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宿振成樓回振成樓的路上,在林生的建議下,又順便去了一趟湖坑中學後邊的一個山包,那裡可以俯瞰湖坑鎮和周圍的土樓。正是假期,湖坑中學的鈴雖照響,卻不見操場上有學生飛也似的跑。
從山包上下來的時候,林生問我晚飯打算怎麼吃,我說隨便找個什麼地方吃。林生說那你可以考慮到我家去吃,我家剛燉了一只鴨子,你來還會再加兩個菜。我知道世上沒有免費的晚餐,但不願馬上問他價錢,以免破壞了這難得的氣氛和心境。林生頓了頓,又說不如你還是到房東家吃飯吧,你住他們家,在他們家吃晚飯好些,不過隨你自己挑吧。這幾句話讓我突然覺得情形似有些復雜,我可不想因為我的緣故搞得他們親戚失和。於是便說,我先想想吧!
跨進振成樓的那一刻,我做出了決定,對林生說:“我就在你家吃吧。”林生說:“你在哪吃我都無所謂,不過你真要在我家吃晚飯的話,明天的早飯最好就在房東家吃。”我說:“就這樣吧。”跟著林生進了他家,林生叫林嫂趕緊去做飯,然後讓我坐下等等。
餐桌上就我和林生夫婦三個人,林生的兒子在隔壁與爺爺奶奶一起吃。晚餐頗為豐盛,在餐桌上,林生向我講起了他的生意。種地不賠錢都是好的已是眾所周知,所以林生早已搞起了多種經營。開摩托搭客還是次要的,林生最大一筆買賣是承包了村裡的一片柿子林。如今正是收獲季節,林生夫婦一天到晚都在忙著做柿餅,外地的客商已聯系好,過些天就會來取貨。今天為了做我這單生意少做了不少柿餅,吃完晚飯就要去補上。說這些時,林生很興奮,很自信。林生問我對柿子有沒有興趣,我很抱歉地說沒什麼興趣,而且我心裡真的懷疑柿餅有多少人愛吃。但這懷疑就沒對林生說了,怕影響他的情緒。林嫂極靦腆,始終埋著頭吃飯,我為表示友好問了她一句話,她仍舊低著頭,用低低的聲音回答了一句,我沒聽清,但也不好再問。林嫂很快吃完了飯就出去了,林生說她先去村頭做柿餅了。林生不停地勸我多吃點菜,加之菜也挺合胃口,所以吃得很飽。晚餐吃完了,該付多少錢呢?這確實是個問題。因為一直到現在我們都沒談過錢的問題。我心裡暗自盤算,把我在各地的吃喝經驗拿來對照,最後咬咬牙掏出了20塊錢。林生看了看我手裡的20塊錢,不容置疑地說:“我只收10塊錢,多的你拿回去。”我看了看他的神色,便沒有說什麼,笑著遞過去10塊錢。
不知夜裡的洪坑村會是什麼樣子,我決定去見識一下。林生得知我的意圖,忙勸我還是應以安全為重,晚上村裡很黑,我這樣的外地人最好不要亂走,他若有時間倒可以領我去轉轉,不過他要忙著去做柿餅,實在是沒時間。聽他這樣講,我真有些猶豫,不過還是決定去離此不遠的那兩棵大榕樹看看。大榕樹下亮著燈,可一個人都沒有。我想像中的講古的老人和圍繞著他的天真的兒童依然只能存在於我的想像中。
從大榕樹回到振成樓,剛才出去時看到的坐在土樓中間的走廊裡的那兩三個形貌與我相似的人已經不見了,我原本打算跟他們聊聊的。於是便一個人閑坐在走廊裡。四周的房間都亮著燈,有一家好像正在宴請客人,人聲鼎沸。對面的貨攤旁坐著兩個土樓女孩,容顏頗為秀麗。她們正在看屋裡擺的電視,彩色的。我沒電視看,那看什麼呢?
不知過了多久,宴客的那家宴席似已散了,女孩也已將貨攤收起,人也不知去向了,周圍的一切都已沉寂下來,而我依然靜靜坐在那裡。沒什麼,我只是在有一搭沒一搭地回想著今天所經歷的人和事。那很有商業頭腦的房東一家,那讓我無言以對的女孩,那渴望彙入主流、得到承認的文學青年,那自在逍遙的看守媽祖廟的老者,那些夕陽中休憩的農人,還有與我接觸時間最長、了解最深的林生。或許林生就是一個土樓人或客家人的代表吧,既有純樸、善良、熱情、堅韌的一面,又有精於算計、不放過任何機會的另一面。大概正因為擁有了這兩方面的素質,才使客家人在惡劣的環境中生存了下來,並取得了今天這般驕人的成就吧。
不知不覺下起了雨,微風吹來已有初秋的涼意。房東家開門的聲音提醒了我,是不是該洗洗睡了,土樓人家肯定習慣早睡,我也不能像在城裡一樣當夜貓子了。洗完澡回到四樓的房間,想憑窗賞雨,但那窗戶太小,而且土樓的外牆也實在太厚,讓人難以真切體會夜雨的意境。於是走出房間,倚著走廊的欄杆看雨。四樓的走廊上掛了一圈燈籠,燈籠裡透出幽幽的紅光。有幾個房間亮著燈,不知住著何方的朋友。樓中央的祖堂也亮著燈,各種牌匾清晰可辨。獨自站得久了,有些冷,便沿著走廊輕手輕腳地走了幾圈,惟恐木樓板發出的吱呀聲會驚了土樓人家的好夢。然後依舊站在房門前看細密的雨絲飄落在寂靜的土樓中。心中漸生一些感觸,便即興改了兩句詩:
獨立小樓風滿袖,靈雨悄落涼初透
改罷歸屋,安然睡去。
再訪洪坑村
一早起來,剛過8點。看看窗外,雨似已停了。今天上午就要離開此地了,還有幾個沒看的地方得抓緊時間。下樓刷牙洗臉,見房東一家早忙活開了,最近這幾天正是游客最多的時候,不容錯過啊。洗漱完畢,隨便在房東家就著鹹菜喝了碗稀飯。喝稀飯時仔細打量了一番那房間,一面牆上掛著幾個鏡框,裡面是一些已有些發黃的相片,對面的牆上滿是獎狀,都是房東家兩個孩子得的。吃完早飯,立即奔向村外的一座土樓。昨天從它旁邊經過時,見大門口吹吹打打的好像正在辦喪事,當時便想過去看看,但行程太緊沒看成,今天就先去了了這個心願吧。
出了村口,沿著公路走了沒多遠那個土樓就已在眼前了。下了公路,涉過一條小溪,便到了土樓門前。一些辦喪事用的器具就擺在門旁邊,昨天折騰了一天,鬧喪的人大概都還歇著呢。土樓人家辦喪事的情形看來難以親眼目睹了,那就順便進這土樓轉轉吧。這土樓的名字我已記不清了,因為似它這樣普普通通的土樓真是太多了。一進門,門旁邊的牆上帖著一大張紅紙,上面用毛筆寫著這個土樓的歷史變遷。這個土樓已有三、四百年歷史,確切的建樓時間已無人記得。樓建成後,歷經天災人禍,如今僅剩一些襤褸的榮耀。比較引人注意的是近代最大的人禍竟是太平天國。太平軍曾包圍此樓數日,後用火炮將樓轟塌一角,殺進樓來。不知道土樓裡的人為什麼不打開樓門,歡天喜地地去迎接太平軍。進到土樓裡面,一眼就可看見土樓的一部分已徹底塌落,只是不知是否就是太平軍當年轟塌的。整個土樓讓人感覺相當破舊,樓梯走起來搖搖欲墜,走廊上經常會缺一、兩塊木板,真的是要時刻小心。土樓裡的人家大都剛剛吃完早飯,或是在屋裡看電視,或是在院子裡坐著閑聊,一派閑適的氣氛。
回到振成樓已是9點鐘,在接下來的不到兩個小時的時間裡,我要重訪村裡的那幾座昨天未來得及細細欣賞的土樓,時間很是緊迫。沿昨天走過的路線進村,首先來到如升樓。
進去轉了轉,所能說的就是確實很小。樓雖小,住的人倒不少,常住人口大概比振成樓還多。
接下來便到了福裕樓,跨進樓門,只見對面的廳裡一站一坐有兩個人。站著的是個身著鄉土服裝的土樓姑娘,可稱的上是花季少女;坐著的是個三十來歲的男人,身前放著一架洋琴。二人正湊在一起商量什麼,我沒打擾他們,從右邊的小門繞到了樓的第二進。我把福裕樓左右上下仔仔細細探察了一番,覺得此樓與其他樓的結構確是大不相同。一般的圓樓和方樓應該說比較突出地顯露了平等意識,每家每戶住的房子一模一樣,連高度都一樣。而福裕樓則像是官宦人家的宅院,從房屋的整體結構到內部陳設都給人一種等級森嚴的感覺。我剛把最後面一排5層高的樓的看了下來,忽然傳來一陣歌聲,高亢的音調中似總帶著一絲嫵媚。當時的感覺就跟在喬家大院聽到京戲相類似。忙循聲而去,原來就是剛進門時看到的那個花季土樓少女在唱,這歌我也聽明白了,原來是“巴顏喀拉”。心裡覺得她要是唱些風格婉約柔美的歌應該更動人,對於她這樣一個從小長在南方山清水秀之地的姑娘,要唱出“巴顏喀拉”的神韻幾乎不可能。也許在山清水秀之地生活的時間長了,心裡反而更向往雪山戈壁的雄渾與蒼茫吧。
福裕樓還只是像官宦人家的宅院,奎聚樓簡直就像是金鑾殿的縮微版,光線比較暗的時候,恐怕會讓你聯想到閻羅殿。不知樓主當年為何要這樣設計,是故意對圓樓、方樓做一次徹底的反動,還是仿真一下自己內心不敢與人道的願望?
想從高處俯瞰一下洪坑村的這些土樓,可惜洪坑村沒建觀景台。我倒是發現有一個山包挺合適,只是已沒有時間去爬,稍感遺憾。
離去
一路小跑回到振成樓,三下兩下收拾好行李,到樓下與房東揮手告別。匆匆的行色已醞釀不起太多的別緒。
汽車離開洪坑村向龍岩開去,一路上,不時會有小河淌過雙眼,
Bruce Springsteen順流而下的也就是這樣的河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