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15日早班的飛機,深圳到昆明。去雲南,又是臨時起意。差點兒誤機,包裡塞了朋友幫忙打印出來的經典路線和功略一堆,在飛機上補課,發現大家的路線都大同小異,粗略看過,即進了垃圾袋,深呼吸,仿佛真的減重很多!
我是一下飛機就趕去了火車站,直奔大理的。普快的車沒有了,只有9點多一班軟臥車,一問票價,只要136元,索性就這班了。
坐火車的感覺真好,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竟有快10年沒有坐過火車了。車窗外,無論是閃過的一棟房子一棵樹,一條街一棧燈,還是那星火和月光,都讓我有溫柔的感動。那些坐著火車旅行的日子,一幕一幕,從記憶中跳出來,從眼前閃過。小的時候,搭站站停的小火車去爬山,那就是早期的旅行,我清楚地記得那一年我十一歲,一個人。然後,從南到北從東到西的,無數次地在火車上往返,無坐的,硬座的,軟座的,硬臥的,軟臥的,就這麼一路坐過來。不能不說社會是在不斷地進步的。新的旅游列車,舒適,衛生且安靜。最重要的,終於可以擺脫煙霧的繚繞。
我幾乎認為我是這個包廂中唯一的旅客了。然後我看到上來一個很秀麗的女孩子,進了我的包廂。小巧纖細的肩膀,竟然背著和我一樣的55升的登山包,在我目瞪口呆之際,她已經從容地放下了行李,然後對我一笑,說了聲:嗨。她就是薇。
25歲,一個人出門來旅行的。我們真可謂是“一見鐘情”,車還沒出昆明,已經相約了一起走一程。這一程,其實只有兩天。
她說我們真的有緣,因為起初她買過另一班車的火車票,結果掉了,後來又買了一班,才遇到了我。
薇從上車就開始補她的掛包,一個繡著紅五星的土綠色的書包。不知道北京什麼時候又開始興起了70年代紅衛兵背的書包,薇竟然對這個愛不釋手。薇的那個包,包帶兒斷了,薇用一條長長細細的紅線,很仔細地一針一針地把斷了的包帶兒縫了起來,看起來像是打了條寬寬的紅帶子。這對於那些經歷過那個年代的人來說,像是滑稽的諷刺。而薇,大半的旅程,都在縫這個包,臉上是很滿足很安詳淺淺的柔柔的笑。我看著看著就入了神,覺得薇和她手上的包,一樣細致,一樣易碎。
起初她說來自北京。沒多久,她就很鄭重地道歉說其實她來自台灣,只是出門在外,為安全起見而慌稱自己來自北京。我笑笑,這笑中,有她不解的深意,有我開始沒有說就再也說不出的歉意,因為我也刻意地沒有說我那比較復雜的來歷。我只告訴她自己來自深圳,沒有做更多的解釋。
其實她的確也在北京工作和生活了幾個月了。剛剛失業,預計元月15日回台灣,趁這個空檔出來旅行,是完全沒有計劃和目的的旅行。走到哪兒算哪兒,呆多久算多久,雲南,就這樣,成了她的目的地。她希望在雲南遇到些什麼人,有些什麼出格的事發生。她說的每句話都很認真,直覺告訴我,那也是真話。
薇在說起自己的名字的時候,很不情願地說是趙薇的那個薇。我笑笑,聽她解釋說:我很不喜歡那種名人的效應,好像我很崇拜她似的,其實,只是這樣說人家容易知道是哪個字。我說我明白,薇就很高興了。
薇是有些叛逆的。就像,她去歐洲的某個城市晃悠了一周,終於在一個午夜走進了一個賣毒品的酒巴,嘗試了大麻的味道,然而她並沒有上癮。她說,她就是想試試那是什麼感覺,沒有人強迫她,她相信自己不會上癮,那是僅有的一次吸毒的經歷。她很小心,睬了很多次點兒才決定這麼做的。薇講完問我:你會認為我是壞女孩兒嗎?我對她說:你太年青了,你是有資本,可以錯,也可以被原諒的,但,有些事,可能你要付出很重的代價,只是你現在還不知道。做人,有所為有所不為的原則是一定要有的。慢慢地,有些東西,你就不再好奇了。我那個晚上,好像說了很多類似的廢話。反正在我已經是不用打草稿了,然後我看到了薇崇拜的眼神。原來這就是年長的優勢!大概這就注定了這一路,我要照顧她,要遷就她。
薇這個年紀的女孩兒,很容易為情所困。很快,我就已經知道了薇的傷心事。薇一心一意愛著的那個男孩兒,放棄了她,理由是薇太獨立太倔強了。我心裡暗罵,那個家伙真是不識貨!我轉疼了我的頭,也沒有在腦袋中想出一個配得起薇的男孩子。只能安慰她,那個人不值得,因為他不懂她。想讓她明白,只有懂她的男人才會珍惜她,卻是徒勞了。那畢竟是她的初戀,而且,她只有25歲。我25歲的時候,人家和我這麼說我也不信的!
薇給我看她寫的游記。她寫道:背起那個大背包,讓我有很虛榮的感覺,仿佛自己一下就充滿了勇氣,智慧,變得無比的堅強。
是啊,那個大背包,其實很重,然而,當你背起它的時候你就知道自己是真的上路了,而且是義無反顧的。想想自己在機場,背著那個我不肯托運的大背包大步流星地走在輕裝出行的人群中,真的有種滿足感,或者就是那種虛榮,成了一個背包客的標記。有膨脹的力氣和蔑視一切困難的鬥志。那個背包,不是一種負重,而是一種信念,一個不管多遠,不管多難都能走下去的信念。我現在覺得,那個登山包的設計,真的是很偉大。至少讓我和薇,獨行的女子,多了份勇氣。
下了火車,很多拉客的。我們坐的是最早班到的一列車,公交車還沒有上路。20塊錢打了部的士直奔大理古城。薇對於拉客很反感,她討厭一切由他人所做的安排,這是在我們相處的兩天中,我最深的印像。
我們一度以為的士司機要把我們帶到什麼荒山野嶺的地方賣掉。我和薇不時地對望,用眼神交換著我們心底的憂慮,傳遞我們會沒事的信心,來彼此打氣。
那條路有一段真的不像路。司機說是老路,為了避開交高速公路管理費。路仿佛是沙石路,兩旁都是拆得亂七八糟的舊房子。有些地方更荒涼,什麼都看不到只聽到車和路磨擦的吱噶聲,像是要撕裂這早晨的靜。
我一度曾經很後悔為什麼沒有在上車前打個電話或發個短信告訴朋友車牌號。我試圖發個短信出去的舉動終於在我不甚熟練的技術和顛簸的路況的雙重作用下宣告失敗。無能為力的時候,我們認命了!
終於看到了去大理的路牌,然後就進了大理古城。看到那個九幾年才新修的“文會樓”我們算是放了心。
沒有接受司機介紹的旅館,而是奔了我們意念中認定的MCA青年旅館。就在大理古城外。
司機很熟悉,讓我們等在車上,他去叫門,原來有狗。
摸著黑上樓,兩個人的標間,有獨立的衛生間,有熱水洗澡,只要60元。就是沒暖氣,好在服務員答應送多條被子來。
熱水是放了很久才出來的,對如此浪費的內疚終抵不過寒冷之於溫暖的需求。念著罪過,美美地洗了澡,薇說要先睡覺,然後下午再出門去逛。我也不想把自己搞得很趕,像往常一樣的疲於奔命。就做一次真的放松的旅行,隨遇而安吧,畢竟這裡的每塊磚頭都是飄著古香的。
那天,我們即沒有上蒼山也沒有下洱海,午飯很規矩地在客棧旁邊那家大理白族風味餐館4菜一湯的解決,然後就在城裡轉,看熱鬧,順便找房子准備搬家。看見小吃的攤子,不管干淨不干淨都要試一下。薇和我一樣很喜歡奶制品,喝酸奶是兩瓶一起往下喝,洱塊兒是左右一手一個,終於吃傷了我們這是後話。
隨便看了幾家客棧,我和薇同時喜歡上了“鳥吧”,那日式格局的房間,木板釘的門,竹質的坐椅,低矮的床榻,黑的毯子白的單子,牆角一堆沒來得及清走的前任房客存在那裡的書籍,仿佛很適合我們放假的心情。和老板講好價,我和薇返身就去搬家,竟然也是60元一天,我們就這麼住下了。
從“鳥吧”出門,不出幾步,就是洋人街。我幾乎是陪逛。薇順路買了條方巾當即就扎了起來,有了幾分白族女子的味道。薇買掛墜,買腰帶,買荷包,買蠟染,買各式各樣的手工藝品,像極了那個年齡的我。看著對商品有些無動於衷的我,薇問:你不喜歡嗎?我笑笑說:那是過去了,現在,這些東西,會成為我在路上的負擔。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信奉無欲則剛的生活理念了。
薇說要喝酒。我說我不喝,但可以陪她。好像到了大理不進酒巴才是不務正業,我們就進了“唐朝”,奔它的烤羊腿去的。薇要了大理特產的“風花雪月”啤酒,我要了三道茶。一盤羊腿被酒足飯飽的我們一掃而光,確定過這的確是一只羊腿後,我們倆對忘一下,然後喊出了:再來一只羊腿。看來晚飯的那碗米線是白吃了。
我睡得並不早,也不熟,所以聽到了薇回房的聲音,掙扎著看看表,已過午夜。離開“唐朝”我回房間用手機上網,薇就去了“鳥吧”的酒巴。那裡的電腦上不了網,已經很多天了也沒人知道怎麼回事,薇拖我過去看,原來只是連錯了線,無意中,薇又多了個崇拜我的理由,原來,內行騙外行就是這麼容易的。薇是在那裡打她的內碼和台灣的朋友聊天還是真遇到了一個酒鬼說起了話我就不知道了,反正她回來的時候我已經睡了。她的眼有些迷茫,臉上有殘留的愜意。
我醒的時候,薇還在睡。她沒醒的時候我去落實了我去麗江的車。她醒的時候我們去前天吃過午飯的那家吃午飯,叫不同的菜,並再三聲明少放鹽還是鹹了。雲南所有的菜裡放辣椒,包括素炒的青菜,我們只能入鄉隨俗。
薇說她還要在街上閑逛,這一次我沒有依她。拖了她奔洱海。幾乎是一下車就有人上來游說你去坐船。我們甩開了所有跟蹤者,在湖邊得了片刻的清閑。
終於沒逃脫誘惑上了船。我們倆做得很小人。一直堅持要看船家的證件,也不知道是真小心還是真大意,竟然跟著船家離開了碼頭行出百米去船家的家裡看戶口本確定身份,然後才肯上船。殊不知,如果船家真想怎麼樣我們倆早已沒命回來了。船家看出我們兩個女孩子的顧慮,叫了一個上了年紀的婦人來撐船,我們得寸進尺地問:會唱歌嗎?不會唱歌的我們不要。
這個會和好之間實在是有太遠的距離。我相信年長的阿姨已經盡力了,然而,她嘶啞的聲音,聽來有些走調,刺耳。我的巴掌拍的有些虛偽。劃船我雖不是高手卻也像模像樣,薇看著就手癢,也要試試。我頭一次,看到劃船也能劃出幸福的表情,那就是薇的臉。結果,就那麼巧,槳斷在了她的手上。阿姨用撐竿把沒有走遠的船撐回了岸邊,說是換條船再出去。
不是旅游旺季,岸邊停了很多空船。阿姨領來另一位一看就不是善人的婦人,婦人開口就說,換她的船可以,但要加錢。我和薇一聽就不高興了,爭執的結果還是換船,只是加多5塊錢。我同意,因為不想惹更多的麻煩。薇不同意,因為她覺得她有被強迫的感覺。她有她的道理,看著她真的覺得很委屈,這個船不坐也罷的。我們准備照付船家費用,只是不確定船家要怎麼處置那個斷了的槳。結果是阿姨主動說減掉10塊錢好了,我們沒有游全程,但她畢竟出了船,搭了工,而且槳也斷了。這一段不愉快的經歷倒是讓我們看到了人性本來的純樸。我和薇都覺得那個上了年紀的阿姨,其實是個好人。
薇說想坐馬車,我們就坐了馬車回城。剛好可以把古城從東走到西。然後開始滿街找吃飯的地方。那晚,我們竟然在很背的一條街上吃起了涮羊肉,味道如何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們的心情還不錯。
薇有她的原則。薇只給錢給那些上了年紀的乞丐,理由是她們老了,自己是沒有賺錢的能力了。對街上但凡推銷的拉客的,她都極反感。對街上的孩子,卻格外喜歡。她總是模模她(他)們的頭,很真誠地贊美她(他)們,並拍些照片,不時地像是對我也像是自語:她(他)們真的好可愛,你不覺得嗎?
一路走來,薇,讓我對善良有了更多的感動!
和薇說再見有些困難。薇很堅定地要留在大理,只是不喜歡趕路的感覺。薇一直在強調她的感覺,仿佛她一路都在找著一種她覺得對的感覺。她說她也不知道要在昆明呆多久的,然後,突然一個早晨起來,想走了,就走了,就遇到了我。也許,我們還能在麗江見?也許,我們今生都不會再見!
其實我們彼此都留了電話,電子郵件,甚至薇還留了她台灣的地址,然而,我們終於還是沒聯絡了。沒有為什麼,有些記憶,停留在那一刻,就好了。
我走完梅裡,從麗江再回到大理的時候,又回到了“鳥吧”,老板告訴我,薇前一天才剛剛離開的,動身去了麗江。我知道這就是我認識的薇,一個很隨心很隨意很精致的女孩子。在我忙於趕路的時候,她就在大理,喝茶,看書,逛街,上網,聊天,發呆,曬太陽,一呆就是大半個月。如果不是有歸期,有等著她回去過年的父母,她,會一直呆下去也說不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