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的選擇多種多樣，旅人的心情也是因人而異，在我的眼中，旅行是件神聖的事情，想像一下，長長的365天中只有那麼十多天的日子完完全全屬於自己，那麼窮盡一生，也不過享受人生的片刻光陰，實實不多。為補償遺憾，便安排自已能有幾段短時的出行，我稱其為“快餐式旅行”。雖不能淋漓酣暢，但也聊以自慰。
此次旅行的目的地選擇在藏於閩西群山中的土樓，其獨特的造型足以為中國建築史添色增彩，以其為圖案的郵票若把方寸加總，面積應足足大過福建省。論人文，土樓是客家人智慧的結晶，對於先輩們的創造的精華，作為後世人，總懷著敬仰的心情，所以大言不慚地說，我們這還是一次人文旅游。
好了，快餐式的人文旅游在上海大雪霽晴後的早晨開始，我滿懷喜悅打算告別寒風刺骨的東海之濱，奔向南海畔的小島而去。誰料想，南飛的小鳥被西北風打了個回頭。漫長的等待，從希望到絕望，再又重拾希望，只是痛心我那可貴的假期，就白白奉送給了噪雜的機場，冰冷的盒飯，以及面對著的一張張憤怒又無奈的臉。
在虹橋機場，看過了一個完整的日出日落後，終在夜色闌珊時盼來了福音，能夠睡在廈門國際青年旅舍潔白柔軟的床塌上，心中的滿足難以言表。夜觀廈門，不過是浮光掠影，印像還是很好的，干淨、美麗、沒有現代化的摩登感覺，寧靜、與世無爭的樣子。
今晨起來陽光明媚，小鳥啁啾，我們背著書包，哦不對，是背包，直奔汽車站而去。介紹一下同伴，貓魚（大名在如今不時興啦，雖然一路我叫她小龔）是個旅行經驗豐富的理工科女生，還有寶同志（呵呵，簡稱）和他漂亮的女朋友。不過後面二位陰差陽錯和我們錯開了“檔期”，獨自上演二人世界去了，直到1號晚上我們才彙合，後話暫且不表。
第一站是南靖，據說那邊的土樓的原始古樸，輾轉從漳州到南靖（我和貓魚都是說干就干的脾氣，所以沒有耐心等待直達南靖的車）才知道，袖珍土樓—翠林樓、半月樓都在梅林，南靖書洋梅林挨得都不遠，所以從概念上常常混淆。雖然事先已經認真研究了若干攻略，但旅行本來就是一項撥亂反正的工作，無所謂，我們買了水果耐心等待去書洋的班車。
因為又錯過了直達土樓的班車，所以只能到書洋鎮再轉摩的進去。順表一下南靖到書洋一路上的風景，冬日景致，只因韻光不再，讓千頃山川失顏色，得了，不如沉沉睡上一覺，這個下午暖洋洋、晃悠悠，小憩片刻也是冬天的一樁美事。摩的拐進村子，田頭巷陌就是那座名聲赫赫的和貴樓。這座清朝年間始建的方樓如今已是一派老態龍鐘的模樣，奇就奇在其建在沼澤地上卻穩若磐石，樓內有陰陽二井，一井水質渾濁一井水質清澈，飲者祈男則飲陽井之水，反之則飲陽井水。我們驗證了沼澤的存在，從中廳的石縫中插一根鉛絲下去，眼看就沒了一米有余；又瞅了瞅陰井的水，其水渾如石油，不由想來這樓中的人大概都是祈子不祈女的吧。出了和貴樓，又坐了5分鐘的摩的，到了振成樓的前輩，懷遠樓，這座雙環樓據說與出了名的振成樓同出於一位工匠之手，如今振成樓聲名在外，旅游局明碼標價40塊的賦捐，而它的前輩還只是收點茶水錢而已。高下懸殊，人情冷暖，委曲了懷遠樓，便宜了我們。必竟是初見郵票上的放大版，嘖嘖稱贊聲毫不吝嗇，後來圓樓越見越多，感覺也越來越麻木。可惜阿，我們也是喜新厭舊的主兒。
懷遠樓前暖暖的陽光和卵石鋪就的曬谷場讓我們留連了一番，終在摩的司機的勸說下放棄了多曬會兒太陽的念頭，去往田螺坑（出名的四菜一湯）, 從書洋到田螺坑坐摩的要三十分鐘的樣子，夕陽時時隱於山坳，背陰處寒意驟升。竊喜自己帶上了衝鋒褲，否則倆膝蓋算是要受苦了。田螺坑的坑主，我叫他坑主是因為他的確是長得不善，還愛賣關子，特別是講價錢的時候，不過事實證明他還算是個比較善良的商人，一晚一早加住宿洗澡一人才四十來塊錢而已。早聽人說為一眼的風景花上二十塊錢是多麼的不值，那麼我建議最好是等天黑後再進坑，早晨從山腳下可以走小路到觀景台，當然，夜走盤山路的安全系數就要你自己權衡了。我和貓魚都對夜宿土樓心向往之，幸好旅店的老板在土樓也有房間，遂催促帶我倆看看。我們進了四菜一湯中的一個菜盤，發現裡面氣氛不一般，原來是樓中一位老人故世，而他的兒子因在外發達了，所以給父親操辦的喪事也格外地隆重。踏上吱吱呀呀的木樓梯，推開嘰嘰嘎嘎的木門，裡面是黑洞洞一張箱床，半昏不明一盞黃燈，小桌一個是狹小的房間裡唯一的擺設。而廁所就是開放式的走廊上的一個木桶。聽樓下道士的鈴鐺似乎也已經搖響，我只覺得一陣陰森森的氣氛彌漫其中。我和貓魚對視一眼，眼神已說明一切，看來我們除了喜新厭舊，還有就是葉公好龍。
夜晚的消遣是觀星，反正村子不大，統共不過五座土樓，也不會迷失方向。樓中的住戶多還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莊稼人，除了零星的窗口透出光亮，其余的窗戶都伴隨著主人早早睡了。仰頭觀星，星辰多如沙礫，才明白四菜一湯其實原料都是星星，一盆角亢、一盤鬥牛……
在稀稀落落的鼓樂聲中睡去，在一片哀樂慟地聲中醒來，這個鄉村的早晨可真不一般。昨天早早休息了的土樓居民又早早地起身忙碌起來，不過不是忙活田頭的事，而是跑前跑後的張羅喪事。只見這邊是一支鼓樂隊在布置家伙什，那邊的野路子文藝團正在搭架子鼓，二個身著白衣的古裝人物手持話筒正動情地唱著追憶父親的戲詞，一男一女唱一段就要對著靈位下跪一次，可是真夠辛苦的。於是乎，忽而是哭喪的戲文，忽而是鏗鏘的鑼鼓，忽而又來段流行歌曲，整是一個雜燴，紛雜的熱鬧，讓人莫名其妙摸不著頭腦，而土樓裡的大人小孩倒是不宜樂乎。
出於舒適度和價格的考慮，我們欣然接受了老板推薦他兒子為我們開車的建議，本以為退掉摩的是多麼不容易的一件事，哪知那二人想也不想就同意了。出乎意料外不由感嘆，閩西的民風還是很純樸的。
第二天的行程我們早在地圖上畫了許多個圈圈, 圈的有裕昌樓(東倒西歪樓), 塔下的德遠堂, 土樓之王承啟樓, 南溪的衍香樓和環極樓, 曲江附近的北鬥七星, 順裕樓(最大的土樓)。
東倒西歪樓是其中最有生活氣息的, 庭院裡花花草草和那些高低參次柴房火灶把樓中不大的空地塞了個滿滿當當，歪歪斜斜的樓柱顯出這座圓樓的與眾不同，沒想到當年工匠故意留下的敗筆竟為這座土樓日後的副業開創了良機，閩西的土樓何其多，緣何厚此薄彼，對比後來我們拜訪的幾座土樓，才明白土樓的命運其實和我們人類社會也差不多，有些是出身高貴，有些沾了子嗣的光，也有貴人相助的，還有些是陰差陽錯，既然有人得意，那必也有人落寞。
塔下的德遠堂就是靠了那些出息的子孫才有今日的榮光，其實想想小時候家長也會把自己得的獎狀貼到牆上，如果得到親戚朋友的幾聲贊揚，也覺得自己育子有方，面上生光。德遠堂說白了，也就是一家的一堵牆，貼著全族的獎狀，引得一批批的外鄉人來看，塔下村也在不知不覺中名聲遠揚了。
而承啟樓是在當年的土樓選美中有幸拔得頭籌，於是出郵票拍電影，從此知道了言行舉止應得體妥當，還體貼地在五層的正中多放了個板凳搭高了攔杆，讓所有來看她的人能得一張端端正正的美人照回去。
與塔下一樣出身書香門地的衍香樓外觀倒也秀麗，潺潺溪水傍著土樓，似有衣袂生香的韻味。可惜的是衍香樓的後人不爭氣，做出事來有辱斯文。我們一干外人一不小心踏進了這家的院牆，並無意登堂入室之意，就被樓裡的主人追著討著收費。真是無理狡三分，最後以我們未經同意使用了他們的廁所為由，要去了10塊錢，哎，怕是他們的祖宗要是地下有知，也要長嘆一聲人心不古了。
相反，衍香樓的鄰居環極樓卻是極其和藹的一位老人。他把我們引進門，給我們沏上茶，委委道來環極樓的故事，下午的陽光正好，照著這座一塵不染的老房子，空空的中廳回音裊裊。老人說，年輕的孩子們大多都搬出去了，土樓裡只住著老人、婦女和孩童。老人的手顫微微的，接過我遞過的衛生費，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說了聲“謝謝你”。我忽然有了熟悉的感覺，這裡真的像是一個家，想來那些個年輕的孩子們也會常常回來看看的吧。
如果說環板樓像個溫馨的小家，那順裕樓真可算是個沒落了的大家族了。既沒有體面的大門，連寫著順裕樓三個字的木板也是破舊的，隨意亂拉的電線、無秩序的自留地和豬圈把個土樓圍得雜亂不堪，足球場大小的樓中空地搭著幾幢七十年代留行式樣的公共廁所，且住，貓魚說，廁所怎麼冒煙哪？找個居民問問，人家說這是俺們家廚房，啊？！還好他沒有怪罪我上下不分。
對於這第三日和以後的旅行的記錄被擱置了一月之久, 現在再翻出當時的回憶來看, 可能已有些失落的部分, 不過也無妨, 只要連得上就行。最後一天安排了繩武樓, 據說此樓當年曾是強盜小偷的聚居所, 此等營生也能成就氣候, 還風風光光地造了一座精美無比的圍樓, 真是令人匪益所思, 但偷兒們彼此間總還是不能相互信任, 所以家家戶戶都把樓梯安在了家裡, 不像其他圍樓那樣, 用著公用的走道。到繩武樓的路不好走, 但一路風光旖旎，幾縷穿雲破霧的晨光照得樹梢草尖蘆葦叢叢一片斑斕, 閩西的層巒疊嶂朦朧看似山水畫的精典, 近處梯田耕牛、瀑布笨鴨, 一派世外桃園的景像。因得太遠的緣故, 又是孤零零懸於鄉村一隅, 繩武樓已快被人們所遺忘。若大的中廳也無人灑掃, 雞鴨橫行, 隨處排泄; 窗楣屋脊的石雕多有被人鑿去的痕跡, 屋瓦上荒草凄凄, 有些屋子窗欞橫斜像是久不住人的樣子。看來英雄也好, 強梁也罷, 一旦化成塵土, 結果也差不太多, 全憑後世人的擺布, 看得明白的, 散去錢財再豎無字碑一塊, 世上走了一遭, 不屈枉了。
從南靖經漳州取道回廈門, 南靖的青山綠水間突兀出一座鋼筋水泥的工廠, 三四根煙囪噴吞著濃煙, 腳下的溪水一片異常的綠。土樓固然是值得保護的, 這山這水又何嘗不是, 試想土樓邊環繞著一條垃圾密布的小河, 岸邊啄食的雞鴨晚上又上了你的餐桌, 這是你心中向往的閩西嗎, 那倒不如在城裡呆著好了, 干嗎從一個生化工廠跑到另一個呢?
不好意思, 壞了大家的興致, 其實知道自己充其量不過是發發勞騷的小老百姓, 只能在自娛自樂中寫作中表達一下自己心中的憤怒吧。
還是回到那個干淨美麗的廈門, 在廈大的海濱邊感嘆一下廈大學生的幸福, 何必跑去這個那個的植物園的, 廈大多的是你叫不出名的植物; 何必到已經和南京路一樣商業化的中山路上溜達, 這裡有民國時期最氣派最莊嚴的建築; 何必要到鼓浪嶼上與全廈門的游客湊熱鬧, 這裡的海灘寧靜廣闊。廈大裡什麼都有, 最最多的是親切與悠閑, 這裡的風混雜著書香和大海的氣息, 令人陶醉不已。
最後一天, 貓魚趕早班飛機趕著上班去了, 剩下我一個人在廈門閑逛, 背著整整半個背包的魚干和肉脯, 實在是舉步維艱, 天氣又那麼熱, 算了, 我第三次坐到南海漁村靠海灘的桌前, 和鄰桌的兩只貓一同享用便宜又好吃的沙蝦, 不知從哪竄出一只老鼠, 小豆眼瞥見我, 緊張得怔住了, 沒想到在廈門, 人比貓對耗子更有威懾力, 最後, 我們四個各得其所, 沒有因為彼此而倒了胃口, 沒什麼比美食更重要的, 不是嗎?
是夜, 我坐最晚一班飛機離開了廈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