常見的秧歌曲,新郎新娘帶頭開步,後面三列秧歌隊披紅掛綠,將秧歌一扭,整條街道為之熱鬧起來。這樣的婚慶服務在我們看來實在是新鮮,連婚車也不用借,省了多少人情債。不過,雇請這樣的服務,您得有一定的心理准備,除了MONEY得花一些外,你還得有足夠堅強的胃神經——那些最年輕也是大嬸級的秧歌隊員,把胭脂水粉往臉上一抹後的效果,別人看著怎麼樣不知道,反正我是差點連去年吃的都吐出來了。
三江——通道——靖州——會同——洪江——中方——懷化,過了靖州已基本沒有什麼山路,中方到懷化的一段更是准高速,不過不是封閉的,勇敢的湘西人民喜歡在路中間騎行或緩步走,在這開車您可千萬別相信喇叭的力量,多用剎車吧。
城市規劃各有各的特點:廣州像一只蝌蚪,北京像蜘蛛網,昆明像烏龜,三亞像牙簽,到懷化是下午6點半,沒買到地圖,不知懷化像什麼,但感覺似一根長長的筷子——沿著××路(忘路名了)往前開,竟一直沒有盡頭。沿路的飯店沒有一家門口停車超過2輛以上,令我們的廣東覓食經驗在這裡無所適從。後來終於看到一家停了有6輛車,興奮地衝進去,卻發現原來是有人在擺喜酒,出品其實並不突出。又上當,徒呼奈何?
吃完飯是8點,過了我開夜車的極限。而且,此去鳳凰還有94公裡的山路,預計沒有3個小時拿不下來。先去的同事發來短信勸慰,說大巴司機只需1個半小時。那是人家,我們沒那水平,不敢冒險。“時間誠寶貴,生命價更高”,我還要把這支娘子軍安全帶返廣東呢,於是決定住下。親戚把我們帶到金苑賓館,交警支隊開的,說這樣比較安全,一句話說得我們心裡對懷化的治安感到絲絲涼意。
今天是農歷三月十六,姣好的月光掛在東窗上。來前深圳的一位網友建議我們逆向而行,當時若是采納他的意見,現在該是坐在龍勝的山頂上欣賞梯田月色了。念及此,我輕嘆一聲,把手中的強光電筒指向懷化的夜空,胡亂地晃著。
DAY5:惡俗鳳凰
讀從文先生的《邊城》,心中有一種絕望:那麼清的意境,那麼醇的氛圍,渲染著水墨一般的行雲流水;那無法企及之美,像一位不可追求、遺世獨立的佳人,令人因無望而生出不盡的惆悵和無窮的感傷。只有小學五年級學歷的先生,卻用天賦的醇厚優美的文字,為單薄的中國現代文學史,留下了“湘西”這一至為精美的一頁。
沈老筆下的邊城其實是指茶峒,在鳳凰西北174公裡,但不管知道的不知道的,大家都似乎更願意相信她是鳳凰。
眼前的鳳凰也是讓人絕望的:沱江水依舊清澈澄明,但近了看,水下沉著啤酒瓶子、魚刺、雞骨、抹布兒;水面盛開著老莊飯店貢獻的油花,在陽光下泛著五彩斑斕漸欲迷人眼的光芒;水氣中帶著與飯店後巷積水裡相似的腥餿味,令本欲一親芳澤的我們頓時敬而遠之。虹橋邊幾架據說是最原始的吊腳樓,稀疏、破舊而灰暗,如同黑瘦的小腳女人,可憐地站在江邊,被更多群湧而出的簇新木樓圍困著,愈發顯出堅持的零丁與困窘。這裡已沒有邊城裡古樸堅實的船,沒有黃永玉筆下紅焰一樣燃燒的花,沒有彩蝶般斑斕的苗裝,沒有天真無邪的翠翠的容顏,有的只是我們這些熙熙攘攘由俗世中來,夢想尋找桃花源的游客。於是乎,一直存在心裡的那個美麗的幻像,如同一只精美絕倫的花瓶,一下被現實擊個粉碎。
我們是上午10點到的。出發前按同事的提示給望江樓打了個電話,說有房;問及房價,卻說要問旅行社。接電話的是位大爺,夾雜著濃重鄉音的普通話聽得我們十分費勁,最後總算弄明白了個大概:客房已全數包給當地旅行社,要打給旅行社才知道當天定價和有無空房安排。好在大爺報數目字還算清晰,我們便按他給的號碼撥通了湘西鐵旅田小姐的電話,她答應在望江樓給我們留2間房,房價60/床。
落實了住處,心裡便踏實起來。在虹橋邊一個工地停好車,收費的便上來了,20元,賊貴。走上擁擠的虹橋,兩邊已給各色的小賣部占領,空氣中彌漫著再世俗不過的味道,讓我恍如回到15年前廣州區莊立交的走鬼墟。在這看風景已不可能,那必須到2樓去,是要收費的。眼看一位發燒友背著足有80升的器材袋,噌地衝了上去,後面跟著漂亮的女助手,肩上碩大的攝影包怕也裝得下3台機子。專業裝備看得我目瞪口呆,但隨即又生出一絲苦笑:就這樣髒亂的環境,以他們的專業手法,加上後期加工,怕也不難制作出什麼戀戀鳳凰之類的作品來,這下不知又有多少人上當受騙了。
雖然冷空氣剛過,但走在正午的陽光下還是有些燠熱,周遭的人群和互不相讓的車輛更是令人煩躁。我領頭往西邊走,LP和阿珊都先後質疑走錯路了,但都被自詡方位感良好的我喝止,直到見到越來越多的現代建築,直到買了一份鳳凰地圖,看過,我才很不情願地承認:“好吧,我們好像走錯了,古城在那邊……”
回到虹橋附近找到了田小姐和她的旅行社,不想因她的同事疏忽,原來留給我們的房間已賣掉,我們一下子成了游魂野鬼。阿珊不干了,當場撒潑,慌得田小姐立馬帶我們到另一處更高檔些的客棧——沐曦園,房價仍按原來的算。這下旅行社算是白干了,因為後來從老板處證實,他們跟旅行社簽的價格就是60,如不是意外,旅行社該賣80的。
這有干淨的小院,和氣的一家人,尤其是屋頂的涼台,八面來風,不徐不急,坐在小竹椅上,連平日正午准時來訪的睡意都消失得無影無蹤,想想今晚能在這把盞閑話,真是人生一大樂事。不知望江樓那邊環境怎樣,也許離沱江會近一些,沐曦園則是建在面向沱江的山坡地上的,但也能看到水,空氣似乎還更好些。阿珊一邊以不在水邊為由,繼續發飆,跟田小姐砍價,一邊給我打來眼色,那眼裡分明寫著“我願意!”這下田小姐也惹毛了,跟阿珊頂撞起來,我連忙讓LP把房款付了,莫讓這僅剩的一點好心情也搞壞。田小姐收了錢,仍不忘念叨幾句自己也沒什麼大錯,旅行社這次吃虧了之類的。唉,湖南人的脾氣,跟廣西人比還是差了一截,難怪廣東的服務業都愛請廣西妹子做服務員。
要說我們住的這個山坡地還有點名堂,叫南華山國家森林公園,不過海拔只有500多米,舉步可達,老板說鳳凰人常上去晨運。500米已算國家級?嘿嘿,倒是少見。
老板問我們從哪來,我便又動了跟他開玩笑的心思。
“她滴,印尼;她,馬來西亞;我滴,不鬧杜拉;小滴,拐來滴。”
“哦哦,來鳳凰旅游啊?”
廢話!不旅游我來開會啊?看來老板不是個會機變的人——那套接待台詞怕是背熟了的。
“不,我們來開會。法輪功世界華人聯合會,知道吧?今天來借你這方寶地開個年會。你可以打110告我們,把我們抓住你就發財了,一個起碼幾十萬。不過你最好打到州裡,靠鳳凰這幾百號人是搞不定我們的……”
“幾十萬?有個幾千塊我就把你賣了。”LP在旁嗤道。眾人大笑。
“別說你,我也想把自己賣了……”我囁嚅道,心裡直恨LP搞串了個PARTY。
老板姓啥忘了,土家人;他愛人姓滕,苗家人。沐曦園這塊地當年他們是3000塊錢盤下來的,現在的市價大概是18萬。我盤算了一下,約2500/平方米,比我們順德的商品房用地還略微便宜些。加上建好、裝修,估計在40—50萬之間就能拿下。50萬這樣一幢傍山小樓,懶洋洋地住著,再騰出一層出租,旺淡相濟,平均月收入當有7200元,就可以舒舒服服地過日子了,豈不比在廣東打白領工好得多?我和阿珊連忙打聽還有地賣否,老板笑著搖了搖頭。
後來我們打聽到,老板其實是當地工商分局的局長,應該還是有辦法的。哪天要是真在這邊呆不下去了,就再去找他,非得讓他幫忙給找塊地不可。
就這樣在涼台上說說笑笑,不覺就到了下午2點,大家這才覺得有點餓了,於是信步來到沱江邊上的鳳凰潘長江飯店。據說這是經潘長江本人授權的全國唯一的一家潘長江商號,老板楊光明,跟潘長江長得很像,如果你看過畢福劍的《夢想劇場》,就一定記得他——就是三個假潘長江中長得最像的那個,比潘本人還矮那麼一點。我們到的時候他正好在店門口關照生意,聽我們說起《夢想劇場》,還呲開大板牙衝我們一笑。名人哦,受寵若驚。
血粑鴨子真的名不虛傳,但飯店的環境就實在不怎麼樣,木地板上積著厚厚的油垢,腳一抬便是“揭”的一聲,菜渣、紙巾、一次性塑料杯扔得滿地都是,桌上還淌著湯汁汽水。有人說下館子不能參觀廚房,這裡是連正堂都看不得,看了你就吃不下。我們只好把目光投向窗外不遠處的虹橋,好讓翻騰的胃喘一口氣。
虹橋的橋洞下站著2個身穿民族服裝的姑娘,我對服裝是沒有研究的,只是覺得她們穿的很像哈尼族服裝——哈尼服裝秀氣而不張揚的包頭,以及對少女曼妙身材恰倒好處地哄托的剪裁,給我留下很深的印像,那是我除白族外唯一能一眼就能認出的民族品牌了。
每當沱江上有游船經過,2位姑娘便唱起山歌來。有的我們連聽都聽不懂,估計是苗歌;有的則耳熟能詳——電影《劉三姐》中的插曲,20多年前我們就會跟著哼唱了。一曲唱罷,2位姑娘還會平舉前臂,翻掌晃動,向游客致意。這個招牌動作不知是誰首創的,我覺得它充滿了民族性,比我們平時慣用的曲臂揮手要俏皮、活潑得多,由身著民族服裝的姑娘做出來,最讓人賞心悅目。
但是,穿著外鄉的服裝,唱著外鄉的山歌,卻楞要裝出個“本湘特色”來,這種貌似成熟的旅游運作就實在是惡俗了。有人說包括鳳凰,很多原本淳樸、寧靜的世外桃源都變得商業化了,而商業化就意味著千方百計地致富。我並不是反對鳳凰人民奔小康,也沒有資格對鳳凰的商業化說三道四,我想告訴各位的只是:鳳凰已經不是過去的那只鳳凰,不是我們在圖片中,在散文裡領略的那個唯美的鳳凰了,這裡現在到處充斥著偽民俗和泛民俗,那些原生性、異質性的東西,已經被經濟勢力以奔小康的名義,短視地放逐了。
飯後向跳岩走去。跳岩是沱江上2排並列的水泥墩子,行人可由此過江,也不妨礙江水流動,比建橋便宜多了。望文生義,原以為跳岩必是江上一系列露出水面的巨石,行人過江須跳躍前進,不想水泥墩子的間隔還小於成年人的正常步幅,施施然過之可也。此時跳岩上擠滿了南來北往的游客,偶爾有人停下拍照,即招來後面人群起勁的倒彩,內中還夾雜著一兩句不文明的問候。大多數人來鳳凰都沒有別的目的,只是想來此發發呆,享受幾天寧靜,可有網友駁斥道:現在已沒有發呆的鳳凰,只剩扎堆的麻雀。看眼前此景,信哉斯言。
有惡俗的鳳凰,自然就有惡俗的游客:江北的流浪者酒吧是一個著名的去處,我們經過時,門口鋪著一張草席,坐著一對狗男女,奇怪的服裝,奇怪的發型,我原本指望能在他們眼中看到一點後現代主義的頹廢或空洞,但沒有,有的只是斜睨天下目空一切的做作,跟誰較勁?江南的“素”咖啡是另一個著名的去處,地方淺窄,人頭湧動,一趟玻璃門勉強隔開內外兩個世界,我們經過時,緊挨玻璃門的位置上坐著一個大腦殼,那形像十足青蛙的前半生,看那傻B不過二十四、五歲光景,偏偏叼著個碩大的煙鬥在作沉思狀,當時胃裡立馬有一種反芻的感覺。做給誰看?
再也沒心思逛下去了,女人們要去租苗裝照相,我獨自一人回客棧休息。頭沾枕頭卻又睡不著,我便又上到涼台上。這時其他客房仍然沒有客人——據說是張家界過來的路上出了重大交通事故,很多車過不來——涼台便被我一個人獨占,找把竹椅坐下,以平時在辦公室午休的那種姿勢靠著,閉上眼,呼吸著涼風帶來的江面上的水氣和午後陽光的氣息,不知不覺地便睡著了。醒後扭扭僵硬的腰板,感嘆:終於找回一點渡假的感覺。
夜游沱江,我們買了一大堆的燒烤和啤酒,聽老船夫講鳳凰的故事。月光從東面升起,一點一點地漫過水面,照得沱江波光粼粼的,一派清朗之像。沱水東去彙入洞庭,這使我想起了張孝祥那首著名的《過洞庭》:“玉鑒瓊田三萬頃,著我扁舟一葉。素月分輝,明河共影,表裡俱澄澈。悠然心會,妙處難與君說。”在這片通往洞庭湖的水面上,我的思緒飛回到800多年前,仿佛正與詞人一道,面對著萬裡煙波,無邊風月,竟不覺看得呆了。
“想什麼呢?”回首看時,在酒精的作用下,LP和阿珊笑靨如花。
良辰,美景,賞心,樂事。我輕扣船舷,“不知今夕何夕。”
DAY6:翻越雪峰天險
在湖南地圖上,雪峰只是很小的一點,不注意看就跳過去了。只有趕到山腳下,看到交警立的警示牌“雪峰天險,請小心駕駛”而不再是“前面陡坡急彎,請小心駕駛”等套話時,才令人驚覺“雪峰”這兩個字不是亂蓋的。
回懷化接上岳母——她在幾個子女家輪流住,從老家出來已經幾個月了;LP是么姑娘,也嫁得最遠,所以最後才輪到我們。出發前向親戚問路,很奇怪,地圖上明明標示320國道是東出懷化,經鐵坡、黃茅園再到塘灣的,可親戚們異口同聲地說那是老國道,路況不好;應該往南到中方,經安江、雪峰到塘灣,這才是新國道。我手拿的可是04版新地圖啊,會錯?但想想人家是當地人,而且網友介紹也是走的雪峰,便不敢不向經驗屈服。
想不到安江一個鎮會是那麼的繁華,進城前橫跨沅江的大橋也十分雄偉,那絕對是一個縣城的氣派。我問收費站上的工作人員,他沉吟了一會,答曰是一個鎮,我還想再問下去,後面的車已不耐煩地按喇叭催了,只好打住。回去要查一下,我估計安江鎮應該是洪江縣的老縣城。
過了安江便進入雪峰山區,那是橫亙在懷化和邵陽地區之間的一列山脈,主峰蘇寶頂海拔1934米。目測路況比我們前幾日走的山區路還要好些,只是好像沒那麼寬,會車時總有點心驚肉跳的感覺;還有一點我們的眼睛沒看出來,但車子卻感覺到了——坡特別陡,發動機發出了老牛喘氣般的聲音,即使減檔也沒什麼改善。是空氣稀薄燃燒不充分?不到2000米的高度好像又不至於吧。真搞不懂。
不但陡,而且彎很急。跟一輛粵B牌的皇冠3.0慪氣,踏死油門就是不松,但幾次入彎都聽到異響,聲音不大卻很清晰,這是前面走山區路時所沒有的。後來明白是側傾咬胎時,連忙把車速降下來,隨3.0超過去,但已驚出一身冷汗——下車看胎邊花紋已磨平,萬一速度再快點咬不住,一個甩尾,我們便要葬身這萬丈深淵了!
彎不但急,而且還多。眼看前面有2輛江西牌的昌河北鬥星,貼得花花綠綠的是旅行車無疑,想趕上去搭個伴,剛拐過一個彎,加油,追!速度還沒提起來,又一個彎到了,只好又減速。因此,只看得它倆就在前面,卻怎麼追都追不上。
沿路有幾個點立著“血字碑”,上書“×年×月×日在此發生重大交通事故,死亡××人,傷××人”等,讓人觸目驚心。這些碑約有一半立在急彎處,我們經過時倉促間並無暇細看,只隱約見一刺眼的“血”字;另一半則立在急彎過後較平緩的直路上,向後人揭示著“平原跌死馬”的可悲。
“血字碑”更堅定了我絕不停車的決心。我讓狀況好的阿珊關照著,把塑料袋准備好,誰暈車就遞上去,一律在車上搞定——在這又窄又彎的山道上停車,萬一碰上個開英雄車的,鬧不好我們就給他殉葬了。我們都是小人物,不願意跟英雄的名字粘在一起,也犯不著死後還讓政府破費給立碑紀念。
從雪峰到洞口有70公裡,但衝下一個長長的緩坡,在路邊重又看到莊稼的時候,我知道我們雖未出山,但已經勝利翻過雪峰天險了。回望那彎彎的山道上,緩行的車輛卻是以俯衝的姿勢下坡時,不禁生出一種“回看射雕處,千裡暮雲平”的豪邁。
一路過來見到不少路橋公司的隊伍在駐場施工,衡懷高速正在一天一個面貌地推進著,也許不出2年,過往商旅便可以舒適地駕乘在嶄新的高速公路上,指發可至,雪峰天險可成為歷史名詞矣。而我們這次有幸一闖雪峰,親歷其中的驚心動魄,也就敢放言今後可挑戰任何一條山區公路了。
說時快,那時遲,經過洞口、隆回,在周旺鋪接上高速公路時,已經是下午5點,看來今晚要趕到郴州的計劃又要落空了。我略作思考,決定跳過邵陽到邵東過夜——小縣城的消費水平總該比市裡低些吧?但不成想我們又低估了湖南的城建水平——那規模,那人氣,比佛山、中山還不敢說,但比起我們順德那絕對是不遑多讓的。這是湖南除安江外給我們的又一個驚喜。
選了一家熱鬧非凡的“湘裡人家”用晚餐。原以為是有人擺喜酒,可總不見新郎新娘,便拽住小妹問。小妹說沒人擺酒,她們這天天都那麼熱鬧。
小妹的臉帶一點天生的BABYFAT,一雙憂郁的大眼睛總是望著自己的腳尖,很像我當初蓄謀已久,壯志未酬的一位女同事,屬我見尤憐的那種類型。我跟阿珊打賭我能逗笑她,阿珊不信。
“小妹,老家哪裡的?”我搭訕。
“隆回。先生您有什麼事嗎?”
“啊沒有,我也是隆回的,咱們是老鄉哦。”
小妹沒搭話,照舊看著腳尖。
“你叫什麼名字?”我又換了個方式。
“我姓樂,音樂的樂。”
“噢,她也姓岳。”我故作驚訝,手指老丈母娘,“叫岳母。”
“我姓呂。”然後再作一本正經狀,慢條斯理地說:“叫呂婿。”
小妹轉過身以手抿嘴,而阿珊她們已經是笑得東歪西倒了。
飯後就近住下。今天因為多了丈母娘,便多開一個房間,我一個人住。連開6天車,頸後酸酸漲漲的,LP讓我叫房間服務,找人上來按摩一下,之後便回房休息了。我沒干——人家越是信任,我們越要自覺,這是我做人的一貫宗旨。是不是有點欲蓋彌彰的味道?嘿嘿我也覺得有點;但有動機卻沒實施並不構成犯罪哩,就憑這一點,咱還該算在革命同志的陣營裡吧?
DAY7:狗日的衡陽
對衡陽並無天生的成見,實是2次入衡陽所見所感,令人不得不發出這種惡毒的詛咒。
邵陽到衡陽是110KM,很好的路。想想個把小時後就可以上京珠高速一路飛馳回家,不禁有點興奮,油門便踏得緊了些。
在進入衡陽市前還有個衡陽縣,看到路邊停著輛警車,我犯了嘀咕:不是測超速的吧?畢竟前不久才在江門著過道。但一路過來遇到那麼多警車,每輛都減速我們還用走的?就這樣,還沒權衡清楚我們已經呼嘯而過了。
前面不遠處就有警察把我們截了下來,假惺惺地敬個禮,“同志,對不起,你超速了。”旁邊空地上一溜兒的廣東車。
路面限速是對的,畢竟出了事交警同志的壓力會很大;但限速標准怎麼定我們不知道,像一些中心城區經常是限速20KM,假如大家都遵守這個規則的話,想想看,整個城市都是20KM爬行的烏龜殼,那個城市的交通怕是要癱瘓了。因此,法律上一套標准,道德上一套標准,這個司機知道,交警也知道。而衡陽交警公然違背默契,不遵“道德”和“行規”,在黃金周的最後一天上路攔截歸心似箭的回程車,而且還全部是廣東車,這就明顯不是為整治交通秩序,而直接有斂財之嫌了。
不過,不管怎麼說,我們確實是違章了,這點我們承認,也認罰,此時最怕的只是扣證而已。聽攔路的胖交警說交了罰款就放行,心下當即輕松了一大半。阿珊拿出教師證求情,胖子沉吟了一陣,正准備向他們的頭兒請示,開罰單那邊突然喧鬧起來,原來是一輛汕頭車求情不成,發起脾氣來,繼而引起群情洶湧:
“我們是來投資的,又不是來玩的,有你們這樣對待投資者的嗎?”(汕頭車)
“下次你們衡陽到香港招商,看我不唱衰你們啊哪!”(香港車)
“你看看人家邵陽,有你們這樣對外地車的嗎?窮瘋了吧?”(深圳車)
“是啊,占著那麼好的(地理)位置,要給我們廣東人經營早發了,用得著你們這種下三濫手段?”(廣州車)
“眼紅!狗急了跳牆唄!”(南海車)
“是啊是啊,攔的全是廣東車,你們湖南的就沒超速?那輛那輛,它車速多少?說啊,說啊!”(肇慶車)指的是一輛呼嘯而過的湘牌大客,車速多少我們說不准,但若說比我慢那就打死我都不信。
“誰說只攔廣東車的?你們想干什麼?”交警中一個黑大個裝洶作勢地擼了擼袖子,伸出手指來戳戳點點。沒想到這引起了我們更加激烈的情緒——不同的是:假如說剛才還只是有些氣憤的話,那現在簡直就是興奮了。
“來,來,有種的動動我試試!”
“你叫什麼名字?咦,你的工號牌呢?沒有工號牌你們就上路攔車?知道你們是真的假的?”
“對,對!拍下來,拍下來!小趙快去把照相機拿下來!”
“我姨夫是全國人大代表,正愁沒事干呢,這下有你們好看的了!”此話真實性要打個大大的問號,但卻有立竿見影之效——交警的囂張氣焰立馬就壓了下去。那個叫小趙的拿著照相機四下追著交警照,嘴裡還很有禮貌地叫著:“先生,請你把臉轉過來一下。”可交警全都用手擋著臉,狼狽得四處逃竄,就跟看電視一樣。
感謝上蒼,爾等小民還有個人大制度作保護。
一場鬧劇以我們的心理鬥勝告終,衡陽交警則贏得了實質勝利——為了趕路,我們實在沒有時間跟這些鱉纏鬥下去。開了罰單,依照指示,我們趕到了縣城裡的“交通違規處罰中心”。
這裡才是最氣人的。
收據一式三聯,揭起一聯,墊張復寫紙,再揭起一聯,再墊張復寫紙;掏出鋼筆,拔下筆帽,看看不對,又插回到上衣口袋;然後在桌面上摸索,終於在報紙底下找到圓珠筆,看看筆尖,不知有什麼髒物,又抓起報紙揉揉;擺好架勢准備開寫,忽然想起什麼,向鄰座做了個兩指並攏的手勢,鄰座拋了根煙過來;拉開抽屜左翻右翻,沒找到打火機,最後是旁邊走關系進來加塞等候處理的車主討好地幫忙給點著;抽著煙拿起筆准備寫了,手機又響……
以上是開票員開一張收據前的標准動作,還是標准的慢動作,不同的是這次是討煙,下次是討口香糖;這次是找圓珠筆,下次是找煙灰缸。最絕的是別看這鱉五大三粗,干起活來卻翹起個蓮花指姐手姐腳的,十分美艷動人,下次哪位導演拍《滿清都太監》,請他當主角絕對合適。
這位太監搞完了,就把收據緩緩地推到桌子中縫,不知在等什麼,看得我們一愣一愣的。好半晌,桌子那邊的鱉才慢慢拈起收據,看一眼,“一百!”我們連忙把罰款數目遞進去,那鱉卻不收錢,而是把鈔票和收據又推回到桌子的這邊來,我們又一愣。這邊的太監則把剛剛由他自己親手開出的收據以閱讀中央文件的嚴謹精神再審視一遍,這才把錢收入抽屜,施施然地蓋上章,然後……又推過那邊去!那邊那鱉再檢視一番,叫名,才把收據和罰單遞出來,“回現場取證!”
我靠!
好吃懶做不事稼穡只識上路劫道斂財,只是我們確實違章在先,也就認了;
斂就斂吧,還不肯現場處理,非要我們跑上一段去個什麼“處罰中心”,真是“既要做婊子又要立牌坊”,不過人要臉樹要皮,立就立吧,我們也認了;
可你“處罰中心”好歹算是個政府窗口部門,這樣慢吞吞磨嘰嘰的是個什麼工作態度什麼服務形像?這樣的態度和服務能迎來客人和投資?
衡陽人好像就是這德行,上回路過投宿,廁所堵了通知服務員來修,當時她正啃著一個蘋果,意味深長地看著我。我說“誒你聽到沒有?”猜她是怎麼答復我的?“你沒看到我正在吃蘋果嗎?你不知道邊吃邊整廁所會很惡心的嗎?如果放下蘋果先給你整蘋果就會‘生鏽’就會浪費浪費可恥你不知道嗎?”
我靠!什麼人啊?
所以有錢的朋友千萬別到衡陽投資,那真是花錢買罪受。真的!
辦完出來,和阿珊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以為這下可以走了。才上車,留在現場休息的LP打來了電話:
“快,快,他們要走了!”
“去哪裡?撤崗還是換哨?”
“不知道……誒,誒,你們去哪裡……他們不理我呀!”
“攔住他們啊!”
“車已經開了。”電話那邊已帶著哭腔。
我當時是真火了——存心不讓爺走不是?好,老子今天還就不走了!今兒個不是休息嗎?爺讓你衡陽縣縣太爺也休不成!
我們趕回現場接人,問明警車是向縣城方向開的,立馬又殺回到“處罰中心”。
“喂!你們的同事撤場了,我們的證上哪兒拿去?”我把罰單往櫃上一拍,惡狠狠地說。心裡想著如果你們不馬上把他們CALL回來,老子立馬就帶著這群娘們上縣衙撒潑去!
那廝接過罰單看了看,然後在抽屜裡翻了一陣,便把我的駕駛證甩了出來,臨了還陰陽怪氣地加了一句:“人家都下班回來了,誰叫你們那麼慢的?”
我靠靠靠靠靠靠靠靠靠靠靠靠靠靠靠靠靠靠靠靠靠靠靠靠啊!!!衡陽啊衡陽,你這狗日的衡陽,老子這輩子要是再踏上你這一步,再在你這花一分錢,爺就是他母親的那個養的!!!
帶著這種惡劣的心情,我們悶悶不樂地回到了廣東。加完最後一次油後,LP把總帳算出來了:2400KM,7天開銷總共4500,人均才900塊錢!但這並沒有讓我快樂起來;阿珊拿出活絡油親自給我按摩頸椎肩背,很舒服,但也沒有讓我快樂起來;佛山大道溫暖的街燈在雨霧中亮起,到家了!可我仍然無法快樂,我還在想著衡陽,想著多年以後,如果有人對我提起它,我該怎樣去評價?
想來想去,我只想到了一個字——
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