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天山不是彼天山,是內蒙古阿魯科爾沁旗的旗府。下午五點鐘從沈陽南站出發到凌晨三點左右即可到達的地方。那是艷子的家鄉,我已經聽過她無數次關於手可摘星辰的傳說,為此我艷羨了整整一個大學時代。早起提上馬奶酒,背上大袋蔬菜,和艷子以及艷子的朋友、同學、大姐、侄子和外甥一並擠進了小中巴,趕著去看傳說中的摘星地,那是艷爸二十年來工作與生活的地方,馬奶酒是艷爸三天以內的礦泉水,蔬菜倒是艷爸一個月的維生素。
據艷子說,從前去摘星地只有牛車可以到達,從早上出發晚上才能趕到。現在改成了中巴,便可以在草原上自由馳騁,偶爾還能遇到過往的牛車,順便與牛車上的蒙古同胞們問聲好。還要回想起昨夜乘車時將十七翩翩蒙族少年誤認成了二十五六的彪形大漢。路顛得厲害,行禮架上放著的酸奶都砸在頭上,一旁十一、二歲的蒙族少女笑得靦腆如春風扶柳般清新,長長的睫毛撲閃撲閃猶如天使的翅膀,一心想拽住她,以免再眨巴兩下就飛天而去。朋友坐在一旁看得如痴如醉,抱怨說如今的醜人們怎麼都擠到城市嚇人去了?
五月的草原還是一片淺黃,起伏著的山丘上倒是開滿了白色的杏花。侄子、外甥、朋友、同學、艷子,還有我,一下車如群蜜蜂似的奔了出來,嗡嗡地在杏花叢中穿梭不停。侄子與外甥用最快的速度地爬到了山頂,他們要在山頂上背誦一天必須完成的英語課文;艷子爬得有些氣喘,她要找機會向我傾述她與天外來客若即若離的戀愛過程;朋友在前面揮舞衣袖,他要找匹草原駿馬感受千年前的英雄征服夢;同學四處張望,尋找放羊姑娘,她在夢想突然竄出草原小姐妹,好將她們的衣服穿回去,即可引領時尚好幾年;而我摘下杏花枝扎在頭上,心裡卻盤算著投上一兩萬發展林木事業,二十年後是否真有四百萬的回報。一群幻想家就這樣在夕陽下任思緒如野馬般姿意奔馳。艷子說乘著太陽尚未下山前躺著睡一覺,明天我們的諸多願望就會實現。艷爸老早就盼著我們的到來了,他提著小收音機和手機爬到山頂上,收聽電台播放的相聲與小品,順便打打電話與艷媽及老人們問聲好(山下收不到任何信號),還隨時報導著我們的快樂場面。
站在山頂上可以望到艷爸的樹林,深深的綠色鑲在淺黃色的草場間像塊綠寶石,在黃昏余輝下閃閃發光。裊裊炊煙已從屋頂冉冉升起,雖然沒有大漠孤煙直的蒼涼,卻有著長河落日圓的溫馨。大姐一定在為我們准備晚餐了,北方女人的賢惠與勤勞盡顯無遺。天由亮色漸漸轉暗,天邊卻亮得像吉蔔賽女郎舞裙的花邊,我和艷子借著美景忍不住想給艷爸打一套太極拳,以告知艷爸我們即使生活在大都市中也不忘堅持鍛煉身體,把自已照顧得生活倍兒好,身體倍兒棒!
欣賞完余輝下的五月草原與樹林,我們回到家中,第一次坐在炕上吃大姐做的小雞燉黃豆,豬肉燉粉條,雞塊、豬塊都很大,需要分五口吞下;味道都很鹹,吞一口需要喝五杯水。艷爸要大碗喝酒,他說人高興了,喝酒就像飲牛,還將大塊雞肉和牛肉分給所有的人,順便要討論一下連戰訪問大陸的目的及深遠意義。最後話題還是扯到單純的艷子需要找個人來照顧,不能老這樣做全家的老丫頭。想著大姐忙裡忙外的情景,真懷疑北方女人是照顧他人還是被人照顧?於是侄子外甥滿屋子地叫著老姑老姨,覺得除了這兩個小孩以外,我們都是些老頭老太太。吃完飯是聊天節目,艷爸與大姐要看《民工》連續劇,盡管電視就只能收到六個台。朋友與同學都累了,倒在炕上呼嚕呼嚕地對起歌來。
酒足飯飽之後,我想上廁所了,艷子告知這兒沒廁所,想撒在哪兒都可以。走出屋外已是漆黑一片,天上的星星近得像貼在臉上似的,眨巴著眼睛像在說是要看到有人隨地大小便了,更糟的是放養的黑豬就緊隨其後,那樣子就像是在等著我這頓豐盛夜宴,發出的催食聲怎麼聽著都有點兒害怕。艷子站得遠遠地說,豬是怕人的,不過走得太遠被狼盯上就可怕了。害怕歸害怕,總不能把三忌存到天亮吧?
走回院中時,正看見艷子在洗臉,她說家裡就這麼一個盆子,是多功能的,可洗臉也可洗腳,我用手摸了一下,黑黑的油甲迅速染黑了手指,又用另一只手摸了一下臉,黃黃的沙土還停留在上面,再梳梳頭發,估計可以縷出半斤黃沙來。忙忙跑去壓井抽水,星星們又像是全都擠進了院中可以任我采摘,我卻無心理會,回頭對艷子說我的投資方案是修建收費廁所兼浴室,艷子說我明天就破產。
第二日又早起,我們要去看馬鹿,來接我們的司機是村裡唯一的兼職獸醫,車開到了家門口,人卻跑到鄰家幫忙膳羊去了。侄子外甥跑到村頭找賣冰淇淋的,轉了兩圈仍是兩手空空,回來後直纏著大姐詢問什麼是膳羊?等到看馬鹿時已是中午,孩子們似乎對動物始終都有著強烈的好奇心,外甥追著公鹿滿院子地亂跑,公鹿因為定期割鹿茸所以特別怕人,母鹿就憤起反擊,嚇得我們想立即衝出院子,卻只能堵在門口著急,還幻想著母鹿雙蹄瞬間就會踏在腦門兒上。外甥哇哇大叫起媽媽。事後我們還心有余悸地模仿著外甥的勇敢與怯弱。
一旦打算返回鎮上,艷子與大姐就開始給艷爸做思想工作,與其在這荒無人煙的地方工作與生活,為什麼不到鎮上與艷媽團聚呢?艷爸說,二十多年來他早習慣了這些,種樹、養豬、放馬都讓他感受到草原上特有的自由自在,如果擠到鎮上,呆在矮小的屋子裡,眼前人來人往地晃著,他會緊張!盡管如此,艷爸還是依依不舍跟著返鎮的車子跑了很長一段,囑咐我們要相互扶持,相互照顧,而我也是他的老丫頭之一,什麼時候想回來就可以回來。我點頭,想著用微笑來告別。
車子還是在眨巴著眼睛的星星下急馳著,我望著窗外和她們一起眨眼。時間能永久停在那一刻該有多好!這樣我就可以和艷爸一樣了,二十年來生活在同一種恬靜的狀態下,不過一定要自帶上廁所兼浴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