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遵義向北十幾公裡,轉向西一條砂石路,翻山越嶺顛簸了八公裡,前面一片廣場,顯然將來要做停車場。一座高大漢白玉牌坊矗立正中,匾額上書“中國古軍事城。”一些工人正在山谷出口砌築一條攔水壩,將來要形成一條狹長的人工湖,以便用船接送游人——也是為發展旅游增加收費項目。
順著一條沿河修成的小路向裡面走,有幾個牽馬的村民來討生意。說騎馬上山每人三十元,我們不干。還價十元,他們不干。
將近一個小時,開始爬山。沿路只有不多的幾戶零散居民,幾聲鳴啼狗叫,打破了山村的寂靜,老水牛在沒膝深的泥水裡艱難地犁田,坡地上種植的各種蔬菜綠油油的。
一個小伙子跟上我們,穿著整潔,顯然不是田裡勞作的人。邊走邊聊,半坡上,指一座巨石砌築、尚未坍塌的關隘告訴我們,這是當年統治擂州的土司楊應龍守衛海龍囤的第一道關“銅柱關”,周圍的關牆如今只能見到巨石鋪就的殘存基礎。
再向上走不多遠,告訴我們,他是這個景區售票的,每人十元。我們抬出遵義文化局、昨天在婁山關剛遇到的何義等大名來唬他,竟然唬過去了,免了門票。實際上今天只有我們兩個游客。
轉過一道彎,望著陡坡上一座城關,像在泰山十八盤仰望南天門似的,詢問旁邊走過的一個山民,說到山頂皇宮遺址還要一個多小時。老婆泄氣,立時不走。我只好獨自攀登。
一條巨大而陡峭的台階直抵城關。台階下一個簡陋的石碑上寫著,這叫天梯,共三十六步。
每級台階高約半米,階面長約一米,但卻是有坡度的,估計有十到二十度的樣子,完全是巨大石塊鋪就,十分難走。
天梯與城關並不相連,隔著四、五米寬的大坑,估計當時是條壕溝。現在架在上木板連接。木板並不厚實,大約有四十五度的斜面,走在上面,讓人有些戰戰兢兢。
這座雄關保留的比較完整。與銅柱關一樣,完全巨石砌就,估算了一下,幾塊特大的總有一個多立方米,重量在兩三噸之間。特別是關樓的頂部全是巨石起拱。這與我下面看到的幾座關樓遺址完全相同。數百年前,以苗民的蠻力,在陡峭的山坡上,甚至懸崖邊上,建造起如此巨大、壯觀的雄關以及綿延數十裡的高大的城牆,真令人贊嘆不已。
過飛虎關,是一個在岩石山體上鑿開的巨大通道。轉過彎,又是一條古道,台階高大,流水、腐葉、青苔、泥土,加上階面稍微有些傾斜,很容易滑倒。
路邊有一石碑簡要說明,在此城北攻破之後數百年來,由於水土自然流失,該古道已被泥土淤沒了近兩米深,前幾年才清理出來。這條道路長數百米。(石碑上的數字我沒記住,好像是七百多米。)
雄關一座連著一座,想不住名字。只記得上了那座可能是最雄偉的“飛龍關” 後,山上豁然開朗。
又一個小伙子在飛龍關,給我指看一座楊應龍手書的碑文,大意是有關進出關口的規章制度,極嚴。
告訴我,到山頂還要一個來小時。他在山上開個小店,接待游人休息。
到他的小店,略事休息,便直赴向上,這才是真正的海龍囤,坡度平緩,沒有人家,幾抔荒塚,遍山野草。一棟破舊的木房,與南面的石碑與石台階很不相配。木房上書“海潮寺”。一老者砍柴歸來,是這寺裡的看門人,稱“居士”。他指著寺後一些石塊說,這就是皇宮遺址了。
幾乎只剩部分基礎了,好像是漢白玉的。磨得極平,還有各種圖案。看基礎走向,肯定有一大部分被泥石掩埋了。旁邊有一水井,下面還有水牢,全是石砌。
看到一塊石碑,當時山上的建築有十二萬平方米!一場戰爭,玉石俱焚,當時情景必是極為慘烈。
返回小店,買了那小伙一本書《平播奏捷傳》,並請他大略講了一下海龍囤這座古軍事城的來龍去脈。
這海龍囤原叫“龍騰囤”,明萬歷皇帝將該城滅後,改名“海龍囤”,有“將龍困住”的寓意。現歸遵義市管轄,過去屬播州。
播州是否是大禹治水後劃分天下九州其中之一,我不知道。但所管轄地面十分廣大,好像是與四川、廣西、雲南都沾邊,當然主要部分在貴州省境內。古屬夜郎國。(多一句:由此看來,當時的夜郎也並不小。)
公元876年,山西太原人楊端因功被唐朝皇帝封宮世襲,在播州扎下根來。經歷四個朝代,根基不動,或為名符其實的土皇帝,到楊應龍時,已是第二十九代。
在落後的生產力條件下,交通極為不便,播州這塊蠻荒之地,歷朝歷代統治者也無法派遣官員來管理。天高皇帝遠,只能由當地這些零零散散的實際統治者——“土司”們,各行其是。有自己的監獄,自己的軍隊,自己的稅賦系統,自己的賞罰制度。只不過每年像征性地向中央朝廷繳納一點貢物、上表稱臣、別格外生枝節即可。落得兩下平安。
播州土司傳到楊應龍手中,統治區域已達到現在貴州省面積的三分之二。由於楊應龍率軍,在整個明朝三大戰爭之一的抗擊倭寇戰爭中,大立戰功,被萬歷皇帝封為驃騎大將軍,賜飛魚服,統領整個播州十五萬土司軍隊。
正可謂紅顏禍水,世襲了播州725年歷史的家族統治,(在中國歷史上僅次於周朝的統治年限),竟壞在了小老婆身上。
正妻張氏經朝廷備案,稱為命婦。偏偏後來收納為妾的田氏心生嫉妒,趁楊、應龍慶功宴上酒醉時,以男女情事進讒言,使楊應龍一怒之下殺了張氏。
娘家人豈肯善罷甘休?一紙列舉二十四條大罪的訴狀告到了皇帝手上。
也是合當有事。楊應龍自被朝廷加封,驕風日盛,不可一世,號兵買馬,集聚糧草,仿皇宮式樣,在海東囤起造宮殿,也有金鑾殿、五鳳樓等建築,引起朝廷嚴重不安。恰恰張氏娘家來了訴狀,萬歷帝立即下旨將楊應龍改監。經審,“判斬立決”,押在重慶。
只要能控制住大局,萬歷皇帝其實並不想殺害楊應龍。
恰恰此時,倭寇又在江浙一帶進犯中國。楊應龍派人賄賂上下,向皇帝請求,願拿二萬兩黃金自贖其身,去抗擊倭寇,戴罪立功。
皇帝同意。楊應龍點兵迎擊倭寇,又獲大勝。
楊應龍的氣焰被澆滅了一些,皇帝的面子也有了,各方面裝裝糊塗也就過去了。偏偏重慶政府地方長官不懂事,非要兌現原來講好的二萬兩贖金,否則,不放還作為人質的楊應龍第八子。
楊應龍這麼多年整修戰備,起造宮闕,領兵為朝廷作戰,耗資巨大,一時哪裡能湊得起二萬兩黃金。
也是無巧不成書,作為人質的兒子在重慶因無人照料,竟在此病死。
楊應龍聞訊大怒,在遵義府集三千道士為兒子招魂,然後率軍血洗偏橋城,將三千明軍殺得片甲不留,與大明王朝正式分庭抗禮。
朝廷點起川黔兩省五萬軍馬圍剿楊應龍,卻在婁山關中計,被殺兩萬五千人。
朝野震動,與萬歷二十八年(公元1600年)集聚全國十五省,共計二十四萬人攻打楊迎龍。
慘烈的戰鬥進行了114天,楊應龍苦心經營的道道雄關被漸次攻破,大勢已去,一把火將海龍囤的十二萬平方米的建築燒為白地,然自自縊。
叛亂兩年,敵對雙方毫無仁義可講。楊應龍攻城奪寨,屠殺軍民,動輒血流成河。明軍圍剿叛苗,城破之時,也是不分男女老幼,進行屠戮。
這次戰爭,雙方死亡人數至少應在十萬以上。
慘雲密布,冤鬼夜哭,海龍囤從此自行湮滅,數百年來,廖無人跡。直到民國時期山下才來了幾戶種田人。
近幾年遵義文化局查找各種資料,組織人力,將海龍囤的部分古跡挖掘了出來。像在前面提到的,飛虎關下的三十六級天梯也是根據資料,確定方位,然後才挖掉淤埋在上面的泥土,露出了它的本來面目。
這是一座真正的古跡。尚未頹塌的雄關,殘存的城牆,芳草萋萋,天高雲淡,海龍囤給人的震撼不亞於圓明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