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旺的叢林

作者: Kemila

導讀奇旺國家森林公園在尼泊爾的南部,炎熱一直籠罩著五月的大地。29歲的大像是一只龐然大物,它的背上架了一個木架子,架子周圍釘了欄杆,背對背擠擠地最多可以乘載四個乘客,騎師直接坐在架子前的大像背上。架子很平,可是大像的背長得並不平坦,每當大像邁開粗壯的四腿往前走的時候,坐在上面的人就開始前仰後合起來,尤其是森林的地勢,上坡下坎多,這時大像的 ...

奇旺國家森林公園在尼泊爾的南部,炎熱一直籠罩著五月的大地。29歲的大像是一只龐然大物,它的背上架了一個木架子,架子周圍釘了欄杆,背對背擠擠地最多可以乘載四個乘客,騎師直接坐在架子前的大像背上。架子很平,可是大像的背長得並不平坦,每當大像邁開粗壯的四腿往前走的時候,坐在上面的人就開始前仰後合起來,尤其是森林的地勢,上坡下坎多,這時大像的背部骨骼肌肉相應地牽動,人在木架子裡被拉扯著前後左右地搖來晃去。要顧著拍照又不能不時刻抓住欄杆,其實乘大像是蠻辛苦的。

居住在叢林旅館,日常的游覽活動便由旅館負責。我們被分成三人一組騎上大像。和我們一起的,是一個來自法國巴黎近郊的油漆工。這個油漆工,由於我很爛的法語和他比我法語還爛的英語,開始兩天,我一直以為他是一個畫家。我們剛到尼泊爾就直接來了奇旺,他可是已經周游了一大圈才南下。他好像不在意導游的預先警告,騎大像也穿著短衣短褲,任那毛茸茸的雙臂和雙腿在樹枝間刮來刮去。

畫家很喜歡交流,我通曉幾個我知道的法語單詞,但組句子很辛苦,他英語句式不錯,可詞彙太有限。在雙語的氛圍下,我們居然高聲談笑了,嚇得騎師轉過身來用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拼命阻止我們,他的任務是帶我們看到盡可能多的野生動物,我們的談笑會嚇跑那些警惕性高的動物。

我其實並不執著非要看到幾只老虎幾頭熊,能到這片野生的土地已經足夠了。可憐的大像,她似乎並不喜歡這份強加給她的工作,一路走走停停,非常被動。騎師手裡的工具,竟然是一個彎彎帶鉤的鐵棒,一下一下敲在大像血肉之軀的耳背。

犀牛黑黑的身影樹影裡一晃而過,可是逃不過眼尖的騎師,他把倔強的大像用武力趕過去的同時,用手放在嘴裡發出信號通知其他騎師。兩只犀牛,泡在黃泥水塘解暑,大像是犀牛的朋友,所以避暑的一對不是非常在意我們的靠近,只保持著警惕,可騎師們一味討好不停拍照的游客,越靠越近,犀牛倍受騷擾,終於挪動起肥大的身體,大叫一聲,躲進了叢林……

住在熱帶叢林裡,沒有一點下雨的意思,酷熱難當,小木屋並不通電,夜間也就無任何活動,吃過晚飯便就寢。第二天五點天亮的時候,又一日追尋野生動物的游程已經開始。畫家果然都是不拘小節之人,他還是同樣一身短衣短褲的打扮,可是我分明聞到了難聞的體味。我拉著同伴遠遠地拖在後面,不想和他同騎一只大像了。他卻盯上了這個能與之雙語交流的人不放,在竹台上等也要等到我們才肯一同騎上大像。

“真熱啊。”他說。

“是啊。我昨天中午洗了衣服,掛在露台上,不到一個小時全都干了,可見有多熱。”我不失時機地把洗衣干衣並不困難的信息傳給他。

畫家結結巴巴告訴我,他在博卡拉山區徒步後,由於遇到毛黨號召的大罷工,車輛不敢上路,旅行社約定的車沒來,的士又截不到。一同徒步的兩個美國人電招了直升飛機。“我付不起直升飛機的錢,他們又不肯白載我一程。”最後他在大路上步行了40公裡才回到博卡拉。

晚餐是旅館簡單的自助餐,我們排隊取食,我望著那一鍋綠綠的豆湯水,問前面的人,“這是什麼?”

“Daal Baht,”畫家在後面踊躍地回答,難得見一個語音從他嘴裡毫不費力地蹦出。“你不知道?很好吃的。”他走上前,盛了一大勺。

此後的尼泊爾旅程尤其是徒步的旅程,便沒少吃那米飯、豆湯、蔬菜、咖哩配制的尼國國食Daal Baht。而且也明白了Daal Baht之於徒步了一個星期又步行了40公裡的畫家早已刻骨銘心的道理。

晚餐時,我們已經很熟。開始聊起除旅行以外的話題,畫家說他的人生突然變得沒有了方向感,想要一些東西又不確定自己要什麼,便開始了這種也沒有任何方向的旅程,接下來可能還會去印度、東南亞、也許中國,誰知道呢,或者突然得了感悟便回法國。原來他才三十歲不到,那一臉的絡腮胡黑黑的臉讓我以為他已經四十幾了。也就是在聊天中我突然感悟原來他不是畫家是個油漆工。

第三天一大早,喝早茶的時候,油漆工神清氣爽地過來打招呼,“Bonjour!我昨天把衣服洗了!”呵,原來他的行李裡還有其他衣服的。這一天安排的是在太陽出來前由導游帶著步行叢林觀鳥。大家都穿著皮靴和略為深色的衣服,沒有大像高大身軀的保護,我們不敢怠慢。導游在最前面一手拿有圖畫的鳥類百科書做觀鳥的理論指導一手拿棍子為大家壯膽,一行人單行排列地跟在後邊。

不小心油漆工走在了最後,他嘴裡反復嘀咕著同樣的話,我開始沒在意,後來聽多了,一合計,突然明白了他說的是“天哪我是最後一個。天哪我是最後一個。”大概他是在祈禱猛獸們千千萬萬不要從背後突然襲擊我們。我轉身問他,“你怕不怕?”

“怕!”他淡藍色的眼睛望著我誠懇地說。

我有點不以為然。“那我走後面,你走我前面。”

“不,不,不。女士不可以走最後的。”

“可是我不怕呀。”我打心眼裡認為猛獸更怕人。

“那不一樣。你不能走最後。” 他說話口氣很堅定,盡管我知道他很心虛。

這是個冒死也不願失去紳士風度的人。我不勉強了。途中找了根樹枝,交給他權當壯膽用。

觀鳥隊來到了一處草原開闊地,今天早上運氣不錯,我們看到了無數美麗的小鳥,還看到了停在樹椏的鷹,有一種尾巴雪白長過身體數倍的鳥,甚至一路跟著我們,不時地停在我們的左前方,好像為我們帶路,又好像炫耀它的美麗。五月火熱的叢林,也只有這個時刻才有絲絲的涼風。

導游不時停下來翻開書告訴大家剛剛飛過的或者停在前面的那只鳥的學名和習性,他幽默的話語惹得我們不時笑起來。每當這個時候,油漆工疑惑的眼神停留在我的臉上,可是我根本沒有能力充當法語同聲翻譯,便盡可能多地使用肢語言比劃著應付他,任他做何種解讀,我都一味地說“對對對,就是那樣。”結果我們自己亂編的故事竟也讓我們笑了一路。

下午離開的時候,旅館先用小船把我們和我們的行李載出這片沒有政黨沒有紛爭沒有罷工的原始叢林,然後搭上塵土飛揚的中巴。旅游業在尼泊爾看似雜亂實則有種內在的秩序,中巴司機早已很清楚這個旅館出來的人即將各自到何處,他總是可以一邊飛弛一邊攔截途中另一輛巴士,然後叫車裡相應的人轉過去,不用再買票,旅館的服務包括送我們達至任何目的地。去印度邊境的車在被攔停在路邊,司機宣布了那個城市名,沒有人反應,司機走下來,指著油漆工說,“你,不是去印度嗎?下車了。”油漆工如夢初醒,拿了超級簡單的背包,跳下了車,還沒忘對大家揚揚手。那輛車已經很滿了,頂蓬都坐了不少人,我見他高高瘦瘦的身體麻利地爬上車頂,迅速安置好背包,背對車前方坐下。目送著他,我不知道,下一步,他又如何去面對語言的障礙和新的考驗,但我相信他總是有辦法這樣一路走下去的,直到他找到了自己要的東西。見到車窗內的我,他還沒忘了復制一個我早上做過的滑稽動作。分離,在我忍俊不禁的大笑中完成了。

我突然想起忘了建議他,去學畫畫,也許是一個不錯的出路。

又一段旅途正在開始,風吹亂他長長的頭發,車頂上的他顯出很快樂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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