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末年初,否極泰來,願之。有日子沒出門走走了,這次想去稍微遠一點的地方。是人都說湘西好,也就從善如流了。
在路上
一個人旅行的風景,大抵從車窗中得來。
窗外,山、樹、雨、霧,農舍田園盤山公路,穿溝越澗呼嘯而過。
我在車裡,車行路上,路繞霧中,霧隱山間。
有一段,湘渝抗戰公路上的。從山下的寨子到山腰的雲霧間,銀線蜿蜒而上。
這段路在中國的道路史上頗有盛名,因天晴好時在山頂遙望山下的寨子房舍矮小,故名矮寨。
對於歷史,我所知不詳,但這一路的艱險與風景,印證於腦海。
歸途上的火車,從吉首行至張家界,酉水河上,自又是風景。
酉水,當年的湘西要道,如今只匆匆一瞥,那一江水色,綠如藍,方知古人不虛。
冬日,有雨,車外自是蕭瑟,兼之霧氣繚繞,所得十不及一。
鳳凰古城
鳳凰,古名鎮竿,建於清,至今二百年。
初為鎮壓苗民起義,清政府在此設鎮守使,屯兵數千,築壘以居,倚為湘西軍事中心。
在曾文正公(曾國藩)建湘軍前,鎮竿軍是整個湖南最有實力的集團,公收服之。
曾國荃(公九弟)攻陷天京(南京)時,軍中就有四位營級統領(那時的軍事單位,介於團和師之間)是鎮竿人。
其中,有一位就是沈從文的祖父。
從文,棄武從文,實不得已也。畢竟,鎮竿之地,行伍出身方為正統。
在鳳凰縣城,赫然有“鳳凰縣少年軍校”牌匾立於鬧市,悍勇可見。
然此地民風淳樸,不奸刁,不欺生,所遇皆和氣爽直之輩,甚快慰。
以歷史淵源論,鳳凰未算久遠,自然風景,勝此之處亦甚眾。
只為那裡的人,便值得一去而再去,懈怠著戒備懶洋洋的徜徉於古街舊巷,嚼著甘蔗姜糖柑橘之類,最好再享受難得的陽光,人生快事。
有雲:鄉湘之士可治天下。
湘士,發於湘勇,湘勇,首論鎮竿。
邊城茶峒
雨天,黃昏,輾轉一日,終於到得沈從文筆下的邊城——茶峒。
下了不辨顏色的面的車,一腳泥濘,兩條小街三四只狗,五六個人在門後。頓時七上八下,十分後悔。
提著膽子和褲腿,問明白了此地的車馬店所在,便直奔那裡住下了。
這個地方,以現在的眼光看,只能稱為“邊鎮”,主街只有兩條,皆通河邊。頗似我幼時生活過的中原小鎮。
放下行裝,出去看看吧,既來之,則安之。權當座上時光列車,回到二十年前的少年時光。
暮色下的小河,靜靜伏在碼頭邊,露著處處淺灘。
河邊的集市,靜無一人,只留下長條的石磴羅列成行,靜謐而安詳。
順岸前行,盡頭處,渡船悠然橫在那裡,一老者操舟,引鋼纜而行,對岸就是四川了。
果然是邊城,崖邊赫然提著“邊城”兩個朱紅大字。
於是出渡資三角,出了省界。
對岸依然的寧靜,隱隱有電視聲。前行不遠,還有軋米機的馬達響。
天色愈暗,回程。
老者復操舟,言此河名“悠水”。方言難辨,疑為“酉水”之誤,查地圖,為酉水上游支流之一。
邊城依舊,渡者已無翠翠。
物是人非
在鳳凰的虹橋上,購得《沈從文自傳》一本(江蘇文藝出版社,1995年第一版),在臨沱江的家庭旅館夜讀,百年前的情景浮現。
鳳凰縣城早已不是書中的那個樣子了,城牆是拆後重建的,而且據言拆了沒幾年,老屋已頗破敗(田氏祠堂可見),臨江的房子,新建了很多。
時間總是無情的,無論對人,還是對物。
在沈從文的墓前,靜立著,抽了一只煙。
蓋棺論定,對沈先生而言,一生坎坷,葉落而歸根,悼者四季不絕,哀榮可算大焉。
路人匆匆而過,似沱江中的一滴水,奔流向海,要為以後的生命掙扎。
這一刻的安寧,足矣。
SingleWalker
2004年2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