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渠,心路之旅

作者: 踢踢歪歪

導讀(上篇)四川,在很多人眼中,是一本書。裡面有不同的篇章。很多年前,我所居住的故鄉,就是其中的一段小小的章節。後來離她而去,到了省城。人們都說在成都呆久了,就如遍歷了這本書一般。的確如此,逗留數月,我也能分辨出自貢話的卷舌,綿陽話的柔軟,涪陵話的直爽,甚至還發現邛崍話與滎經話的相似之處。 不過我漸漸發覺,其實這裡所見的只是一個盆地的� ...

(上篇)四川,在很多人眼中,是一本書。裡面有不同的篇章。很多年前,我所居住的故鄉,就是其中的一段小小的章節。後來離她而去,到了省城。人們都說在成都呆久了,就如遍歷了這本書一般。的確如此,逗留數月,我也能分辨出自貢話的卷舌,綿陽話的柔軟,涪陵話的直爽,甚至還發現邛崍話與滎經話的相似之處。

不過我漸漸發覺,其實這裡所見的只是一個盆地的縮影,即那些傳統上的現代地區,它們的上空飄蕩的都是城市和工業的氣息。而四川廣大的高原地區,在這裡是不見任何蹤影的,就如成都市區之大,卻看不見任何山巒一樣。

我也曾數次與這些遙遠的山巒相望過,但總是擦肩而過。91年去海螺溝遠望貢嘎山卻一無所獲,96年在西嶺雪山面對5000多米大雪峰,心情也如大海般澎湃,但後來膠卷卻不幸報廢。我的故鄉,就是去藏區的主要途徑,越過城邊的小橋後,車輛就告別了盆地的平坦駛入一山高過一山的高原。我時常目送它們消失在視線中,內心默默地為它們祝福平安。

遙望這些天界,讓人隱隱約約感覺到,四川其實是兩本書,只是其中一本默默地埋在深山中,雪原上,遙遠而不可企及。我的指間曾幾次從它的書頁間滑過,卻從未真正讀到它裡面潛藏的字字句句。長期以來,它們遺漏在平原的書架上,卻高居於雲間。這本書有三個章節--甘孜、阿壩、涼山。

沒有想到,解讀的願望過了好多年才得以實現,而此時我已經身在南方。

2003年稻城之旅回來的一個月,整個人都處於興奮之中,我或許是翻閱到最激動人心的篇章了。這種激動直到看見了一本《四川行知錄》才得以停止,書中對於稻城的輕描淡寫讓我有些沮喪,它的文墨都潑向更為遙遠的德格石渠,特別是石渠的描述更讓人心動不已,這個位於四川最西北端的大草原似乎隱藏著一個巨大的誘惑,等待著我們去采摘。

去石渠吧,2004年9月份,這個決心已經無法抑止。這一次,我不會輕易讓這本書從手中溜走的,而石渠,似乎就是它的封底了。我期待著,翻開這神秘的一頁。

出發前用心做功課,網站上關於石渠的資料寥若晨星,只是甘孜州政府網站的一個縣區分頁上略有介紹。這個網站上有個碩大的標題“缺氧不缺志,苦干不苦熬”。還好,電話聯系上石渠旅游局,找到李主任,他熱情地幫我們預訂了帶暖氣的住處,說國慶節期間隨時會下雪。那時候,南方的炎熱仍然未盡,感覺對方的聲音仿佛出自雲端。事實上,石渠縣海拔4200米的高度已令任何內地的高山黯然失色,

飛機用了兩個小時抵達成都,夜色中這座曾經熟悉的城市,已更為繁華現代。對於到四川的遠行者來說,每次來成都,都重復一種過程:到達,遠離,再次回歸,就像一個小小的輪回游戲。往後的幾天,它或許是我缺氧時想念的對像,但今天,它注定是我逃離的對像。

幫助我們“逃離”的是一輛當地的國產富利卡車,這種逃離沒有恐懼,卻充滿詩意,我們以每公裡3元左右的代價,“物質般”地逃離著!下飛機前,我暗忖,如果再往西北方向飛一個小時,或許我們就可以降落在石渠卡草原某個假想的機場了。誰知這一個小時的假想飛行,讓我們付出了三個整天的代價!

事隔一年再次進入甘孜境內,一切還是那麼熟悉,瀘定到康定的路更順暢了,瓦斯河仍然咆哮依舊。有時候我在想:如果同樣的路線你再次重復走過,會不會覺得有些乏味乃至失去吸引力了,是因為新鮮而感到震撼,還是真的如此有感悟?這一段的重復讓我找到了一些令人沮喪答案:美景依舊,但是缺乏懸念,視覺開始疲勞……還好,轉過新都橋後我們便告別了去年的路線,往北,往北,仍然往北。川藏北線少了些絢麗,多了些粗獷。道孚的開闊,爐霍的神秘,甘孜縣的秀麗,不用下車就隨處可見。經過兩天半才到達德格縣的馬尼干戈鎮,然而石渠仍然在它北面的216KM處。

正如一首歌所唱“站起來是一座威武的雪山,躺來是一片壯闊的高原。”有機會走過德格縣、石渠縣這兩個地方,就不會沒有這樣的體會,高原風光的奇特魅力,在這裡得到很好的詮釋。而馬尼干戈正處在這樣的奇妙位置,她西面的那座雪山就是威武的雀兒山,愛山之人盡為之征服;而她的北面,就是石渠大草原。隨後的幾天裡,我們在馬尼干戈這個奇幻的走廊來回行走,一邊是雪山聳立威嚴挺拔,一邊卻是廣袤高遠,原始而自然。兩邊的特色相互碰撞,又相互融合。

10月2日這個晴朗的下午,雪峰已經漸漸隱去,取而代之的是山勢平緩的山坡,隨之出現了更為廣闊的草原。公路變成一段段巨大的,越來越長的破折號向前方延伸。最後一個破折號,幾乎有10公裡長,汽車幾乎不用轉彎,就直直地開到石渠。快到縣城所在的尼呷鎮時,我找到了那個假想的機場位置,但又好似不對,那兒廣闊得可以建設數個機場。路上車輛稀少,房屋零星而又簡陋,路邊幾乎沒有行人,不時有幾個騎馬的牧民經過。我們時常被成片的牛羊擋住去路,憨厚的放牧者笑著和我們打招呼,可是彼此都無法聽懂對方的言語。

我們住在興達客棧,是比較好的住處了。稍事休整後,便上街走走,也許是剛剛接受了雀兒山的洗禮吧,行走在4000多米的石渠縣城,並不覺得缺氧,腳步也還踏實。路過衛生局的時候,一只犛牛正在裡面悠閑地吃草,而更多的牛羊正穿城而過,這小小的縣城,看來也成了它們的牧場。陽光明媚,幾個女孩從身邊輕快地走過,便忍不住詢問這兒什麼時候會下雪,“八月份就下過雪了,”她們也輕快回答了我的問題。

“金牛浴室”旁的小橋比較熱鬧,聚集了很多藏族漢子,他們大都穿得很厚重粗獷,淺色的氈帽下是黑黝黝的臉龐。後來回到康定的時候,那邊藏族的裝束讓我想起一個比較時髦的詞語――簡約。浴室是一處獨特的風景,沐浴者不斷地進進出出,甚至有喇嘛打扮的人。這兒是全省唯一沒通自來水的縣城,雖然洗澡需要八元錢,但仍然生意興隆。

在海拔4200米的地方,沐浴在熱燙的水裡,看著明艷的陽光從頭頂窗戶斜射進來,讓人非常興奮。它洗去旅途的塵埃,讓你全新地感受這高原的氣息。同時,也讓自己懷疑沿海此時的游泳季節,那兒看似普通的生活條件,如今也是那麼遙遠。洗完換衣服後坐在外屋,突然就看見門外淅淅瀝瀝在灑落什麼,白的如雪,但是速度又快,又像冰雹。太陽剛才似乎打了一個盹,等到女士們洗完出來,屋外又早恢復了陽光明媚。聽說剛才的奇妙天氣,她們都覺得不可思議,出浴後的眼睛配合吃驚的表情,又黑又亮。浴池的理發師顯然並沒有對它產生興趣,他說冬天門口的小水溝會凍成混凝土般堅硬。

邁著滿足慵懶的腳步回客棧,人跡寥寥的街上,我們這樣的服裝實在打眼,對面走來兩個女孩,和我們一樣的裝束,我們對視著,關注著,如磁石一般吸引著對方。走過了還在忍不住回頭,終究忍不住彙攏起來。

正在攀談之時,一個男子急匆匆地來了,他個子不高,黝黑的臉龐,帶著關切的眼神。看見我們就打聽一個人,沒想到他問的人就是我自己,“是找我嗎?”我驚訝的眼光,同樣是又黑又亮。 幾句話後才知道,他就是旅游局李主任,正在焦急地找尋我們,看是否都順利。他顯得比較忙碌,說最近會來很多游客,旅游局會到每個住處了解大家的情況。

晚餐吃得很豐盛,客棧的賣價也不便宜。和那兩個北京女孩相約在一個茶房裡聊天,屋外已經是寒風凜冽,街上早不見人影。暖和的茶房內氣氛甚是熱烈,一杯熱茶,一碟瓜子。舉止優雅,談吐自如,每個人都在完美地展示自己的閃光點。快10點的時候,李主任再次來到茶房,同來的還有副局長若巴,他們熱情地詢問並回答我們的很多疑難。甚至為了明日的色須寺之行,專門打電話去寺院落實安排。

晚上睡得很晚,但很快入夢,盡管明天是期待已久......

(中篇)

10月3日,早飯後去色須寺方向。另外一輛車和我們同去,他們是北方的兩個攝影愛好者,老楊和老季,我們在馬尼干戈結識後就一路同行。

沒想到在縣城路口再次遇見李主任一行,他們向每個出行車輛叮囑再三,其中一個副縣長也親自坐鎮服務。老楊是個直爽人,接連提出很多建議,我的腦袋裡似乎也堆滿了許多想法,便上去湊熱鬧,搞得縣長不住點頭稱是。

今天天氣不算太好,烏雲低沉,似乎在低鳴著什麼。柏油路消失得很快,坎坷不平的碎石讓我想到了旅游局同志們歉意的微笑,但它很真實。大約一個小時後,穿過了一處村鎮,清亮的小河上很多喇嘛在橋上來來往往,迎面山坡上層層疊疊地建了許多絳紅色房子,灰白色的旌旗飄揚,據說這就是色須寺了。我們先不停留,過橋後順下游去巴格嘛呢石經牆。

碎石路變成了土路,不知不覺中,那條土路也消失了,只有數條發散成帶狀的車輪印,並越來越寬。我們已經進入草原的腹地,兩旁都是寬廣的牧場和河灘,遍布著數不清的牛羊,還有星羅棋布般的帳篷,炊煙冉冉地升起。大地的廣博,讓遠方的山嶺也只是像破土而出的蘑菇一般,道道山脊呈一個方向排列著,扎入腳下的大地,這廣袤的草原給予它們無盡的營養。

此時此刻,每個人都有放逐心情的感覺,面對廣袤的扎溪卡草原,我們盡情地揮發那拘謹已久的胸懷,就算對著天空大聲喊幾下,遠方的牛羊也只會如碎米般慢慢移動。然而興奮過後,才發現其實已經迷路了,雖然一切都盡收眼底,但目的地已經全然不知在何處。幸好不遠處有個貨車,便急切地向它揮手致意。貨車後來帶著我們一路前行,也沒有什麼明顯的路可言,只管遠遠地跟著,就像它手中放飛的風箏一般左右飄蕩,但方向卻再不會迷失。

貨車不見了,就在不經意的時候,它有意無意地把我們帶回那條河邊,似乎已知道我們的目的地。碧透的水面靜靜地滋潤著廣闊的草原,遠遠望去,對面是一座長長的建築,如同飄帶般舞動在草原間。

我們接近它,就是接近了一個段凄美動人的愛情故事:

“相傳在300多年前,巴格活佛在雅礱江邊歇息時看到了一對為愛情私奔的小情侶。當天晚上,兩人就在雅礱江邊休息,小伙子看到熟睡的姑娘身上佩戴著各種自己從未見過的珍貴的珠寶,竟一時昏了頭腦,心生歹意,把自己心愛的人掐死了。黎明時分小伙子把愛人的屍體投入江中後,當他回到岸上時,發現所有的珠寶都不見了。原來是一直在附近的巴格活佛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裡,藏起了珠寶,等待著小伙子前來找他。當面如死灰的年輕人出現時,巴格活佛告誡他:“珍貴的愛情,是再多的珠寶財富都換不回來的啊!”小伙子聽後,悔恨至極,終於大徹大悟,就在雅礱江邊跟隨巴格活佛皈依了佛門,用他一生的時間為心愛的人和自己的惡行懺悔修行。而巴格活佛也就在此處放下了嘛呢牆的第一塊嘛呢經石。從此,佛教信徒們和眾多相愛的青年男女都在此處不斷壘上代表他們心願的嘛呢經石。300多年來,形成了這座扎溪卡草原上宏偉不朽的奇特建築。”

很多次想像過我們今天的目的地――巴格嘛呢石經牆,等來到它的身邊,還是覺得難以置信。在臨近的小山坡上,俯瞰下方,眼前是一段獨特的高原長城,近兩米高的石經牆,是片片石經堆積而成,綿延數裡。每隔幾百米就有數個佛塔,簇新的塔尖不時發出耀眼的光芒,或許那兒凝聚著佛陀之光,映射著康巴的山山水水,和生活在這片土地的每一顆善良之心。

走進石經牆,見到每隔一段距離,牆的兩邊還有大大小小的許多“窗口”,“窗口”裡面擺放著一個或者幾個石刻佛像。每塊石經薄得如書本,就算是兩米長的嘛呢牆,也有數百個堆積而成,只有少量的露在外面,而更多的石經片被層層壓在下面,上面的內容都幾乎見不到了。我小心拿起一塊石經片,上面刻有五彩斑斕的圖案和字樣,雖然難以看懂其含義,但它代表的美好祝福和願望卻是無須猜疑的。

按照當地的風俗,我們沿著順時針方向圍著石經牆走一圈。在德格印經院的時候,我們和轉經的人們走在經院四周的石板路上,只用了三五分鐘。如今圍繞著石經牆,前方仍然是絡繹不絕虔誠的身影,這一段路,花了半個多小時。或許將來,我們會花上數日,才能接近那些更為艱辛的轉湖或者轉山的人們。對於旅行者來說,見證的是奇跡,對於他們來說,見證的是信仰。

現在看來,這已經不算是個建築奇跡,現代文明可以輕易地將長度延伸至數小時的距離。但是,這來自千百萬雙手的嘛呢石經,這數百年來積聚的美好祝願,構築的是信仰的長城,在無數虔誠者的心中,具有無可比擬的地位。

其實,我並不是一個宗教信仰者,即便信仰,也並一定需要親自觀摩這樣的壯觀場面,來堅定自己的恆心。真理的花朵並非只生長在絕世的秘境,要歷經萬千苦難才能尋覓得到。不論是任何信仰,更應該是體現在日常的一點一滴,並持之以恆,讓心中的那分執著如同一塊塊石經堆積而成,有朝一日也能構築自己的那座長城。就像那壓在最底層的石經,它們同樣擁有美好的心願和不為人知曉的美麗故事。

據說巴格嘛呢石經牆已申請文化遺產保護,其未來影響不言而喻。石經牆的長度仍然在延續,然而我還是忍不住有點擔心。幾個工人模樣的當地人正在費力地堆放著更多的石經,他們合作有序,堆出來的石經如同超市裡的貨架般整齊。不過,這是自發的還是某種工業化的目的呢?我不清楚,也不忍心去詢問,但停放在旁邊的小貨車似乎提供了一些參考。我真的很擔憂,之前細心撫摸的那幾片最底層的石經是否也是來自他們的工序。不遠處,幾個攝影者正在認真地工作,他們有條不紊地將一塊牛頭放在石經上,再配上一塊潔白的哈達,一副精美的高原風情照就不會旁落了。可是,這種日式“插花”作品,意義又何在呢?

我帶著矛盾不安的心情離開了那個美麗的傳說,但是宗教之旅並未結束。午飯時間,來到了色須寺。

負責接待我們的將是寺管會的丹增喇嘛。來到寺院的門口,看見進進出出的僧人,我順口向面前的一個僧人詢問丹增,誰知應答者就是他,巧合真令人吃驚。丹增帶我們去寺院的食堂用餐,並對食堂叮囑再三,然後先行告辭。丹增說你們飯後來的時候不用問人了,我自然知道。

果然飯後我們再次“巧遇”,我們在丹增的引導下,輕輕地推開房門,步入寂靜幽暗的經堂。適值午休,諾大的經堂空無一人,陽光正從高高的窗戶上斜斜地射進來,所到之處無不鮮亮光彩,似乎在訴說著這裡曾經的輝煌。寂靜的經堂內突然飛出幾只小鳥,它們飛快地掠過頭頂,劃出白亮的光影奔向陽光而去。經堂已顯陳舊,到處是僧人打坐用的坐墊,已經略現破舊,空氣中彌漫著一種類似酥油的氣息。丹增是個謙和的喇嘛,普通話很好,言語沉緩堅實,舉手投足間有一種特別的氣度。他很快看出大家的迷惑,並耐心地介紹相關情況,微笑著回答我們的問題,帶領我們去了寺院的各處地方,絲毫沒有看出他有任何的松懈和疲乏。對於我來言,那些林立的佛像,層層疊疊的經卷,頭頂上的各式壁畫,和之前綿延的石經牆一樣,同樣是一片遙遠而又神秘的世界。我幾乎提不出任何實際的問題,對於它們的了解,我甚至不如那些飛走的小鳥。

告別丹增,覺得這一天也是非常充實。車子飛快地開往縣城。可能是我們運氣太好了,也可能草原的景色本來就是這樣沒有懸念,快到縣城的時候,意想不到的奇景呈現在面前,毫無遮掩地。

不知何時,“初雪”已經降臨在前方的草原上,如同細細的面粉撒落在山坡和草地,或深或淺,或明或暗。灰藍的天色也映射下來,泛著幽幽的光影。那路邊起伏不定的電線杆,也不再讓視線心煩,它們都扮作跳動的音符,一直延伸到無盡的遠方。我們的驚嘆如同急停的剎車聲,吱的一下停在路邊。推開車門,我好奇地跨過水溝,飛快走向路邊的“初雪”,只見不遠處的草地上有種光澤如銀鏈般閃爍著,呈帶狀延伸到遠方。我開始小跑起來,接近那片亮銀色的世界……最終,我小心地抓了一把起來,放在手中仔細端詳:它像飄落的珍珠,或似積聚的水晶,顆顆發亮。

可那不是雪,也不是霜,是細細密密的冰晶,每一粒都是晶瑩剔透,光華四射!

億萬顆冰晶造就了這不可思議的壯觀奇景,這銀色的草原。它們如同天賜的禮物,不知在何時,悄然無聲降臨。遠方撒滿冰晶的山坡,每當陽光穿透雲層經過時,便發出耀眼的光亮,上面還漂浮著霧一般的光芒,裡面似乎上演著一個巨大的劇幕。

傍晚的公路,除了我們以外,渺無人跡。是它太過平常無人問津,還是我們遇見了千載難逢的良機?沒有答案,我們只是靜靜地目睹著,享用著,拍攝著。也許明天,這一切都將消失,但會不會出現另外一種景色呢?我不知道,也無心去猜想。

數千米的海拔奪取著我們的氧氣,眼前的奇觀同樣讓人窒息,動作變得簡單,視線也有些模糊。腦海裡又出現了那本書,曾經夢想過無數次的那一頁,此時此刻,我從未如此地接近它……

後來回到石渠縣城,我又迫不及待地走到城邊,想再次捕捉那夢幻般的景色,然而希望和陽光一樣消失在雲層裡面。

晚上,在街上一個小店胡亂吃了頓的火鍋,便匆匆回到客棧,寒風格外逼人,感覺有什麼在迫近了。快11點的時候,李主任他們再次前來,還沒有說什麼,就把潔白的哈達掛在我們的脖子。若巴局長說,你們這麼遠來石渠,是我們的貴客,理應接受我們的款待。談到明天的安排,他們給了不少建議給我們,若巴甚至打算親自當我們的向導,他拍拍胸口,說那年呂玲瓏就是他當的向導。

整天都很讓人驚喜,是我們如此幸運,還是草原上本來就如此性格。

睡得很晚,只是有些興奮……

突然在雲層上又追見太陽,他面帶苦笑地對我講“其實,我不是這裡的主宰,這兒的常客啊,是冬……”話未說完,一陣銀鈴般的響聲傳來,太陽猛地就溜掉了。只見一個女孩跑了過來,神情有點失落。她衣著潔白的裘皮,渾身上下都掛著幾乎透明的銀飾,見到我就問“你有沒有見到一只手鏈啊?我今天不小心落下去的。”

“沒有哦,我今天只見到一場好奇怪的冰晶雨。”

“那就是了,我的手鏈肯定落在那兒了。”

“唉,可惜,被太陽化掉啦,撿也撿不回來了,”女孩有點失望地看看下面。見我怔怔的呆在那兒,她轉而一笑,從裘皮上拔下兩根雪白的毛,“喂,老實人,這個你帶下去吧,我要弄一個手鏈去。”

女孩轉眼不見了。銀鈴般的笑聲也變成呼嘯的風兒,那兩根雪白的裘毛化作鵝毛般的雪片,鋪天蓋地般壓了過來……

突然驚醒,原來是一場惡夢。臉龐上面死死壓著兩床被子,出氣不得。高原的深夜寂靜異常,四周一片冷清,唯有我不安的心如兔子一般跳動著。

(下篇)

10月4日,這又將是一個什麼樣的日子?一早起來,我邊收拾東西邊在想,走出客棧,外面寒風呼嘯,沙土飛揚。“冬”的影子還在天空飛舞,讓我心有余悸。空曠的街上空無一人,幾只黑影卻飛一般掠過身旁,夾雜著撲騰的聲音,嚇了自己一跳。仔細一看,對面的土牆上已站著幾只烏鴉,它們巨大的羽翼和鷹似乎並無多大差別。而幾只大膽的烏鴉還站在附近垃圾桶上面,在裡面用力啄食,順便看我幾眼,相互咕咕咕地叫著。它們也許是在評估我的食用價值吧,假使再強壯些。

不過若巴局長並未前來,他臨時有事,但派了龍斌來作我們的導游。我們今天去溫波鄉,出縣城往南來到雅礱江畔。這兒的江面顯得平靜而又寬闊,碧藍明亮,如同鑲嵌在草原上一塊藍寶石。經過了雅礱江電站後便開始往鄉道上走了,龍斌是個活躍好動的藏族青年,他說:“咱們明天去的絡須就和這條路差不多了。”話音未落,就覺得馬失前蹄一樣,車子跳舞般扭動起來……

坐車如騎馬,這感覺我們一路都在體驗。只不過來石渠之前只是小馬駒,現在成了烈馬。它偶爾溫順,更多的是暴躁。後排的人也找到飛躍的感覺,當然,這種飛躍最終會阻擋於車窗,靠背,把手,甚至頂棚。我們的同伴,那輛越野車,今天在阿日扎鄉暫時分手,前往著名的松格嘛尼石經城,路途非常艱險。分手時,眼見他們穿過一條半米深的小河,車輪激起陣陣波浪,讓人望而卻步。我們打消跟進的計劃,直接去溫波鄉。

在一處山坡路,前面拋錨的車把路堵住了。車窗外面,都是趕路的牧民們,他們正驅趕著牛羊匆匆路過,大片的牛羊群一時把我們圍在中間,牧民的行裝夾雜在其中,他們似乎也被什麼驅趕著,默默地往更低的地方遷移。這時我才發現,遠方的山尖已是一片白色,初雪正在慢慢地從高到低蔓延下來,並逐漸吞噬腳下這最後的一點綠色,然後就是長達半年多的覆蓋。

我忽然覺得,那應該是“冬”,昨晚的夢境,是她在撒播雪花驅趕著放牧者。冬,一直是石渠揮之不去的影子。在這裡,季節由她而變化,它只是短暫的停留在雲端和山峰,更多的時候,它就在腳下,就在你的周圍。萬物皆為她的容顏,無論草木河流,山峰道路,都因她而把面貌改變。

我們已經站在石渠的腹地了,看見四周的景像,龍斌有點惋惜道:“要是在7,8月份,這兒很漂亮的。”他給我們看了幾張夏天的照片,處處都是鮮花遍野,美得醉人心扉。而我們的腳下,只有發黃的草坡,殘留的花叢早已枯萎,輕輕一捏就碎掉了。

不過,在我看來,溫潤和艷麗就不是石渠的本色,美麗如果太過短暫就無法停駐心中。那些長期積累下來,枯黃的,冰冷的,甚至荒蕪的,也未嘗不是一道風景。昨天,我們已經目睹了壯麗的草原冰晶景像,今天的景色似乎更為深沉一些,褐黃的牧草上面飄揚著七色的經幡,顯露出油畫般凝重。

溫坡鄉就實在很平常,房屋簡陋,好一點就是鄉政府的兩層高的樓房。溫坡寺就建在半山上,有條小路圍繞寺院,不斷有虔誠的人們圍繞著寺院走著,他們的腳步像一個永不停息的時鐘,時光也隨之帶走。龍斌對於這兒非常熟悉,他的哥哥家也在這裡,吃飯的時候鄉長和區書記都前來助興。飯後,我們在書記鄉長的帶領下參觀了溫坡寺,比較於色須寺,它顯得陳舊和簡陋許多。

唯一不同的是,寺院後方的高處還有一個神秘的去處。我們跟隨他們走上山坡。越過了寺院,經過了那些虔誠的人們,一直往上面爬著,那兒有最高的房屋,在半山腰。高海拔的威力逐漸顯露出來,每個人都氣喘吁吁,連同行的書記鄉長們也有些疲勞。他們說平時也少有前來,但是今天也破例了。在這樣的高海拔,唯一不示弱的是山風,並越來越強。轉過幾道彎,我們終於走進了一棟兩層的房屋,狂風吹拂著屋前的枯草從,發出陣陣聲響,走在木梯上只覺得搖晃不定。

但這並非是一處被世人遺忘的角落,相反它孕育著世人的希望。

在一個年輕喇嘛的帶領下,大家小心翼翼地走入內屋。還沒有見到人,就聽見一陣念經的聲音,清脆而稚嫩,且略顯機械,和學堂裡的讀書聲並無差別。轉過那道門,念經聲卻嘎然而止,一個孩童般大小的喇嘛正坐在臥榻上,一臉不解地看著我們,他吃驚的眼神,同樣是又黑又亮!旁邊坐著一個年級稍大的僧人,估計是他的老師。等到全部人到齊之後,我們在鄉長的提示下挨個向這個小孩敬獻哈達。

這孩子,就是人們所說的轉世靈童。聽書記講,11月份就有一個隆重儀式來慶祝活佛的轉世。

下山的時候,覺得特別輕快,已經下午4點了,准備告別溫坡鄉。走到路口的時候,看見許多人在排練歌舞節目,據說是為了11月份的盛典。看見我們的來到,人群發出熱烈的歡呼聲,紛紛伸出熱情的雙手來迎接我們。大家席地而坐,草地就是排練的天然舞台。有了觀眾,演出者顯得格外興奮投入,他們時而揮灑衣袖跳起歡快的舞蹈,時而彈著獨特的樂器深情演唱,仿佛演出已經拉開序幕。我們的龍斌也躍躍欲試,後來才知道,他才是更專業的,是石渠縣出訪英國的太陽部落藝術團成員之一。

真不願離開這些善良而虔誠的人們,但是天色已越來越晚了,我們的歸程也越來越近了。

回去的路上,雪終於出現了,起初我們還好奇地觀賞著它的優雅飄揚,後來便被它完全籠罩起來。可怕的是,我們在最高的山坡處輪胎破了。風無情地呼嘯著,飛卷著大片大片的雪花,這時候的冬,已經不折不扣地抓住了我們。平日稀疏平常的換胎顯得那麼艱巨,在突發而來的寒風面前,幾把傘,幾張報紙的抵擋只是如此可憐而又無助。司機都顯得有些慌亂,幸虧龍斌努力相助,趴在雪地上和司機一道換好了車胎。重新啟動後,我們和那些遷徙的牛羊一般逃向低處,冬毫不留情驅趕著我們走向歸途。經過雅礱江的時候,碧藍的水面已經變得深沉了,四周的山野一片銀白,就像一張銀狐披在江面上。

晚飯遇見我們的同伴,剛剛驚悸不定地從松格嘛呢回來,他們同樣遇見了風雪,但更吃驚的是,他們目睹了兩輛車陷在河水中的場面,即便是進口越野車在那裡也沒有十足的把握。我們慶幸自己的理智決定。雖然,松格嘛呢石經牆聽起來是那樣的完美。

縣政府院內舉行了篝火晚會。石渠縣自古有諺語“會說話就會唱歌,會走路就會跳舞”,這場演出讓人期待已久。但它更像一個寒風晚會,四周車輛上都是厚厚的冰雪,不少人是呆在車子上看完演出。火堆旁人群纘動,對於很多觀看者來說,篝火的吸引力更勝過了晚會。

期間有越野車隊向石渠縣捐贈了幾萬元的藥品和物資。似乎有點沾光,再次有人給我們獻上了哈達。不知為何,哈達給我以溫暖,但是卻驅不走心裡的寒意。火堆的那端,冰雪上藏族青年光著肩膀表演舞蹈。曲終人散時,在清理現場的工作人員中,看見龍斌和他手上扛著的四張椅子。直到很晚了,李主任還埋著頭一個人收拾那些設備。我有種惶恐之感,不知道自己能為石渠帶來什麼。

等到和他們坐下交談的時候,已經11點了。從未想過,有這樣的感覺:白天我們暢游在石渠的廣闊天地,晚上又和這樣的人們交流溝通,讓思緒也馳騁在這片心靈的淨土上。這種感受真得很奇妙,它似乎不在平原的常理中,也罕見於工業的規則裡。這就是高居雲端才有的體驗吧。

10月5號,星期二,這是離別的一天。

清晨,推開窗戶,已是白茫茫一片,冬天,就在我們周圍,我們也成了它的一部分。但我們即將告別冬天,和這片土地。時間已到,我們必須遵循那個預定的輪回,返回釋放我們的那座都市。出發前,照例在路口看見那些熟悉的身影,李主任和我們握手道別,他們將溫暖的雙手遞給我們,卻把寒冷留了下來。他黑瘦的身影在雪地裡尤為突出,但也漸漸消失在視野中。

離開縣城,我們再次遇見了雅礱江,她靜靜地流過石渠的山山水水。後來我才知道,如此美麗的地方,卻一直在夜空中與黑暗和孤獨為伍。由於電力嚴重不足,石渠人長期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原始”落後的生產、生活方式,尤在漫長酷寒缺水的冬季,連縣城機關單位及干部、職工的辦公用電和生活用電問題都無法解決。所幸的是,2003年12月15日,就在這裡下游一公裡的地方,建成了鄂曲電站,從此高原的夜晚也充滿了光亮和溫暖!

太陽勉強透過厚厚的雲層向我告別,它的余輝灑在這片土地上,發出奇異的色彩。和我們一樣,它的短暫使命也即將結束。快離開石渠的境內時,草原就漸漸被雪山所吞沒。回頭望去,近處是在雪地裡面默默行走的牧人,遠方的犛牛成了數條黑線橫在雪原上,伴隨他們的又是大半年的寒冬。我在心裡默默的祝福他們,和這片神奇的土地。

其實,在幾天前經過新都橋時,我還想起一個更沮喪的的問題:即便是最不重復的景色,也同樣會歸於乏味。在這種預先設計的輪回中,景色何時開始,何時高潮,何時結束,都在預料之中。就如預先知道結局的電影,仍然沒有懸念。

所幸的是,石渠之旅讓我目睹了四川這本書上最動人的篇章,同時也翻開了自己心中未曾所料的一頁:

其實啊,旅途中最值得看得風景也許不是窗外的雪山草原,也不是身旁的民居屋舍,而是你自己。時而激動,時而誇張,時而興奮,時而沮喪。我在賞景,景也賞我。那些具體的景色只是變量而已,在追尋變量的道路上,無數人苦苦搜尋,不惜代價去追逐。卻往往忘記在這個漫長過程中唯一不變的東西,就是自己那種放飛的心境!

---- THE END ----


精選遊記: 未知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