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木措情歌
在那樣一個孤獨的九月，秋日的午後。剛下過大雪，陽光沒有半分暖意。翻過積雪斑駁的念青唐古拉山口，在雪山與雲影之間，我一眼就看見了納木措。
傳說中的天湖，西藏三大神湖之一。此刻正遠在天邊，幽幽的一線。輪回一般的神秘，夢也似的冰藍。
心忽然被什麼重重撞了一下，剎那間驚艷。是所謂伊人，在水一方的賞析；是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的驚喜；是一見傾心，魂夢相憶的痴迷；是尋尋覓覓，浮躁背後的寧靜與歸依。
無來由的鐘情與感動。
車慢慢下山，往湖畔著名的扎西半島而去。那條路，不知是通向湖邊，還是通往天上？
雲層在四周徘徊。厚得仿佛天地間除了雲，再無其他；軟得如棉花，如初雪，如情人溫柔的手；最奇異的是她的低。仿佛一伸手，就可以抓住雲朵，裁為衣裳；仿佛一抬腳，就可以踏上雲端，走上天去。
雲彩變幻無端。山峰、草地、羊群、狼、狗……形態各異，栩栩如生。世間的一切生靈俱在雲中，仿佛已是另一個世界。
雲霞多姿多彩。藍色、紅色、金色，照耀得湖面氣像萬千。湖水忽而深沉如海，忽而清澈透亮。變幻著七彩的顏色。
雲天和湖面連為一體。分不清哪是天，哪是雲，哪是湖。分不清是天上的湖水誤落到了人間，還是人間的湖水誤流到了天上。
我明白了藏族人為什麼會將納木措尊為“天湖”。
那令人窒息的美，叫人恍恍惚惚，不知天上人間。
在湖畔的納西半島賓館住下後，我就迫不及待地往湖邊而去。
此刻，夕陽西下。晚風冷冽刺骨。一只狗在湖岸邊懶懶睡著。彩霞漫天，光影流轉，幻化出納木措最美的姿容。
湖的對面雪山環繞。其中最高大最秀美的一座，就是念青唐古拉山脈的主峰。與納木措山水相依，晝夜相守。
我相信，念青唐古拉峰和納木措之間，一定有過什麼動人的故事，在日月輪回，滄桑變幻中悄悄地流傳。
夜深了。新月如鉤，斜掛在深藍的天穹。繁星似海，清晰而明亮，似乎無邊無際。讓人驚喜復嘆息，久久不肯進屋。
如此星辰如此夜。呼吸著天空的氣息，遙聽著湖水的聲音，睡得格外香甜。
清晨醒來時，念青唐古拉雪峰在湖邊巍然聳立，閃著金光。湖邊草地也被朝霞染成燦爛的金黃。
我們爬到扎西半島觀景的山上。經幡從兩座小山頭間橫空而過，烏鴉和狗在草坡上嬉戲和鬥法；巨石與白塔，在湖邊靜靜矗立。
納木措全景盡收眼底。在山下，只看得見湖的一角；此刻，卻發現站在半島的尖端，三面都被湖水環繞，水面向遙遠的天際一直伸展開去。陽光燦爛溫暖，湖水碧藍如洗，閃著粼粼波光。有著大海的波瀾壯闊和大地的平靜安詳。
不想走尋常路。於是，從山的背面斜坡，從沒有路的亂石中慢慢爬下去，到了一個寂靜無人的港灣。
在山上看，湖水是深不見底的藍，如一塊完美無暇的藍寶石。走近港灣，卻變成了清新的碧綠色，似未經雕琢的翡翠。到了湖邊，湖水卻沒什麼顏色都沒有了，完全的透明，宛若晶瑩剔透的白水晶。
遠看湖水，是沉著安閑，靜止不動的；近看，卻是波濤澎湃，永不停息。
我離開同行的朋友，一個人來到岸邊岩石上，靜靜坐下。
看水浪一波波，前赴後繼，拍打著岩石。飛花碎玉，濺起珍珠般的水花。水紋細如絲線，密如魚鱗，陰陽變幻，起伏不定。水波蕩漾，有著音樂般的節奏。水聲忽輕忽響，清脆而幽深，滔滔不絕。
閉上眼，天地沉寂。仿佛宇宙中只余我一人。只有自己和纏綿不斷的水聲。
孤獨卻不寂寞。易感而不憂傷。心中一片清明。平靜，安寧，祥和。忘記一切又想起一切。
良久，方睜開眼。湖水纖塵不染，從未夢想過的絕對的純淨。幾乎是透明的。一只小鳥靜靜停在岸邊，翠綠，艷紅和嫩黃的羽毛；一只鷺鷗浮在水面，隨浪浮沉，自在而悠閑。
那天光雲影中，那拍岸浪濤裡，那粼粼水波間，似有一種大自然的真理存在。不可觸摸卻能夠感應。
望著如此清澈，神奇，而美麗的湖水，連我這不敬鬼神的狂妄之徒，也忍不住想要頂禮膜拜。
我忽然產生了一種強烈的衝動。想要脫光了衣服跳下去，用全身心，去擁抱和感受這聖潔之水。
願這純淨無瑕的聖水，滋潤世間的一切荒涼。願她洗淨心靈的塵埃，撫慰靈魂的傷口。願她在絕望的時候，給予希望和信心；在脆弱的時候，教會我們胸懷坦蕩，賜予勇敢和堅強。
我當然未能實現聖湖沐浴的願望。只是脫了鞋，將腳泡在水裡，感受著一絲透骨的清涼。忍不住喝了幾口湖水。雖說是鹹水湖，卻並沒有想像中的鹹味，而是微甜的。絲絲冰泠，滲入血液的深處。
我甚至未能在湖邊久留。本以為可以如此安靜地坐上一整天，卻不幸被同伴叫起，催我趕路。
我們租的車，必得在天黑前回到拉薩。真真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車開了。容宗爾甲的歌聲，湖水般的溫柔婉轉，在車廂裡低徊。
戀戀回頭，最後再看一眼，我有緣得見，卻無緣相伴的天湖納木措。
湖水一如幽藍，深沉如海。
吸了口氣，閉上眼。告訴自己，我一定會再來的。
許一個小小心願，希望有朝一日，能與心愛的人同來轉湖。
就算不能如願，我也一定會獨自上路，繞湖一周，靜靜地走。用我渺小卑微的身軀，丈量納木措的壯美浩蕩；訴說我的崇拜眷戀，和前世今生的未了之緣。
阿 非
2004年10月1日，於重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