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之南，春之色春之傳說
為了一個傳說，第四次踏足彩雲之南，那塊高原的紅土地。
臨行前的廣州，陰雨纏綿。一夜未眠，回想曾經的足跡。江南春水，海島夏風，高原秋陽，塞北冬雪，時空流轉，風景變換，歲月以不同的姿態過去，感覺總是由濃而淡，漸漸地再難有驚喜。
我很想在春天，逃開那潮濕陰冷，讓金色的陽光，在心裡添上新的希望。
於是，在春寒料峭的季節，向著“雞鳴三省”的羅平而去。傳說中，早春二月，那裡正是一片金黃。20萬畝油菜花鋪成的金色花海，以天為鏡，以地為床，漫山遍野，無邊無際。
春之休眠
去羅平的路並不平坦。昆明汽車站只剩最後一班下午3點開出的車，而那部破舊的依維柯一出車站就進入維修點足足修了兩個小時，狹小密閉的車廂連過道都坐滿人，我身邊的大叔一路抽煙兼隨地吐痰，就這樣在濃霧彌漫、起伏崎嶇的土路上顛簸了5小時，到達羅平縣城已是夜裡10點。
蕭瑟的街道上人跡稀少，寒風如刀刺進單薄衣衫下的肌膚。天上沒有星，看不清雲有多厚。我挑對了季節，卻算不准自己的運氣。追了千裡來到這裡，春天卻似乎還在休眠。神奇的金色國度，打開大門的鑰匙，並不在我手上。
春之氤氳
早晨起來，天色越發的陰沉。陽光完全不見蹤跡，沉郁的灰色包裹了小城的天空和街道。我們在縣城據說最繁華的振興街上來回走著，眼看快到中午，陽光依舊和行人一樣稀少，心情也像氣溫一樣低回不振。終於我忍不住了：“去看油菜花吧。”
不管怎樣，我們都明白此行的目的。
羅平看油菜花最好的地方有兩處：牛街和金雞嶺。
攔了部中巴，先去牛街。
盤旋的山路，兩邊大片的油菜花，在濃密的霧靄中若隱若現。不難想像若是晴天，那是怎樣壯觀的華美金毯，但現在卻灰頭垢面，黯然無光。
上到觀景台，朝山腳望去，只見滿山滿谷的霧，遮天蔽日，沒有層次，不知深淺，霧中的景像，一絲一毫也看不到。傳說中美侖美奐的螺螄田呢？藏在雲深不知處？
雲遮霧罩的公路，只有我們幾個人。沿著濕滑的山間小路，深一腳淺一腳地躑躅，不安分的眼睛，還在氤氳的霧氣中四處張望。漸漸地，我看出雲霧中牛街的美了。視野中的鄉村山景，如同一副水墨漸次渲染的山水畫。桃紅李白，楊柳青青，在濕潤的空氣中透著柔媚水靈。走近了看，花骨朵上沾著晶瑩的露珠，細細的枝條還裹著未曾融去的冰凌，帶著一份清冽，春正悄悄的萌生。
這裡的莊稼，並非是油菜花一枝獨秀，小麥、大蔥夾雜其間，阡陌交錯，霧氣中透著淡淡的鵝黃嫩青。春天躲在這裡，隱逸含蓄。
然後我們遇到一位漂亮的小女孩，熱情地給我們指路，還邀請我們到她的家裡去坐。看著她甜甜的笑容，我仿佛見到一道陽光穿透了沉沉霧靄。
果然，午後彌漫的雲霧薄了一些，我們趕去金雞嶺。
這裡的油菜花是另一種風格，一畦一畦，大片大片，棋盤般平展地向遠方伸延。據說一般對外宣傳的油菜花照片都是在這裡拍攝的，取其寬闊大氣吧。雖然一望無際，但因為有幾座喀斯特特征明顯的孤峰錯落點綴其間，地面又有幾排挺拔的松樹穿插在菜田中，有了參照和對比，層次盡顯，不再單調。
天色依然很陰沉，但比起上午來總算增加了一點亮度，小山坡上早早候著幾名長槍短炮的色驢。如果不喜歡灰色的天空背景，也可以舍遠求近，鑽到菜花叢中對准某簇花兒專心拍攝微距。反正天氣冷，蜜蜂都歇息了，可以從容地穿梭花叢，不必擔心蜜蜂的滋擾，而這裡的菜花也很高大茁壯，不必彎腰遷就。
進入花田，也要有一些代價的。小心不要踩壞花兒當然不必多說，而當地村民也會以此為由收取進入田地的費用，有時難免指鹿為馬，胡亂點人。我們就和一個倔脾氣的小孩起了一番爭執，橫生枝節的結果，雖然最後村民們都讓小孩道歉了，但我們也沒有心情再逗留。
再看天空，還是陰著臉。問了好多人，羅平有可能晴天嗎，個個都說，已經陰了三四天了。“明天？肯定還是陰天。”
我們充耳不聞，兀自叨叨著，如果明天有陽光，我們就先去哪裡，再去哪裡。
自得其樂的樣子，宛如痴人說夢。
春之柔美
一般人到羅平都會安排兩日游，一天看油菜花，一天是九龍瀑、魯布革小三峽、多依河環線游。我們也不例外，雖然天空還是烏雲遮日，依然包了輛車，把環線游了再說。
九龍瀑布群號稱“南國一絕，九龍十瀑”，我一向以為有名頭的景點多半名過其實，何況現在還是枯水季節的2月呢。然而眼前的景像卻極有說服力：連綿的蒼蒼山嶺之間，一條寬闊的河流靜靜流淌。水色翠綠如同舒展的布緞，順著山勢層層跌宕，形成連續不斷的數條瀑布。瀑布本身的氣勢也蔚為壯觀，遠遠望去，只見白水如練，半空中奔流而下，彙入碧波一潭，一動一靜，相得益彰。
美景當前，我們流連忘返了。從神龍瀑徒步到山腳，景觀本身似乎沒有太大變化，裂帛般的白瀑，綠玉般的流水，階梯狀層層疊疊的水台，但是繞著水瀑蜿蜒而下，不同的角度也足夠營造一陣陣的驚喜了。
九龍瀑布群裡也有不少油菜花，在山腳下鋪展開一地燦爛。最鼓舞人心的事件出現在中午，天空中厚密的雲層逐漸退去，陽光竟然出現了，照在大片的菜花上，明麗的光澤從我們眼裡照進心裡。大家一致決定，明天一早先退掉原先買好的火車票，再在羅平呆一天——千裡迢迢為了陽光下的油菜花而來，怎麼能錯過上天對我們誠心祈願的回饋！
下午，經過魯布革小三峽，直奔多依河。長長的河流奔流數公裡，雖然沒有九龍瀑那樣的豪邁氣勢，然而天色越發的放晴了，陽光下的水面波光瀲灩，接近日落時分，斜陽更在河面上打出點點璀璨光斑，我們當然也沒有提前退場的理由。在這裡還可以和當地的布依族人近距離接觸，品嘗獨特的五彩飯。飯的味道不怎麼樣，色彩看起來也過於濃艷，讓人吃的時候心裡有些惴惴，但連吃飯的米都可以費心思弄得這麼色彩斑斕，這一定是個很愛美的民族吧。
回程經過十萬大山，路邊又出現了大片大片的油菜花，順著山勢層層疊疊地伸展蔓延，目力所及盡是飽滿的璀璨金黃。司機口氣已經變了：“明天一定晴天！”
心誠則靈，誰說不是呢？昨天看起來還在蟄伏的春天，其實正要破殼而出呢。
春之燦爛
早晨見到無所不在的陽光，差點懷疑自己的眼睛。兩天前的天空，表情多麼陰鷙，而現在陽光一照，仿佛那就是上個世紀的記憶了。
陽光下到處是讓人眷戀的溫暖，和兩天前比較就像一步從嚴冬邁入煦春。其實春仍在與冬角力，伴隨著陽光的是獵獵大風。不僅亂發飛舞，就連小巧的相機，抓在手中都和身軀一起隨風搖擺。也罷，反正再高明的攝影作品，也抵不上眼睛所錄的十分之一。
先上牛街，還是觀景台。這一回，眼無遮無擋，心無牽無礙。太陽在山的背後升起，微小的塵埃在隱約的金芒中跳舞。腳下，就是心儀的螺螄田了。想像過多次，卻沒料到是這般特別的造型，好像是平地的梯田，既層次分明，又幅員廣闊。一塊塊的油菜花田，沿著地勢彎曲開墾，再夾雜著一些綠色作物，俯瞰之下，儼然一圈圈大花環堆疊在山谷平地間，主體是鮮艷的黃色，小塊的綠色亦點綴其間。圈圈連連、大大小小的黃色圓環一路向外輻射，偶爾穿插著三角、長方、梯形等色塊，仿佛誰用工筆在大山之間描了一幅巨大的丹青，平面而細膩。難怪人只說螺螄田好看，卻總不能確切地形容。
我們轉移到十萬大山時，太陽漸上中天。連綿不斷的遠山一層層地投射在寬廣的天幕上，或濃或淡的剪影味道十足。山下同樣有村莊，以及圍繞四周的油菜花，與牛街螺螄田不同的是，這裡的菜田沿著山坡呈立體梯田狀分布，而且綠色部分比較多，翠綠的山野看上去，生機越發濃郁。
十萬大山附近就是羅平油菜花節的主會場所在地。這裡的油菜花田平展寬闊，四面望去都是浩瀚無際的金黃花海，倒是很適合電視轉播，無論是直升機俯拍還是強力聚光燈的遠射，都可以創造出無與倫比的璀璨氣勢吧。只是對於普通的攝影者來說，這裡的花海色調雖然純粹，層次卻過於平坦單調了。
在陽光最猛烈的下午，我們再次來到金雞嶺。一掃前天的陰霾，熱烈的陽光渲染出羅平油菜花最經典的燦爛。湛藍的天空下盛放的金色織錦，盡力延伸到遠方的地平線，明亮鮮艷的色彩，濃烈到極致。有了山與樹的點綴，大氣壯闊之中依然層次分明，熱情的陽光還引出許多蜜蜂，在花叢中歡快地舞動。火辣的陽光，烤得每個人臉上隱隱生疼，然而恣肆的爛漫，又引發出同伴們滿腔歡喜，爬高竄低忙得不亦樂乎，也是，無論是取構圖還是色彩，要大圖或者小品，在這裡都能找到心中的素材。
這一天恰是元宵節。千裡之外的廣州，依舊陰雨、潮濕、寒冷。同樣的春天，不同的顏色。雨霧朦朧是低語的浪漫，陽光燦爛是溫暖的笑靨，春天，從來都不是一個姿態的吧。
春之華彩
高原的陽光，精神抖擻地陪伴著我們，從羅平一路閃耀到昆明。凌晨5點多的火車，到達春城後天正放亮。我們又做了一個正確的決策。不顧眼睛疲憊得幾乎睜不開，直接到翠湖公園去。
再沒有什麼比春天的靈動更讓人賞心悅目、神清氣爽的了。天藍日暖，翠湖楊柳依依，桃花正紅，並不寬闊的湖面上，盤旋棲息著數不清的紅嘴鷗，不斷地飛起落下，紛紛揚揚如同漫天飛舞的雪花。雪白的鳥兒，游弋在波光粼粼的水面，嫻靜優雅；而一俟展翅，就成了令人嘆為觀止的空中舞者，矯健的翅膀，在陽光下泛出曼妙的透明光澤，迅捷的身姿，更像是驕傲的旋風。第一次和這些可愛的鳥兒如此生動地親近，眼看著它們一只接一只在我面前呼嘯而過，好幾次，翅尖灑落的細小水滴落在了臉上，可是當我伸出手去，它們卻輕盈而狡黠地閃開了，連一根羽毛也不留給我。
也只有在這座屬於春天的城市，才能留住這些來自遙遠的西伯利亞的客人吧。顧不上說話的我們，只能一個勁地摁動快門。無意間，一只鳥兒撞進了我的鏡頭，飛翔中還不忘把小小的腦袋偏過來，黑溜溜的眼睛如同天真的孩子，正正與我對視。天哪，多麼可愛！
從此以後，我將知道春天的顏色還有雪白，由一群活潑的天使由遙遠的地方帶來。
下午，按照當地一位朋友的指引，我們到圓通山去看櫻花展。又是一場驚喜。原以為春天的腳步很猶豫，沒料到2月的高原已經唱開一台熱鬧的春之大戲。剛被金黃的油菜花和雪白的紅嘴鷗嬌寵過的眼睛，馬上又迎接了一席視覺盛宴。
那是已然縱情綻放的櫻花，嫣紅嬌嫩，洇滿整個園林。藍天白雲的映襯下，猶如半空燃燒的紅色煙霞，熱烈奔放，不遺余力地宣示著春天極致的華美。如此燦爛的花舞，實在沒有不沉醉的理由。難怪日本的“花見”是如此鄭重其事，賞櫻成了隆重的年度盛典。而這裡也是人山人海，仿佛春天吹響號角，滿城都被引動了。
誰說不是呢？春天來了，如此嘔心瀝血渲染出的磅礡，難又能無心地忽略？
春之希望
在那個我最愛的童話裡，春天見到什麼顏色的蝴蝶，就會擁有什麼樣的夏天。
春天見到的第一只蝴蝶如果是白色的，就會有一個平靜的夏天；
春天見到的第一只蝴蝶如果是黑色的，就會有一個悲傷的夏天；
春天見到的第一只蝴蝶如果是黃色的，就會有一個愉快的夏天；
……
在那個故事裡，主人公見到了一只金色的蝴蝶。於是，他有了一個充滿神奇經歷的夏天。
我很想知道，我會有一個怎樣的夏天呢？
200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