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離開的時候竟然有一點點哀傷,這是一個美好的故事,有美好的開頭和結局,可是終了,我還是感到那麼一點點憂傷,散在被風扯成絲絲縷的炊煙裡。
我第一眼看到淑芬的時候,她正在打瞌睡,眼睛微微地閉著,鼻翼隨著呼息一起一伏,黑色的毛隨著鄉間清淡的暖風輕輕翻卷,有說不出的安逸。忘了說一句,淑芬是一條狗,如果要再補充一下的話,應該這樣說:淑芬是一條幸福的狗。看到有人來了,淑芬頓時來了精神,忙不迭地搖尾巴。我記得以前聽人家說起過,要判斷一條狗的好壞,就看尾巴,尾巴要是聳拉著的,那一定是條懶狗,不愛干活,尾巴要是豎著又有精神,那就是好狗。於是我忙去看淑芬的尾巴,不僅是豎著的,而且看起來堅韌有力,那一刻起,我便始終不渝地相信,淑芬是難得一見的好狗。可是後來淑芬的主人余伯伯卻說淑芬只是一條普通的村狗,我笑笑,村狗就村狗吧,我想。
我一直想不通一件事,那就是淑芬為什麼叫淑芬。後來我很冒失地去問余伯伯,余伯伯只是微笑卻不說話,這樣我就有點不好意思了,不再問,閑下來的時候就去猜。我記得家鄉編出來的故事裡有一個女主角叫賈淑芬,傻乎乎的但很可愛;我還想起漫畫裡一只小貓叫馬淑芬;幼兒園班上的一個同學也什麼什麼淑芬……
有一天晚上,客人們都在院子裡乘涼,余伯伯也好像很高興,給我們講起淑芬的故事,他說淑芬這個名字是客人取的(因為余伯伯在婺源理坑開旅社,我們就住在這裡)好像是個廣東的女孩,她先是問淑芬有沒有名字,余伯伯說沒有,她又問淑芬是男是女,余伯伯又說,是女的,廣東女孩便說,要是女的那就叫“淑芬”吧,說者有意,聽者無心,從此“淑芬”這個名字便在網上沸沸揚揚地傳開來,後來客人來了,都問,你們家的淑芬呢?余伯伯很奇怪,就說我只有一個兒子叫順德,哪有什麼淑芬呀?再後來,淑芬就叫淑芬了。那夜還說了什麼我都記不得了,我的腦子裡就想著賈淑芬,馬淑芬還有幼兒園的那個什麼什麼淑芬,我把他(她)們的性格揉在一起,然後與眼前的這個“淑芬”聯系起來,除了荒唐還是荒唐,除了好笑還是好笑。
不管怎麼看,淑芬都是一條很漂亮的狗。黑色的毛像緞子,烏黑發亮,依我看是可以和童話裡白雪公主的頭發相媲美的。淑芬的腿實在稱不上健狀,卻挺拔有力,有點尖的耳朵連睡覺的時候都決不聳拉著,聽了這樣的描述,你會覺得像條警犬,可是你去看它的眼睛,有一種沉靜的溫柔,你靜聽它的呼吸,安詳而寧和,那是一條幸福的狗才能有的眼神和氣息,我想。
淑芬喜歡睡覺或曬太陽,但她一點也不懶。余伯伯帶客人去村裡參觀的時候,淑芬一定得跟著。但她矜持而又有禮貌,從不低聲下氣的討食和獻媚般的搖尾巴,她只是遠遠的跟著,忠誠又不失尊嚴。有時候,余伯伯回了家,客人卻還在村裡拍照,淑芬會很乖的蹲在一邊,帶客人回家。可是淑芬耐心總是有限,有時候她嫌客人磨磨蹭蹭太麻煩,就會獨自回家,余伯伯見了很生氣,就把淑芬趕出去,淑芬可憐兮兮的又等上一陣,見客人還沒有走的意思,便怎麼也不肯等了。余伯伯再叫,淑芬也不去了。
其實淑芬是狗中的紳士,淑女。有一次我們給無名小貓和淑芬喂食,喂到最後卻只剩下一塊牛肉干了,我想了想便投給了無名小貓。而淑芬比無名小貓的體積大好多倍,自然還沒有吃飽。可淑芬見牛肉干不是投給自己的,卻不生氣,她收起前腿蹲下來,很有規律地搖著尾巴,既謙和又有禮貌的看著無名小貓,一邊舔舔嘴巴,卻沒有一點搶的意思。余伯伯說淑芬從不欺負小貓小狗,她像對待弟弟妹妹一樣愛它們,她讓他們爬上她的脊背,她還輕輕用頭拱他們的身體,和它們嬉戲,淑芬是有愛心的狗姐姐,我想。
我不知道,淑芬還是個好媽媽。淑芬曾經生過一窩小狗崽,大概有七、八個,淑芬是村裡最厲害的狗媽媽,余伯伯笑嘻嘻地叫淑芬“英雄媽媽”。可是七、八個狗崽余伯伯只留下了一個,取名叫旺財。後來旺財長到比淑芬壯的時候,就開始和淑芬搶食,淑芬是個好媽媽,她把自己的那份給了兒子卻不叫嚷,餓了她就跑到街上去,往垃圾堆裡鑽,有時她在垃圾堆裡撿到一丁點兒發臭的肉,她也要帶回去,看著旺財吃下去,還總是滿足而幸福的叫兩聲。但是後來余伯伯還是發現了,就把旺財槍斃了,從那一天起淑芬什麼東西也不吃,一連三天,每天在月亮升起的時候人們總是聽見狗叫聲,我想淑芬一定不是在叫而是在哭,余伯伯說那叫聲讓人心寒。我更仔細地去看淑芬的眼睛,沉靜的溫柔下竟然有一點點哀傷,在時光的撫摸下變得很淡,卻很深沉。
我於是很寵愛淑芬,非常非常寵愛。寵愛淑芬是一種幸福。以前我聽什麼人談起過,說狗狗們總有多得裝不下的幸福,於是它們把自己的幸福分給別人,卻因此而更加的幸福。淑芬就是這樣的狗狗吧。
我離開的時候竟然有一點點哀傷,和淑芬一樣的哀傷,這是一個美好的故事,有美好的開頭和結局,可是終了,我還是感到那麼一點點憂傷,和淑芬一樣的憂傷,散在被風扯成絲絲縷縷的炊煙裡。
再見,我的淑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