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記憶裡塗鴉西藏

作者: buffaloBill

導讀瑞典和青藏到了瑞典後朋友遠隔重洋的第一個問題就是: 瑞典怎麼樣? 我忽然有一種淡淡的惆悵,隨口應了一句: 也沒什麼,就是空氣和水干淨一點,就像,就像現代化了的西藏。 當時以為瑞典的環境好便可以把它與純淨的青藏高原作比較,現在想起來也未免牽強。 是的,瑞典的自然環境在全世界都可以算是一流的完美:湖泊安靜而清澈,山巒纏綿而俊秀,林木茂密而 ...

瑞典和青藏到了瑞典後朋友遠隔重洋的第一個問題就是:

瑞典怎麼樣?

我忽然有一種淡淡的惆悵,隨口應了一句:

也沒什麼,就是空氣和水干淨一點,就像,就像現代化了的西藏。

當時以為瑞典的環境好便可以把它與純淨的青藏高原作比較,現在想起來也未免牽強。

是的,瑞典的自然環境在全世界都可以算是一流的完美:湖泊安靜而清澈,山巒纏綿而俊秀,林木茂密而昌盛,天空悠遠而湛藍,有時候像現在,密密如織的雨絲會籠罩整個世界。而且,瑞典的人們也算是和藹而文明,那種唯恐你不喜歡瑞典的要命的熱情,當然,這種熱情,和西班牙舞女瘋狂舞動的紅裙所代表的撲面而來的熱情是不相同的,她是含蓄的,是等待你揭開面紗的新娘,絕對不會主動獻殷勤而招致輕浮的名聲。

青藏高原的熱情,我該怎麼說呢?

簡單的說吧,同在藍天下,同樣是純潔得一塌糊塗的空氣和水,在青藏高原的時候,我的心裡舞動著西班牙女郎的熱情,仿佛要燃起和青藏高原蟄伏了千年的烈火。而現在我的心裡,卻像是燃盡了的燈芯,安安靜靜的伏在燈台上了。

瑞典朋友聽了說不公平,說我先入為主了,如果瑞典在青藏高原前面,也許我也會熱情澎湃的,就像我在青藏高原的時候一樣。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想想說:

我的朋友,有機會,你去青藏高原去看看吧。

也許這就是我的堅持了,我在堅持什麼呢?我曾經的追逐嗎?那個直到現在我都還沒有搞清楚的東西?

我想,也許,現在還不是出答案的時候,只能是這個解釋了。就像有些人活到死了,也不知道自己這輩子為了什麼——雖然我確信自己到時候不會這麼窩囊,可是,現在就有道題擺在我的面前,逼著自己去思考正確答案了。

朋友說:你真累,和自己過不去,何苦呢?不就是騎車嗎?

有時候也想,就是這樣呀,簡單的舉動而已,沒必要刨根究底的,搞得像研究人生大學問似的,弄不好還被別人懷疑有追隨弗洛伊德的嫌疑。其實,我自知沒有那等睿智,我就是想整理整理過去幾個月發生的事,就像洗臉一樣,弄清楚了好上課去。

追逐

當我踏上青藏高原的時候,我沒有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

當大西北曠美的景色包圍了我的時候,我還沒有思考清楚這是不是我所究竟要看的東西;

當我站立在布達拉宮的面前睜大了眼睛的時候,我依然沒有滿足於自己的蹤跡所致

——這一切迷惘和彷徨,都源自一個未知:

何時,我才看到這一切追逐的終點。

換句話說,我還沒有搞明白自己想追逐什麼的時候,我已經被自己腳下的車輪驅動起來瘋狂的追逐了,為了一個甚至於目標都不明確的所謂期望或者向往?

有朋友告訴我說:去西藏,去尋找你的愛情吧!我希望這能使我明確追逐的目標,可是,為什麼要是西藏才是愛情的伊甸園?我生活在我愛的和愛我的人中間,豈不是更容易尋找到我的愛情?何苦要舍近求遠繞一個大圈子騎行一千多公裡去遙遠的世界屋脊去尋找所謂紫外線下沒辦法不純潔的愛情?果真如此?果真愛情的純潔如此依賴於自然環境而得以存在嗎?愛情不是超脫於物質的神聖存在嗎?如果她卻是由空氣和水決定了自己的純潔程度,那不是太可悲了,我只能期望自己的愛情委身在實驗室的玻璃瓶裡,只有那裡才可能保持接近百分之百的純潔。事實上,我也是向往自然的純潔和完美,可是,我拒絕向美麗的環境索求本來不屬於她園子裡的果實——如果我果然這麼做了,那結局會不會像偷吃了伊甸園蘋果的夏娃一樣?

好吧好吧,朋友對我的深入思考深惡痛絕,只能問我:

是你自己決定的事,你自己總該明白為什麼要這麼做吧?你都不知道答案,誰又知道?你不會總是問別人自己早上吃了幾個餛飩吧?

是麼,果然我是不能問別人的,答案只能是在自己的心裡,可是那顆只顧著撲通撲通的研究跳躍節奏的心髒,幾時告訴過我它到底想要什麼呢?或許它現在要怪我沒有仔細傾聽過,也許在某個清醒的早晨,當太陽剛剛踱到我的窗沿的時候,它突然激動得跳著華爾茲,向這個世界宣告世界上此時此地有一個人,他喜歡每天愉快的醒過來,由著溫和的陽光每天變換著角度和色澤在自己眼瞼上調皮,他可以做著簡單的早餐,也許能有一個飽滿的煎雞蛋,他就會開心地把肚子喂飽;也許,有些日子看不到陽光,一如那些身居北極寒夜的人們,可是,只要想到有一種希望,一種太陽永遠照在大地上,有朝一日終歸會照在自己身上的希望在,他就會不時傻乎乎的笑,露出兩顆不算太難看的門牙。

也許好幾次,我的這顆默默無聞的跳動著的心確實告訴我了,也許是十幾年前秋日田間的午後,也許是偶爾從岸台的文案中抬起頭來遠眺的瞬間,抑或也許是每一個陽光燦爛的早晨?

我無從追憶那些無數會心的瞬間,只能責怪自己沒有生出一顆強記的腦袋,把這些真心的想法牢牢的鎖定在腦門上,只落得現在想要詢問自己的時候,卻忽然的沒有頭緒了。

那麼,現在就讓我安靜的回想一下那些漸漸遠去的日子,也許,我還能找回當初最真實的想法,現在,我迫切的想知道自己的心到底在想些什麼,那個時候,現在,或許,還有將來。

而現在,伏案窗前,眼前是瑟瑟的冷雨,昏天暗地,又是一個落葉知秋的季節。現在,我有被什麼驅使著,只身到了瑞典,煢煢孑立,在這個去離中國10萬八千裡的異國他鄉?

一路從青藏高原一直到拉薩市附近,我都沒有看見幾棵樹,而現在,老天是補償我曾經歷卻的滿目荒蠻嗎?擺在我的窗前的是5,6棵蒼天的青松,還有鋪滿院落的米黃色的楓葉,冷風掠過,發出沙沙的響聲,叫路人不免懷疑的摸摸自己身上的短衫,打個寒顫,暗自嘆息大雪紛飛的日子就要來了麼。

誇父追日

可能,這個寓言對於當初誕生我那種千裡騎行青藏高原的古怪念頭有潛移默化推波助瀾的激化作用。我一向被這種宏大磅礡的人格魅力所折服,不在乎所取得的物質財富有多少,不在乎個人的外在價值實現了多少,只在乎自己實現了自己的諾言或者追求了沒有,或者,有沒有向著這麼目標邁進,誇父倒在了途中,也有折戟的遺憾,可是,作為活著的意義,誇父應該是實現了。

有人會笑他愚蠢,不知道天高地厚,傻子一個。

是呀,用現代科學知識作後盾,我們是盡可以笑話古人那些近乎愚蠢的行為,可是,如果沒有這些先驅者的鍥而不舍的追求,誰能保證今天的地球人會不會繼續猴子撈月,周而復始的重復那些個錯誤的游戲。

我也作了傻子,傻傻的有飛機不乘,有賓館不住,有舒舒服服的全程導游和介紹不用,偏偏一個人騎了一輛自行車,帶上睡袋和帳篷,衣物和干糧,相機和地圖,要玩這種誇父追日的瘋狂游戲。真的瘋狂嗎?我捫心自問,卻聽到一句安慰自己的話:所謂瘋狂,或者說冒險,那是蠻動者的代名詞,而你,卻為這次千裡騎行准備了整整100多天。我殫精竭慮也好處心積慮也好,孤注一擲也好破釜沉舟也好,我已經如箭上弦,蓄勢待發了。

我不敢自詡為現代的誇父,那是需要畢生的勇氣和投入的,我現在要做的,只是用相對於漫長的人生來說短短的數十天的功夫,做曇花一現的努力,也許此後我也將恢復常態,一樣的葡萄美酒月光杯,一樣的日上篙頭欲起遲,可是,我要的就是這數十天,我要在青藏高原逐日,用我的手,我的腳,我的眼和我的心。

可是,這就構成了我出發的所有緣由了嗎?好像淺薄了些,盡管聽起來很偉大,可是,我的心在一邊告訴我:你不是誇父,你也不需要做誇父。

是麼,我是我自己,我不需要做別人或者別人的影子來成全自己,我應該有自己的詮釋,或許,這種詮釋的明細,俱在這數十天的旅行中?

文成公主

青藏高原,為什麼你偏偏要把你的冷酷荒蠻和中國歷史上最聰慧端莊的公主鎖定在一個畫框裡,呈現給世人看;把你的高峻險惡山脊和小女子的溫柔賢淑的冰雪心腸融在一起,叫人呼吸冰冷的雪山和溫和的大草原夾雜在一起的氣息;青藏高原,你是叫西藏麼,還是,一千多年前的那個土蕃王朝。

我沒有養成仔細的研究歷史的學究氣息,這個,給我制造了這種理解的錯覺。或許,冥冥之中,有一種聲音傳到我的心裡,叫我不想再打攪你在我內心的安寧。

你遠赴邊陲,出使西域,一去長安,關山萬裡,縱使啼鵑帶血,又有幾只能把女兒情思傳遞。

你滿眼幽怨,淚溢衣襟,中原故土,宮牆綠柳,雖然花開花謝,卻能化做香泥依舊春如故。

而我,一個纖纖女兒,卻要遠辭父母朋友,去赴那個萬裡之外的國度,肩上,還要承擔和平邦交的使命,從此,便要離開花飛鳥轉的女兒天地,獨自去面對那萬鈞之重的西域。

我站在日月山,凝視著文成公主的漢白玉塑像,而她,在世人的面前,永遠是如此的豁達明理,一如眼前這脈脈含笑的注視著東方的模樣。

不,她哭了,絕望的把日月寶劍拋落在地,身子已經無回去的可能了,留著一把寄托思念的寶劍又有何用?父皇母後,女兒就此別了。

她,也走的是一條不知所終的路,在這座舉目無親的青藏高原。

從此跋山涉水,從此義無反顧,從此無所顧慮,從此,身屬土蕃,那麼,心呢?

宮女們不堪旅途奔波之苦,公主把她們留在湟源,只帶著隨從,寥寥數人,繼續著那風餐露宿的三年征途。

文成公主當初很無奈嗎?想必是吧,女兒初嫁,卻不像一般人家,要受這麼多離別和奔波之苦。可是,她堅持下來了,到了羅剎,傳播漢唐文化,修牆立廟,完成了一個唐朝女子在青藏高原的神話。藏族人把文成公主的塑像安放在大昭寺,從此頂禮膜拜,世世代代。

我心裡的文成公主,不僅僅是歷史書上所訴說的文化和平使者,更是青藏高原上最美麗的女人。

而今,我也跋涉在這崇山峻嶺間,這條路上,是否還有公主您千百年前走過的足跡呢?我的目的地,是否也是拉薩呢?我決無修廟立祠的可能,我能做些什麼呢?

現在,站在你的塑像面前,我是無從回答這些問題的,我能做的只是繼續自己的步伐,也許,答案就在明天,也許,根本就沒有答案。誰知道呢,可是我能肯定的是,只有騎下去,才有弄清楚的可能。

路碑

青藏公路上,除了一條直上直下偶爾更換方向的柏油公路,我很難再找到一個指引我參照的坐標或者參照物。於是當我迷失在群山或草原的環抱之中失去了前進的概念時候,有一件東西還能仔細的提醒我的裡程,那就是路碑。

青藏公路延綿3800余公裡,如果沒有了這每隔一公裡處就冒出來的一塊塊路碑——不太起眼的青石板一塊,大半截還埋在土裡,沒有偉岸的身形,甚至於刻在石碑上的字跡有時候都已經被車輪濺起的泥水所覆蓋,變得更不惹人注意了——如果沒有了這麼一塊塊告訴行者行進路線,公裡數的石碑,那麼,這個旅程,也未免會顯得盲目而太過孤單。

我常常在經過一個石碑後趴在自行車把手上咀嚼那石碑上的數字,2900km,2900,2900…2901,2901,2901…2902,一路上沒有飛鳥相隨,除了閑雲在藍天上顧自游蕩,陪伴我的只能是不斷變換的石碑上的數字,有時候一不小心錯過了一塊路碑,於是心裡就咯噔一下,擔心著腳下的一公裡是不是要延長了,還好在下一個一公裡處,我又看到石碑了,哈哈,沒有出錯,已經兩公裡了。

青藏公裡有了路碑的陪伴,風雨以共,不舍不棄,經年累月,也就成了陪伴每一個行走青藏高原的行者的旅伴,不會說話,卻無時無刻不在給他們親切的提示。

當我氣喘吁吁的爬到昆侖山口的時候,當我飢腸轆轆地趕到的溫泉兵站的時候,當我近乎絕望的站到唐古拉山下品嘗冰冷的冰雹的滋味的時候,我都要用我的眼睛尋找路碑的位置,因為,有了它,我才不會孤獨而膽怯。

有一塊路碑的顏色是暗紅的,據說,這是當年拓路者的獻血所染紅。10年,20年,30年,一批批人走到了青藏高原,開拓夢想的領地,或者,追尋理想的殿堂。很多青藏公路的修造者倒下了,營養不良,缺氧,嚴寒……就如一場殘酷的戰爭,青藏高原讓追尋理想的人們付出生命的代價。如今,他也感動了吧,於是在血脈流經的地方扎下一塊塊豐碑,憑吊那些無畏的壯士。

我把耳朵貼在石碑上,傾聽青藏高原的脈動,依稀還有大地裡依舊回蕩的石鎬相擊發出的嘭嘭作響的余音。

青藏線上寂靜的石碑,顧自訴說著一個個冰與雪的傳奇。

獨自旅行

在旅程初始,除卻了石碑,文成公主,還有偶爾掠過的蒼鷹,在絕大多數時間裡,我都是獨自一個人在漫漫的曠野中跋涉,兩邊時而是起伏的雪山,時而是泛著碧玉顏色的水潭子,時而是寸草不生的戈壁和沙地。

那種感覺並不是那麼的壞,原先我想著一路上的其他艱難險阻怕都好對付,唯獨這長長的孤獨我該拿它怎麼辦呢?

現在才發現,事實上,青藏高原上,我從來沒有感到過孤獨,即使是在夜半風寒的昆侖山上,而或是在渺無人煙的草原縱深。難道說我對孤獨有天生的免疫?也許,自從我開始這獨自一人的旅行,我的內心已經建立起了一道防線,防止任何和孤獨有關的字眼闖進我的腦海,打攪我的旅行。於是,我盡可以打量文成公主千裡進藏征途而無戚戚然,盡可以欣賞這近乎絕境的千裡不毛之地,而我的心裡卻依然是暖暖的青藏高原的陽光燦爛。

想起來這些年來的獨旅生涯,也許我真的已經習慣這種孤獨了,長久的,沒人打擾了,倒成了一種生活狀態?可是我知道我從心底是拒絕這種狀態的,我想是陷入了一個習慣:我一直在追求著完美的景致,就像是追求著自己的愛人,可是,極具諷刺的是,一直努力想得到的東西還沒有得到的時候,卻養成了沿途欣賞風景的習性。

這麼解釋吧,有心栽花花不活,無意插柳柳成蔭。我本不是刻意要獨自旅行的,原先的目的也許是能通過旅行結束孤獨的旅途,沒想到最後的結果是獨自旅行成了大氣候,而那個一直要找的目的地或者伴侶卻反倒一直都沒有下落了。

細數下來這種經歷真不算少了,近的從2000年1月1日的只身登泰山,到接下來的10月穿內蒙,次年看新疆,接下來的雲南游歷等等等等。不過這些孑然一身的旅行時間都不算長,3,5 至10數天了不起,直到這次,登峰造極要走完這長達數十天的高原之旅。

我必須承認原來這旅程也不是完全意義上的孤獨的,當你有文成公主一路相伴,當你有索然達傑的長眠英雄的激勵,當你有無數的牛羊陪你構圖,當你有熱情的藏漢司機向你鳴笛——雖然那聲音是刺耳的——這一路,他們都是你的玩伴,你還會覺得孤獨麼?

甚至於,有時候,你還能找到家的感覺,溫馨而舒適,那是在遠遠的就看到藏助老媽媽揮著手轉著圈邀請你進帳篷躲避風寒的時候,你還能再覺得的孤獨麼?

孤膽英雄

我不知道是不是該叫自己孤膽狗熊!

因為每次死裡逃生之後我的那副狼狽相,絕對比不上一只英姿颯爽的狗熊BELLY。

偉大領袖毛主席教導我們:對於敵人,我們要從戰略上藐視他們,從戰術上重視他們。我已經百分百地做到藐視了,可是,我必須承認重視程度還是不夠。

是的,我是已經很重視物質裝備了,從頭到腳,從裡到外,所有有可能因為缺少而引起麻煩的物質我都享盡辦法置辦齊了,現在想起來,我可以大言不慚的做野外生存物質裝備指導了。可是,我還是小看了生存准備了。

青藏高原,尤其在海拔4000米以上的地方,你不能簡單得把他們稱作高原就了事了,你必須充分發揮想像力,想像一下4000米以上的地方,含氧量,氣壓是平原的一半,溫度驟寒驟熱,風霜雨雪交織是個什麼樣子。

我就栽在這裡了。

翻過昆侖山口的時候,已經是連續36KM的上坡路了,海拔從3500m上升到4800m左右,我自然知道那是需要付出艱辛的努力的,於是,在這種不屈不饒的信念的驅動下,我一口作氣的堅持下來了——即使我忽然覺得身上的行李好重好重,重到使我每蹬出每一腳都像上九天攬月一樣困難,10米,20米……10km,我想這個時候,是不是偉大的革命英雄主義的力量,我做到了,當我站在昆侖山口的時候,我還沒來得及歡呼——這個時候,我居然連歡呼的力氣都沒有了——我就呼吸困難的倒下了,在英雄索然達傑紀念碑的旁邊,在路邊。

如果我多尊重些高原,尊重那個4000多米的高度,當時能反省一下自己的反應是不是正常,就可能避免了這場災難——正常情況下,我也不應該這麼一鼓作氣的衝到頂上來的,何況,在我的車後胎不知道什麼時候漏氣幾乎癟了的情況下。

此次事件的直接後果是:由於過度疲勞,我被高原反應擊倒了,從此後的一整個星期裡我的腦袋裡一直處於戰亂狀態,神經功能已經接近耗竭,身體的疲乏程度呈幾何倍數上升,我隨身帶的紅景天和高原安由於我的過渡服用已經宣告暫時藥性失效?每天晚上,我不得不急促的呼吸著,為了保證睡眠,我不得不堅決而痛苦的努力平息大腦裡的世界大戰,有時候,局勢方平衝突又起,一如當今的海灣局勢,折折騰騰,經久不息。

直到現在我依然記得那些晚上每分鐘100余下的心跳,砰砰砰砰,如亂鼓一樣擂動。

可以說這次高原反應時間打擊沉重,使我的戰鬥力大損,並在緊急情況下借助了機動車這種交通工具——為了不至於付出生命代價。

如果說這次終生難忘的旅行我也有產生遺憾的話,那就是我沒能騎上唐古拉山口了,高原反應開始的兩天後,伴隨著發動機艱澀的轟鳴,我靠在車窗上,看著冰渣子夾雜著雨和雹子打在車身上,發出密密匝匝的聲音,我和我的唐古拉山一起被滿天的雨雪包圍了,淹沒了。

可是我依舊很激動,雖然沒能一覽唐古拉山的英俊,可是,畢竟,自己還能撫摸著唐古拉山的石碑流淚,說:我終於看到你了,而且不是空著手,看,我是和高原反應一起來的。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沒能騎上唐古拉山的刺激,我還是決定翻過山到安多就繼續開始騎行,雖然頭依舊在轟轟作響,可是我知道我不能就此坐下來。

有的人,在唐古拉山上坐下來,從此就沒能再站起來了。而我要繼續走下去,沒有別的選擇,因為只有前面的路才是通向快樂之門的。

失敗就是失敗,有時候你必須面對它,就像我在到達布達拉宮的時候,雖然也有像模像樣的合影留戀,也有舉杯相慶的喧鬧,可是,我知道,高原反應,你就像一道傷疤,要永遠留在這趟旅程的記憶中。雖然你的樣子並不難看,可是,在常人的眼裡你是多麼的可怕,見到你總要厭惡的轉過臉去吧,我卻不能,因為有時候有遺憾也不失為一件好事:至少它使我銘記那種與地域之門親吻的感覺,它提醒著我:嘿,你不是孤膽英雄,當然你也不是孤膽狗熊,你是人,不是神,容易受傷,而且會很快康復並且繼續快活的生活下去。

能由此得,還一個真真切切的自我,不至於迷失在成功成名後自我陶醉的狂妄之地,也不會因為迷信而被某種狂妄自大的求名逐利的力量所驅使,夫復何求呢?

念青唐古拉山

高原反應對我的打擊應該說相當大,接下來的整整一個星期的旅行路程,我都有種有心無力的感覺,就像身體被人抽走了韌帶一樣的綿軟。這種情況一直持續著,從唐古拉山到安多,從安多到那曲…

一路風光逶迤,大片大片的青蔥的草原仿佛也滋養了我的體魄,使我也漸漸從虛弱的狀態中康復回來,而這種感覺最強烈的地方,是在當雄之後的25KM,在念青唐古拉山山口。

念青唐古拉山,就像一位慈祥的長者,一定意義上說,重新把我的精神和勇氣拾掇起來,拍去我渾身的塵土,又賦予了我信心。

在抵達念青唐古拉山口的前20KM的地方,我也知道還有這麼一座山口需要衝刺,這是抵達拉薩的坎兒,海拔4500M,此後就可以算是一路坦途了。

可是,曾經翻過的山的艱難又不失時機地浮現在我的眼前,又要下來推行了嗎?我試試加速,並沒有喘氣,體力似乎也沒有什麼大礙,於是,我暗暗握緊了車把。

1KM,休息1分鐘,2KM……偉岸的念青唐古拉山在我的右手邊靜靜的矗立著,凝視著這個不知好歹的年輕人。我忽然有種想和他對話的感覺,念青唐古拉山,如果有山神,我可以和你擁抱麼?

休停了幾次,忽然,我看到經幡了,難以置信,我終於要衝頂了。

勝利的喜悅充滿了我的全身,我不顧一切的向著山口衝去,速度雖然不快,可是,我知道我是竭盡全力了。我不想在念青唐古拉山面前還有所保留。

奇跡,我克服高原反應了,我終於可以使出我全身的力氣了。

我激動著喘著氣,望著身邊的念青唐古拉山峰,我又笑又哭,我想那種表情現在我再也做不出來了。

在以後的日子裡,當我和友伴躑躅於珠穆朗瑪峰腳下,他們看到我一幅悠然自得絲毫不為高原反應所動的樣子而顯得驚訝的時候,我便笑著說:

來,和你們講講念青唐古拉山的故事。

卓瑪

卓瑪是美麗的姑娘的名字。

西藏的姑娘都有一個個好聽的名字,有叫雪蓮花的,有叫草原的,有叫白雲的,可是我唯獨記住了代表美麗女孩的名字:卓瑪。

西藏姑娘其實都曬得比較黑,因為青藏高原紫外線強烈的緣故;可是他們的皮膚並不因為黑而顯得不健康而不美麗了,相反,那是一種散發著青草和陽光氣息的色澤。成年的少女是豐腴的,臉上總是帶著朵朵紅暈,還有一雙黑瑪瑙一樣撲閃的眼睛,叫人想起那深情的那木措湖水。

青藏高原的女子是多情的,她們不會害羞的掩飾自己的多情,甚至,恰恰相反,她們會鼓足勇氣在心儀的男子面前縱情歌唱,歌聲是如此的清澈嘹亮,仿佛把青藏高原的海拔和秀麗完美的融合到她們的歌聲裡去了,高亢而婉轉,動人心魄。她們是多情的,當少年特意繞遠路經過她們的羊群的時候,她們會取下身上的水杯,給他倒上滿滿的熱酥油茶。然後熱情地說話。

然而她們也是害羞的,當你們的眼光相對視的時候,她忽然變得靦腆而教你捉摸不透了,只是笑著,看著你,說幾句話,又嘎然而止,繼續看著你笑。

尤其是,當美女卓瑪碰到我的時候。

我不是說我有多帥,因為好像有人告訴我事實是不用多說的。我是說,在我一個不懂藏語的漢族小伙子面前,天哪,她們是如此的可愛呀!說著陌生的藏語,因為害羞而斷斷續續,卻因為勇敢而毫不躲閃,卻只是意味深長的笑。

朋友罵我腦袋秀抖,自作多情。我倒寧願相信他們是嫉妒。也許我是自作多情了些,可是,有哪個姑娘,到目前為止給過我那麼多燦爛溫柔的笑呢?可是,在西藏,我卻看到了這麼多,這麼多卓瑪的笑顏。

卓瑪給我擋去肩上的冰渣子,幫我擦干鞋上的水珠,拉我坐到火爐邊,遞給我一大碗香噴噴的酥油茶,然後,自己坐下,在我的對面仔仔細細的看著我,笑臉艷艷,此情此境,叫我想起瓊瑤的一句話:風含情水含笑。

又想起了駱賓王的歌,我願化作那小羊,偎在你身旁……

我忽然有些明白了出發前朋友說的“陽光,藍天和愛情”的話:

我不得不相信,有些時候,有些地方,有些人,相信並能演繹甜美的愛情。

清晨,當我要離開的時候,我記下了姑娘的名字:卓瑪。

永遠都朝著我笑的卓瑪,直到揮手說再見的那一刻,她們依然笑得那麼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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