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江記行

作者: 傷心小箭

導讀“何處望神州,滿眼風光北固樓”,懷著對辛稼軒筆下的雄渾京口之神往,我們不願更改行程,仍冒雨前往鎮江。鎮江一名潤州,又名京口,後者因東漢末孫權從吳郡(今蘇州)遷治所於此而名,扼長江而南接維揚,地理位置決定了其防務的重要性自然甚於僅在太湖之畔的吳郡姑蘇,想當時的鎮江也是繁華的,要知道中國古代的政治影響可以憑地建起一座新都,也可以瞬間毀� ...

“何處望神州,滿眼風光北固樓”,懷著對辛稼軒筆下的雄渾京口之神往,我們不願更改行程,仍冒雨前往鎮江。鎮江一名潤州,又名京口,後者因東漢末孫權從吳郡(今蘇州)遷治所於此而名,扼長江而南接維揚,地理位置決定了其防務的重要性自然甚於僅在太湖之畔的吳郡姑蘇,想當時的鎮江也是繁華的,要知道中國古代的政治影響可以憑地建起一座新都,也可以瞬間毀掉一個大城,隋朝和北宋時期的金陵從昔時的泱泱國都降為江南一府就是很好的例子,鎮江在那時卻是借了歷史的東風,迅速擢升為了一個城市直至今日。但好景不長,京口的先民們正在剛剛體會到得而不久的中心城市之滋味時,由於荊州局勢的變化,孫權又很快把本城遷徙到了位置更好虎踞龍蟠的秣陵(今南京),以便從東面進攻曹操的合肥。依現在有人的看法孫權是個“遷都狂”了,從吳郡—京口—建鄴—武昌—建鄴,共計四次,在相對安定的江南也算得上是多了,可仔細看看,除了最後一次是在百姓“寧飲建鄴水,不食武昌魚”的“威脅”下被迫進行的外,其余三次均是因為戰略需要,而果斷及時的決策也取得了階段性的預期成果,無怪乎自負的曹公也發出“生子當如孫仲謀”的感慨!不管怎麼說,鎮江還是要感謝仲謀,畢竟是他讓這座城翻開了自身歷史上的新的一頁,並且還留下了如斯的掌故和傳說,已不枉矣!

時光流轉,輪到鎮江再次感受到深刻的政治烙印是它在民國歷經江蘇省省會的短暫榮光,放眼南京、上海、杭州這些當時的大城市,便可知在民國時流行在道路兩旁遍植懸鈴木而非時下的香樟,鎮江自然也不能例外,大西路、伯先路甚至小碼頭街也是像杭州的北山路、南山路一樣讓人印像深刻,因為這座並不大的城市裡並不寬的道路上也傲立著近百年的法國梧桐,而伯先路上的廣肇公所、鎮江商會及郵局和民居的建築風格無不洋溢著絲絲的民國氣息,又是灰磚,架得低低的電線杆,唯一找不到是為當時大城市之像征的有軌電車了。不過,短暫省會的歷史還是為它留下了那幾幢氣勢恢宏的紅灰色英國領事館建築群,現其一部分已被拿來改成了鎮江博物館,該館放在蘇南,甚至整個長三角也是極富古典華貴色彩的。

記憶正在遠去,除了那座被強行改成叫“江蘇大學”的學校,現在已沒多少鎮江人還記得昔時貴為省府的榮光,骨子裡存得只是古代的京口。那就來到更古的西津古渡吧,曲曲長長的小巷反道讓人恍惚是身處揚州,昭關石塔不高卻很精致,觀音洞不大卻很威嚴,善男信女們在古舊的香爐裡燃起的紅燭撒了一爐的灰,流了一地的淚,可誰又能讀懂鐫刻在門坊上的“救生會”、“香燭供應”那些小楷的滄桑呢?正如大西路上孤小不被重視的福音堂和小碼頭街內被改造成革命陳列館的超岸寺一樣,在鎮江,小廟的生存空間被大廟狠狠的擠壓了,不用想,那“最魁禍首”自然是金山寺。

金山、焦山、北固山、南山……寧鎮山脈的延伸撐起了鎮江城的骨架,而其中名氣最大的首推金山,而它的出名又要拜謝金山寺的法海和尚一手締造的那段家喻戶曉的傳說,按理說,許仙和白蛇是很無辜的,他們只不過是在鎮江開了家懸壺濟世的保和堂,無意中搶了法海的買賣,可人家又不是不給保護費,法海是做的過了點,竟然搶先搞起了綁架勒索的恐怖活動,然後又大張旗鼓地“為民除妖”,引得“水漫金山”,拆散了人家夫妻不說,可終是害了老百姓啊。如今法海洞裡那尊真神也恁叫屈了,裴頭陀好好的開山得金而築寺,傳說竟會這樣的衍化是他可沒能想到的啊!不過依這場公案,白蛇確是法海的仇敵了,“白龍洞”也開在了後山湊熱鬧,有人鬧起了噱頭,硬說此洞可直通杭州西湖斷橋,誰知這是不是他們的一廂情願呢?

不少人對韓世忠圍金兀術於黃天蕩,梁紅玉擂鼓金山這段戲文特別喜歡,自古常有“紅袖添香夜讀書”之雅趣,韓夫人雖為一女流卻巾幗不讓須眉,誠可歌可泣也!被臨安的十二道金牌狂催的岳武穆在此也有一段閑說,夜泊江心,夢兩犬對言,次日金山寺長老解此異像為“獄”之兆,然,先有瀝泉槍被巨浪卷走,後是風波亭父子歸神,往事今亦無跡可尋,只留下一座孤孤的七峰亭空對著慈壽塔,遙祭葬在城東的先輩宗澤之墓,堅守大江,不忘“過河”。

接下來極願意看到的是是蘇東坡和佛印打賭而留下的那條玉帶,至於滿清皇帝的詩碑是向來不忍多看,“江天一覽”倒不見得,登上慈壽塔後映入眼簾的卻是那一圈圈圍河造田留下傑作,七層的寶塔應是取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之意,恐因多年失修,破損的比想像中還嚴重。雨是越下越大了,難道老天是要讓我記住這“水漫金山”的模樣嗎?但周圍的一切還是那麼平靜,看來是我平時是不該過多的活在夢中了。

以前是到過無錫的“天下第二泉”,蘇州的“天下第三泉”,揚州的“天下第五泉”,杭州的虎跑泉等諸多名泉的,鎮江金山這口中泠泉號稱是“天下第一泉”,水算清但隱隱卻讓人有些失望,好像人們對它沒多大的感情,倒是旁邊新築的芙蓉樓吸引了大批茶客,“寒雨連江夜入吳,平明送客楚山孤。洛陽親友如相問,一片冰心在玉壺。”詩是好詩,雨是好雨,樓,卻不是那個樓了啊。如此的整舊如新,那能讓人產生王昌齡那時的意境呢?惜哉!但也無須過度責怪,把上海杭州的標准拿來度量自是不智,而今鎮江的第一步是應讓金山向揚州瘦西湖看齊,過濃的商業氣息只會毀了金山,這些人也忒膽大了,不怕褻瀆了威嚴的佛祖嗎?阿彌陀佛!

雨腳又密了很多,似乎是去不了北固山了,想到小巷避風,不覺中來到了夢溪園,牆外的梅花倒是開了一大片,帶來陣陣幽香,室內陳設著的“渾天儀”雖只是復制品,可也照樣讓人一陣激動。“司天監”這個官對一般人來講是很有神奇色彩的,沈括自是古書中“夜觀星像”的頂極權威,但他又不是純粹的為統治者“不問蒼生問鬼神”的需求而活著的,《十二氣歷》、指南針、石油……和他有著或多或少的聯系,而司天監沈括也成了科學家沈括。北宋朝的科技水平在中國各朝中可謂翹楚,但連年的征戰龐大的軍費開支使它逐漸走向積貧積弱,沈也加入到了王安石的變法大軍中了,在司馬光成了宰相後,新法自是被腰斬,“王派”的日子也就不好過了。也許是念著西首金陵的王安石,最後沈括是終老在了鎮江,跨出大門後亦終不忍離去,屢屢回望門前那兩只古老的石鼓。

風刮愈烈,心中卻還是按捺不住對北固山的神往,倔強行至山門卻發現大門已經緊閉了,遙望著鐵塔和傳說為孫尚香梳妝的多景樓,憶起過去在成都武候祠劉備惠陵發的欲至所有三國故地之願望,唉,這甘露寺卻終不能至了,還有山腳那魯子敬和太史子義的墓塚亦是緣參拜了,憾也!山上被人們常圍觀拍照的應是辛棄疾的詩碑,可又有誰會去一尋那傳說中的柳永之墓呢?文人應向往杭州的,光是那一湖山水就讓安眠在無錫惠山上的秦少游煞是羨慕,柳七郎亦然,這橫鎖大江的“天下第一江山”確是不宜以紅牙綠板清吟“楊柳岸曉風殘月”的,有的只是“千古江山,英雄無覓孫仲謀處”,故而明末大名鼎鼎的復社四公子之一的冒辟疆和秦淮八艷之首的董小宛在鎮江的一段擲色定終身的佳話也被我記得殘缺不全,唯一明了的是小宛指江“妾身有如江水東下,決不復返吳門”的那段慷慨陳詞。鎮江其實也需要柔情的,不論是江北的淮揚,東首的蘇錫,西側的金陵,還是更南的杭嘉湖和寧紹,江南大地上到處充滿的是迷離的煙柳和醉人的杏花,而鎮江在江南是唯一脂粉氣不那麼濃的地方,這裡有的是孫仲謀、韓世忠和辛棄疾這樣的豪傑,難怪征方腊後官至潤州都統制的李逵也被人遺忘,招安後的英雄是沒了當年“敢笑黃泉不丈夫”的豪情的,李鐵牛不能戰死沙場,卻終於了一劑毒鴆,不能不說是那個時代的悲劇。

這就是鎮江,好不容易有段 “白蛇傳”,也把人家夫妻攆回了杭州,而杜十娘也是在這揚子江對面的瓜洲古渡徒對負心的李甲怒沉那百寶箱,王安石是用那首“京口瓜洲一水間”的名作把京口和瓜洲連在一起的,而今的潤揚大橋的興建,更是讓繁華熱鬧了千年的渡口趨於平靜。聽聞不少人欲願這潤揚合一更加徹底,余不以為然,試想這座歷史文化名城“天下第一江山”的美譽要真變成揚州的名號,那將不只是鎮江的不幸,更是中華文化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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