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海2004:花將軍的城堡

作者: 同指山河

導讀鎮,中國行政序列裡一個普通的基層建制。但和“平海”兩字連在一起,總讓人有點“發思古之幽”的情緒。想想600年來一脈相承的所、司、署,鎮之於平海,便似乎有了些古意。即便是在建國後,“第十八區”這個奇怪的建制稱號,還是讓人不由得與“海防前線”、“戰備要衝”這些淵源久遠的要素聯系起來。 平海當年只是南海之濱、沙灘之上的一個圈。畫圈的也是個偉人 ...

鎮,中國行政序列裡一個普通的基層建制。但和“平海”兩字連在一起,總讓人有點“發思古之幽”的情緒。想想600年來一脈相承的所、司、署,鎮之於平海,便似乎有了些古意。即便是在建國後,“第十八區”這個奇怪的建制稱號,還是讓人不由得與“海防前線”、“戰備要衝”這些淵源久遠的要素聯系起來。

平海當年只是南海之濱、沙灘之上的一個圈。畫圈的也是個偉人——大明開國天子洪武皇帝朱元璋。只是皇帝離老百姓畢竟太遠了,大家記得的只是那位姓得有點偏僻、有點浪漫、“升授都閫府之職,建造平海城池,開五屯而養兵,創一城以撫民”的首任行政長官——花都司。花氏乃元貴族之後,當時降明不過十來年。“平海”是飽受倭寇襲擾的皇帝喜歡的版本,民間多以“鐘城”相稱,皆因城牆底部的橫截面成燕尾古鐘形。花氏是出於什麼理論和考慮,把城牆築成這個樣子,令人費解。

為了靖邊,在花都司的帶領下,長於破壞的軍人和專事建設的匠人就這樣成為了平海的第一批居民。最早有花、楊、湯、呂、原五姓,其中花都司在建城完工後就回朝復命,從此再也沒有踏足平海城。因此,花氏一姓在平海湮沒了。楊姓公祖楊勛,其子娶了花家的姑娘為妻,遂利用職權繁衍出了平海第一大姓。既是第一大姓,自然是要炫耀和粉飾一番的,其族譜載稱:“第八十世祖奉旨從湖北漢陽府漢陽縣御香山隨花都司建設惠州府歸善縣平海城。”蠻大的派頭,儼然一副處級待遇,其實據考,楊勛不過是花都司的侍衛,跟班而矣。“奉旨”一說,只怕還不夠資格。

原、呂、湯三姓公祖,應該是堪輿先生、設計師、建築師之類的,起初群居城內。相傳有一日,堪輿先生推算出城池建好後,三姓不宜聽到城上的鐘聲,鼓動三家人走到聽不到鐘聲的地方去。結果呂家走得最遠,覆蓋至城外二十余裡處,迄今發展到千人之數,湯家、原家怕辛苦,只駐足於城郊,城門附近,今日人口合計不過數百。平海童謠 “一口一口(呂)吃湯圓(原)”,竟於600年間一語成讖。

平海還有一個姓氏值得一提——曾,那是因為這一族人後來出了個平海歷史上最大的官:大理寺丞,大概相當於現在最高人民檢察院檢察長或者首席大法官之類的角色吧,這個人叫曾守約。

若正本清源,較流行的看法是:朱棣、朱允文叔侄奪嫡,中原士民衣冠南渡,其中曾氏始祖由江西省吉安府太和縣八角村遷居平海城,繁衍子孫,落地生根。

曾家家學嚴謹,當其他家族的兒童還在繞床弄青梅之時,曾家的學齡兒童已踏響了通往私塾的石板路,他們的樂趣,也許只限於繞繞家門口的四根石柱,那是為訪客拴馬特備的,其像外之意則不亞於今日領導們辦公桌上的小旗杆。正是對教育的重視,使曾家終於熬出了個大理寺丞。只是,這位檢察官大人似乎缺少了點清名——平海傳說:曾守約上私塾時每天都要經過在建的丁家大屋,而每次他都要駐足久觀。久而久之,屋主就對曾守約說:“看來你很喜歡這座大屋,如果你中了狀元,我就把這座屋送給你。”說來也巧,丁氏大屋完工那天,正是曾守約高中狀元之時。無奈之下,丁氏只好把剛剛建好的大屋拱手相送了。如此說來,倒是這丁氏當得“守約”二字,而那位守約大人居然真收了,於官聲是有損的,放在今天,那簡直就是職務犯罪了。

除建築工人外,軍人是平海移民的另外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平海為守御千戶所建制,千名軍士及其家屬在此長駐生息,為平海帶來了人氣和興旺。按明制,軍員世襲,衛所官兵皆以家庭形式世居所城。軍士逃跑或戰亡,由男性繼承人繼之;若無,則由原籍州縣按親密次序從該軍戶名下找一男丁攜妻補伍。這樣就形成了所城軍人源地的固定性,也形成了當地語言的延續性。起先,這些不同地方的軍卒以官話(北京話)為交流語言,後來隨著外地移民不斷地湧入,逐漸融入了廣州話、潮州話、客家話,成為一種對多種方言運用自如的語言雜合體,當地稱為“軍聲”。我們聽過,確與粵東一帶的客家話不盡相同,以我們普通話和廣州話的底子,既不能全然聽懂,又總有那麼幾句似曾相識。當地人稱“曉得平海話,可以走天下”,似可信的。

這種對語言的包容性延續到了文化領域的其他方面。在平海,源於不同地方的民間藝術在此和睦相處,如城北獨有的“鯉魚追春”,東門獨有的“五鳳朝陽”,既有沿海地方特色,又具北方風情,讓你恍然間不知自己到了何地。在平海街頭漫步,予人恬淡、安靜的印像,居民們既沒有傳說中客家人群的排外情緒,也沒有趁游人湧入涸澤而漁地“發展旅游經濟”的狂熱(平海灘游泳至今仍是免費的),大家只是依自己的習慣一如既往地生活著,悠閑中透著一種平民化的、寬層次的包容與接納,對過去的,對外來的……這是一種蘊蓄了600年的了不起的能力。

以600年歷史而稱古城,似乎有點自誇;但對比那些動輒搬出2000甚至3000年歷史唬人,而可作為城市名片的老街民居卻在市政官員的規劃裡一片片倒下的“國際大都市”,平海卻當得這個稱號。

穿過長長的十字街,家家門庭比肩而立,鄰裡之間共用一堵外牆一路次第搭將過去,形成了平海獨有的“竹篙屋”。屋面使用灰瓦,屋脊采用懸山式或硬山式,保存了明代建築莊重古樸、簡潔粗放的遺風。楊、劉、曾、林、陳等諸姓宗祠祖屋也大多保有余韻,或石獸當庭,或雕龍飛檐,或彩繪神龕,頹敗中仍透出感人的生動和精美。

城內有上海街、東莞街、海豐街、草街、魚街、米街、豬仔街等貿易街市,城外建有廣行會館、梅州會館、潮州會館,名字都透著清末民初時濃濃的市井味。城中散布著七口古井,不按北鬥七星布局,而以日、月、金、木、水、火、土七星命名,為國內罕見。東、西、南、北四座城樓保存完好,是嶺南地區唯一現存的古老所城狀貌。

進出海灘必從老西門經過,臨走之前我登上了城樓。樓上供奉著華光大帝。按老家規矩,家長得為小孩在神界裡認一門干親,以保佑下一代健康成長,華光大帝便是奶奶給我拜的“契爺”(即干爹),是我在神界裡最親的親人了。可惜,我除了隱約聽說過他老人家是一位司火神以外,對其輝煌背景再無所知。近日佛山搞瓊花粵劇文化節,我借便了解到他還是本地八音班共奉的祖師爺。

除華光大帝外,樓上還供奉著水德星君、財帛星君、九子娘娘、先師魯班,比較有趣的是,平海人民還膽大包天地私自將魯班封贈為工部尚書,跟遠在天邊的皇帝老兒開了個玩笑。

今日不是神誕,樓裡只有我一個拈香客,安靜得很,諸位神靈也就只好耐著性子聽我四老太般地絮叨了十幾分鐘。其實,受移民文化影響,平海的神祉文化是十分發達的,寺廟林立,祠堂遍布,終年香火不斷。除家家自奉天官、土地、灶君外,城內外上百所廟庵宮觀,供遍了神仙家譜,三國群英,歷代忠良,還有一位本地牧童出身的仙人“譚王爺”。一年之中,計有“玉皇誕”、“包公誕”、“上帝公誕”、“太陽誕”、“關爺誕”、“城隍誕”等三、五十個“法定”燒香拜神的日子。屆時,發髻上插著三角黑旗的神婆,便終日氣定神閑地游走於廟宇之間,用人民幣或港幣結算著香客信徒的命運。而就在她們的頭頂的廟梁之上,花將軍飛揚的蒙古姓氏,已沉沉地埋在經年深厚的香灰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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