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8:00,剛打完球回到家,就接到朋友電話:“我在你家這邊,我們去黃山吧!今晚的火車。”
“啊!”停頓三秒鐘——大腦緩衝的時間,差一點當機,“好,等我一下。”
扔下電話,我大聲宣布這個未經思考的決定,“我要去黃山!”
其實我倒不是個喜歡旅游的人。在家用眼睛旅行,在我看來,遠勝於用四肢旅行。不過沒有計劃的事情倒很對我胃口。突然深刻理解為什麼法理上認為出於激憤或者臨時起意的犯罪,其主觀惡性相對較小。
9:00的時候,我披散著濕漉漉的長發鑽進等候已久的飛度,一身清爽的整裝待發。背包裡胡亂塞了點我在洗澡時想到的東西。但是,馬上,第N+1次的事實告訴我:忙中是會出錯的。車上高架,喘一口氣,望向窗外時,我發現:我沒有帶DV,也沒帶DC。
朋友安慰我:“沒關系,像我,DC一直就忘記在這個包裡,今天總算找到了!”
我側頭看她一臉得意相,正色到:“認真點開車!”
“啊,該變道,來不及了!”她大叫。我們的車正以80碼的速度向偏離火車站90º的方向飛馳而去。
車窗外路口的紅燈在夜色中格外安靜,我突然恐慌起來,就我們兩個,真的要去黃山嗎?
沒辦法了,過紅綠燈,調頭——雙黃線調頭——時間不富裕了,火車十點走,我們還沒買票呢。
重新再上高架,我們開始戰戰兢兢起來。
9:40,我們手持插隊買來的臥鋪票上了火車。躊躇滿志有如加菲貓與Odee(主人的新寵)說再見。找到鋪位,居然是上鋪,看著寬僅一尺的床梯,天都峰也沒它陡呀!
合衣而寢,一夜無眠。沉沉的等待中,晃動的列車終於載著滿車乘客的夢鄉穿破黑暗。車箱裡的燈亮了,我佝頭僂背表情痛苦的從上鋪爬下來,舒展一下因長久保持一個姿勢而僵硬的四肢,年輕的身體又柔韌如初了。洗了把臉,沒有刷牙,因為根本沒帶牙膏牙刷,連潔面膏也是借的。
下鋪的不知什麼時候已經下車了,被子堆在床上扭作一團,長得像發僵掉的饅頭。推開“饅頭”坐下來,喝了兩口水,想起包裡的Muffin,就餓起來。
朋友也起床了。我開始打量四周,猜測周圍乘客的故事,打發時間嘛。過道裡趿著拖鞋的中年男子捧著速食面去打開水;斜對面靠窗坐著個背包族老外在打聽行程;對面床鋪的小姑娘單身一人,對著手機發呆;我想起來該打個電話回家,趕緊開機。
“天氣預報說:今天黃山大雨轉暴雨!”媽媽到底比氣像台盡責多了。
我把視線投向窗外,玻璃早就給雨水打花了。掛了電話,我發起呆來。
8:50,火車靠站,下了車,暴雨急至。兩個人站在原地六神無主30秒。期間看到個藍眼睛帥哥衝我們作鬼臉,我很現實的把目光落到他手上:他也沒帶傘。就沒答理他。30秒後,我們走地道,繞到出口。有個賣雨披的,趕緊擠進去,搶了2件,手忙腳亂的套上。出了檢票口,開始懷疑剛才是不是雨披販子搞的人工降雨,外面怎麼有太陽呢?
幾個“托”圍上來,“坐我們的車吧!”我們無意砍價,他們主場,人多力量大,我們哪是對手!上了輛小巴,10塊錢一個人,送到黃山,估計也不是正規的,因為官價13塊。
車往山裡開,風裡夾帶著生腥的味道劈頭蓋臉的迎上來,我知道,我們離熟悉的化學工業和城市塵埃味道越來越遠了。
又倒了趟車才到雲谷寺,此時已近正午。
買了門票,130塊,據說3月份的聽證會上已經提出要把票價漲到248塊!難道非如此不足以體現其所包涵的歷史、文化和社會價值?嘆口氣,很爽快的掏出131塊——還有1塊是買人身意外傷害保險的,心裡卻多管閑事的擔心起理賠操作上的問題來。
山門口有賣盒飯的,2個菜:鹹菜筍干和油墩子燒肉,15塊錢。知道山裡奇貨可居,趕緊買了一個,提在手裡進山了。
坐索道的隊伍排到山門口,並且隊列粗壯,其勢媲美堪稱一絕的黃山松樹干,估計有排隊的時間我們也該爬上山了。
山上下來的人很多,大概是昨天上山的。因為晚上要下暴雨,所以大家都急急的趕著下山。
雨一直下下停停。好在黃山腳下還買了雨褲,加厚的,便宜,才1塊錢;後悔剛才火車站買的劣質雨披還要2塊錢。
迎面下山的游客在吃黃瓜,或者剛吃過黃瓜,因為我聞到那特有的清冽味道,再想想自己身上GUERLAIN的香氛,第一次覺得自己俗起來。
每個下山來的人都是“三只腳”——拄著拐杖呢。正四下搜索賣木棍的攤子,朋友說:不用買啊,路上可以撿到的。果真,才走幾步,我們就在可持續發展的名義下理直氣壯的撿起人家扔掉的拐杖。後山的路都是挑石頭上去鋪成的,所以石階寬而平整,一溜兒走上去,撿來的木棍也沒怎麼派用場。
因為下雨的關系,山間雲霧濃重,不見風景,唯瀑布溪流水聲嘩嘩,於是體會出山歌之所以能夠響徹耳膜的初衷。雨水澆濯中的山林釋放出大量負離子,我用力深呼吸,貪婪的享受著純天然的全身SPA療程!因為實現了“巨型垃圾”袋裝化,隔著雨衣雨褲,我們攤開手腳倚靠在路邊的山石上,裝了兩瓶礦水的背包全部借掉了力;冰涼的岩石,恰到好處地收縮每一個舒張的毛孔。山行者很奇怪的看看路邊兩個“癱瘓”的MM,我忍不住覺得好笑。
途中遇到兩個轎夫開價600塊抬到山下,我衝動的開始考慮起如何開發自己的第二職業。
下午三點的時候,到了白鵝嶺電視塔,不過沒看到主角——電視塔,只有同樣人滿為患的索道站。躲在索道站避雨休息,很自豪的想,這65塊交通費算給我賺進了。
往後有兩個方向,分別是始信峰/北海和701所。聽下山的游客說從後者上光明頂只消10分鐘,將信將疑,還是打算聽自己的,走了北海這條路。
在黑虎松下碰到個帶團的導游,就湊近了細聽。黃山有四絕,奇松、怪石、雲海和溫泉。奇松指的就是這黃山松,多分布於海拔800米以上的高山,這黑虎松算是比較突出的:顏色墨綠發黑,針葉粗短堅硬,樹冠狀如伏虎——因此而得名,不過,恕我眼拙,沒看出來。我知道,顏色越深的蔬果營養價值越高,比如黑布林,比如紅蛇果,比如綠色蔬菜。還好松樹不能食用,否則一定被我暴殄天物。不過搞不好真有藥用價值也不一定。
旅行團直行,前往始信峰;我們回頭,折向北海方向。路上激烈的思想鬥爭,在哪裡過夜:北海,西海,光明頂?最終作了個不是決定的決定:走到哪兒就住哪兒。
因為已經全身濕透,也沒什麼好顧忌了,於是我們開始放肆起來。
到北海,雨停了。朝山道右手望去——我是從來分不清東西南北的,一片雲霧彌漫,好像一鍋粥,是白粥,還很稠。很可惜,看不到日落,否則雲霞漫山,色彩斑斕,至少也是一鍋八寶粥。
“啊——”我對著那鍋“粥”大喊,“粥”燒開了,我看到有薄煙升騰起來。
“啊——”朋友也喊,從來沒發現她竟然這樣底氣十足,更何況是在4個小時的重體力勞動之後!簡直振聾發聵。
“啊,”我抬高八度再喊,不過有點聲嘶力竭。我重新運了氣,改口,“喂——!”余音綿綿不絕,果然不同凡響。
“升——堂——!”我們一起用木棍戳著石階,“篤,篤,篤,篤,喂——”我起個頭。她接著說,“嗚——!”痴頭怪腦,一發而不可收拾。
嘻笑著就上了光明頂。光明頂有個氣像台,大屏幕顯示著氣溫、風力、日出日落時間及可見概率。
在這裡,應該是可以看見佛光的——如果幸運的話。據說看到佛光是會有財運的。我從小到大,連贈飲都沒碰上過,並且曾經詆毀和尚和尼姑,佛是不會對我開眼的。
停了一會兒,決定今天就歇腳了。
往上看是個還算氣派的山莊,什麼名字忘了。進到大堂就打聽統鋪,我們說想看看。服務員介紹了樓上401房。朋友很白痴的問了聲“有電梯麼?”主觀鏡頭切換到服務員面部特寫,我看到服務員頭上立刻垂下來幾道小丸子一樣的虛虛頭。
兜兜轉轉,終於給我們找到了全黃山最便宜的一間房,是在白雲賓館,黃山上叫“白雲”的很多,白雲飯店,白雲山莊,白雲景區,我想應該是衝著那句“白雲深處有人家”起的吧。
這是地下室的房間,雙人,上下鋪的床,每人80元。一般的標房價格大概在800塊上下。我開始佩服我們臨場的演技和辣手的還價本事,心虛的瞄一眼自稱是學生的同伴,看她神色自如,頓時心生“我是窮人我怕誰”的蓋天豪氣。
晚飯還沒解決呢。
地下室的食堂空無一人,我不自禁的懷疑這是個黑店。
先上了一碗鹹菜蛋湯,還冒著熱氣,我趕緊喝了一口,估計喝的是孟婆湯,馬上忘記了那個服務員長得有點像孫二娘。25塊錢的盒飯,還有兩塊腊雞,洋蔥炒紅腸,青椒肉絲,居然全是葷菜!心想真是超便宜哦。
鄰桌又來了對小情侶,戀愛中的男女竟然還有如此縝密之心思,令我們兩個小女子大加佩服:他們居然帶了燒雞和啤酒!再看看我們吃剩的盒飯,“服務員——”朋友大聲召喚,“怎麼全是葷菜,怎麼吃啊,再上個素菜吧!”服務員抝不過她,就加炒了個卷心菜,免費的。我們總算心理平衡一點。
淋了一整天的雨,雖然全副武裝加身,可是我的衣服褲子鞋子襪子還是無一幸免,通通淪陷。本來應該到處走走看看的,現在只想脫了鞋子,縮在床上把自己捂捂干。
真慶幸,我居然還帶了睡衣睡褲,干爽無比,散發出熱烘烘的太陽的味道,我把頭埋在衣服裡,想,誘惑如Chanel 5也不及這一半好聞。
半夜裡實在睡不著,聽到下鋪均勻的呼吸聲,走廊裡起夜的聲音,隔壁廁所稀裡嘩啦的水聲,睡意索然,就起身作秦手印盤腿坐下,開始給自己按摩——生怕明天下山的時候雙腿像老太太一樣綿軟顫抖。稍一用力,床鋪像老舊的木門“咯吱,咯吱”聲響大作,怕吵醒熟睡中的朋友,便僵住了手,再以24格電影膠片的分鏡頭慢慢躺下。本來就很清醒,合了眼,呼吸著地下室特有的陳腐空氣,更睡不著了。反復看了手表,驗證了一點:時間確實不為我的意志所轉移。
這樣折騰了幾次,聽到走廊裡的動靜大起來,聽到有個導游說外面在下雨,說今天看不到日出,還說六點在樓上有早飯供應。我想起床尾濕透的襪子,還有踩上去有水床質感的跑鞋,頓時覺得這床被子無比溫暖舒適。
賴到五點半,我飽受污濁徹洗的肺憤然起義,一刻鐘之內,我們迅速撤離不合格空氣戰區,退居二級空氣培養區——賓館大堂。
在那裡,我摸出了昨天火車上吃剩下的幾支Muffin就著一路背上山的牛奶對付了早飯,朋友則享用了10塊錢一碗的方便面,其價格之公道令我衝動的也想塞一碗面下去。
坐了一會兒,還不到7:00,決定上山了。
雨還在下,淅淅瀝瀝的,漸下漸小。走了一程,雨全停了。但是風很大,加上清晨,氣溫奇低,山上高處不勝寒。我們一溜跑著來驅逐寒氣。
山路上停著幾只灰色的鳥兒,有點像麻雀,但是個頭稍大些,尾巴上都有一撮白色,正悠閑的打發它們的早茶時間。我自作主張的把安徽省鳥——灰喜鵲的注冊名稱頒給它們,它們沒有不高興,因為看到我們經過,就主動讓出了並不寬闊的山道。
從天海到玉屏大部分是下山的路,石階都是借勢雕鑿的,所以路沒有後山好走。
從一線天開始,經鰲魚洞,上百步雲梯,看鰲魚吃螺螄、老鼠偷油,繞過迎客松,到玉屏,這一段是黃山最美的風景。DC伺候!登高望遠,山風陣陣,流雲湧動,薄霧氤氳,恍若仙境。朋友說來張“仙女照”吧,我們一直戲稱“上外照相館”拍的證件照是仙女照——經歷畢業求職的大概都知道,這次名副其實了。我哆哆嗦嗦想去接相機,發現手已經凍僵了,根本不聽使喚,恨不能墜入雲海山谷,直坐雲端。五月份的春天,山裡的杜鵑花正紅——或者是桃花,或者都有,粉色的、紅色的,嬌柔淡雅,搭配鏡頭下一干如花笑靨,恰到好處。
路上游客漸漸多起來,在“一線天”的地方居然排起了長隊。我們隨著行進的隊列挪動腳步,清冷的穿堂風襲來,我拉拉領口縮起脖子,於是錯過了抬頭看天。再往後,山路稍寬一點,兩邊都是低矮的扶手,只有鐵鏈拉著,鏈條上零星的拴著幾塊鎖,不知道當年誠心祈禱永結同心的情侶們如今有多少還能相伴相攜。
山上寒風肆虐,流雲湍急。我們挽著手,大聲尖叫,以此來平衡驚惶和恐懼。風聽到我們初啼般的撕心裂肺,被鎮住了,於是我們沒有被刮走。
轉個彎,下扶梯,進了個陰冷滴水的石洞,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剛下過雨。出了洞,回頭看到“鰲魚洞”三個字。鰲魚?難道會有海龜出沒?
上百步雲梯的時候忘記數台階了,真的是一百步麼?想一口氣跑上去的,但是風太大了,只好就近抱住一個垃圾筒避風,心想自己還不夠穩重,大有增肥余地。
雲霧散得很快,不知道給風吹到哪裡去了,山裡的蔥郁清晰起來。
本來鉚著一口氣要上天都峰、蓮花峰的,可惜風大,太危險了,想沒必要和自己的小命過不去,於是無限憧憬的神往了一番。
到了玉屏,視野開闊,滿眼望去奇松怪石,看什麼像什麼。在這裡可以看到剛才的鰲魚洞,原來,遠看是有點像魚的——不過是像鯨魚,一點都不像海龜,圓圓的頭,張著大大的嘴。至於鰲魚吃的螺螄,我實在看不出了。在這樣美絕人寰的地方,我是很缺乏浪漫主義色彩的。
玉屏這裡有索道直接下山,沒有人排隊,大廳空蕩蕩的。買了票,坐進去,原本是6個人的座只載了4個人。抬頭看到150 Kg承重力的規定,朋友很刻薄的開口道:“為了賺點錢,天天超載,當心哪天出事情!”同乘的另外兩個大驚,面有慍色,不過很有修養的沒和我們計較。我環顧在座的一干人等,都是大風起兮人飛揚的那種,心才寬一點,但是還是覺得有點費解,難道這是指每個人?
費力的拉開玻璃窗,風撲近來,對面的小女生一臉緊張,我識相的又關上窗。
有機會鳥瞰黃山全景了。山上,大塊的花崗岩如坐佛般巋然巍峨,裸露的岩石表面光滑平整,完全不似我所想的怪石嶙峋。暗地裡想,在這裡來個攀岩應該很考驗技巧吧,腦海裡浮現出湯姆克魯斯線條分明的肌肉。山間,滿眼望去,一片蒼翠濃密。黃山松就星星點點的扎根於巨岩裂隙,能夠在這樣貧瘠的環境中生存,據說是因為它的樹根能分泌出一種有機酸,慢慢溶解岩石,把岩石中的礦物鹽分解出來為自己所用。猜想這樣的蒼郁絕非朝夕可待,雖歷盡風霜卻依然青春永葆,景仰之情油然而生。
索道全程大概10分鐘,快到慈雲閣的時候,就算到山下了。出了山門,想起來翻出門票,做功課般的復習了一遍途經景點,然後工整的折起門票,回望黃山說再見的時候,隱隱約約看到山間巨石上有毛澤東的草書,是啊,江山如此多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