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古城行》2004年9月11日 星期六 鳳凰 晴
早晨醒來,打開手機,陸續收到許多短信,原來每進入一個地界,當地的移動通信公司便會自動發一個歡迎的短信,居然因此學到一點基礎的地理知識。十點一刻,准時到達終點站懷化。
在站台上以及出口處碰到一組旅游團和前來接深圳工行一行十數人的人,跟她們提出希望搭乘順風車,而且可以出錢,但都遭到無情拒絕。想想也釋然,換了自己也會同樣反應吧。在車站廣場碰到深圳的二男六女組合,以為可以結伴包車,甚至還同他們一起去對面一個小食店喝了一碗粥、塞了一個花卷,但後來還是各自乘出租車到西站,分頭買了長途汽車票。不過,雖然拉客的人信誓旦旦說馬上發車,但上車足足等了半個多小時,待後邊的座位也終於填滿了,車子才開動。不過,經過兩個星期前在雲南大具的磨礪,自己也變得能夠安然處之了。
沿途的風景似乎也沒有特別新奇的東西,雖然山野是綠色的,但路邊的草木大多則因為飛塵的污染而顯得無精打采。下午二時一刻左右,車子轉彎後通過一條大橋,突然發現窗外的風景驟然發生了變幻,大橋上下游河兩岸擠滿了翹角屋頂,顯得古樸而且悠遠,便忍不住問:是不是到鳳凰了?司機的回答很簡短:是。
不過,車子駛入的車站停車場卻是司空見慣的中國僻遠鄉鎮所見的那種,地面坑坑窪窪的,幸好不是下雨天。車子還沒有停穩,便有許多人湊上來,拿著已經十分破舊的地圖,詢問每一個乘客是否需要住客棧。
所到的客棧叫“遲來居”,窗外便是沱江。客棧名字聽起來有點江郎才盡的味道,大概是沿江的客棧太多,大家似乎都千方百計地設法讓自己客棧的名字能體現一點古城的韻味,到了這位土家族人的客棧便沒有多少選擇余地,只能“鋌而走險”了。不過,倒覺著可以改成相近的別的什麼字眼,比如“後來居”之類。
客棧緊靠著顯然重新修繕過、嶄新得讓人感到陌生的古城牆,通道相當窄,而且正在重新用水泥板或者大石板鋪砌狹長的甬道,多少有些不便,但並不妨礙出門。放下行李,拿了相機,便衝了出去。
出門右拐,很快就是一道城門,也不知道叫什麼,只是有些年頭了的城門還在,包在上邊的鐵皮已經生鏽,一扇門的下端甚至已經脫落。左邊便是游船的碼頭,比瀘沽湖的豬槽船自然要寬上很多,並排可以坐兩個人,每條船至少有五六排。不過,沒有立即坐,而是踏著水泥樁連成的橋,過河對岸,然後往下游慢慢走去。正像網上有人介紹的,古城不大,一個來小時就可以輕松地轉上一圈。回頭看對岸所住客棧的那一邊,發覺都是沈從文筆下的吊腳樓,一色沉沉的絳色,滲出濃重的歲月滄桑,許多樓房還加了水泥樓梯,顯然可以從屋子裡直接到江邊去。
“遲來居”客棧窗口正對著的是“水車坊”,旁邊真有一個水車,水車前方是一截水泥棧橋,再向前便是一道坎,將沱江分成兩截,還形成落差。所以,載著游客的小船經過之前,就有一位穿著民族服裝的姑娘靠在“水車坊”的窗前,唱一首什麼歌,然後用柔柔的普通話提醒游客坐好。“水車坊”雖然是個觀景的好去處,可以看游船,可以看對面的吊腳樓,還可以看到稍下游的標志性的虹橋,卻可惜向外推出的吊窗的框格總是執拗地阻擋著視線,似乎不怎麼適合貪心的匆匆過客。
“水車坊”附近的岸邊,也有幾個客棧,甚至還有露台,似乎更適合觀景。中間有幾處似乎正在重新修建客棧,但擔心會效仿附近已經拆建完畢的一家,魚目混珠地在水泥牆上勾勒青磚的輪廓,變得只能遠觀而不可近玩,失去古城的風韻,甚至煞風景。
再走上幾步,便是虹橋了。虹橋是不折不扣的“廊橋”,不過比一般概念上的廊橋(covered bridge)要大上許多?它橫跨沱江,成為古城的一個標志,不過,廊橋裡邊擠滿了各類出售紀念品之類的小店,加上光線幽暗,倒有點像八十年代的室內肉菜市場,多少讓人有些失望。一邊的橋頭附近正在施工,路面十分狼藉,雖然附近兩家小吃店大概因為物美價廉,招來不少顧客。
古城狹窄的街道上滿是游客,兩邊則是各色的商店,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大概是姜糖鋪子,尤其是將一團糅合好的姜糖掛在當街的大鐵鉤上,用手拉出長條狀,然後扯斷,扔到店裡的一張大台子上,守在台邊的人馬上操在手裡,用剪刀斜斜地剪成小塊,便成了後來裝在簡易包裝袋裡的姜糖。姜糖鋪子有許多家,似乎家家的味道都不盡相同。
晚上在沱江邊上的餐館吃飯,江風從窗口襲進來,帶來陣陣涼意。夜幕降臨之後,從下游回望虹橋,橋廊窗口泄出的昏黃燈光,使得江面更加幽暗冷凄。江岸的一座七級浮屠,在射燈的柔光中浮現出來,似乎在江面上蕩漾。
下午過江的時候,碰見一家三口,其中充當向導的女孩老成地介紹說,現在這個季節不好,古城要在斜風細雨中看,不由得有些神往。(第二天晚上在客棧對岸的酒吧裡,廣東人老板也說,漂浮著薄霧的沱江才叫美。)
大概因為旅途的勞頓,倒在鬥室裡那張單人床上便睡著了。
2004年9月12日 星期日 鳳凰 晴
清晨,從敞開的窗口傳來搗衣聲,起初還有些詫異,不知道身在何處。拉開窗簾,發現太陽已經爬上不高的山頭上了。在朝霞映照之下,對岸斜坡的古樓頂上泛著金光,而江面還那麼平靜,泊在江岸草叢裡的小船隨意地橫著,岸上不時出現幾個游客,指點些什麼,偶爾還將相機對過來,但似乎是在駕輕就熟地演繹一節啞劇,並很快地退出舞台。只有“水車坊”前水泥棧橋上,兩個婦女在洗衣服,不時揚起暗紅色的木槌,捶出清脆的聲音,為清晨平添了許多的靜寂,而且,站在窗口,你覺著那捶衣聲是從江面彈上來的,柔和地刺激你的耳鼓。
按照前一天研究並設想的,今天去古城外領略一下湘西的風光。早晨八點半出發,經過廖橋鎮的時候趕上集市,許多車輛在狹窄的街道一邊排開一字長蛇陣,剩下的路面似乎空間有限,不能讓卡車或者客車順暢地通過,如果不是後來出現三四個警察來指揮交通,大概塞車時間就不會是短短的五十分鐘了。司機大概習以為常,耐心等候並聽從任何一個司機的指揮挪動自己的微型客車,為其他人提供便利。也因為這個原因,到達岩砬窠苗寨的時候,已經接近十點半了。(岩砬窠在門票上的標示為“AI LA KE”)
進寨需要購買一張三十元的門票,門票包含了導游的費用。男導游一張國字臉,還梳了分頭,腳上蹬了一雙涼鞋,有些像鄉村的民辦教師,不過,偶爾一聲輕輕的干咳聲,又讓人擔心他是否在田間勞累過度。
第一站是從寨外就遠遠望見的一座橋,有兩層,下邊是供人行走的,橋面上橫開著許多石橋洞,站在橋心望過去,拱頂的橋洞逐漸變小,給人一種奇怪的錯覺,像是橋洞一個一個地套在一起,深邃得甚至有些歷史感。導游介紹說,這座橋梁是農業學大寨時代的水利工程,采用人海戰術,兩千多人花費了兩年時間才建成的,而且全部就地取材,用當地用之不竭的石頭建成,十分獨特。不過,走到橋的另一端,從上邊走回來的時候,發現原來寬大的水槽以及兩邊的護欄都是平滑的水泥,而不是粗獷、棱角分明的石塊,據說是因為年久失修,最近才加了一層水泥粉飾表面。不由地感到惋惜。
在橋上緩步而行的時候,向導憤憤地提到,苗族人一向被當作野蠻民族,遭受到歷代朝廷的欺壓,被迫從肥沃的平原慢慢遷移到人跡罕至的深山。不過,他還講了本寨的一個故事,倒是十分有趣。說是當年東海龍王興風作浪,每年都洪水泛濫,後來天帝派大禹下凡治水,大禹拿了他的神鞭,一路趕著石頭往東海而去,路經此地的時候,實在困頓不堪,便睡著了,誰知道可惡的東海龍王早就打聽清楚了大禹的動向,派人偷走了神鞭,等大禹一覺醒來,已經無可奈何,他一路趕過來的石頭也就留在了岩砬窠苗寨。
這麼一路說著話,很快便又折回了起初的橋頭,離開大橋,只幾步就到了寨子裡。一個院落臨時辟為苗族風情表演場,一群苗族裝束的少男少女以及幾個年紀大一些的婦女陸續表演了“歡迎鼓”、“獻酒舞”等,其中最奇妙的是聽到當年小學時代學的一首歌,後來被迫唱歌脫身的時候,憑遙遠的記憶唱了其中的幾句:嗨,打起鼓,敲起鑼,阿佤唱新歌……表演的人群裡有幾個稚嫩的面孔,打聽之下得知是學生,利用星期天來幫各自的家庭出工,聽起來像是二十多年前的人民公社生活。大概要不停地為陸陸續續前來的游客表演,其中幾個姑娘明顯地滿臉倦態,沒有絲毫舞曲或者歌曲自身節奏所應有的歡快。離開臨時表演場的時候,每個(組)人都必須唱一首歌,後來簡單唱出幾句舊歌詞來,蒙混過關了事。
臨時表演場的主屋裡供著一對儺神,隔著供桌遠遠地正襟危坐著,印像當中更像漢族舊時特別注重綱常禮儀的官宦人家的主人和主婦。牆上排列著大海報式的紙張,有些已經破損了,似乎在用民間順口溜的形式講述儺神的來歷。本來想拍一張照片,但正好碰到一位苗族青年的目光,便心虛地放棄了。
出了表演場,繼續去一個苗家參觀,據說是一個大戶人家的宅院,已經有數百年歷史了,尚且保存完好,大門旁的石牆上有一個小小的洞,居然是槍眼,因為過去時常要遭受土匪的侵擾。
大院裡現在住著三戶人家,室內都十分簡陋,只有鍋灶十分巨大,阿拉伯數字3字形的灶台上架著三口鍋,多少顯示出一些氣勢,不過,後來發現幾乎每戶人家都有這麼一個灶台,不禁又有些黯然。屋內的陳設異常簡單,牆上糊著舊報紙,貼在牆上的一張或者幾張畫,算是最大的裝飾,也有將照片鑲在鏡框裡掛起來的,但不多,大概照相本身便是一種奢侈。上了左側人家的二樓,據說自古用來存儲糧食的,現在卻擠了幾張床,掛著原本應該是純白色的蚊帳。看來人口的壓力(以及貧窮?)也開始壓迫僻遠的苗寨。
後來又去了幾處院落,其中一個據說是舊時寨主居住的,現在也已經十分破敗。屋裡沒有人,向導拉開柴扉,徑直走了進去,指點著左邊的房屋,對著院子的牆已經給風雨侵蝕得只剩下半截,唯一尚且算得上完整的只剩下一個鏤花的窗框,大約一米見方,框格是陳舊的灰色,根本看不出木頭的本色。向導熱心地介紹說有人出價五千元購買,但主人因為當年不經意地賣掉了寨主的大木床,不肯再上當,所以窗框還用大概拿來當柴禾的木棍子固定著。只有圍牆是用銼削得平整而棱角分明的大石塊堆砌而成,依然保持著當年的本色。
寨子原本用一條厚實的石牆圍繞起來,其作用也是防範土匪,而且大戶人家還有小小的哨樓,據說從上個世紀五十年代開始便慢慢地拆除了,現在只剩下一小段。
寨子裡正在修建一個大型的表演場地。出於扶貧的目的,政府決定前三年的門票收入全部歸苗寨所有,不課稅,大概是為了盡快以及最大限度地享受這種優惠政策吧。
下了苗寨的小斜坡,就有人圍上來,然後一路跑著跟到黃絲橋古城的“日光”門。車子拐彎停止的時候將一路貼著車身跑過來的藍衣少女差點撞倒,出於同情,於是選了她做向導。據說,從正門入城,門票是三十元,而由她們帶著,只需交十元向導費就可以了。多少有些奇怪。
少女十分專業,但也十分的中學學生,背書一樣講述每一處的故事,非常流利,加上些許口音,幾乎聽不到她到底在說什麼,但為了不傷害她的自尊,也沒有特意提出要求,只是偶爾打斷她的背誦,問一兩個自己疑惑的問題。
從日光門進古城。城樓似乎用來停放死屍,因而這個城門也叫死亡門,但城樓本身年久失修,已經不能上去參觀了。倒是貼著城牆,有一排石牆的平房,據說是舊時的兵營,只不過換了門窗,現在是當地居民的住房,所以便不敢貿貿然去參觀。不過,到了稍微裡邊一點的一家,據說是當年縣令的住所,還是跟著向導進去了。門樓是當年的客廳,大概時代久遠了些,房屋已經有些破敗,找不到一點權威的痕跡。小向導正在指點舊時縣令喝茶會客、現在已經十分破敗的閣樓,女主人挑了一擔柴火回來了,恬淡地跟小向導點了頭,不知道是不是接受參觀的表示。
往右拐是實誠門,從外邊的斜坡仰視,城樓似乎更高。斜坡下是一口井,在向導的慫恿下掬了一抔喝了,並沒有期望的那種清冽甘甜,倒有點雨水的味道。進的城門,看到一段保持完好的城牆從草叢裡探出來,甚至有游客指指點點地走過,便提出來上去一觀,卻被告知必須買通票才行。看來,即便是旅游,便宜沒有好貨的公式也還是成立的。
這座古城似乎是當年鳳凰縣的縣城,自然也有縣衙,居然也不大,沒有絲毫現在的古裝劇展示的那種氣像,縣太爺升堂的地方也很小,但小向導卻強調說後牆倒塌過,重修後變小了。舊縣衙空蕩蕩的,卻有四把舊式的太師椅胡亂地擺放在那裡,十分陳舊,而且積滿了灰塵,其中一個還斷了扶手。
據說古城原來也有東南西北四個城門,但南門連連失火,後來風水先生指出南門在火位,於是便沒有了南門,所以最後一站只能是東門。進東門應該是游客的正道,東門城樓是可以參觀的,但小向導帶著走旁門左道的人自然沒有份。本來想如法炮制,在東門拍攝一張照片,但兩邊拉起了遮陽傘,除了一溜小吃攤,還有一些三輪車期盼著游客光顧,顯得亂糟糟的,便放棄了。
這裡離貴州地界已經很近,而且所在的阿拉營鎮似乎還有其他一些景點,但由於不在臨時計劃之列,便折返鳳凰城方向,途中經過新修的、據說還在不斷擴張的所謂“南方長城”時,只是停車拍一張照片了事。
最後一站是都羅寨。
都羅寨在鳳凰古城西南方向,地圖上看著並不遠,但車子從公路上拐入土路上之後,顛簸了很久,下山,然後從山谷底部爬上對面的高坡,再跑上一段鄉間公路,然後拐上一個陡峭的斜坡,差不多花費了一個小時,車子才在一塊空地上停下來。
車子一停穩,就有小朋友跑過來要求當向導,幾乎立即答應了一個開朗的小女孩。後來又有一個與個頭相仿的男孩過來,小跟班一樣跟了一會兒,自言自語似地提醒說由他來當向導,便立即表示歉意,說已經答應了他身邊的女孩,他手裡繼續玩著剛飛了一塊石頭從路邊一棵大樹上砸下來的綠色疙瘩,靦腆地回答說他跟女孩一起,因為是兄妹。
從空地往裡走幾步,便看見側前方有一戶人家,窗口對著村道,上邊掛了一個手寫的招牌,字體歪歪扭扭的,只有餐館兩個字總算分明。隨便點了幾個菜,便來到緊鄰的一塊平整的空地,其實那是(寨)小學的操場。大概因為是星期天,操場被攤曬在那裡的紅辣椒、黃稻谷分割得十分零碎,只有一對破舊的籃球架孑然而立,沉默當中還試圖宣示自己的存在。操場靠村道一邊是一排平房,大概有五六間,便是教室和老師的辦公室。一些窗子上不見了玻璃,只剩下幾根鋼筋還堅守著面積不大、擺著幾張桌椅的空教室,斜斜地開裂了的黑板上還留著粉筆字。小向導以前大概嘗試過游客見異思遷,一直跟隨在左右,甚至不介意額外介紹一下這所學校:只到四年級,最小的班級只有六個人,而整個寨子有二百多戶人家,一千多人口。
校舍後邊是村道和那塊可供停車的空地,空地側旁、與校舍夾道相望的是一個小土丘,土丘對著村口的斜坡上豎著兩塊碑,一塊是木頭的,上邊寫著繁體的“都羅寨”字樣,遒勁有力。一對小向導指著寨牌前兩個巨大的樹樁說,天上突然下起雞蛋大的冰雹來,把兩棵古樹活活砸死,其中的一段便拿來做了土家寨的招牌,還有一些樹干,被鋸成像棋棋子狀,疊羅漢似地堆在土丘的空處。幸好土丘上還有幾棵大樹依然枝繁葉茂,營造出愜意的涼蔭。幾個來自廣州民族學院的學生或蹲或坐,在樹下寫生,另有幾個跟小向導年紀相若的當地小朋友圍在那裡,好奇地用手指蘸了顏料玩,不時呵呵地笑出聲來。還有幾個大學生拿了畫夾,在土丘另外一側的涼亭裡悠閑地談論著什麼。他們已經來了兩天,就住在寨子入口處的客棧裡,准備當天返回,而且在鳳凰古城裡也已經逗留了整整八九天。不由得有些羨艷。
吃過午飯,已經四點,跟著兩位小向導,踏著石板路,進了寨子。從外邊看,依偎在山窩裡的房舍還有些風情,但進了寨子,尤其走進一個孤寡老奶奶的住處,便禁不住心酸。窄小的院落,破舊的房舍,屋子門戶大開,屋子裡的地面濕漉漉的,大概被長年踩踏,中間部分光溜溜的,角落部分則長出了青苔,或者綠色的霉菌。屋子裡的東西十分齊整。正面顏色斑駁的舊木板牆上方貼著一張經歷過文革的人都熟悉的毛澤東的畫像,畫像下邊是一個簡易的神龕,擱板上有一只碗,碗裡的香灰上橫七豎八地插著許多根香,但都只剩下半截。神龕的支架下方掛著一面鏡子,反射出不祥的光,映襯出下邊那張方桌的醜陋。灰塵已經徹底將原本應該是絳紅色的桌面塗改成齷齪的黑色,上邊倒扣著一個瓷壇子,旁邊立著一個熱水瓶。熱水瓶的塑料外殼是紅色的,在陰暗的房間裡格外顯眼。桌子下邊豎著一個更大一些的壇子,還有兩只臉盆靠在木板牆上。努力讓自己的眼睛適應幽暗的光線,試圖發現更多的家什,好不容易才發現方桌旁邊還有個也是四方的小幾,相近的顏色幾乎已經使它不自覺地溶入了破敗的木板牆中。主人不在,但或許在,因為主屋側牆上有一道門通往側旁的一個更加幽暗的房間,房間裡靠牆放著一張木床,木床上掛了蚊帳,說不定老奶奶當時正躺在那裡。回頭離開的時候,覺著打了個寒顫。
兩個小向導如常推推搡搡地嬉鬧著,走出老奶奶家的小院子,甚至揭短似地指著臥室一方塌落的房角,說下雨天還漏雨呢。
踏著石板路,低頭跟蹤著小向導的腳跟,不緊不慢地繼續前行,很快便經過一棵垂了三只紅燈籠的大樹,說從這裡開始就算出了寨子。寨子外邊陽光明媚,被分割成一小塊一小塊的稻田裡甚至泛著金色的光。終於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都羅寨30元一張的門票背面,就有一幅簡單的導游圖。離開寨子很遠,有著一條藍色的帶子,標著“都羅大峽谷”字樣。這也是都羅寨的賣點:大峽谷探險。
踩著田埂慢慢向下,到了坡道,便又恢復了石板路,不過更加隨意和暗藏危機。過了山腰,如果不是狹窄的山路邊上茂密的野草遮擋了視線,倘若讓目光直接接觸到百丈懸崖,腿肚子肯定會打起擺子來。
開始下山不久便經過一個“山歌亭”,有兩個五十來歲的婦女坐在草棚裡,招呼經過的游客進去歇腳,然後唱節奏明快、內容似乎也簡單的山歌,當然是收費的。其實,她們的歌喉遠比不上兩位小向導,一路上引吭高歌,雖然已經忘記山歌的大意,卻還記得那高昂、亢進的內蘊。再往下去有一個“許願台”,在一個俯瞰峽谷的高台上,據說十分靈驗,但實在不敢貿然暴露自己的貪婪,也想不出應該祈求一些什麼,便沒有上去,卻在那裡的草棚下吃了幾個酸酸的橘子,和幾顆甜甜的獼猴桃,都是當地的特產,一塊錢一袋,一袋有五六個。
再在山道上繞幾個彎,便到了河谷,即所謂的大峽谷谷底。
大峽谷的名字顯然有些誇大其詞,雖然積了亂石的河道不算窄,但據說因為上游截水發電,河水很小,甚至只能算一條小溪。河水異常清澈,流過簡陋的石壩時汩汩有聲,襯托出山谷的幽靜。山谷另一側是斧削般的懸崖,硬套了幾個約莫能夠勾起游興來的名字,但一樣誇張得有些離奇。在堆滿亂石的河岸上,已經有人搭建了一兩個房屋或者涼亭的框架出來,對出的小水泊裡停著小小的游船,大小跟鳳凰古城沱江裡的那些相仿,但似乎都是些擺設。真正可以乘坐的停在更下游,水流變緩、河面變寬了的地方。沿著河岸的小路往下游去,除了小心腳下的石頭,還得提防鋒利的草葉,所幸走上不遠就能乘船。
艄公似乎並不著急,不經意地點一點竹篙,船就緩緩順流而下了。河底的石頭上長滿了青苔,大概因為在水裡,青苔似乎生機無限,長得很長,幾乎能跟水草媲美。山巔和草木倒映在河面上,隨著小船滑行而起的漣漪而波蕩。雖然內心希望有一份清靜,但盡職的艄公卻嘶啞了嗓子,唱起山歌來。後來聽一臉敦厚的艄公說,土家族也是喜好唱歌的,在艄公父輩年輕的時候,青年男女相互傳達愛慕之情,也是通過歌聲,甚至還舉行賽歌會,現在至少已經沒有賽歌會了。
乘船的距離原來很短,很快就到了另外一個簡易石壩,木船便蹭著石頭靠岸了。
上岸之後,河灘的平地上是金黃的稻谷,從稻田中間的小路穿過,便是陡峭的山路,一會兒就汗流浹背、氣喘吁吁了。一個山民挑著稻谷,雖然不緊不慢地走著,卻幾乎同時上了山。小向導趿拉著拖鞋,也輕松地走著。據說剛才下來的那一邊更陡,更難行。
經過三只紅燈籠回到寨子,天色已經開始暗了下來。六點半准時上車,離開寨子的時候,看見路邊有一個穿開襠褲的小男孩,正揚著手裡一根腰折了的草,趕一頭大牛回家。《紅燈記》裡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看來是文革期間難得的一句真話。
回到古城客棧,已經接近八點。簡單洗漱之後,去對岸的“古城守望者”酒吧喝第一天剩下的半瓶酒,並簡單吞了一份意粉,然後聽一位來自廣東中山的駕車男士高談他自己的游歷,然後回客棧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