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1 上海/三亞 —— 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下午四點，在擁擠喧鬧有如盛夏集市的上海浦東機場守班機，周圍滿眼是興奮的人煙。偏天下也只有那個上海女子的優雅，才能在此等料峭的天氣把一件羽絨衣和一雙高跟涼拖穿的如此得體，露出的十只丹蔻趾甲個個表情鮮亮，一下子把我的想像旋到千裡之外的熱帶海邊。在飛機上小憩、看小書，狂轉著的內心已經跨越時空在海邊種好了片片椰林，且還躺在裡面的一架樹床上讀書……所謂境由心造，心為境像。朋友J開車，在黑漆漆的夜裡帶我離開潮濕的機場，開過一小段山路，路燈殘缺不齊，第一眼看過來的依然是椰樹的剪影，萬佛一面地獨自搖著，似是念著午夜的心經。半個小時的路上只有路燈一次次搖進車廂，和起伏平矮的山體， 想到拋在千裡萬裡外的工作，不由大喜。進到天澤海韻酒店公寓的標間，第一件事當是撂開薄薄的窗紗，看三十米以外的海色，海在夜裡是黑色的，這也是心相的一種吧。穿過淡淡的回廊，辨得出地上落過的花瓣，沒得暗香，卻應該是桃紅一類的顏色，在晴朗白日該是三分悲配上七分的絕佳。到了大東海，來不及大喊便手提雙鞋，光著腳丫跑進沙灘，恨不得學鴕鳥把頭埋進細膩的白沙，涼涼的。天中略有薄雲，星星不是很亮，但是相互位置多年依舊，誰能像星星那樣的持久啊。在沙上慢慢的坐著，輕聲說話，遠處的燈亮個不息，聽起來有人還在喝酒的樣子，濤聲起伏中的夜夜笙歌，只海南有這權利。D2 南山寺—— 空鏡救心J和我都不是第一次來三亞，其實我們最心念的是開車從海口一路玩過來，行宿隨意的那種，可惜時間不多，只能在有限的白日裡把夢作個夠。三亞的住宅都是試圖攬盡海景，天澤海韻酒店位於海岸線蔚藍悠長的三亞灣，所以站在酒店的正面可以看見U形的三面客房，缺失的一面即是沉默但寬大的海，陽台上飄著熱帶的短打衫裙。在路上，左右心情的有時不是景色或者旅伴，而往往是從西裝襯衫轉進牛仔褲的一身喜悅。車子在許巍憂郁的聲音裡面往南山寺開，我感覺自己好像在赴一場約。從今年的初一開始慢慢去拜佛、求簽，感覺把自身有節制的向外付出，也許因為內心不再足夠強大吧，邊界在擴散的同時漸為模糊。在向佛的路上，一邊是海邊起伏的草地，另一邊是岸上錯落的別墅，海南的市井純淨的幾乎沒有一絲煙火氣。因為沒有看到海南人手中的菜袋，別墅的窗紗也都垂著，沒有穿過大房子才有的風把窗紗吹起，這座城市就特別適合度假。這是中國最大的海島、這是中國最南部的城市，只有在這塊沒有工業和BUSINESS的岸邊，放松的尺度才有可能。我很欣賞三亞政府改造海濱的投資和力度，尤其是後來見過天然和赤裸的海濱後，更加理解為什麼會有那麼多人、尤其是為什麼會有那麼多東北人，慢慢的待在這裡不走了，吸引人的不僅僅是變化，更大的是變化的可能。J居然用家鄉的俚語和海南的農婦還價買香，我邊大笑著邊看魆黑的農婦背後的椰林。椰子哪裡都是隨意的掛在樹上，青青的串生著，不等摘不等熟的比我這游客更加神定氣閑。在濱海翠草上的椰樹自然是椰家貴族，但是山林間的這些也從無憂怨，讓我看多一眼這些在南山寺外2公裡賣香的海南農婦，她們應該個個都是比我更虔誠的信徒吧，至少她們跪拜時的祈禱應該直接跟這寺外的生意相關，而且近寺樓台該先得佛的。南山寺其實是南山佛教文化苑的核心，古名鰲山，相傳是觀音菩薩出巡南海時的座騎金鰲所化而成，以其形而居古代海南南部八景之冠。穿過‘不二’大門時，這兩個字一下子就鎮妖般鎮住了我，“二”是區別的意思，“不二”是佛教中的一個境界，指超越一切事物和現像之間的是、非、善、惡等區別，代表平等的佛心。歡歡喜喜地往裡走，第一眼是海面上高出視線的南海觀音，慈祥的曈波似睜似閉，萬生皆入法眼。這就是3月28日即將開光的南海觀音，我們打算把最美的留給最後，先去金玉觀音拜過。金玉觀音高3．8米，據說單是黃金就用了一百多公斤，以及千斤的紅藍寶石、珊瑚等，還有釋迦摩尼的舍利子，是我見過最為富貴的觀音身。學J的樣子一一拜過四方財神，在炎熱的赤日下，風把香灰混起臉上的汗，看見別人的虔誠，虔誠在多數的時候是一種很美麗的力量。去吃“緣起”的素齋，平素最恨的“緣”在此地嵌入的極合時宜，其實很多被國人用俗的字的本意是極美的。點了那裡幾乎每桌都在吃的梅菜燒肉，這道江南名菜在這裡被素化的極為清靜，讓我除了吃的欲望幾乎萬念俱空。金玉觀音閣外的長廊上是深入石背的佛教文字，字字大靜，兩個人一路草書行書的讀過來一直讀到王羲之的《般若波羅蜜心經》，我想起泰山上的大石和名書，這在我去過的大部分寺院裡是看不到的。有的禪詩意足有的禪詩只是形至，可惜手邊沒有筆，記性又壞，只能任由自己贊嘆一番後忘著。南山寺的位置占足天基，背靠青山，看下去的大海如同腳下一片膜拜的僧群，唯一顯眼的仍是千米之外的南海觀音，好似踏浪歸來的慈悲之行，令人想哭。南山寺沒有給我太深刻的記憶，倒是寺角的石碑《人生百病詬》讓我和J從頭讀到底，似乎給人看穿到內裡，記得我的大病該是“以智取人”吧。寺的一個側殿有佛教繪畫展，是我多次深入川、滇藏區不曾見過的，在這最南的寺院中意外慢慢欣賞到，該是天賜。展覽的華彩部分是一幅20幾米的銅絲漆畫，有關釋迦摩尼的一生，精美之至，漆黑的底子上斑斕的人們和僧們亂而有序，雲彩四處游走，釋迦摩尼從肉生到坐化，佛身一輩子也同樣短暫。精彩的是余下十幾幅佛教的油畫，用後現代的手畫千年的僧侶和千年的佛法，當我看見畫面上松弛的光線和僧侶旅途後污垢的臉容時，真的被深深感動，說點化有點過分，不過在側殿模糊的自然光線裡，我忽然覺得被某種力量籠罩了。同行的J當然不知，在廊外的台階上他吸煙，而我在喝一瓶水。如果說南山寺借助了“壽比南山”的先機，南海觀音則涵至整片遼闊南海，而且身高108米，據說比自由女神還高，並且采用了防高溫防腐蝕的航天材料。據那個聰明機靈的觀音小導游介紹，觀音三身一相，分別朝向祖國、南海疆域和東南亞，三身手中分別持械、持珠、持蓮，亦分別代表智慧、和平和普渡。我驚訝於南海觀音旅游區域的規劃：現代材料的觀音、電腦控制的噴泉、平和幽靜的草地，這些大相徑庭的元素被結合地的如此和諧，只有在土地豐富的海南才有可能。去觀音像的路上種著菩提樹和形張酷似的寶瓶樹，有時法相亦需要借助法物托身，至少眾生中簡單的仍是大多數吧。回去的路上仍是婆娑的椰影，不過車廂裡是大片沉默。在陽台上歇息過黃昏的海風和冰過的椰汁後，我們去明潤海鮮吃大排檔。那裡的自選海鮮和南北皆宜的口味，吸引了無數的上海人，有IN的時尚青年，也有慢慢品著椰汁的居家老少。檔間不時有長發的藝術老年人拉小提琴和5、6歲的小丫頭背著小吉他，讓人想起武漢著名的吉慶街，只不過三亞的夜排檔煙熏火燎，雖然沒有武漢的市井氣息，但讓人覺得更加直接和更加金錢，也就反而真實了起來，付錢的和收錢的都是認認真真。我喜歡這種遠遠逃離上海的感覺，排檔的老板也能把只收三塊四塊加工費的甜美海鮮，做出星級飯店的美味。我們點的是椒鹽癩尿蝦、白灼細螺、青椒炒皇冠螺、蒜蓉蒸扇貝、清炒四角豆、老虎魚湯，聽上去有點多，可是配上海南特色黃辣椒，嘖嘖，很下酒。D3 七仙嶺溫泉 ——像曰：山上有木，漸；君子以居賢德，善俗。早上起來身體不適，找藥店的同時居然找見一家東北館子，吃早中飯的時候居然吃到了極為正宗的東北炸醬面——黃瓜絲、雞蛋炸醬、咬頭柔軟的面條。我連吃兩天後發現店裡也是一半上海人，看來上海人的腿腳果然健壯，且口口相傳的好地方怎容錯過。離三亞最近的溫泉是南田溫泉，可在當地朋友的介紹下我們驅車直至180公裡外的七仙嶺，那裡以野外溫泉著稱，據說是最好的。七仙嶺位於三亞海口之間的陵水附近，海拔1200多米。在經歷過修車、找路等一系列繁雜的意外後，我們四點多才開始爬山。山下的小姑娘熱心的賣給我椰子、熱心的租登山鞋給我這赤腳穿拖的山外人、又熱心的告訴我登山來回需要三個小時，這會兒是登不到頂就得下來的。山路極為狡猾，開始的時候平坦無奇，等我對它失去戒心時卻慢慢陡峭慢慢悠長，我雖穿薄裙卻不斷汗出。向上時山間的植被也漸漸向緯度北部的科屬靠攏，到了山頂，植物和江南山上的已經幾乎差不多了。上山時一群慢悠悠的當地少數民族山民開始逐漸露出勻速前進的身手，我們不得不一會兒衝到前頭一會兒被人家甩後，我多次打算放棄的狼女野心也被J多次粉碎，最後幾乎爬到山頂時，迎面突來的風將一身的汗吹碎吹走，前面的努力忽然有了一個接應，讓人覺得不虛此行。對很多人來說：登頂不是過程而是結果。我不由得坐在山頂偷偷抽了一枝煙，山頂的大風讓我覺得這根煙短了不少。大風吹、大風吹，苞米花兒好美。一路飛奔下山的結果是我們只用一個多小時打了個來回，得意洋洋的向山下小姑娘炫耀時，她卻笑嘻嘻告訴我們有人只需要45分鐘就能爬上去。看來努力之前的目標設定很重要，否則不是很容易難以滿足？何況遇到這麼善於揣摩游客心理的山民。3公裡外的溫泉和這1200米的山峰必是絕配，沒有淋漓的大汗就沒有如此甜美的溫泉，沒有溫暖的溫泉也襯不出爬山的疲憊。我們放棄了可能有落葉和小蟲飛進的露天溫泉，最終選擇了四壁是竹的尖頂包間，後來的事實證明這是多麼正確：屋頂和屋壁的保溫對於洗溫泉是個關鍵。90元一個小時，價錢可算公道，要知道這裡的水溫是93 度，而且絕沒有一絲硫磺氣息。穿著泳衣坐在溫泉的拼石上喝冰啤，人一下子徹底放松，卻浮起了一些本該忘記的紀念。在遠離現實生活的海南，痛苦在往事的底子上仿佛顯影液中的底片——如此遙遠但卻逐漸清晰，而且沒有更改的可能，這也是我執著的喜歡光學相機反對數碼相機的原因——執著，到了深處也就是一種病。由於第一次泡溫泉，身體內處有太多的寒意，即使身居江南也揮之不去，或者就是江南的潮濕讓我骨子裡沉重，多久沒有飛起來的感覺？回去的路上怕車途寂寥，兩人不斷廢話來去，驅著睡神，夜色卻越來越深。一只花腳大蚊子卻認真聽我們對白，跟在車內，一路跟回三亞，第二天尚不覺得，回上海後這些蚊包開始發威，不得不去找台灣朋友請了家傳的精油才慢慢壓制——這是後話。依然是明潤海鮮、依然是海鮮啤酒和辣椒醬、依然是前一天見到的那些上海人，他們還在埋頭吃蝦，其實蝦是最普通不過的海鮮，浪費了消化空間著實可惜。聰明的J一定要了卻我來海南的心願，致意在午夜買焰火來在海灘上放。午夜的鋪子裡我們一家一家問過去，由於焰火在此地仍屬被禁，老板們都真的假的搖著頭。最終在大東海海灘上的一家給我們買到了，價格也是貴的驚人，但是在微微的夜雨裡，是春天，是午夜，海灘上只有我們兩個人和真正只為我們兩個人存在的焰火，第一下的時候我驚訝的大叫，哇！因為看的人太少，感覺上那夜的焰火比我們寂寞，寂寞的焰火更想要熱鬧吧。我喜歡紫的妖艷也喜歡金黃的富貴，一團一團的這麼放了32下，然後一切就重歸寂靜。美麗將因為短暫而更美麗，如果焰火就像日月星辰一樣天天在夜空開放，有誰肯多留意。一天能有多麼快樂，就有多麼短暫。D4 西島潛水/上海——Smooth water runs deeply.早起去買熱帶水果，下午前往西島潛水。計劃中是要去西島玩水上摩托的，不想因為前年三亞發生事故，這裡所有的水上摩托必須有教練全程隨行並且駕駛，頓時讓我們失去興致。西島是離三亞很近的一個小島，快艇只需二十分鐘。島上最近正陷於兩個開發財團的口水戰中，造成的最直接後果就是游客下了快艇到達A碼頭後，要再坐電瓶車前往娛樂設施所在的B碼頭。海水湛藍湛藍，清冽可人，我的心情一下子忽然好了起來。坐在海灘的箬草涼棚下喝茶時的一大樂趣就是看美女，具體的說是看泳裝美女，美在此時是曲線的走勢而不是五官的組合，可惜寥寥。只能按下俗念，換了衣服跟潛水教練下水。由於我是第一次潛水，不免有點緊張，還好教練是朋友介紹的，所以頗為關照。其實對於會游水的人來說潛水完全不是問題，只要咬緊口中的氧氣嘴，慢慢調整呼吸就好，最需記得在水下要經常排耳壓。教練穿著腳璞，根據我的手勢向東向西，真正非常辛苦。教練發了我一塊喂魚用的饅頭後，讓我再練習一下，我就這樣被帶入七米之下的大洋。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潛下去的，好像失重般墜落，被慢慢降落到海底。體貼的J在我無限惶恐的水底第一分鐘就伸手過來拉住我，消除了我的緊張和孤獨感，非常非常感謝他。天色尚晴，水下清澈，群群的熱帶小魚蜂擁而至，搶食我們手中的饅頭碎屑，而且會一直跟隨著游很久的時間。在水下魚是靈活的，而人是笨拙的，沉默的只有海底五彩斑斕的珊瑚，本打算下去後好好看看珊瑚們的，可還是被小魚們占據了我的視線。走在水下真的感覺好美，即使嘴中緊緊咬著氧氣嘴，我還能察覺到自己的微笑，對這些快樂的魚，對水下我自己的影子，也對這片春暖花開的大海。有那麼一會兒還想起了被海水帶走的摯友勇，雖然南北已相隔多年，他還能一如既往趕到這裡在祝福我嗎？我卻能感覺到他無處不在的存在。詩人海子的著名詩句：“面向大海，春暖花開”已被廣泛引用，但這絲毫不影響它被千古傳頌——海洋、春天、花朵，只有這些世間最美好的事物才是永恆的。水下是一個壓力很小的世界，但是所有的生存和運動規則都要被顛覆，代價是你將看見別樣的美、你將得到別樣的體會。體會在某個特定瞬間，往往能夠代表一切，這是形而上的一種強制性的力量。教練把我拉回水面，原來水底的行走只是拜他人之福的假像。不過也要感謝上蒼讓我順利返回，並且繼續面對今天的落日和明天的朝陽。後來的時間飛逝，我們用了兩個小時完成換衣、回酒店洗淡水澡、繼續大排檔吃海鮮等一系列生活行為。等我匆匆趕到擁擠的三亞鳳凰機場，等待回上海的飛機時，擁擠的機場大廳裡一半是離人，另一半是空曠。珊瑚 2005/3/16—3/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