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2月11日,大年初三知道東川不是在攻略上,而是在小女的課外讀物《奧秘》裡。當時還不懂什麼是PS,乍一看那插圖,紅的、黃的、綠的、白的色塊,似錦緞直接鋪在大地上,我當即心率不齊真氣逆流,天啊,這哪是凡人住的地方,分明是上帝的調色板嘛!所以想都沒想,當時就把它捆綁進元陽、羅平的計劃中,並把時間延長到了11天。
但東川確實不是個適合人類居住的地方——光禿禿的山上沒有樹,沒有樹便沒有水,山民們只能種些耐旱的作物。每造收獲後的秸稈,就在當院放著,或用馬車到20多裡外的林山裡運回些樹葉草梗,放在一塊漚堆,到下一造播種時,把這些基肥連同種子一同埋入地裡,然後就是等待。等什麼?用張開權的話說就是:“跟你們搞攝影的一樣——看天吃飯。”
張開權,花石頭首家家庭旅館的創辦人,年輕時厭惡農作,出山打工,由此開闊了眼界。回鄉後從事農產品收購,開始脫離農事;2000年創辦冬春旅館,打出攝影者接待站的招牌,致力於將紅土地推向世界。為實現理想,他一個文化程度不高的農民,竟自費到省委黨校聽課,為的就是去結識“有用的達官貴人”,並如願以償地認識了當期學員省旅游局的一位副局長;每當接待到大報大社的記者,他就請人家將樣報寄回,把相關報道復印幾百份,貼到昆明等他能去到的大城市的車站、旅館等一切游人聚集的地方。努力獲得了回報,紅土地出名了,而他的名字也隨之借助網絡的力量,迅速傳遍五湖四海,甚至大洋彼岸。
人出名了,說話的底氣也就壯了起來。在錦繡園,我們看見“25元/人”的牌子,問是不是要收費?他說去年國慶時鄉政府曾經收過,後來他出頭造反,並說服鄉民,就沒再收了。
“哦,你是怎麼搞的?”我饒有興致地問。
“我寫信給旅游局,說東川的旅游基礎還需要培養,不能還沒下蛋就先把雞殺了。東川的農民世代做田,太苦了,要給他們留下發展的空間。
“我跟群眾說,我們花石頭的旅游業才剛起步,游人還不多,我們要靠這些攝影者把我們的紅土地進一步宣傳出去,讓更多的人給我們送錢來。現在的這些都是大財神,要供,不能搶。否則,我們只能一輩子做田。
“我跟干部說,土地是國家的,資源是農民的,你們出了什麼力,憑什麼立個牌子就坐地收錢?再敢胡來,我就把你弄回家裡做田!”
“呵,你哪來那麼大的能耐?跟父母官頂著干?”
“先不說誰占理誰沒理,就說朋友,哪個鄉干部的夠我多夠我大?慢說昆明北京,就是外國的什麼聯社,說我張開權的名字,知道的人也比你市裡、省裡的領導多啊!”
道理很大,但現下能得到實惠的還是他們這些開旅館的——花石頭一帶就數張開權家的經濟好些,據說全村只有他女兒讀得起高中(現在已經讀電大了),教育狀況讓人心酸。
不過回到300年前,東川可是個富庶之地——其在歷史上有“天南銅都”的美譽,清代制錢70%是東川的銅所鑄,當時一個雲南銅政司,一個兩淮鹽政司,一個江寧織造司,都是天下貪官趨之若騖、降級任用都肯干的肥缺。但在上世紀九十年代,銅礦資源枯竭,東川陷入了極其困難的境地。為扶持東川發展,昆明市將東川吸納為一個區,所以在昆明市的行政地圖上便有這麼一個奇怪的規劃:東川區離昆明160KM,中間卻夾著嵩明、尋甸兩個縣。
好的政策不一定能立竿見影,解決現實的生存問題卻刻不容緩,銅挖完了,人還是要吃飯的,所以人們打起了其他資源的主意——這光光的山,干干的土,不能說和這沒有關系。離開錦繡園後,張老板把我們帶到了打馬坎。打馬坎從前叫躲馬坎,山高林密,人跡罕至,因盜賊常把偷來的馬藏在這裡待機出賣而得名。現在,盜馬賊已不復存在,而那些曾經茂密的森林呢?朝陽下金色的山脊、裊裊炊煙中寧靜的山村、村莊周圍線條優美的田園,在身背數萬元器材的旅伴眼裡,無疑是一幅淡泊寧靜堪稱人間仙境的山水畫;但我看到的,卻是生活在這片旱田裡的那些苦難的同胞們,他們在這布滿鵝卵石而存不住水的烏蒙大梁子裡,開墾出壯觀絕不遜於元陽的層層梯田,其生命的韌性,一如他們親手種下的玉米、蕎子、洋芋、青稞,在海拔4000米的絕地依然頑強地生根發芽。忽然間我覺得元陽梯田就像大山的母親,水澤萬物,博大寬廣;東川梯田則似大山的漢子,外剛內柔,裸露的紫紅色胸膛裡,隱含著一份淡淡的憂傷。
中午回旅館先洗了個澡。張老板的太陽能熱水器已經裝上了,但功率不夠——張老板說曬一天也只能供4個人洗,所以昨晚沒撈上,趁中午人少,補一個。不過水絕不能說熱,只是不凍手而已。10元/天·人的標准,不能要求太高了。
飯後搬了一張靠椅在房門外的走廊上曬太陽,高原的陽光熱烈而不灼人。天空是雲南最美的景色,那透明如洗的藍,衝撞著你的視野,能一直滲透到心底裡去。紅土坡上幾株枯樹,伸展著虯勁的枝干。白雲飄過,顯得是那樣的悠遠而蒼涼。我哼著《北國之戀》裡的曲子,在雪茄和咖啡氤氳的香氣中,仿佛自己也置身於那遙遠而寧靜的富良野。
“嘀—”黃小姐發來短信,“我要來。好玩嗎?”
他們在元謀。
好玩嗎?怎麼說呢?蒼涼?元謀土林不也一樣?紅土?建水那香肩偶露的驚艷實在是讓我印像太深了。所以我只好老老實實地回答:“顏色跟家裡的光泥差不多,路嘛,不大好走。”
“那我們去昆明了,羅平再見。”
我再一次與美女失之交臂,這一次是我自己造成的。
但到了下午我就知道錯了。夕陽的光,給高原丘陵塗抹上斑斕的色彩,飽滿而濃烈;夕陽的影,給紅土地繪上了夢幻的線條,詭異奇特。樂譜凹的地埂梨溝,幻化成一條條漂亮的五線譜,白色的薄膜、綠色的青稞、紅色的土塊就如一行行跳動的音符;七彩坡的色彩線條,層次分明,磅礡大氣,刺激著你的視覺,震撼著你的感官。康德說能使我們心靈感到敬畏的有兩樣:人間的道德法則,和頭上的星空。我想他肯定是沒有見過夕陽下的紅土地。
我想在那一刻我肯定窒息了一陣,以致腦子缺氧而記憶模糊起來。醒過來後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拿起手機給黃小姐發了一條短信,就4個字——
我害了你。
在東川人種植的所有作物中,只有洋芋(有就是馬鈴薯)是自己食用的,其他的都拿來換大米或喂牲口(張開權語)。這是一種紅皮黃心的當地特產優良品種,非常好吃,晚飯時小武用它給我們做了一鍋薯仔排骨湯,味道鮮得來!看他也就三下五除二的功夫,讓你不得不佩服他的手藝,看來平日在家裡沒少給小賴欺負。唉,全國一盤棋,經濟是指揮棒,15年前全國人民學粵語,如今,都趕著學習上海男人怎樣操持家務去了。
今日無車輛費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