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行散記

作者: mini貓

導讀中國的額頭鏡子裡的我努力把眉皺成一個“川”字,低頭任發捎上的水滴蜿蜒淌過我溝壑縱橫的額頭,一如抬頭聽耳邊的呼嘯穿越這大巴山脈無數的此起彼伏,直落到朝陽的邊緣。於是,第一縷晨光和我們,一同走上這中國的額頭。 由於出發前始終沒法買到一本“白圖”,所以與其讓目光來接觸那些礙眼的行政色,我寧願選擇讓記憶去撫摩家裡那本67年版的《中國地圖冊》, ...

中國的額頭鏡子裡的我努力把眉皺成一個“川”字,低頭任發捎上的水滴蜿蜒淌過我溝壑縱橫的額頭,一如抬頭聽耳邊的呼嘯穿越這大巴山脈無數的此起彼伏,直落到朝陽的邊緣。於是,第一縷晨光和我們,一同走上這中國的額頭。

由於出發前始終沒法買到一本“白圖”,所以與其讓目光來接觸那些礙眼的行政色,我寧願選擇讓記憶去撫摩家裡那本67年版的《中國地圖冊》,撫摩從那些大巴山脈到岷山、再到大雪山、一直延續至橫斷山脈的細密等高線與淺蘭色的河流,就仿佛在撫摩一個皺紋滿布額頭,總會讓人想起某些逝去的歲月與滄桑的痕跡。

這個毗鄰世界之頂的額頭,猜不透你究竟為了何事而顰,是為那串檐鈴在細雨中的哀鳴,還是為那種鳥兒啼時喙邊的鮮血,抑或是為了一些故事的湮滅、一個吟者的離開、甚至一間茅屋的傾倒。不管是為了什麼,如今這些鏤刻在額頭的上的心事卻早已經風化為一些古老的符號而難以卒讀。

古人好事,愛把眉頭喻山頭,單一句“山與歌眉斂”就道盡千般秀色,萬種風情。只是這眉多是佳人之眉,這山也必為丘陵之屬,這句子只能在江南的畫船裡唱了,若是拿到眼前崇山峻嶺,鞍前馬上又如何出得了口。所以四川啊,你必然是一個母親的額頭,經歷了多少風雨之後,某個夏日的清晨,想起無數離開過的與不曾離開的孩子們,於是一種難譴的悲歡攀上她的眉頭,一部分藏族的血液浮上她的歌喉,一聲天籟般的絕唱追上了火紅日頭

“哎啦嘿——--——呦”

那一群海

如果“高山堰塞湖”是你們的學名,那麼“海子”就是你們的小名了,“海的兒子”,雖然你的身上並沒有流淌著真正海的血緣,但是你的誕生卻來自於創造你母親同樣的力量,來自我們雙腳之下,超越我們的想像之上的地心深處。

他們喚你們“海子”,不止因你們有著海一般莫測的藍吧。盡管見了這教人莫名想聽見一陣濤聲,就好像望著秋日的天空想聽見一陣撲翅,望見的孤獨的眸子想聽見一聲嘆息那般自然。一定有些別的什麼,一些秉承自你們母親的什麼,一些燃燒在你心裡一直不曾熄滅的什麼,是蘆葦海裡一聲水鳥的驚啼,是珍珠灘上一朵濕衣的浪花,是五花海中一抹化不開的濃彩,還是火花海上一串雀躍的波光。或者也許並不是這些,只是你我一個枕著濤聲的夢罷了。

直到今天,我閉上雙眼,依然能看到那些深藍、淺綠;豎起雙耳,也依然能聽見那些水聲、瀑聲。可是無論我怎樣努力,也無法完整地回憶起有一種顏色叫做寂寞,有一種聲音叫做寧靜,有一個海子叫做長海。長海,我不懂你,正如我不懂這不老的雪山為誰而白頭,不懂那無情的湖水為何卻皺眉,更不懂不遠千裡而來的我又為什麼對你遺忘如此。

關於那一群海的美麗已經說得太多了,也許,我不應該再開口,因為沉默,有時就是一種贊美,就像遺忘,有時卻是一種銘記。

路上

蜀道難,難於上青天。

最絕望的時刻在路上。在等待通過二郎山隧道的川藏公路雅安段上,看著雜貨店裡老鄉們從堆滿泡面與火腿腸的櫃台上升起他們無動於衷的眼睛;聽著向導慢慢展開他如何帶著前一批旅客在凌晨1點多趕到康定的疲憊不堪;覺著不知何時落起的小雨一點一滴磨穿你早已憔悴的耐心。讓我漸漸明白生命在於運動的真諦,再澎湃的希望,如果一旦像我們的車流這樣靜止不動,只有慢慢地腐爛而死去

最驚險的經歷在路上。一邊是密雨中嶙峋的石崖,另一邊,與車輪一石之隔的是峭壁,以及峭壁之下困獸般地掙扎的大渡河,一浪追逐著一浪,一浪吞沒著一浪,一浪扼殺著一浪。更有雨點奮不顧身地加入這個瘋狂。而車子裡的我們,仿佛被一群瘋子包圍的人,清醒是最大的不幸。如果當時還來不及意識到什麼,那麼在第二天因為來路塌方砸中了一輛客車,而不得不繞道回成都時呢,在第二十天聽到埋在四川丹巴泥石流的51個生命中,有4個來自故鄉的靈魂時呢,伸手摸一下面頰,存在的感覺是那麼地真實。

最美麗的風景在路上。誰能想到在海螺溝我們望眼欲穿的晴天竟在泥巴山頂姍姍來遲。唉,在自然面前語言的蒼白竟一覽無余,碧海不足以比喻天的藍,初雪不足以形容雲的白,斑斕不足以描繪山坡的色彩,磅礡不足以名狀遠處雪峰的壯觀。站在路邊伸出雙臂,閉上眼睛能聽到風的吟唱。我突然能體味到,那些在風景佳絕處輕生的人,也許只是不相信那些植被並不真是柔軟的地毯,不相信那些雲彩並不真是蓬松的棉花,更不相信此情此景並不能永遠留住一個路人的眼神而已。

在路上,我想起這樣的句子,“我們只有三天的生命,一天用來出生,一天用來死亡,還有一天在路上。”

一半是冰川,一半是火焰

聽到這個故事的時候,正在駛向海螺溝冰瀑布的纜車裡,無法目睹貢嘎山主峰的遺憾與氤氳的雨霧一同繚繞在山谷裡。

神山以特有的矜持吸引人們的追尋,而傳說卻以一貫的手段打動我們的心。

這是一對來自北京的學生情侶,不遠萬裡來到亙古冰川之前見證他們的愛。也許火焰總會有熄滅的時候,就像常識總會有遺忘的那刻。你可以認為是熾熱讓冰雪無法消受,也可以看作是純潔使冰雪不忍其被世俗玷污。總之再多再美麗的起緣也無法改變他們悲劇的結局。巨大的冰崩掩蓋了一聲在最美的自然面前最近最真的贊嘆——“太美了~~~~~~~~!”

這是一種生命的結束,卻遠不是一個故事的結束。他們的沉睡至今還未被搜尋者的腳步所驚醒,以至於他們的父母每年還要到這裡來一回。

“根據冰川推進的速度,人們估計他們大約就在我們現在位置的下面。”

明知道是向導煽情的伎倆,任誰也忍不住向腳下瞟去一眼吧。沒有晶瑩剔透,沒有純潔無暇,與動人無關的是那些覆蓋在冰川之上灰褐色的砂石,所謂的“漂礫”了。無情得就像覆蓋在傳奇之上的現實,俯瞰在屍骨之上的我們。

也許他們明天就會被發現,也許他們永遠也不會被發現。

你是不是想起了另一個關於等待的故事,只是那裡等待的是希望,而這裡,等待的結果卻只有解脫。

山川無語,我無語。

知道的,不知道的

二千二百多年前,我們知道如何去馴服一條江河,知道如何去規勸每一滴經過都江堰流向成都平原的岷江之水。在那四百年後,我們卻依然不知道怎樣來超脫一種神秘,不知道怎樣來捕捉每一縷從青城山上張天師煉丹爐裡飛升的青煙神氣。

當古埃及人把豐收寄托在對尼羅河神的祈禱聲中時,古蜀國人的文明卻是閃耀在李冰父子手中的長鍤上。他們是人,不是神,即使在百年之後,與其高高端坐在二王廟的神龕裡,鎮立於江中測量水位才是這位樸實的水利學家所樂意的職位吧。“深掏灘、低作堰”,“遇灣裁角、逢正抽心”,這不是一句句剛念出口就能降伏河伯的咒語。魚嘴、飛沙堰、寶瓶口,這也不是一個個才寫在山川裡就能刻進歷史的名字。李冰父子帶領我們穿越的,不止是從澇旱無常到天府之國的地理鴻溝,更是從“順天者昌”到“制天用之“的精神境界。

然而如果沒有青城山的阻遏,這滿載樂觀與自信的滔滔岷江之水,她從灌溉天府到被納入一個直徑4米的引水管中的命運之途,只怕還要短很多。有誰知道我們在爬山途中遇到的暴雨究竟有怎樣的寓意,誰知道那山上一道道班駁的矮牆是否是為了導納傳說中奇異的氣場所建。誰知道當年張天師在這裡到底煉出什麼靈丹妙藥,我只知道正是有了這麼多的不知道,早已習慣了征服、馴服乃至使之屈服的我們才能對於自然保留一點僅剩的敬畏之心。

老子曾說過:“知其白,守其黑”,我願意把它理解為知道我們所知道的,不去知道我們所不知道的。

道別

你覺得很有道別的必要嗎,四川,因為我們遲早還是要再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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