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sle of Skye從Inverness出發去Skye,同樣的面包車,載著不同的乘客。我們又與這些陌生人,同去另一座陌生的城。聽說Inverness到Skye,有英國風光最旖旎的鐵路,然而買的是全程票,只能坐巴士從一而終。恰逢周末,後來才聽說火車全日停業,許多游客無奈之下,只能坐飛機而來。英國的火車向來不太可靠,據我的親身體驗,延誤概率在50%左右,幸好未曾遇上節假或是罷工歇業,否則真要嘆一句:天有不測風雲。
其實多半時候,公路與鐵軌離得很近,一路望著窗外,跟著鐵道的變化前進。從平坦的草原,到崎嶇的高地,鐵道的地基扎在曠野裡,與自然的距離不過是石塊墊起一米。也許只是心理作用,總覺得與之相比,沿著寬闊平整的大道飛馳,少了些野趣。每當看見鐵軌順著險峻的山坡上升,直至從視線中消失;或是又走低到海岸,直至潮汐拍打地基,忍不住羨慕,相信了這第一是名不虛傳。
駛離山間叢林的濃蔭,眼前豁然開朗,又驚見碧藍的大海點綴著幾座形狀可愛的島嶼。Skye是諸多列島之一,亦是許多游客心中,蘇格蘭高地中最令人沉醉的風景。
Skye與大陸,相隔不過咫尺海峽通,卻難以通行。從前來往全靠擺渡,船資與一日收入大致相抵。島上的居民也就樂得閉門守著他們的神仙府第,倒令島上淳樸民風和自然風光完好保存至今。既然英國政府不願有所舉措,美國人就樂得揀個便宜。如今的大橋,可謂一本萬利,買路費之高,名列世界第一。參加高地游至今,每天都是連人帶行李送到旅社門口,不必多費氣力就能休養生息。此刻司機再三說明,唯有此地破例,留宿者需自行坐公交前往。
在離Skye最近的小鎮Kyle下車,背著行李茫然打量四周,臨海的碼頭,孤單的車站,零星的乘客提著超市的購物袋,在寒風中守候。司機剛才亦勸我們在這裡采購補給,不知那小島是怎樣荒涼的絕境,於是采購一干食糧已防萬一。爭分奪秒得趕到車站,在巴士起步前順利登陸,舒口氣後才發現,我倆之外,再無其他游客。突然大驚失色得想到Skye的青年旅舍連地址都未聽說,幸好身邊乘客說會為我們指路,才略感安心。
設計師的初衷,是讓大橋如潔白的海鷗,在碧海上臨空展翅。聽說了太多關於大橋的利益關系,厭惡先入為主,此刻也就品不出多少玄機。在引橋處看到巨大的路費指示牌,轎車每輛40余鎊,客車每輛50余鎊。醒目的數字讓人心驚,計算一番之後以為,若從長遠考慮,還是買架直升飛機代步更為劃算。幸虧公交巴士受政府補貼,單程只需15便士,用至今為止最便宜的票,渡過了這昂貴得令人生畏的橋。有熱心人指點我們該在哪裡就近下車,青年旅舍就在對面,決不可能錯過。原來視線可及之處,能住人的也就是背靠群山面朝大海的那一排白色建築。青年旅舍彩色的招牌,鶴立雞群般顯眼,任誰都難以忽略。
接待處的休息時間是下午一點到五點,幸虧剛才抓緊了時間,若坐了半小時後的班車,哪能及時趕到,順利分得房間。負責接待的女孩笑容令人愉快,只是帶著濃重的法文口音,頗為難懂。好在這些青年旅社都是連鎖經營,接待員都有相同的對白,聽得多了,不用猜都能明白。她推薦旅社組織的一日游,畢竟尚屬參考意見,對這小島一無所知,18英鎊的團費是否值得,還要先去實地考察一番。
不得不承認,在多數情況下,單憑一雙腿,走不了多遠。海邊的公路,一邊當然連接著大橋,另有一道分岔路陡峭向上,看著陣勢便知道,沒有強勁的馬力,絕到不了那背後神秘的地方。於是折返,,公路的盡頭就是附近的海灣,有座荒涼殘損的城堡,聳立在不遠處的礁石上,不知孤寂了多少年。觀測地形後以為,翻過身後的小山,就可以接近它身邊。登山雖不是我的強項,爬爬這樣的小山,還不是易如反掌?
制定計劃後發覺找條捷徑是當務之急,大路小道各走了幾條,可全無例外,只通往山坡上的人家。總算睇出些端倪,那不過是方便居民駕車或步行回家,根據一些路口寫著`私人`的木牌推測,恐怕這路本身就是屋主造房時的一並投資,半途中斷也就不足為怪。事到如今只能全靠自己,反正所謂的路,當初也是荒地,不過後來走的人多了而已。
出發之前我有足夠的信心和勇氣,只是沒料到老天出了難題,不願讓人輕易完成考驗。雖然天上正下著小雨,可要形成滿地的沼澤,並非一日之功,依路況判斷,這裡也許從沒有真正放晴的一天。盡量避開使人打滑摔倒的泥濘,而那無處不在的荊棘也並不友善。好不容易才走到高出俯瞰,目的地還遙遠,前路更加艱難。無功而返,嘆一句出師未捷鞋先濕。吸取教訓之余,已下定決心明天跟團,在專業人士的帶領下再戰。
留言本上前人的教訓是把所有防水的裝備都帶上,即使這樣一日游還是會以渾身濕漉收場。也講Skye的天氣有時會晴好得極可愛,更多時候卻壞得令人討厭。旅行中誰不盼望晴天,省卻許多麻煩,至今為止蘇格蘭的天氣對我們著實善待,希望這運氣能始終相伴。第二天起床卻發現,這個小心願老天並未理睬,雖夠不上暴雨級別,卻也淅淅瀝瀝下得正歡。無奈之余做好變成落湯雞的打算,安慰自己至少天氣已無機會變得更壞。
聚集在客廳中候車的,全是同住了一夜的熟悉面孔。兩個中東的男孩和一對澳洲的情侶與我們同車而來,昨夜久候不至,原來是以為錯過了班車,徒步穿越大橋,浪費了許多時間。兩個韓國女孩昨夜坐飛機趕來,誰都沒料到英文程度不佳的她們,為了這次旅行計劃已久,甚至不惜辭去工作,也要將夢想實現。
上車才發現陌生人已坐滿了一半,這是從愛丁堡出發的高地七日團,整個行程中在Skye停留兩夜,今天的一日游也是全程中的精華。他們的導游Mike,亦是十分英俊的男子,有一頭長及腰際的卷發和溫和的笑容。他的熱情和Chris不同,懂得何時應奔放而何時又該沉默。很多時候他只是專注得開車,任由蘇格蘭風笛的樂聲飄蕩在車廂,於是我就可以默默注視窗外,讓傷感悠揚的旋律,如潮水般將紛飛的思緒淹沒,沉溺在無喜無憂境界裡。
這個蘇格蘭大陸之外偏遠的小島,在地圖上不過指尖般大小,行在其中卻覺公路似沒有盡頭般漫長。翻過山,雨雲都被拋到身後,擔憂和顧慮都一掃而空,心情如陽光燦爛。要去的地方,被稱做仙境,看慣了高地上枯草和荊棘構造的蒼涼風景,重見芳草萋萋,倒有種意外的欣喜。除了灰白色的公路,到處都是頂新鮮的綠,仿佛永遠不會老去般,歷久如新的綠。於是大家都棄了車,投奔這片綠意而去。
登上最高最陡峭的山坡,放眼望去,便能認清這片土地。起伏的山坡,連綿的新綠,整齊的顏色,更襯出其中幾個小湖泊,澄徹光亮如奪目的翡翠。Mike帶我們辨認卵石拼出的風笛,關於仙境的故事,就有關蘇格蘭的傳統樂器。傳說中有位風笛藝人獲邀為仙女的婚禮演奏,他惦念著家人,拒絕了永留仙境的邀請,卻發現人事全非,只是離開那天已注定,要想返回已是無緣。天上一日人間十年的故事,似曾相識,難道是中外皆准的定律。
其實很多時候,一個人的幸福,並非只關於自己,習慣了共存相依,從快樂的暈眩中清醒,責任感就變得清晰。旅行中每一天,都如置身於奇異的夢境,不舍得醒,也不必擔心,在那個清醒的世界中,總有人會等我回去。
經歷過草原,又憑吊海邊懸崖上古代城堡的廢墟。這座島上領主麥克唐納舊時的宅第,標志過他們顯赫的過去,只是在戰火和歷史中面目全非,唯有斷牆殘骸在風中佇立。在充戰爭中,城堡旁的海灘上,曾遍布戰敗者鮮血淋漓的頭顱。在與另一家族世代的賽跑比試中,劣勢中的麥克唐納用隨身的短刀割斷手腕,飛擲出的斷掌領先對手觸及終點,代價雖然慘烈,鮮血鑄就的戰果,終究還要鮮血維系。多年後,這家族的一員出於妒嫉,將領主的幼子拋出城堡,擲死於嶙峋的礁石,後被發配終老於無人的荒島,熟悉的家鄉,從此可望而不可及。種種變故中,這座滿是故事的城堡,也在他幽怨目光的注視中,化為廢墟。
沐浴著正午的艷陽,陽光中自有凜冽的正氣,面朝蔚藍的大海,大海有廣闊的胸襟。我只看到自然中純美的風景,那些慘烈的過去,都已雲淡風清。也許是歷史中有過太多征戰,這般驚心動魄的故事,此刻Mike娓娓講來,臉色平靜。
在鄉村的面包房裡買幾個新鮮出爐的蛋糕充飢,一番休整之後,想到至今為止的行程出乎意料得輕松,難道前人對於其強度的描述,都是言過其實的誇張?繼續車行,小島雖是方寸之地,風光卻變幻無窮,正好整以暇從容欣賞,哪知漫長的徒步之旅已在前方等待。
翻越這座大山,據說需要兩個小時,每個人都迫不及待躍躍欲試的樣子,積聚至今的精力需要好好揮霍,誰不知道只有經過汗水艱辛後親歷的風景,才能成為刻骨銘心的珍貴記憶。
山雖大,路卻窄,憑雙腳踩出的小徑,只能容一人通行,整車人片刻就拉成常常的隊列,在山間蜿蜒前行。看見前方有一老嫗牽狗散步,步履輕便,走了一段,距離卻仍未拉近。一人一狗拐入另一小徑,這場無聲的較量未分出結果就結束,略感惆悵,沒了對手,只能跟自己比賽。
沒有像模像樣的山路,好在地勢尚平緩,雖然偶爾需要手足並用,總體還不算難走。一番跋涉後山頂漸近,大家各占塊山石坐下,直喘粗氣。Mike說路途已過半,他需原路折返,開車至終點接應。只要沿著小徑走,就不會迷路,雖然無多少危險,大家仍要結伴同行相互照應,千萬不能讓走在最後的那個獨行。目送他一路小跑下山,卷曲的長發在風中舞動。我們都相視微笑,總有些細節透露出這個高地民族的不同。
Mike離開之後,陽光也漸漸走遠,不知是天開始轉陰,還是身旁險峻的山峰遮擋了所有的光線。腳下依舊是羊腸小道,當初的艷陽也未能蒸干其中的泥濘,只是此外再無可下足之地,為了安全,只能暫將清潔置之度外。沒有半棵樹,目光所及處皆是草場,在視覺上緩和了山坡的陡峭。突發奇想,若在此處失足,也許並不恐怖,帶上滑草板,就能做一次刺激的敖翔。愉快的念頭維持了不久便被雨水澆滅,心急著趕路,路上卻多了砂石,稍不小心便會摔倒,急也急不得,雨勢卻漸大,即便走動著也覺得冷。山泉縱是平日的風景,卻成了此刻的障礙。若在平地,縱身一越便過,偏此刻路陡石滑,放不開手腳,幸有眾人相互扶持,蹭了一身泥之後,總算順利到達終點。
在暖氣充足的車上休整片刻,鞋上的泥還未擦淨,濡濕的褲管還未烘干,下個考驗又迫近眼前。Mike說接著要穿越瀑布,行程具有一定危險,參加者要穿上一切防水裝備,要放棄的也可留在原地,從懸崖觀望全程也是上策。有兩個女生決定放棄,我心裡雖然打鼓,卻不習慣在人前流露出膽怯,反正或早或晚,總有天要直面自己的弱點。
抓著垂下的繩索,在嶙峋的山石上尋找落足點,努力回想電視裡看過的溪降之類的畫面,卻發現別人的實踐並不能成為自己的經驗,攀下懸崖後已是狼狽不堪。眾人相繼落下後,瀑布下水潭邊,僅有的空地上已是人滿為患。走在前面的勇士,連連發出驚呼,說濕地上長滿苔蘚,滑得出乎意料。看他這般險像環生,觀者也是心驚肉跳,於是有人脫下跑鞋赤腳上陣,可惜肌膚本身的摩擦系數仍不敵外部力量,滑倒的動作堪比雜技表演。
終於輪到自己上場,沒有退路,只好硬著頭皮前進。有些事情叫只能意會不能言傳,看別人的驚險表演,自己也早已做了防範,只是踩上去以後,腳便完全不聽使喚,不敢用力,怕失去重心,只能抓緊突兀的岩石,靠手臂帶動身體。起點離瀑布不過幾步之遙,只是步步艱難,仿佛一生一世般遙遠。飛濺的水花落在身上,起初只是星星點點,漸漸如暴雨般密集,打在衣帽上,聲聲如雷。臨去英國前買的防水外套,此刻發揮了用場,牛仔褲與跑鞋卻濕透了,早已淋得痛快,倒也不慌張著急,穩穩得走到終點。
接著便要攀上另一面的山崖,濕冷的牛仔褲緊繃在腿上,跨不開步伐,面對的卻偏又是峭壁,僅有的幾個落足點之間,如此遙遠。於百忙之中俯身回望,剛才穿過的瀑布,蓄成一個小水池後,在身下的絕壁又成一疊。水仿佛也染上了苔蘚的黃綠色,雖然奔騰不息,顏色卻帶些死氣,不夠新鮮。在這樣的瀑布中沐浴,想來並不令人愉快,而這懸崖雖深不過萬仗,若一失足,恐怕也難回家鄉。我毛病雖多卻從不懼高,嘆口氣就繼續奮戰,使出渾身解數向上爬,才是惟一辦法。爬上平地,衣褲上又添上無數泥濘,探頭回望前路,那些艱辛全化做無比的成就感。想來對自虐的越野不報興趣,嘗試後意外發現,挑戰自我的感覺倒也不壞。
回到車旁,兩個留守的女孩已准備了熱巧克力和咖啡,給這些飢寒交迫的人送上溫暖。熱騰騰的飲料只能捂暖雙手,下半身卻仍似浸泡在水中,濕鞋濕褲被山風一吹,冰冷徹骨。Mike和七日團的一些成員倒是早有准備,片刻已換上干淨的衣褲,神情氣爽,好生令人羨慕。無奈之余只能學另幾個老外,坐上車後脫下鞋襪打赤腳,盼望著熬過這段車程,趕緊會旅社洗澡,徹底洗淨這滿身的泥漿。
Mike提議晚上舉辦BBQ,是當天游程中最後一個意外。燒烤的誘惑抑制了疲憊,眾人都興高采烈,片刻已將主理分工明確包干。旅行至今,尚未參加過類似活動,曾見過旅行車在景點停頓後,一干人蜂湧而下就地燒烤分食,老外對於BBQ的愛好,實在令人費解。雖然回住處洗澡休整是第一志願,但參加BBQ的難得機會,讓我們也著實興奮起來。在超市略做停頓,購齊各色食品。各自返回住處,約定時間到海邊小屋重聚。
海灣邊清雅的白色的小屋,屋後的小花園,依山傍海,正是野餐的好所在。這小屋也屬於我們的青年旅社,不過無人負責接待,只供團隊專用。住在此地的Mike,已帶領他的隊員忙碌開來,女生在廚房准備蔬菜色拉,男生則協助生火,我們也幫著擺放桌椅,一群飢腸轆轆的人,為了美食團結起來。可是天公偏不作美,才生起堆小火,又要保護它不被雨水熄滅,正在猶豫是否要轉移陣地回室內解決,Mike看看天色,很有信心得說這雨很快就會停歇。
這一餐實屬來之不易,入口也就格外香甜。色拉裡的菜和奶酪切得有些大,不過也算是種粗獷的美;培根香腸漢堡肉餅,烤得略顯焦黃總好過半生不熟;高大的玻璃杯,裝啤酒也不嫌小,此刻盛的卻是葡萄酒,這般暢懷牛飲,那幾大瓶的酒,仍未被消滅干淨。不過多久,食物已所剩無幾,眾人興致不減,還要接著狂歡。他留下參加,我略感頭痛,不想讓適才的著涼演變成感冒,破壞今後旅行的情緒,先行回去休息。
一杯紅茶一本書,壁爐熊熊的火光,沙發柔軟的坐墊,對於奔波疲憊的旅人,這客廳近似天堂。這些日子住的青年旅社,隸屬同一組織,布局雖因地制宜,客廳卻無一例外,每到夜晚總點亮爐火。這裡的店員曾驕傲得說過,這裡使用的是真正的炭火,不似其他廉價的燃氣,單有火光卻無暖意。把濕透的跑鞋擺在壁爐旁,多添幾塊木炭,讓火光燃得更雄壯,這熱力不久便會將它們烘干,明天的旅程,還需要它們忠實的陪伴。趁這空閑,翻翻架上的旅游書籍,對Lonely Planet的蘇格蘭早已垂涎已久,重頭讀起,看看這片土地,蘊藏著多少秘密。關於Skye的徒步線路也很有參考意義,這個美麗的島嶼,一天哪能窺得全豹,西海岸的風景雖然誘人,交通問題還需向店員請教。
布拉格女孩說島上交通極為不便,她的建議是搭當地人的順風車。這方法在別處未必可行,但在這民風純樸的小島,卻是她出行的常用方式。在島上住了近一年,西海岸去只去了兩次,她建議我們坐渡船去往另一小島,去年生日那天渡船上見到的海豚,是她一生中的美好回憶。談興漸濃,另幾個店員也陸續加入了話題。
青年旅社中貼著這樣的招聘廣告,每天只需工作四小時,享受免費住宿,每周另有35鎊的伙食補貼,工作地除了Skye,還有蘇格蘭的其他景區可供選擇。這裡四五個來自不同國度的打工者,都是曾經的旅人,飄泊中感覺疲憊,又戀上這裡的風景,渴望停歇,慢慢體味。老板遠在愛丁堡,每月定期來訪,平時無人監管,單憑這幾個業余人士,居然也將它照料得井井有條。
在我看來,島上的日子雖悠閑卻單調,附近的飯店酒吧真是屈指可數,若要購物,還得穿過大海。自認不是物質女孩,可這裡商業和娛樂奇缺,且無電視陪伴,恐怕待上十天半月就會大嘆滄海桑田。他們從前也生活在紙醉金迷的世界,此刻卻能在濤聲中默數白晝黑夜,這份淡定讓我羨慕,也許是島上生活另有魅惑,只是作為過客的我,尚未發現。
無心再看書,與他們一起游戲,從玩紙牌到拍氣球,快樂得如同回到童年。又有個男孩濕淋淋地走進來,說是剛趁著夜色游泳,海水清冷,好不暢快。他也到壁爐邊烤鞋,又去廚房忙碌一陣,端來幾份淋著巧克力醬的泡芙分給大家。美國女孩也拿出紅酒,邀請眾人舉杯共享,誰都不記得這個平靜的夜晚,如何演變成一場狂歡。也許每個普通的日子都值得慶祝,如果生活平淡,不如自制浪漫。
這一夜瘋得太晚,直到正午才起身。若說前些日子是旅行,今天便是度假,沒有緊湊的安排,睡到日夜顛倒也無所謂。島上直到晚上九點仍能見到天光,就算把午後當做起點,還能擁有一天時光。邊吃早午餐,邊研究公交時刻表,不管去西海岸還是看得見海豚的小島,都必須轉車,計算著往返時間,好不容易才找到合適的線路,卻失望的發現,那班車今天不開。時刻表上帶著許多記號,分學校日夏令時,能每天正常運營的,幾乎數不出幾條。
窗外是灰藍色的天,濃密的雲,細密的雨點,若沒有車,恐怕要在這裡困上一整天。於是仍決定走,只是不知道該用什麼手勢在歐洲搭便車,還是坐最近的那班車,去附近的小鎮看看。只一站路,來回票價便要3.15鎊,曾以為島上物價低廉,卻不知30便士的擺渡車全靠國家補貼,這普通的國營公交,價格居然超過倫敦,堪稱英國之最。
這個叫做Broadford的村莊,並非景區,卻有許多療養院。心想海島真是得天獨厚,沒有驚心動魄的奇景,仍能美得雲淡風清。雨漸停,於海面上休憩的海鳥,也活潑地飛翔。看來誰都不喜風雨,那時它們停泊在海面,輕盈地隨著浪濤搖擺,安靜如與海洋一體。而此刻,它們振翅離開水面,單薄的身軀在空中劃出白色的閃弧,投奔向天空中,那道明媚的虹彩。
在蘇格蘭語中,Skye代表雲彩,而不是人們通常以為的天空。Isle of Skye,便是彩雲之島,名字十分貼切。灰色的雲,醞釀著雨,雪白的雲,鑲著陽光的金邊,無論這島上如何陰晴交替,總有無數的雲,纏繞在它身邊,不離不散。走出雨區,是我坐車出發前便許下的小心願。若始終站在原地,又怎能看穿這座山,看透那片雲彩。原來不論何時都不該停下腳步,只要繼續走,就永遠有希望在。
印像中,Kyle永遠是推窗可望的對岸,是海邊那幾棟白色小屋,和盛放在懸崖間的黃色山花。在Skye住了三天,過橋返回Kyle,換個角度,熟悉的海面看來遙遠。等車的空閑去看看了Kyle的火車站。沒有見到電影哈裡波特中的蒸汽火車,卻在微型的站台裡,意外得發現了免費的博物館。這段號稱英國最美鐵路的過去,如今是貼在牆上泛黃的照片;當年縱橫馳騁的火車,如今變成拆碎的零件,於落莫黯淡中,回憶昔日的光輝。沒有在任何旅游手冊中看過這個博物館,對於這段鐵路,最新的宣傳標語是:哈裡波特的火車。原來到了今天,天馬行空的虛幻故事才算精彩,對於真實存在的歷史,未免是一種遺憾。
Fort William
熟悉的白色面包車中,鑽出的居然還是Chris,經過這幾日的分別,此刻倒有幾分老友重逢的喜悅。大概在回憶中,誰都會變得美好,忘記了Chris有時也很吵,只記得他的熱烈和激情,是旅途中的一點閃亮。
車開不久便到了個貌似廢棄的教堂,無人看管,門庭冷落,入口處殘破的小院,居然讓我聯想到滄桑的吳哥。聽說有位虔誠的教徒每日跋涉數裡到教堂祈禱,於是兒子決心在附近建座教堂,可惜母親在有生之年,沒能親眼見到它的落成。然而終於還是完工了,這教堂中的一磚一瓦,都`借`自別處,也許因此才令讓這工程如此漫長。
從外圍繞過這院落才能走到正門,這才發現外牆上裝飾著信徒的雕像,低眉垂首得注視來客,他們亙古不變的神情,如此慈悲,讓這片荒蕪的園地,顯得莊嚴肅穆。單看這教堂落拓的外表,根本想像不出內部的華美。這華美並不似從前常見的教堂,那些璀璨眩目的彩繪玻璃,閃亮精致的銀器,無處不在的石膏雕花和金漆裝飾,一望便知是憑借無數財力的投入,才能打造的輝煌。而這裡,僅靠質樸的木料和石材建成的教堂,帶著蘇格蘭特有的純樸和豪邁,一樣也美得令人凝神屏息。
從花形的石窗,望出是一片江景,透入是滿室日光,這別致的設計,讓這裡有不同尋常的明亮。幾張年代久遠的石椅,有舒適優美的形狀,無端讓我猜測,是否曾有騎士在這裡聚會籌措義舉。最令我著迷的,是幾口石棺,不要說我趣味古怪,若看過棺面上凸起的人形浮雕,你也會覺得難忘。棺中逝者雖早化做枯骨,不復往日模樣,棺上雕像安祥沉靜的面容,驅走死亡的陰影,將生命的美好凝固。頭冠權杖暗示出地位,層疊反復的服裝,刻畫得細致入微,觸摸這堅硬的石質,仿佛能感受織物柔軟的紋理。石像雖無語,卻忠實得再現了主人當年的風光。他是誰,有過怎樣的故事,那些年代的傳奇,到今天仍覺蕩氣回腸。
Eilean Donan Castle,蘇格蘭人都對它頗感自豪,作為影片高地人中重要的外景地,它儼然已成為蘇格蘭高地的代表。那是湖中小島上孤寂的城堡,石橋是它與大陸之間的惟一紐帶,雖不曾聽說過這電影,黑白劇照上的城堡,看一眼已令人難忘。
又覺出跟團的好處,4.5鎊的門票,此刻只需3.2鎊。走過石橋進入城堡,各個廳室都有工作人員做講解,可惜關於細節的冗長說明,哪及這建築本身吸引。至今到過的城堡,內部裝飾或華麗或質樸,建築結構總是氣勢磅礡。而此處,還沒進門就被人提醒小心撞頭,從此一見門框就警惕得低頭彎腰,上下樓梯時更是提心吊膽,生怕不夠苗條,過不了這一線天。在這城堡中穿梭,也是一場冒險。
絕代雙驕中落魄的小魚兒被陋巷廚房中飄出的食物起息吸引,感嘆縱然絕世聰明,也難擋這最低俗市儈的香味。無獨有偶,我也覺得廚房是整個城堡中最有趣的地方。那是一幅忙碌的景像,身著中世紀服裝的廚工,各自守著崗位,熊熊爐火燃得正旺,鍋鏟敲擊得正歡,長桌和台灶上的料理,不論是成品還是半成看來一樣誘人。走近再看,原來人是蠟像,聲音是錄音,食物也是仿制,明知一切都是人工再現的假像,卻還是忍不是咽口水,覺得昔日廚房的魅力真是非凡。
透過城堡那巴掌大小的窗戶,遠處的雪山隱約可見。離開城堡繼續前進,煙霧縈繞中的雪山越來越近。Chris說通常四月便已融雪,這山頂上五月的積雪,實屬罕見。若說從Inverness到Kyle,沿路的風景如童話般甜美可愛,那麼從Kyle到Fort William的途中連綿的雪山,則是令人心折的壯觀。
蘇格蘭的天氣仍是不可捉摸,才在雲霧略散的瞬間,為雪山的雄壯驚嘆,又在陣雨下等待下一次日出雲開。聽說羅馬人離開了被攻占的蘇格蘭,是因為討厭這裡的天氣,我們卻愛上這片土地,並由衷感謝上天的厚愛。總能趁著難得的艷陽,將雪山的身姿收藏於鏡頭中間;雖然頃刻便有雨霧蒸騰而起,如巨大的灰色輕紗,讓一切都虛無難辨;尚未及為身後逝去的景色惋惜,卻發現前方朦朧的天地,在陽光下嶄露容顏,那是更壯麗的一片雪山。
Fort William是山間尋常的小鎮,卻如一塊磁石,吸引游客慕名而來。只為這裡有全英國最高的山峰,每天都有許多裝備精良的登山客從此出發,報定決心挑戰自我征服險峰。Chris說小時候便由父親帶領,翻越過這座雪山,其實登山是種情結,流動在多數蘇格蘭人的血液。
登山需要兩天,游客需在Fort William落腳,同行者中雖無人在此留宿,還是到這裡的青年旅社略歇。前後轉過一圈後,為著即將離開,幾乎後悔起來。這山間的建築,占盡地理,更有半山的平台,置身其中坐觀雲起,無需登山,已攬山入懷。
Oban
在Macbackpacker屬下的青年旅社連續住上七晚,就能得到一天的免費住宿,這夜在Oban,我們便享受了這一優待。從愛丁堡開始,已集齊一疊旅社的卡片,光陰在不覺中流逝得太快,握緊這些卡片,仿佛重新擁有時間。
離開Oban之後,地貌的變化暗示著我們,快要與高地說再見。這一路上,從荒蕪苦寒的高原,到浩瀚飄渺的海邊,別過陡峭險峻的雪山,又來到連綿丘陵的草原,每處都有個性鮮明,錯過哪裡都是遺憾。只是此刻高山漸遠,草場蔥翠,地勢開始變低,我們又慢慢回歸平原。
連綿的草場是牧人的天堂,到處都是悠閑的牛羊,山間惟一的車道無異與羊腸小徑,司機要全神貫注,遇見突發變故才能及時對應。這蝸牛般的行進速度,無人抗議,拖著長長鬃毛的耗牛,睜大天真雙眼的小羊,早已抓住眾人的視線。常常有羊群拖家帶口,緩緩得橫穿車道去另一邊吃草;或只是幾只初生之犢,安然在路中央嬉戲,對汽車喇叭的示緊充耳不聞,對於這龐然大物的逼近毫不在意。
Stirling
不論去往哪裡,書店總是必經之地,最愛翻閱畫冊,向往陌生的疆域,回味熟悉的風景。蘇格蘭高地的風光,能載入畫冊的,大多已見過,細細數來,所剩的只有斯特靈城堡和華萊士紀念碑。斯特靈是最後一站,遠遠望見矗立在山坡的雄偉建築,心中已知此行即將圓滿。
我想很多人都一樣,對於蘇格蘭的最初認識,來自影片`勇敢的心`。這片土地雖苦難深重,卻美麗非凡,值得它的人民為它浴血奮戰。來到這裡才知道,電影在威爾士取景,為的是那裡有相似的景色,和低廉的稅收。張冠李戴的先例為數不少,並不讓人意外,來到斯特靈的華萊士紀念碑之後,才知道這故事,本就是個莫大的謊言。
華萊士確有其人,亦是有名的勇士,可惜未免有勇無謀,戰爭勝利後雖有心退隱,卻經不住王冠的誘惑被騙回英國,當眾受了整整三天折磨,死狀極其凄慘。劇中的反角,才是真正無私的英雄,帶領人民為自由奮戰。而勇敢的心也另有所指,說的是某人戰死前友人挖出他的心髒帶在身邊做紀念,之後帶著他的佩劍和心髒的朋友所向披靡,於是那顆戰鬥不惜的心,就被後人喚做brave heart。
華萊士紀念碑原本就有了,山腳下的華萊士塑像,卻是畫蛇添足的現代作品。聽說是雕塑家被電影感動,懷著滿腔熱血雕刻了這作品,贈予此地展示。落成那天剎是熱鬧,幕布落下的瞬間卻是噓聲四起,就連我們這些不明就裡的人看了,也要嗤笑一番。這個華萊士壓根就是梅爾吉普森在片中的造型,從臉孔到服飾,甚至是握在手中的盾牌。眼前哪裡是對歷史人物的懷念,簡直是為好萊塢大片做宣傳。
繞過這不知所謂的石像,我們登上山頂去看這小鎮至高點上,石塔般高聳入雲的紀念碑。唯有它才代表著蘇格蘭人,對死難英雄的緬懷。Chris講著華萊士的故事和蘇格蘭的過去,又說好萊塢的電影,是金錢打造出的謊言,輕而易舉將全世界欺騙。
這堅實的紀念碑,在經年風雨中漸漸殘缺:那些曾經的真實,在歲月中成迷。好萊塢的商業電影,讓人愛恨交加,虛構情節雖誤導無數影迷,卻吸引無數視線。無數傳奇淹沒在歷史長河,渴望被這世界了解。若需按潮流重做裝飾,才可能為世人接受,這代價雖大,我也認為值得。一方土地的故事,如只由他的人民傳頌,未免太過局限。不如交給電影傳播,也許有天,人們尋到這裡,在真相中感受另一次震撼。
翻過最後一重山,離開了高地,氣候明顯變得溫暖潮濕起來。道路兩旁又是大片的油菜花田,這金黃如此熱烈,將告別高地時淡淡的失落,從容化解。
其實離開蘇格蘭後的很長時間裡,仍帶著些揮之不去的高地情結。已習慣了說I來表示是,困在倫敦擁擠的街頭時,自嘲得想起已淪為Chris口中的可憐人,在奔波中迷失,無法隨心掌控時間。幸好高地永遠都在,就讓我把那段無憂無慮的時光永遠留在蘇格蘭。若珍愛的經歷是種子,希望它這片純淨的土地上安然成長,等某天故地重游時,將記憶的果實摘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