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舊德裡城區畫成方形來看, 新德裡火車站連同垂直於之的中央市集剛好位於舊德裡城區的西南角頂端. 西北角是聖雄甘地公園,東北角是紅堡, 東南角是印度公園. 在碩大的方形範圍內, 紅堡至甘地公園南的Khari Baoli Rd之間的直路稱為Chandni Chowk, 舊市街. 由Chandni Chowk往南的整個片區包含了數不清的小市場如: 賣珠寶的Kinari Bazaar, 賣銀器的Dariba Kalan, 賣衣服和絲綢的Fatehpuri Bazaar和Katras Bazaar, 賣鞋的Ballimaren Bazaar, 賣書的Nai Sarak, 賣筆紙文具的Chawri Bazaar, 還有賣香料的, 賣蔬菜瓜果的菜市場等等...如河內還劍湖市場, 這是真正的本地市場, 只是較前者雜一些, 髒一些, 亂一些. 時至黃昏, 必定人如潮湧, 熱鬧非凡. 本地人兜售晃如二十年前中國內陸的貨品如皮帶, T-Shirt, 鞋子, 旅行包; 經驗老道的游客只看不說 - 只要開口, 就會被追上幾十米, 即使是隨便問價, 討來的即是賣主一廂情願的喋喋不休. 市場就在雅穆納河畔, 於紅堡門前被馬路隔開, 因而擁擠無比. 呆笨的公交車在人流中停滯不前, 發出煩躁的喇叭聲. 拉著扶手的印度人單腳踩著車門邊緣, 把整個身體蕩漾在空氣中, 還不忘友善地跟你打招呼. 又一個日落時分, 我捂著鼻子東奔西跑, 穿梭在汽車灰黑尾氣中, 鑽入猶如迷宮般的市場. 這是我第二次來這裡, 為了見一個人.
從菜市場走進去, 經過一段必須快步走的土路, 經過停車場後是一小片雜亂的民居. 居民有在自家門前擺賣水果的, 也有賣2盧比一斤小香瓜的流動推車. 這裡有一間外表不起眼的寶石商店, 和一家裝潢古老的銀器店.
"這條項鏈和你很相稱."
"是很漂亮, 但我不想帶太多東西到西部."
"這就是從拉賈斯坦來的, 但獨一無二. 他們全是我自己設計和制造的."
"價錢好貴哦."
"Hand made, 就是它的價值."
我最終沒買那一串深紫色的寶石項鏈, 至今仍然後悔不已. 一來西部省真找不到那樣的款色; 二來我第二次再找到這家店, 項鏈已經被買走了. 他再看到我時, 依然替我覺得可惜 - 只為失去心頭好.
"為什麼那個人沒買一套, 還有手鐲?"
"那個美國人買給女朋友的. 有點匆忙, 只是喜歡, 還都沒怎麼還價."
"好可惜啊. 配在一起那麼漂亮."
"所以剩下的這對耳環和手鐲, 也不打算賣了."
"留著也可惜啊."
"恩, 有一點."
老人家摸摸胡子, 領著我走下旋轉形的木梯.
"還記得上次你看著他們多久?"
"兩個月了, 我哪記得?"
"半個多小時哦. 你告訴我要到清真寺看日落, 我提醒你才走的."
我假裝不記得, 不過他好像發現了.
"你會再來吧, 我覺得."
"我在拉賈斯坦也買了些. 挑hand made的買."
"我也很想念它們.這是祖輩的手藝, 可惜..."
"沒有繼承人?"
"有是有. 但現在的年輕人不喜歡這手藝. 他們到(新)德裡去, 到孟買去, 做別的生意."
"拉賈斯坦邦很美呢."
"當然啦."
"不回去了麼?"
"不回去了. 在德裡那麼多年, 已經習慣了."
一點滄桑, 添在老人家的皺紋上. 微笑下已經變得安詳的面容, 泛著淡淡紅光. 櫥窗裡鑲嵌的寶石, 未能如雙眼那般有光. 兩杯奶茶, 兩個年紀相差一倍的異國人, 在莎麗陳列室席地而坐. 我們是不是同時想起沙漠中不甘湮滅的墓塚, 同時留戀著塔爾沙漠上日落的燦爛. 我很想告訴他, 我真的喜歡拉賈斯坦, 喜歡大漠裡的豪邁, 即使只剩下孤獨的駝鈴; 喜歡黑乎乎的舊式銀器, 即使十有八九都是贗品; 喜歡過氣的皇宮, 即使仰眼只有依然粗曠的黃石...還有那些沒有理由的理由.
他也許不知道, 今天我專為這個像是從拉賈斯坦邦分離出來的小店而來. 我妄想從一串錯失的寶石項鏈尋回遺留在西部省的記憶. 我不知道應該怎樣揣測王公貴族後裔的傲氣, 不知道平凡生活背後蘊藏多少對往昔英雄歲月的追憶. 我看到的那些還有多少是真確? 那個高高在上的城堡內, 依舊劃分貧民與貴族卻被同一堵牆包圍著的人們, 是否依舊唱著同一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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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度人永遠不會讓奶茶放涼. 在余下小半杯的時候, 自然會幫你斟滿. 奶茶的余溫留在唇齒間, 淡淡的甜沉澱在杯底的細小糖粒裡. 推卻不下, 我帶上那對寶石耳環離開. 耳環成全了我對德裡的回憶, 延續了我對拉賈斯坦邦的懷念. 人活著就會有回憶. 他一樣, 我一樣. 或被記起, 或被淡忘. 回憶把某個地方和某個人相連, 他們因此而變得有意義. 回憶賦予我回想, 回想賦予我快樂. 我有了回憶, 因而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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