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廣闊的世界上 我們相遇 占有一個午後 一個夜晚 也許再加上一個早上
面對不同的道路 窗外
新鮮的田野 河流 寬廣的路程
誰有權選去選擇
火車上 我們還能怎樣
——《火車上》
晚上10點多,我們登上由昆明開出至大理的旅游火車。車上的人都忙著認識、聊天、洗漱。車內昏昏的燈光和潦草的上下鋪並不影響人們朝聖般飄蕩的心。那些或微笑或悲傷或疲倦的臉都是相似的水滴,在茫茫人海中,偶遇了,分開了。可能永遠沒有第二次相見的可
能。
有一滴水是特殊的。那個和我媽媽換鋪位的中年男子。在我們提出和他換鋪位時,他毫不猶豫地提著大包小包從1車廂的下鋪殺向14車廂的上鋪,著實讓我們感動不已。14節車廂的過道裡,我們觀察到他忡忡神色。原來是一個失意的商人,我們對他的遭遇唏噓不已,徹夜長談後,他成了我們認識的一個水滴——劉大哥。
到達大理車站時,天還黑著。早晨5點多的風吹在身上,已是秋意縱橫。車站人聲鼎沸,一派忙亂之相。好在接我們的小伙子們已早早等候我們了,擠著出了站,我們才發現有了肚子在唱空城計了,可是沒有地方有早點,我們決定先去大理古城。
車沿著路轉了個彎,同伴小聲說:“看呢,洱海。”是的,在路的右邊無聲息地就出現了一望水域。洱海。
車就停在了未醒的洱海邊上。我對黑暗的水域一直懷有一種恐懼神秘的感覺。黑暗的水域是一種陰柔的極至。水若真有靈性的話,該是女子,在湖底散著纏人腳踝的長發,有著陰晴不定的秉性。我立在離洱海不能再近的地方,腳下的岸是樸素堅定的土,跨一步就是柔軟沒頂的水。一團潑墨的湖面,不遠處栓了一葉小舟,那是哪一張國畫中飄來的呢?晨風微微吹動岸邊的樹木,濃墨也似的樹葉,一團一團地啪啪作響,是秋天在唱歌。我抬頭,一彎瘦月粘天而行。遠處一脈山影,隱隱透出青黛之色,正是鎮守洱海的蒼山。放眼洱海,再遠些是點點星火。他們說那是漁家的燈。什麼叫夙夜操勞?就是這個意思。洱海只是走馬游人用來翻滾放松筋骨的一張水床,洱海卻是漁家的血肉,漁家的父母。
這樣在洱海邊默默想著,看著。天際金紅色的晨曦已經要從深黑天幕向人間撒漏——洱海馬上就是醒來了。
我們進大理古城時,已是晨光清新。城門口幾只草狗友好地迎上來。感動得我對著狗拍了幾張照片。想像中大理城的人一定更淳樸可愛。進了古城,我們直撲向早餐店,自然是傳統食品——米線。除了有特色的小吃外,古城兩邊就是無窮無盡的店鋪。我對那些讓人眼花的東西向來不感興趣,倒覺得兩三個書店頗有特色,裡面全是印刷精美的旅游書。經過鏡頭過濾的景色就像游記中的風物一樣,在另外一個符號世界中凜然存在著,讓朝聖者在想像中消魂。戀戀離開書店,已近上午十點了。站在長街上,回望君臨在白牆黑瓦之上的蒼山,顯得格外莊嚴俊美。團團縷縷的白雲籠罩在山頭,眷戀著山頭。擁著蒼山決不放手的雲啊。
車駛過一段顛簸小路,我們回到了洱海岸邊。一番討價還價之後,我們一行包了一條船,開始泛舟洱海。我一個人在船頭坐著。閉上眼睛伸長四肢。讓高原的陽光和風肆意糾纏,從肌膚掠過。湖水的味道隨船的搖擺送至鼻端,忽濃忽淡。
白日的洱海一掃黎明前的神秘。岸邊看洱海時還是一個粗布素服的毛丫頭樣,越往她的懷抱深處駛去越讓人看到它的端莊大方。洱海之美在於那橫蒼山和藍天白雲的映襯。極目洱海的盡頭,就是無休無止的山脈。濃淡相宜的雲從天上俯視洱海,沒有過多地變幻,它仿佛是一千年以前就那樣飄在天上,守著青山和海子的。洱海的水波蕩漾,沒有雲影可以留在他的波心。相形之下江南的湖泊沉澱了過多的城市脂粉和歷史的悒郁。高原湖泊是樸素的——太陽簡簡單單流瀉在水面上,水面簡簡單單接受著陽光。風簡簡單單吹著。魚簡簡單單地游。小樹在島上簡簡單單地綠著。人們在島上簡簡單單地生活著。
(二)
中午時分,我們登上了金梭島。臨水的碼頭擺滿了小攤,都是魚干蝦干一類的水產干貨。還有支著油鍋炸銀魚,炸小蝦的。我挨著嘗了個鮮,但實在沒有什麼特別好吃的感覺。正午的陽光十分明媚,明晃晃地灑在島上,這個島如同一張曝光過度的照片,沒有一絲陰影。我們行走在太陽之下,沿著石路向島上走去。路兩邊的商家都是很簡陋的鋪子,在自家門口支塊門板,陳列上貨物就拉開嗓子招攬顧客了。賣的東西和洱海外也稍有不同,有藏刀,海螺穿成的風鈴,還有賣線裝本春宮圖的。我在在蜿蜒的路上左顧右盼,達利那幅著名的超現實作品忽然跳到心中:時鐘像濕了的面團那樣癱軟了下來。
路邊的一戶人家吸引了我的目光,這是戶普通的島上居民,院子全是用石塊累起來的。像極了《西西裡島的美麗傳說》中女主人公的居所。院牆根部爬著牽牛花,紫色綠色一地斑斕。一樹半紅的柿子探出牆外。我忍不住推門進去,驚起了柿子樹下栓著的一只哈巴狗,狺狺地叫了起來。有母子二人從屋子裡出來,呵斥狗,招呼人。從容不驚。顯然已經對游人的造次打擾習以為常了。
叨擾完百姓人家,繼續閑逛,島上的居民好像都積聚在碼頭做生意。走好久才能看到一張當地人的臉。經過一個小巷邊,特有的香氣將我引至一座寺廟前。和那些島外的廟宇比,這座廟是沒有什麼人氣的。但它依舊被認真虔誠地妝扮著:藍粉兩色的龍活生生地盤在大殿前的木柱上。琉璃瓦,木重檐。照壁上的水墨花卉。院子裡的花開得正滋潤,不因為看得人少而沒了生氣。固執的凌霄花爬上了電線。唯有廊下那對大紅燈籠顏色黯然,時間能將一切有形的東西奪走,可是信仰總是會被承襲下來,哪怕以極其微弱的力量。大殿的右手有一排廂房,是金梭島的養老院,這樣的安排倒也天衣無縫,香火供奉著佛,順便讓進香人探望傳承智慧的老人。由大殿的左邊偏門出來,就是長長的洱海堤岸。漁網結在岸邊,人聲也無。唯有陽光如瀑撲面襲來。
獨坐洱海岸邊,細浪弱柳都是新相識。脫了鞋襪將腳浸在清涼的水中。旅行是為了什麼?當新鮮的景色不再讓眼睛忙碌,思想開始漂浮。握著手機,手在出汗,水淹沒了我的腳背,浪來了,淹到腳踝,退下,淹沒,退下,淹沒。以後一起到雲南吧。我的聲音越過洱海蒼山,越過千千萬萬的山川雲層,越過那些正在下著雨或出太陽的鄉村城市,輾轉到千裡之外的耳中,只化為空洞的聲音。我為洱海加了點鹽。
我抬起頭,遠處的蒼山緩緩延綿。雲在天上從不變幻漂泊,它們在天空出生,在天空綻放,一朵就是一朵。又溫柔又倔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