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第三次來成都。城市在繼續擴大,已經有了第三圈環城路。樓層在繼續長高。人潮依舊洶湧,車流更加滾滾,自行車、摩托車一如既往地見縫插針、肆無忌憚、橫衝直撞。
天也沒變,還是那樣渾渾噩噩、不明不白,永遠那樣深沉、迷糊、冥頑不靈。正逢冬季,再遇低溫,陰冷、潮濕,那股寒氣無影無形,卻又無處不在。它從四面八方向你襲來,粘糊糊、滑膩膩,躲不開、揮不掉、趕不走,直浸到骨頭縫裡。這裡的人們在飲食中添加著大量的麻椒和辣椒,吃一口,滿嘴發麻,據說能夠驅散寒濕。打嬰兒斷了奶開始,就吃麻辣的食品。我估計是自欺欺人。
三國時期華佗發明的“麻沸散”、現代醫學上用的麻醉劑、癮君子們吸食的大麻、我們常說的肢體麻木、思想麻痹,大概與成都食品中的“麻”屬於同一機理。
成都東面是重慶巴山的崇山峻嶺,南面橫亙著雲嶺大山,西邊是世界級的青藏高原,北邊則是綿延八百裡、作為中國南北氣候分界線的秦嶺。地處盆地,濕氣蒸騰,幾乎整年的暗無天日。與海洋隔著老遠,什麼風也吹不進來。青苔長在樹干上、屋頂上。早晨起來,天麻麻亮,但不知太陽從哪兒生起;黃昏了,天色一點一點的發暗,看不到日頭到什麼地方落下去。如果能從灰乎乎的天上看出太陽的位置,他們就認為這一天出太陽了。
就說那狗吧,是最沒見過世面、最沒出息的東西了,無論發現什麼新生事物,一定緊張得要命,害怕的要死,立即狂叫起來,一為自己壯狗膽,二是希圖嚇退這來歷不明的玩意兒。如果哪一天太陽在成都上空突然閃亮登場,瞧吧,滿城滿鄉的大狗小狗們全都會憤怒不已,立即狂吼亂叫起來。成語叫做“蜀犬吠日”。直到把太陽嚇退到那重重的陰霾後面,才敢大吐一口狗氣,得勝還朝,放心地爬回到它那習慣了的陰濕的狗窩裡。
在成都,那些經銷潤膚、護膚、防曬膏、乳、劑一類商品的小販子們日子一定不好過——這類商品基本上用不著。陽光少見,紫外線根本沒有。你看那大街上的大姑娘、小媳婦兒,從來不用護膚,也個個“膚若凝脂”。北方就不行啦,在田間勞作,幾天功夫就是一張黑紅臉。小伙子們還好說,姑娘找婆家,光那張臉也要少打好幾分。六十年代,我們下鄉的那個小山村,一個姑娘再過幾個月就要出嫁。下地干活,大熱的天也要包上頭巾,再緊緊地圍個大口罩,就為捂一個白白的俊臉。成親那天,除下了包裝,臉蛋倒是白了,只是眼睛周圍沒法捂住,讓紫外線照了個黑黑的方框,整個一只大熊貓。
成都這地方,天不辯清濁,地不分南北,居室朝向無區別,反正極少見陽光。居民樓相距都不太遠,隔個五、六米也行,誰也擋不著誰。北方就不一樣了,經常因為新建的一座樓蓋高了一點,後樓采光受到影響了,你看吧:老百姓投訴、記者采訪、媒體曝光、開發商耍賴,打不完的官司、扯不完的皮。
老婆侄女的婆婆住屋南北向,她很自豪地告訴我們:這種朝向通風好。我唐突地問了一句:“成都有風嗎?”她恍然,大笑了起來:“啊?對,沒風!”
即使有風,也是悄悄的、細細的、若有若無的,哪像我們北方,無風則已,刮起來就是正裡八經的,大張旗鼓,呼嘯、怒吼、摧枯拉朽。冬季裡可以把氣溫刮到零下十幾、幾十度,可以凍掉耳朵和鼻子。你可別害怕,外冷內熱,屋裡卻是其暖融融。在城裡,雖然好多企業總欠繳著取暖費,但政府卻強令供暖單位,無論怎樣賠錢,也要保證居民的室內溫度要在攝氏十六度以上。在鄉下,老鄉們早就把那土炕燒得烙屁股。外面雪花紛飛,邀一、二好友,拌兩碟小菜,“能飲一杯無?”何等愜意!
懷念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