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刷碗,怎麼那麼多碗!外面在下秋雨,我想去頤和園了。不知道青青草有沒有下雨天出去玩的癖好。因為她說中秋節園子裡有桂花可以看。桂花的香味突兀地氤開來,似有若無。這樣我就想起了那樣一個洇著桂花香的下午。皖南小城屯溪。那天我的革命戰友板凳同志在合肥電視台出差,要到晚上才過來這裡跟我會師,然後一起上黃山。
11點起床,先去對街吃一碗八寶辣醬面,醬由肉丁、香菇丁、藕丁調制而成。吃過飯就沿街向前走。路旁的行道樹是廣玉蘭,葉肉豐厚肥綠,葉子間隱藏大朵黃白色的花朵,正在凋謝。花店門口正有板車卸貨,上面竟有廣玉蘭。
街上三輪車很多,從我身邊經過都刻意地停一下,有的還用皖南話搭攬幾句,可是我體力正足。喜歡一片土地的方式,就是用雙腳丈量它。看那些店鋪,都有著執拗又深邃的名字,甚至還有古語。就連五金店的名字都不俗,還特意用毛筆鍍金寫在匾上懸在檐前。可見學風雄厚。街上有極小的門臉兒支了爐子在燒湯,青菜和肉就堆在案板上,案板懸在長凳子上,私下認為很多地道美味就藏在這樣環境簡陋衛生堪憂的地方:)
走過一個院子,花牆是鏤空的灰磚,磚上細細地刻著花瓶、細樹的圖案,只是有些混沌模糊了,年代久遠的樣子,早就聽說皖南的木刻、磚雕有名,在大街上看到,比在名勝古跡、博物館看到,感覺更親切可信。現在這院子的門牌是某機關辦事處。
走了一個小時,就到商業街了,人陡然多雜起來。路旁有聲明甩賣的小書店,彎進去看,買一本很多年前的席慕蓉精選,居然有很多文章沒看過,我喜歡她那些用植物名字命名的文章,什麼木麻黃、蓮霧、羊齒植物、七裡香、山蓯蓉、一個看荷的下午,一個有月亮的晚上、無怨的青春。只有她對植物的描寫是細致入微以他們為主角的,大段大段,白描、寫意,風致灑素。為此我總對那個小島很向往,對她筆下的植物處心積慮地要去邂逅。
南方小鎮的商業街也是沒有意思的,抬頭看見一座圓山,就在那邊。 然望山跑死馬, 只是看起來近罷了。叫一輛三輪,是一個精壯的漢子,講擲地有聲的皖南話,我不大聽得懂。拉了20分鐘,走到山前的上坡路,還很遠,他不肯走了。也罷,我就走上去,他身手矯健鏗鏘地騎走了,像陣風,脊梁甚有力。
山上有電視發射塔,我沒有上去。沿山路走,路邊竹風陣陣,好不清幽。山路上人不多,有細碎的葉子隨著風無聲飄落(10月初)。這邊已經是農村了,有山民或超越我,或回頭看上一眼。前面有一個湖,湖水很寧靜,湖邊野草雜生,長得很高。湖面上有飄落的葉子,環顧四周,都是綠的,山也是綠的。恍然不知到了什麼地方,跟著感覺過來的。也沒有艷遇。
路上有小巴招呼著要去西遞、宏村。我想這是我和板凳的項目啊,就沒有上車。這時一輛桑塔那停下,問我要不要搭車,車門上刷著出租車公司的名字。我上了車,說我隨便看看,包車3小時怎麼算。最後談定60元隨便去哪裡。好,我就毒豪(又獨又豪)一把。
把車窗搖下來,一路眼睛不停,車子很快開出了市區,開到田野裡。現在我在山的包圍之中了。這邊的山,其實都是丘陵,不高,圓圓緩緩的。可是綠。綠得迷迷蒙蒙,有雲霧感覺(那天是淡陰天),綠得我暈頭轉向,心內陶然。
車子在綠色中奔跑,兩旁都是山,都是綠。看見水田,牧牛在耕,後面跟著農人。他說去花山迷窟吧,江澤民提字的,那就去花山迷窟。我還是看路上的風景。到了迷窟我下車,卻沒有進去。又上車。他說去看牌坊群隔壁的許氏花園吧,那是江南大戶一位老員外的花園,路過,那就去許氏花園。
迷迷蒙蒙地下起小雨了。買了票進去,迎面一白色影壁,很清和的墨跡寫著徽州人家四個字。再往裡看是粉牆黛瓦錯落的馬頭牆,都在微雨裡。園中盆景很多,我也不懂,無知無覺地穿過,走到高處亭子上去,可以俯瞰整個園子,園中有水,遠處有山。微微的香,帶著甜味拂過來,很沁人,不知什麼花。微雨裡的許園,幾乎沒有人,一園子的中國山水元素偏安一隅。忽然抬頭看到很高的樹上黃色的花串,哦,桂花。
踏上一座小橋,橋上有人在合影。拍照的喊:再靠緊一點。女的就把頭扎在男的胸前。我等他們照完,和他們擦身而過。在拍照人的慫恿下,男的就把女的抱起來走。女的一邊掙扎一邊笑說:要是給我老公知道了…..hahahaha
很大很大的湖,潭影空人心。雁過寒潭。微雨,桂子的香味,一切這樣的安靜、古典、江南和寂寥。飛過的雁影倒映在這樣清寂的水面,還要叫上幾聲。直叫到人心裡去,直叫進數不清堆疊掩映的書畫裡去。
便想那些成就這詩書畫的時刻是怎樣的因緣際會,又是怎樣的心情,是一個人,還是有佳人相伴,亦或是少年同游。是否也有那桂子一樣輕靈的中國香輕柔開啟了靈境的頓悟和幸福。
湖邊的草叢裡有一些晚開的草花,輕柔的丹粉色和草白色,沒有名字,像蓼花,飄逸隨順。我連莖拔了三五枝,我彎下腰的時候,又聞到了甜甜的桂花香,很細,嘆息如風。
每日的碗都要刷,日子如水流過;耽在桂花裡的日子多短促,然寸寸鮮活。
2004,中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