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確定回程想在墨西哥城逗留幾天?”預訂機票的旅行社代理再一次問我。她告訴我說她中南美洲哪裡都去過,對我即將要飛去的坎昆贊不絕口——一定要碧海藍天、白浪銀沙的地方才算是度假罷。因為訂的是Mexicana航空公司的飛機,這邊去沒有直航,要經墨西哥城轉;我的假期比較靈活,既然轉機,何不停留幾天,看看這個“全世界最大的城市”?
可是代理的臉上怪怪的表情,好像說,“墨西哥,那個城市啊——”一言難盡吧。
為這次中美洲的旅行,我突擊學習了三個月西班牙語。還在網上找到一位也來自墨西哥中部一城市的“活雷鋒”每周一次陪我練西語。聽說我要去墨西哥城,他臉上呈現出同樣怪怪的表情,“墨西哥,那個城市啊——”不說也罷吧。
這更加令人好奇。這個兩千三百萬人口的城市,也就是說,這個國家五分之一人口居住的城市,何止是政治、經濟的中心,還有文化、娛樂、宗教、活動、心靈……實際上,這根本是一個以首都城市來命名的的國家。
去過的人臉上一副怪怪的表情,沒去過的人都充滿了好奇,墨西哥城,還沒有到達,已令人迷惑。
終於,飛機緩緩地快要降落在這個城市,墨西哥城以無邊巨大的姿態呈現在舷艙前,不是高樓大廈那種現代城市的大,而是場面鋪得很赫人。
星期六下午的中央廣場
Zocalo是墨西哥各個城市“中央廣場”的稱謂,而首都的Zocalo,在到達的當天,就令人情不自禁地跌入這萬丈紅塵的喧囂熱鬧中——廣場周圍的露天鬧市,其規模非香港上海可以比擬。一條條街道星羅棋布,售賣的商品包羅萬像,服裝、鞋襪、飾品、食物、電器、用品、小吃……賣服裝的站在比人還高的圓凳上叫賣,賣CD的音響震天響,賣鬧鐘的鐘聲交響樂催人神經緊張。的士無法進入,我在這形形色色聲音中穿梭著走去旅館,人群熙來攘往,漸漸地,我就隱沒在人的洪流中了,再也不會,因了自己非常亞洲的臉,像在墨西哥其他地方般,引來無數探尋的目光和好奇的招呼了。墨西哥城人人都在忙碌不已。
下午五點多再走回中央廣場,這個據說是全世界僅次於莫斯科紅場和北京天安門廣場的第三大廣場上被雜耍的、搭舞台表演的、賣工藝品的、著原始印第安人服裝群舞的人占據……好一個活色生香的大廣場!而令人迷惑的民族,從這個廣場開始,就已經向著全城,或者全國,蔓延開去。
在這個廣場,並存著歷史三個階段“前西班牙期、殖民時期、現代期”的所有輝煌。
Aztec金字塔遺址,是墨西哥建城那個令墨西哥人深信不疑的傳說發生的地方:以前這個城市所在的地點是一面巨大的湖;祖先們跋山涉水找尋一個可以建立城市的地點,途中仙人指點說,如果看見一頭站在仙人掌上的老鷹口裡銜著一條蛇,那就是他們可以建設都市的寶地……終於有一天,他們到達這個湖,湖中心的島上他們看見了一只老鷹,口銜一條蛇,立在仙人掌上。從這個地方開始,他們興建金字塔,開創城市,直至這個城市成為歷史上各個時期中南美洲毫無爭議的文化貿易宗教中心,直至這個城市令人向往到如今每日有一千多墨西哥人從其他地方湧入這塊寶地尋找生活。
今天墨西哥國家形像便是仙人掌加老鷹加蛇。這在國旗國徽上,披索錢幣上,都有體現。
西班牙人也將墨西哥城作為他們在中南美殖民地的中心,“新西班牙”的首都。毫無例外的,他們摧毀當地宗教建築,修建他們的天主教堂。可是Aztec金字塔,是在不同時期被不斷地重建過,而每一次重建,都在塔外再覆蓋一座塔。西班牙人拆掉一座,發現裡面還有完整一座,再拆一座,還有一座……終於他們放棄,而大教堂,建在了半毀的塔的旁邊。
廣場四周,還有不少現代辦公大樓建築。所有這一切,竟是和諧地統一在這個廣場,如同墨西哥人,一點點亞洲血統、一點點土著血統、一點點歐洲血統,共同地,組成了一個全新的民族。
六點整,剛好趕上廣場中央的降旗儀式,熱鬧擁擠的廣場瞬間被為數不多的士兵整理出一個大大的方塊空間,由中央辦公室的方向,三人軍官出場,降旗隊員列隊出場,軍樂隊出場,武裝方塊隊出場。巨大一面國旗緩緩降下後,被軍人卷得整整齊齊十來人抬著出場——過程中,圍觀的墨西哥人將右手放在胸前行禮致意——然後四周士兵整齊列隊出場,又是瞬間工夫,廣場恢復原有一切生機,就像一切沒有發生過。
金字塔城
在墨西哥城,俯首皆是的殖民建築中,許多都已明顯傾斜,這個從大湖上發展出來的大城,終因過度開采地下水原因每年以大約8釐米的速度不斷下沉,政府一直在采取著各方面的措施;可是強勁的經濟增長又令更多的人湧入這個城市,加深其各方面的負擔。
大教堂的左右兩邊的地基看得出已是不同高度,導游說,與其在低的下面增補,政府的措施是在高的那端抽土。
還好墨西哥城東北近50公裡外的另一個城市——那個歲月更悠久的、公元一世紀到公元九世紀的底奧帝烏剛古城(Teotihuacan)沒有聽說在下沉。
底奧帝烏剛是以現今所謂的“日神”和“月神”為代表的金字塔為主的整座城市廢墟。修復出來的古城,面積相當大,算得上是墨西哥最大也最古老的城市遺址。對於墨西哥的原著民Aztec人來說,這個古城都已經是遺址。古城本身的名稱已無從考究,底奧帝烏剛這個名字是Aztec人給的,意思為“眾神產生的地方”,或者,“當人變成神的地方”——一座城市,被突然遺棄,Aztec人能夠想到的最好解釋便是他們變成了神,升了天。這是當時美洲最大的城市,有人口8萬(另一說法為20萬)。城市有完整的文化、語言、宗教、制度,關於人們棄城的原因,現代學者有解釋說是火山爆發,或說建城耗費了太多森林以至土地變質生產力下降的生態原因,還有外來入侵等原因。
這是一個能量聚集的地方,我個人更喜歡Aztec人給出的原因。
那寬闊的“死亡大道”,有近2公裡長,兩邊布滿整整齊齊的金字塔基造型的方陣建築,如同衛士一般守衛左右。死亡似乎是當時的人們一個毫不需要忌諱的名詞,而實際上,金字塔以及周圍廣場和平台,都為祭祀活動修建。當地有一種球類活動,參與者用身體除手掌和腳之外的任何部位擊球,若有人將球擊中穿過牆上的石環,那麼這個贏者會被要求用生命祭奠雨神,這對當時的人來說,是一件非常光榮的事情,所以,這條主要大道,被叫做“死亡大道”,也是對英雄人物含義豐富的一種景仰吧。
大道盡頭便就是那高高的圖片上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月神塔。很完美的造型;更大的日神塔在右手邊,塔無一例外是豹紋表面,這應該和當時人們圖騰這種動物有關。這種風格在此後的建築中有所承傳,Zocalo廣場的天主大教堂,側面的牆就明顯融合了豹紋飾面。
這座修復出來已成規模的城市,只是約當時城市的1/10,爬上塔頂可以看見,遠遠近近有許多布滿黃黃干草的土坡,那些山坡,實際上也是大大小小的金字塔。
據說人們是按照背後山的形狀設計建造的金字塔,而歲月的流經,又將這些塔紛紛淹沒在風沙中草坪下樹林裡,真正變成了一座山。
為什麼要建這些實心塔?——塔只不過是一個造型,所有塔的修建只為將廟宇高高擺上去之故。那些累累階梯,在當時不是人人都能有資格攀爬上去的。可如今凡人如我,也可以對這些塔愛怎樣爬就怎樣爬,看來達貴權勢在歲月面前都只不過是過往雲煙。
而且,塔頂的廟宇早已掩埋消失在歲月的風塵中,現在剩下的,是地上一些零亂的石頭。
務實如我就會想,如果只是想把廟宇建高,為何不利用背後的山,然後將山神話,讓凡人不得攀爬不就就行了?
古時的人們,比我們有更多的時間罷,古時的人們,不懂什麼叫投機取巧罷。
而且,聰明的人們,對於塔的形狀、位置、尺寸,都有計算,以達求天文現像與宗教活動一體的目的。
人類學博物館
停留的時間只允許我在人類學博物館和美術館之間選其一,因為三毛在她的“萬水千山走遍”中提到過“可能是世界上最周全的一座”,我決定去離市區更遠的前者。這是一個博大精深的博物館,從人類最原始的起源,講到人類如何遷徙到美洲,發展自身的文明,同祖同宗的人類在不同的大陸上開始完全不同的發展方向。在當今墨西哥這片土地上,不同的地區,漸漸有了自身不同的文化、建築、生活方式,形成了多姿多彩的農業文明,直到西班牙人的到來。令人感嘆的,是館內牆上的一句話:祖先們最初食不裹腹衣不蔽體地從蒙古大陸穿過百令海峽由於追逐野獸來到美洲大陸,逐漸定居,生存,發展;而15世紀西班牙人穿著得體地再次來到,發現“新大陸”,他們的行為,卻是比原始人更加野蠻,屠殺人類,焚毀文化,破壞建築……
而我沒有進去的美術館前的廣場上有一座相當精美的原西班牙國王查理四世騎馬的青銅大雕,墨西哥獨立戰爭後,由於雕像雕刻工夫了得,深具藝術價值,墨西哥人卻是舍不得毀掉它,只是把它移到了現今的位置,而沒有按計劃擺在中央廣場。由此中央廣場只剩一個放置雕像的地基,用西班牙話來說,就是Zocalo,所以逐漸地,中央廣場就被當地人稱為“Zocalo”,逐漸地,Zocalo成了所有墨西哥城市“中央廣場”的代名詞,這在墨西哥是獨特的。在其他拉美西語國家,都只用“Plaza”這個詞。
這一點,讓人不得不佩服墨西哥人的寬容大度(盡管有游客如三毛稱之為“不是一流的國家”),不知當年那些在文化上“有我無它”的野蠻侵略者,知道查理四世的雕像還屹立在美術館廣場後會怎麼想?
而歷史,則只會向前走。如今的墨西哥,唯一的官方語言是西班牙語,90%以上的人,信的是西班牙人帶進來當年強迫人們相信的十字架……沒什麼好說的,這就是歷史。雖然走了樣,也只能從走樣的地方再往前走。
在博物館內,我並沒有找到三毛津津樂道的“自殺神”,可能是說明都采用西班牙文有關,也有可能,自殺神,只是些為祈求風調雨順,讓人(譬如球類活動的贏家)用生命祭祀而因此為那些人而設立的神。
無論怎樣想,古代的墨西哥人都不應該有那麼多的精神問題而需要自殺來解決的。
這一路的香辣鮮甜
中午走到哪裡,餓了,便去小館子吃搭哥,點了一客,也就是四只搭哥,上來四個餅,炒好的洋蔥肉末放在餅中間,這樣吃也就罷了,誰知隨後又上來了一碟生洋蔥香菜末,一碟紅色醬汁(辣),一碟綠色醬汁(辣),一碟生番茄丁,一碟切開的青檸檬,一碟泡辣椒(辣),一樣一樣地加進搭哥中,卷一卷,不分青紅皂白地一口咬下去,清新的、鮮辣的、烤肉香的,一下子在口中熱鬧起來。
這次墨西哥之行,徹底改變了我對墨西哥食物單調乏味的印像。1981年的三毛形容吃搭哥如同吃抹布,胃口已經倒了人還沒飽,並稱“吃在一般的墨西哥是貧乏而沒有文化的”——是二十多年來搭哥真正得到了改進?是搭哥不適合一些人的胃?還是我們找的地方不一樣?
而我的體會:吃在一般的墨西哥是令人興奮的。大街上的Kebab烤肉在那裡茲茲地冒著煙,色彩鮮艷的醬汁刺激人的視覺,鐵板上的肉末飄出陣陣的芬芳,就是吃那種我們熟悉的白色地瓜吧,墨西哥人也是將其切成一塊一塊的厚片,用小木棍穿好,放進鮮紅色的辣汁或番茄汁裡滾幾下,拿出來,再灑上鹽和辣末,吃的時候,兩邊嘴角一直是紅紅的。
在Zocalo一角走一趟,街上勤奮的小販不停地忙碌著吃食,情不自禁地,人又餓了。
搭哥的風格款式口味很豐富,外面的餅也不是永遠不變的,有玉米餅,白面餅,脆餅,軟餅等等不同種類,裡面的東西,那就更是花樣翻新陳出不窮。而滿大街的食物,還有色彩鮮艷用塑料杯裝起來的水果拼,蛋卷冰淇淋,以及叫不出名字的你不嘗根本不知道是什麼嘗過後也不保證你知道是什麼的東西。見當地人喜愛成那樣我自是很歡喜地一家家嘗下去。
墨西哥城市的食物如同墨西哥城本身,並不細膩地區分,而是大調和,顏色、味道、質地等等很不相同的東西都往一個小餅裡放,然後卷成一體。一口咬下去後,你才在嘴裡細細地分辯體味。
最後一夜,我在青年旅館的屋頂露天餐廳吃免費自助餐,一邊用三腳架支著拍有燈光透射出的大教堂的夜景,吧台那位長得很入眼的漂亮服務女生也偷空在旁邊抽煙,她說,“你看起來很喜歡墨西哥城嘛?”
“當然,”我喝一口tequila sunrise,一邊輕輕按下快門,“非常喜歡……作為游客來說。”
服務生笑了起來。“那你呢?”我問她。
“非常不容易,在墨西哥城……作為居民來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