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之內三去西塘,連我自己也不清楚西塘於我怎麼會有如此大的吸引力。最近一次 西塘是一周以前。快到西塘時看到路上懸掛的一條橫幅,上面寫著:"尋夢天堂,夢歸西
塘",那一刻,我似乎為自己對西塘的依戀找到了一些線索。
從小生長在群山之間的小縣城,抬眼便能看到一碧如洗的藍天和遠方終年積雪的貢嘎
山。春天來時,高原上也有青青芳草,也有爛漫山花,也有掩映在蒼松翠柏中的喇嘛廟,
可一年中更多的是大風,砂石,冰雪和嚴寒。年少時就從家中的詩詞畫卷裡認識了江南
,從此執著的迷戀起那個從未到過的地方。夢中的江南應該有細雨,有落花,有飛燕,
有小橋,有 邪 桃紅,有浮水柳綠,有"十裡長街市井連"的繁華,也有"小樓一夜聽春雨
"的淡泊。那裡,或許還有一名落魄江湖載酒行的劍客,與你縱馬沽酒,醉斜橋,告訴
你"若到江南趕上春,千萬和春住"。記得中學時曾臨摹過一張國畫,畫面上是一處沉浸
在蒙蒙煙雨中的江南小鎮一角,每次看到這幅畫,總會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親切感,
以至於在夢裡時時頭戴鬥笠,身披蓑衣,搖一艘小船徜徉於小鎮的河道中。於是,七年
前,為了尋夢,我背著行囊從數千裡外來到了杭州。
西子湖並沒有讓我失望,可身在杭州的我卻很難在這個日趨現代的江南都市中尋覓
到少年記憶中的那份親切與真實。余秋雨認為"西湖過於玄艷的造化,會產生了一種疏離
,無法與它進行家常性的交往",對此我深有同感。只有在陰雨綿綿,客少人稀的天氣裡
撐一把傘走在蘇堤上才能靜下心來去猜測和體味那個遠去的時代和白居易,蘇東坡和袁
子才們的文人心境。可是,夢中的畫面卻始終沒有真實的出現在我面前。江南,離我如
此之近,卻又如此之遠。
讀本科時曾隨幾個同學去了一次周莊,去時滿懷憧憬,回時卻意興闌珊。周莊開發
過早,有太多的商業化氣氛,狹窄的街道和河道承載了穿梭如織的游人,卻再無法留住
江南小鎮應有的淡泊和安定。
從周莊回來,我以為自己來得太遲,也許永遠錯過了夢中的那幅畫面,直到某一天
,我邂逅了西塘。
與周莊相比,西塘少了幾分浮華,多了幾分寧靜與安祥。幾次去都是工作日,游人
很少,這讓我可以從容信步於青石板鋪成的古街上, 郎徒直呋 派風格的店鋪和民居,
可以站在廊橋上, 糾父╊?影讀講 盛開的粉色桃花和白色海棠。
橋頭有一個常年買豆腐腦的老人,豆腐腦純手工磨成,非常細嫩,每次去總忍不住
向老人家買上一份來嘗。攀談之後才知道老人每天下午六點睡覺,凌晨兩點就起來磨豆
子,到早上六點就可以將新鮮的豆腐腦挑到這裡來買,日復一日,年年歲歲,一直如此。
西塘人的確有早睡的習慣,晚上七點不到,幾乎所有的店鋪都打佯了,夜幕降臨,
沿河人家都點上了一串串紅燈籠,買一張船票,坐在窄窄的船頭,看波心搖曳的紅色燈
影,聽船 步伴 劃過流淌千年的河水,感受迎面而來的清涼夜?,呼吸水面上濕潤而清
新的空氣,那一刻,任何一顆浮躁的心也會沉澱下來,此時若有滿天繁星或是一輪明月
,那就構成了一幅精美絕倫的水鄉夜景。我在船上問同行的一位朋友,在生命的最後一
刻,究竟是曾經風華絕代,卻又被貶瓊州,最終客死他鄉的蘇東坡,還是那個年年在小
鎮橋頭買豆腐腦的老人更安寧滿足呢?這個原本無需多想的問題此時卻讓我們迷惑了。
從游船上岸,可以到古鎮西街去穿那些又深又長,又暗又窄的弄堂。其中最有名的
莫數"石皮弄"了,地上鋪的石板薄如皮,兩側是宅第高牆。我曾經領著一群朋友闖進弄
堂的黑暗中,大家手拉著手,一步步摸索著前行,直到弄堂盡頭。重新回到街上時,居
然有一種征服黑暗的快感。
穿完弄堂時候已經不早,可以回旅店休息了。西街上的明櫸坊客棧臨河而建,是一
處典型的江南民居。房子有兩層,樓上有好幾間客房,我們曾在那裡玩捉迷藏,每個房
間都不大,我在黑暗中卻怎麼也找不到所有的人,在漆黑的屋內四處摸索,仿佛又回到
了童年時代。第一次入住明櫸坊那夜,下了整整一晚的雨。雨打在屋頂的瓦片上,清脆
異常。那夜我久久不能入眠,腦子裡盤旋著"風也蕭蕭,雨也瀟瀟","悲歡離和總無情,
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的詩句,想得最多的還是年少時讀的那句"小樓一夜聽春雨"。第二
天天剛亮,我就起床。雨還未停,推開客棧臨河一側的門,夢中出現過無數次的畫面終
於出現在了我面前:細雨,小橋,垂柳,桃紅,上學的孩子,洗馬桶的婆婆……,所有
的一切在薄霧的暈染下恰如一幅淡彩的宣紙畫。
西塘,原來就是夢歸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