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迷蘇格蘭--上

作者: 生滾魚片粥

導讀他和接待員還在激烈地談論,有些不耐,眼光只在牆上張貼的照片和宣傳資料上打轉。之前也去了Haggies那樣以組織背包游而著名的旅行社,雖然游高地、宿古堡等內容聽來精彩,然而每周固定的出發時間卻不免打亂所有安排。每天出發的只有這家Macbackpacker,也唯獨它推行Jump-on Jump-off的理念。即使參加三日游,也可以選擇途中停靠的城鎮停留,看夠了就搭下一班車走,旅行時間能隨性延長 ...

他和接待員還在激烈地談論,有些不耐,眼光只在牆上張貼的照片和宣傳資料上打轉。之前也去了Haggies那樣以組織背包游而著名的旅行社,雖然游高地、宿古堡等內容聽來精彩,然而每周固定的出發時間卻不免打亂所有安排。每天出發的只有這家Macbackpacker,也唯獨它推行Jump-on Jump-off的理念。即使參加三日游,也可以選擇途中停靠的城鎮停留,看夠了就搭下一班車走,旅行時間能隨性延長,全程可隨意掌控。

回程的火車票到期之前,我們有大把時間停留在蘇格蘭。我正狂熱得迷戀著它的首都愛丁堡短裙,相對於高地之行,反而更期待何時重歸。對於高地的了解,僅限於風笛,山野和短裙,這印像來自電影勇敢的心,鏡頭中的畫面常有別於現實的唯美,誰都知道不足以全信。

他們在討論哪裡更美,哪裡值得停留多幾天,這些地名看來陌生聽來拗口,我一頭霧水滿腹疑問,無從了解。日程漸漸明朗,住宿地和日期填滿整張藍色卡片,有了它就算完成了全部預約。目的地裡沒有珀斯,對它莫名的好感源於動聽的名字,不過寧靜優美的小城有許多,不夠特別就未必能入一干背包客的法眼。我應該承認不夠專業,謙虛地聽從專家意見,去到哪裡都有別樣的風景,陌生的天地海闊天空,都是有待我認識的蘇格蘭。

Pitlochry

帶上全副行李到Highstreet Hostel集合,今天的乘客只有我們兩個,可獨享一輛二十幾座的中型面包車。純白車身,兩側塗鴉般刷著Macbackpacker幾個大字,奔馳碩大的標志閃閃發亮,一看遍知是輛出身名門日行千裡的好坐騎。連人帶行李安頓好,才發現整個車廂是那樣空曠。欲望很難填滿,身體卻有限,雖然整車座位可隨意挑選,為了靠近司機,還是心甘情願擠在第一排。

司機兼任導游,是個不可小覷的角色,更重要的是,他們都是土生土長的蘇格蘭人,能解答我們所關心的一切。他說雖然未到旺季又是平日,今天這樣只有兩名乘客的情形仍是少見,明天就到了周六,名額已經全滿,無法再接受預約。他還說傳統的蘇格蘭昵裙至今還是尋常的打扮,他就經常穿著上班。曾為了愛丁堡盛裝的街頭藝人而興奮不已,如今想到這樣一個大男人穿著短裙開巴士,微笑就無法抑制得洋溢滿臉。

駛離地勢起伏的愛丁堡,橡膠輪胎與石子路摩擦出的吱噶聲漸遠。這座城市是整個旅程的起點和終點,在這裡已渡過兩天,對它的喜愛日趨濃烈,,臨行前車窗外轉瞬即過的街景,仍能供我回味眷戀。

轉眼便到了鄉間,青翠的原野間有大片盛放的油菜花田,在陰郁的天色中,依然濃烈奪目。黃色向來非我所愛,不過油菜花明亮的金黃例外,那是種充盈了勃勃生機而格外飽滿的顏色,一小叢就能點燃整片視線。

每次經過十多個小時的飛行,走出機艙就贏得了一整天,可惜在半夢半醒間,看不清什麼是換日線。在五月看到屬於早春的花開,原來這一翻跋涉,還追過了季節。前行中,時間都退後,是否青春也會因此長久一些。

從愛丁堡去往Pitlochry的路上,停靠過幾個景點。從大橋上俯瞰河流穿過叢叢密林,叫做Queen`s View,在英國國王全不吃香,所有美好的全冠以女王之名,藉此抒發人民的愛戴。

在政府與住民的戰爭中燒毀的Dunkeld Cathedral,它的殘缺顯得如此特別。它甚至不能再稱為教堂,只剩幾堵牆,空空的一幅軀殼,卻以最原始的方式展現了當時的建築特色。教堂的斷牆殘壁中數著許多墓碑,也許曾經在此枯坐祈禱的人現在都深埋於地下。沒有屋頂,陽光直直得透進來,這裡雖寂靜,卻並不凄涼。

在Pitlochry 下車前,最後一站是參觀Edradour Distillery,世界上最小的威士忌酒廠,並有機會免費品嘗。蘇格蘭共有二百多個酒廠中,向游客免費開放的卻為數不多,憑這一點就足夠吸引,更何況這裡可愛得不似酒廠,更像來自童話。

順著小溪走近,穿過黃色旱水仙和郁金香的花叢,白色的木屋就是工廠。持一杯酒,邊看錄像邊品味,銀幕上的歷史遠不及這琥珀色的液體有趣。不知道喝威士忌士是否也像葡萄酒一樣,需要先欣賞掛杯。反正對酒類向來研究甚少,亦不懂欣賞,所以常推說不勝酒力,以免暴殄天物。每一滴酒,都是反復提煉蒸餾後的結晶,向導讓我們不要動用桌上的清水,盡量體會原味。

在興奮和好奇中,飲下生平第一口,辛辣的味覺瞬間將唇齒麻痹。於是忙不迭吞咽,只覺喉管變成一道火線,熊熊得釋放著熱力。經此一役,不敢再試,趕緊喝幾口清水滅火。

所有的釀造都在一棟小屋裡完成,工具也不多,令人理所當然得以為,這過程並不復雜。沒有一件現代化的設備,銅制的器皿都產於18世紀,現今只有少數還流傳在世上。這裡的工作大多是費體力的活計,我看尋常人未必能適應,片刻就被空氣中濃烈的酒氣熏醉。

他們滿足現狀,並且引以為豪,仿佛從未想過擴建增產,或添幾部自動化設備來代替人力。酒最珍貴之處,在於時間的歷練,香與醇都來自長年的默默等待。釀酒的人也有同樣安祥沉靜的性格,親手完成的每個步驟,都有無窮心意在。

有些傳統,若不珍惜,變成歷史,一去不復。造酒也要天時地利人和,缺其一便成絕響。陳列處有這樣絕世的收藏,還有這廠裡如今最得意的品種,叫參議院,它要千裡迢迢趕赴倫敦,供當今權威品嘗。威士忌的酒精含量通常在40度到60度,從深如琥珀到無色透明,不同色澤可區分類別不同。剛才喝的只是普通的10年陳,但一瓶也要20鎊左右。首次喝的居然就是60度的烈酒,難怪只一小口便抵受不住。

微醉,略有睡意,在Pitlochry的青年旅社稍是休息,才恢復精神繼續下午的步行。

Fish Ladder,第一眼從宣傳手冊上看到這樣古怪的名字,好奇心便蓬勃燃燒,急於探個究竟。過江之鯽是中國的形容詞,難道外國有俗語叫三文魚爬樓梯?

出鎮穿小徑,順著箭頭走上大壩。落差並不甚高,水量也不大,未形成壯觀的瀑布,只掛下三兩處水簾。河水流得溫順緩慢,大壩下的電站卻偏要將它攪亂。蘇格蘭充沛的降水,落在地面就滋潤了植被,落在水中則化做電力供給人類。與其抱怨天氣莫測晴雨無常,不如設法物盡其用。

大壩一座石室,就是這傳說中Fish Ladder的觀測地。室內光線幽暗,透過兩扇碩大的玻璃,可以觀測連通著河流的水池,水色昏黃,暗流湍急,偶爾帶來幾片枯葉,再無其他。

無功而返,倍覺失望,回到青年旅社,忍不住向別人說起。原來是不了解三文魚的作息,雖不知最佳觀測時間,仍確定次日上午再去一試。

再次進入那暗室,昏濁曖昧的水色中隱約有條龐然大物游動,猛然間與它冰冷的眼珠對視,突如其來的恐怖。我所見過的三文魚,通常被切片薄片,還襯以裝飾,魚肉橙紅粉嫩,很是討人喜歡。於是嚷著要看它活生生的樣子,不料是這樣巨大而猙獰,與想像中的面目全非。有些厭惡,仍是湊近耐心看,看它們陸續游過水管進入高處,就這樣逆流而上,終於消失不見。其中也有幾尾幼魚,細小的身軀,卻也執著得破浪前進。三文魚的生長過程中,從小溪游到江河又奔向大海,最終仍回歸出生地,繁殖後代並將生命耗盡。魚是簡單的生物,卻仍帶著難解的秘密。這些問題全留給生物學家,我要吸取教訓,若覺得蛋好,決不再想認識生蛋的雞。

河邊有人垂著釣竿,守株待魚;也有人立在水中央,如中流砥柱。站在吊橋上,看他們甩杆時,濕濡的魚線在陽光下,劃出的閃亮弧度。也凝視清徹的河水,河床的卵石粒粒可辨,只是沒有半尾魚過的蹤跡。誰都沒有收獲,誰都不曾半途而廢,我最大的缺點就是心急浮躁,是不是該找個景色怡人的地方陶冶情操。

一面是青山綠水,一面是鮮花盛開的農莊,Pitlochry是個可愛的小鎮,只是太小,待上半天已足夠看遍。幸好鎮上還有惟一那條商業街,閑暇時可逛街消磨時間。

毛紡店裡,織物多用蘇格蘭格,最單純的紅與綠組合出萬化千變,隨意游走在熱烈或淡雅之間。相同的用料,相似的款式,一時不能分辨,衣架上的裙裝,誰穿更為合適。太多奢華的服飾,已將物質發揮得極致,若某天男女衣裝不再差別,英挺或嫵媚,才真正都源於自身氣質。

喜歡做成斯特靈玫瑰形狀的銀制品,線條樸實簡潔,卻有別致的美感。還有些首飾,鑲嵌了艷麗光潤的寶石。在街尾的首飾廠裡發現,材料不過是植物的根莖。干燥染色,壓制切片,上光後如何還能分辨,那是曾經的枯枝。蒼老的工匠,陳舊的機器,無端心生憐憫,很難想像以假亂真的首飾,出自這樣的環境。總覺若非來自天然,一時的光鮮總有日會逝去。然而它的售價卻高於純銀,有些不可思議。若某天自然資源枯竭,裝點人生,還要憑借手工和創意。

青年旅社就在商店街上,也算鬧中取靜。從樓梯到過道,到處都鋪著厚而軟的紅毯,牆上貼著壁紙還掛著油畫若干,很有種優雅華麗的氣派。疲倦時拿幾個軟墊坐在二樓的窗台,街上興致高昂的過客不會留意這一束目光,捧杯熱茶,看紅日西沉天色漸暗,滿街燈火都點燃起來。

Chris走進休息室時,我仍舒服地端坐,維持凝視的姿勢,然後看到他如老友般走來, ,而是觀察敏銳。問過我們的國籍,他又問我們來自哪個省份,然後吹聲口哨, 還喚著我們的名。亞裔人在歐洲不免如雞立鶴群般觸目,而我們是今天從Pitlochry上車僅有的乘客,我們的司機並非料事如神說車上另有一對蜜月旅行中的上海夫婦。我們亦驚訝。英國的華人多是留學生,在愛丁堡固然能見到許多似曾相識的面孔,在這偏僻的小鎮卻少見誰是亞裔血統。昨夜在旅館滿是異國文字的留言簿上,留下的惟一中文簽名,並衷心期望:前有古人後有來者,才不負這自然雕啄出的好風景。

今天的客車早以人滿為患,幸虧有三人下車留宿,才空出座位。說來也巧,這座位就在那對`上海`夫婦後面。落座即用鄉音攀談,見兩人一連茫然,只得用標准國語再問一遍。原來此夫婦為無錫人士,怕地小名薄才假借上海之名。雖非同鄉,亦是近鄰;雖非故知,相聊幾句就倍覺親近。

只是整個下午並沒有機會深談,Chris不斷調動氣氛,讓滿車人情緒都跟著他轉。每個人都要自我介紹,要回答問題,他也喜歡鼓勵大家提些關於蘇格蘭的難題,做出解答後便如孩童般歡喜,車廂裡少有片刻安靜。連半途加入的我們,也很快與這群陌生人熟悉。眼窩深陷鼻梁略彎的,是羅馬尼亞的男子,被Chris調侃得稱做吸血鬼;來自美國的女孩沒有美國人的通病,遇事便要大驚小怪得直呼上帝;加拿大的女孩很安靜,很少聽見她說話因為一上車就倒頭大睡;來自英國本土的只有一位,Chris說他的家鄉曼徹斯特還不算討厭,這大概是蘇格蘭人對英格蘭能做出的最高贊美。

Inverness

談笑間,窗外景色已驟變。青蔥的綠草變成叢生的荊棘,枯黃的枯黃的草皮上有山石嶙峋迭明媚的陽光漸漸被陰沉的迷霧代替。放眼已望不見山峰,只有視線平行處的幾個低矮丘陵。看不見雨點,卻見雨刷不斷劃出道道水痕。坐在開足暖氣的車廂裡絲毫感覺不到降溫,用手擦拭模糊了車窗的蒸汽,透過模糊的掌印,分明能看到室外的寒意。Chris突然停車,回望大家,說:歡迎來到高地。

冷,仿佛突然跌入巨大冰窟,措不及防、寒冷徹骨。下車的便急忙裹緊外套帶上帽子,寒意仍能破開重圍,侵入肌膚。然而這冷,並不是那種令人倦怠瑟縮,只求安逸舒適的冷。它攜著濃重的水氣,刺激了全身每個細胞,激發出所有活力。這冷,令人鬥志昂揚。

長草上的露水沾濕鞋面,呵出的熱氣片刻就飄進濃霧裡,仿佛正與這片大地融為一體,無法言喻的歡喜。頭頂是濃雲密布,我站在大地上,卻覺得於天空如此接近。這片土地,放眼望去都是單調的黃褐色,用窮山惡水來形容亦不為過。青草都枯萎泛黃,沒有樹,只有荊棘耐還得住狂風。岩石後面偶爾有羚羊敏捷得跳躍,能在這嚴酷自然中生存的高地人,日漸稀少,只剩傳聞。聽說每到十月,黝黑的荊棘便開出小花,滿山遍野都變成紫色的花海。

我們都是外鄉人,只能看見這片土地表像的蒼茫,若缺乏引導,讀不出它內心的悲傷。Culloden Battelfield,當年的戰場成了荒地,只有紅白兩面代表不同陣營的旗幟,仍在風中飄揚。英格蘭和蘇格蘭的戰爭曾持續過許多年,這一戰是所有戰役的尾聲,也是蘇格蘭一段慘痛歷史的開端。眼前仿佛重現當日場景,滿腔熱血的義軍,明知敵眾我寡,亦缺少精良裝備,卻只是奮勇拼殺,流盡最後一滴血仍不肯退。這片充滿殺戮的土地,一切都保持著原貌,只有腳上的長草,被雨水衝刷,褪去了猩紅的血跡。冷得幾乎顫栗,那是發自內心的寒意。在祖國的歷史中看過相似的畫面,說不出同情,屈辱和不甘混雜的痛,感同身受。

那時人口本少,戰敗後罕有完整的家庭。失去親人已是莫大的痛苦,雪上加霜的,還有英政府頒布的荒唐法令。不可以有五人以上同居一室,不可以喝威士忌,違者重則死罪,輕則流放澳大利亞。而這些因為莫須有的罪名而遠走異鄉的人們,後來繁榮了澳洲的經濟。

Chris語速飛快,還帶著濃重的蘇格蘭口音,這些歷史並不好懂,他那激昂飽滿的情緒卻極具感染力。他有細碎柔軟的金發,藍色清徹的眼睛,五官端正,卻說不出是否英俊。他看來十分年輕,卻難以判斷他的年齡,臉上的皺紋不知是笑容還是氣候的印記。不知怎樣形容才確切,說他精力充沛還是幽默風趣。講到動情處,他不住親吻T恤上醒目的花紋,這個漂亮的花形和旗幟上的一樣,曾經是他們民族的標記。這情景提醒我,念及家園民族時誰都不再是單獨的個體。蘇格蘭人,這是對他最恰如其分的形容,也是他與生俱來的名字。

古戰場上的寒冷,一時片刻消散不去。回到車上,Chris拿出一整瓶威士忌,說可以借酒驅除寒氣,還要教大家蘇格蘭傳統的喝酒方式。先念段祝酒詞,以瓶口抵額,然後飲一口酒,先在口腔中充分回味,再咽下,感覺火力直線而下,就不由張大嘴,呼吸冷冽空氣。酒瓶如接力棒般從前排傳過來,有人豪飲也有人推卻,那句祝酒詞如咒語般拗口,早沒有人背得正確。

天生不是好酒之徒,對於它的猛烈,已心生膽怯。接過酒瓶像征性的淺酌一口,不敢多喝,分量剛夠濕潤口腔。仔細辨別這滋味,溫熱香醇,還略帶甘甜的余味。害再受到辛辣刺激而繃緊的神經松馳下來,全身都覺得舒服妥貼,甚至還想再多嘗一些。大家都贊它比酒廠中嘗的好喝,一樣的十年陳,這差別,究竟在酒本身還是這方法和氣氛。

再傳回前排,只剩下半瓶。Chris心疼得大叫,求大家嘴下留情不要喝完,好歹剩下一口,讓他卸下司機重擔後解決。眾人都笑,充分理解了英政府禁止蘇格蘭人喝酒時,他們該有多麼不滿。烈酒般火熱豪邁的人,決不能忍受屬於他們的文化和生活方式,被剝離改變。然而戰敗,便無力回天。當英政府野心勃勃地建立日不落帝國,才想到取消禁令,與蘇格蘭和解,以便驅使這些驍勇善戰的人,擴張版圖、四處征戰。歷史雖已塵封,傷痕卻未能全愈,化做積怨,延續至今。

駛離了高地的荒蕪,漸漸靠近城市的溫情。Inverness,這名字的字面意義是尼斯湖口,到了這裡,尼斯湖已離我們很近。

尼斯湖是個不解的迷。水怪行蹤莫測,傳聞真假難辨,吸引了無數好奇者或好事者,也成就了它今日的盛名。我相信水怪曾經存在,卻不信有親眼目睹的好運氣。尼斯湖是個坦白的迷面,只是少有人能將謎底揭開。

濃密樹蔭下的山間小道,崎嶇不平,車在路上顛簸跳躍,這段路程如過山車般刺激精彩。趁著大家情緒高漲,Chris再次發動大家,與他一起到尼斯湖游泳。我驚訝地瞪著這些舉手響應的瘋子,懷疑湖畔的冷風是否會將吹醒。

轉眼到了湖邊,Chris要求大家每人出一英鎊,捐給常年居住在湖邊的獨立研究人員。回報是在團隊中抽選兩人,隨意挑選一件他親手做的玩具水怪。架子上擺著的各種黏土玩偶,憨態可掬,可見作者尚有未泯童心。小的售價三鎊大的四鎊,這微薄的收入和游客的捐助,也許就是他全部的生活來源。

忘記了他的名字,亦記不清他的長相,如今想來有些抱歉。他同許多無名的科學工作者一樣,面目模糊,默默無名,卻並不抱怨。對於多數人,神秘的水怪,不過是茶余飯後的閑談,一笑了之以後,誰理它是否存在。信或不信,轉眼就會改變,若非切身無關,誰願堅持這樣虛無的信念。誰舍得拋開從前生活,住在與世隔絕的湖邊,終日追蹤蛛絲馬跡,研究枯燥數據,等待某天有奇跡出現。我們不知道他們是誰,對於他們全情投入的事業,至多只能懂得大概。我們會稱贊科學探索頻道的節目精彩,或慶祝世界上又有難題被解開,在這些特殊的時刻我們會想到他們,並在心中默道感謝。

Chris帶領他的敢死隊,已換上泳裝,狂奔下水。曾用手指觸過水面,立刻縮回,冰涼徹骨。果然一時間,平靜的湖面上,水聲與驚叫齊飛。與其說是游泳,不如說在玩水,然而必竟不能在水中久留,上岸前集體合影,好一幅尼斯湖五壯士圖。

揭開傳說中神秘的面紗,尼斯湖其實平淡得毫無風景可言。有些羨慕他們,以勇氣給這段旅程添上色彩。旅行,有時需要一點心情,一點放縱,才更加精彩。沒有`冬泳`的勇氣,只是感染著他們的情緒,亦覺得歡喜起來。

天空開始飄起若有若無的細雨,他們陸續上岸,個個凍得皮膚發紫,忙著穿衣裹毯,喝酒取暖。車開到Inverness青年旅社的時候已接近八點,大家都已覺得倦。Chris干完瓶中最後幾口酒,以慶祝這辛勤工作的一天。

青年旅社通常都不大,這二十多人連帶若干小山般的背包擠進去,接待室裡幾乎沒有轉身的空間。趕緊登記,去房間放下行李就奪門而出,采購些補給,解決當天的晚餐。一路繞出城去,商店都已鐵將軍把門,於是越走越遠,東西尚未買到,路到認識了不少。大超市通常開在城郊,找到Sainsburry完成購物任務,再打道回府,青年旅社裡人去樓空,不復剛才擁擠景像。那對無錫的夫婦也拎著購物袋回來,我們雖趕著第一名出發,卻沒發現人牆遮擋下的地圖上,Tesco的標記就在旅館近旁。

碗裡泡上速溶的奶油蘑菇湯,批薩和薯條統統放進烤箱。在超市挑選時頗費了番思量,總算免卻了廚房中的忙碌。飲食是日常需要,料理卻是生活負擔,既然廚藝不精,就要善於安排。溫飽必須確保,口味也要顧全;方法必須簡便,成效卻要斐然,這一套懶人的下廚經驗,我早已運用自如,並頗為自滿。衝杯香甜的巧克力,等待烤箱飄香,好整以暇,看他們在廚房中忙亂。

牛排培根雞蛋面包外加大桶食油,在灶台上一字排開,最佩服能下廚且肯下廚的人,單看這架式,我已肅然起敬。於是他們自嘲說吃多了英國食品,天生的中國腸胃早在抗議,旅行才開始不久,方便面只剩下一袋,在國內對做菜也是一竅不通,逼上梁山才發現,做飯的概念其實很簡單,只要把材料弄熟,就能夠下咽。我們的薯條已經金黃,批薩也散發出焦香,他們仍在油煙中打拼,將那小山似的原料,化做今明兩日的食糧。

生計問題告一段落,端杯紅茶到客廳聊天,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家離得太遠,心就容易親近。我們羨慕他們蜜月旅行的浪漫,也教授這一路得來的經驗。他們對英國的物價和氣候都有許多抱怨,在倫敦才添了夏裝,到愛丁保就不得不買冬衣御寒。又都講剛才車上好險,幸虧問年齡是沒輪到我們,否則夾在一群二十左右的學生中,實在汗顏。對於他們,旅行就是趁著假期看世界,而對於我們,這樣一次出國的自助旅行需要大段時間來打點。簽證旅費假期路線,都是樹在面前的障礙。等萬事具備,東風拂面,突然發現三十歲已離得不遠。

談笑間已然十一點,那些年輕人帶著酒意歸來,興致不減,都坐下參與談天。從晚餐的內容到旅途的見聞,漸漸話題向各國國情轉變。對於美加澳大利亞,少有問題,疑問多發向相對閉塞神秘的中國和南非。於是我們盡量解釋獨生子女政策很有實施必要,成長中雖有些寂寞,這麼多年來人們早已習慣。沒有簽證很難走出國門,幸好中國地大物博,東西南北都有不同景色可以鑽研。

南非的女孩講,豐富的鑽石和黃金礦產儲量並未讓他們富裕,如今是美國控制著礦產的開采權。沒有先進的采礦和切割技術,白白浪費了許多資源。而國內物價飛漲,尤其是教育費,已很難負擔。許多南非人現在生活在歐洲,同樣的白種人的臉孔後面,總有些自卑和哀傷是無法釋懷。

一時間,沒有人講話,各自沉默,沉默在祖國無法改變的現狀裡。

還要在這裡盤恆一天,所以大可不必跟他們一樣早起。磨蹭到9點出門,看看是否有海豚,如傳說中出沒於漲潮時的河域。這景像多出現於夏季,如今仍是春寒料峭,還是決定試試運氣。

出門不久就聽見身後傳來喇叭聲,轉身看見Chris從駕駛室探頭問候。車裡車外的人都相互揮手,相處不過半天,卻也有了幾分惜別之情。畢竟從此天涯海角,不敢奢望再見。

沒見到海豚,所幸那三江交彙的景像也頗為壯觀。猜想它們也許通向大海,否則就沒有海豚逐浪而來。看見天鵝借著凜冽的風勢飛翔,在江風猛烈的吹拂下,感覺身軀也輕盈得欲乘風而去,只是不勝寒,只能折返。

Inverness被稱做高地的首都,地處要塞,水路陸路,都可在此中轉,繁榮可見一斑。尼斯湖到這裡變成狹長安靜的小河,藍色的河水清徹湍急,襯著水邊金黃明艷的旱水仙,倒成了可入畫的風景。找不到昨天見到的陰郁莫測的情景,詫異於它的改變,懷疑自己是否真的將它認清。翻查地圖,昨日有水怪出沒的地方叫Loch Ness,流到這裡,它的名字變做River Ness。Loch,是蘇格蘭語中湖的意思,於是我想那還是一樣的湖水,只不過到了這裡,少了些蘇格蘭特有的風味。這樣說來,Inverness也沒有高地的壯烈和滄桑,顯得太過安祥美麗。

它是高山環繞下的一塊盆地,不知是終年有得天獨厚的氣候,還是今天的陽光尤其明媚。我想我可以在湖邊櫻花樹下的長椅坐上半天,什麼都不做,只看水面如明鏡,將這城市的印像倒影得如此清晰。兩岸有教堂和古堡,也有鮮花和綠茵,很有倫敦的泰晤士河的神韻。又或者,這裡更像它的微縮版,因為小,所以更為精致。

沿著尼斯湖漫步,河床越來越窄。跨過一座小橋,就踏上了尼斯島。離岸不過一步之遙,濃密的樹林和潺潺的水流,已將城市的氣息完全隔斷。與城區空曠的街道相比,這裡要熱鬧得多,有人慢跑,有人牽狗散步,有人在長椅小坐低語。我分不出那些是游客,那些是此地的居民,他們看來都對這裡熟捻,每個人帶著些輕松磊落的神情。在這樣的小城鎮,常常會發疑問,哪裡都看不到工廠或公司,看不到有誰埋頭於工作,人人看來都活得愜意。突然忘記了自己也在休假中,還握著大把可以虛度的光陰,仍然忍不住嫉妒別人悠閑的生活,心中總有個揮之不去的聲音,提醒自己終有天要回到現實中去。

不過是湖心中的小島,走過這座橋又跨過那道溝,這方寸之地也讓能人迷失方向。來到一片寬闊的草坪,想必是又回到岸上。在秋千上小坐,我想回湖邊吹風,他卻要登山。拾階而上,眼前的景像可謂峰回路轉,誰都償了心願。

亦已登高,卻又踏上平地,山峰近在咫尺,只是在水一方,竟無路通往。再看左側,也是涓涓細流,一時間不知身在何處,本意雖是登山,卻置身兩股河流之中。兩道平行的河流,雖不能交彙相倚,這般默默得相守,想來也不寂寞。這裡是它們最貼近的地方,從此後一道順勢而下,一道逆流而上,只有水聲仍遙相守望。傳說中埃及王子靠上帝的權杖分開海浪,安然脫險。如今也是人行中央,水分兩旁,沒有神助,全憑自然造化。

若不是看到有滿載游客的巨大游輪駛過,真不敢相信這高地上狹長的小河,居然深不可測。這水,不知來自何處,又流向哪裡,只是平直得向前伸展,放眼也望不見終點。我們只是順著這小路走,看彼岸的山峰退後,又有蔥翠的農田出現。

路邊有開不盡的野花作伴,這一程走得並不孤單。只是總不見有橋可以渡岸,早迷失方向,越走越缺乏安全感。想來世外桃源都少有凡人出入,一路上少見人煙,連問路也難。也見過有人獨自劃著橡皮艇,緩緩從遠方來。目送他全神貫注得駛遠,,忍住了提問,怕驚擾了這孤舟只影的畫面。

終於找到路人,告訴我們最近的橋還有半小時路程,橋與回城的方向正相反。雖有些遺憾,然而天色漸暗,於是折返。原來世上總有些渡不過的河,和可望卻不可及的對岸。

趁天邊最後一抹晚霞,還透著明亮的紅暈,回青年旅社前,到對面的城堡,俯瞰這小城最後一眼。在最適合了望的山坡,有座青銅的的女性塑像,是曾經的女英雄,幫助過查裡王子逃脫,又痴痴等待他某天會回來。相愛,需要兩個人來妥協;守候,只是一個人的執著,舍不得放開。到今天,那些故事人們都不再提起,只有那座銅像,還矗立在此,延續這場天長地久的等待。

入夜,坐在窗台,在旅社的留言本上,記下此刻的感言:

望著窗外,城市的輪廓和河流的脈動,在黑暗中越發清晰;沒有霓虹,夜色,全靠路燈那平凡樸實的光芒裝點,仍是燦爛。我看著過往旅客的留言,仿佛聽到雨點敲打窗戶,也能看到紛飛大雪中,幾朵雪花飄落在房間。在他們的敘述中,我看見四季變幻,如同與他們隔著時空交談。我想某天也會有人,坐在相同的位置,無意間讀到我的留言。在漫長旅途中,我們都到過這裡,感受相同的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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