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對神山有種潛在的敬畏,沒有原由。
這是我此次旅途中第三個讓我內心閃爍的光芒,繼敦煌、稻城之後,再次可以讓我心歡騰。
我喜歡大漠、山川,都有種廣袤的力量,寬廣、包容,讓心靈無限延展,我的內心,總是充滿這樣的渴望,伸向沒有終點的未來。
不是不愛別的地方,大佛寺甚至讓我震撼,只是,我是那麼喜歡山,因為它的巍峨,因為我從少女時,就深愛著一切有力量的事物。
2、
從成都回北京要3天,從德欽回北京要6天,我的選擇當然是後者。
本來以為是從得榮走,沒想到新開通了稻城到中甸的大巴,一年多前,這趟車還是沒有的。
路過一個叫翁水的小村,極平常的一個地方,車站的商店裡只有大量的膠鞋,唯一的食物是可樂。
別人吃飯的時候和小遇向外走,驀然發現原來尋常裡有不尋常。當地人帶我們到一個叫采庸的人家,他們全家已經遷到印度,留下一座宅院,還有一個空蕩蕩的經堂。
采庸是翁水的大地主,他家的經堂,在斑駁的壁畫和經堂柱子上的雕刻中,依稀仍可看到昔日的繁華與富貴。每到這樣的時刻,我總會有剎那恍惚,不知今夕何昔。
3、
再回中甸,我至今仍想念那個飄雪的夜,那個在路燈下仰起臉的長發女子,雪花紛亂,滴在我的頰上,那時感覺竟是溫暖。
我靜靜地想:我會否回來?是不是有些地方一旦經過就不再?
那天很冷,我坐在龍行客棧的大廳烤火,順手超起一本書,是亦舒的《流金歲月》,這是我喜歡的一本亦舒小說,南孫堅強獨立,擁有一個美麗人生。
我們難忘的,有時候就是這樣的瞬間,一剎那的關懷與愛,一眨眼的光芒,都足以映亮整個生命。
4、
那天的雪很大,大到超過我在東北見到的任何一場雪。大巴停發,包車被撞,我離開了中甸,那時我想過,我會從稻城穿過再次來到這裡。如今,果然走了這樣的路,原來我們的人生會在不經意間重復,無須刻意,該來的時候自己便來。
只是這一次我沒有住龍行,我沒有見到CAMEL和他姐姐,希望還有再一次相見的機會吧,畢竟世界說大很大,說小又很小。
5、
同坐一輛車的三個男孩,開始以為是藏族人,心想藏族男孩子也染這樣鮮艷的頭發,這樣新潮。後來才知道是上海人和廣東人,剛剛徒步瀘沽湖到稻城,所以曬得極黑。其中年輕的上海男孩急切切地要回麗江見女朋友,他說徒步時稻城是動力,現在女朋友是動力。我們笑,說他真是個風流種子。
他們用了4天半就徒步完,因為騎馬比徒步慢,所以他們選擇了走路。
我很喜歡,不過我對瀘沽湖到稻城的徒步缺乏興趣,即使我喜歡稻城。
6、
沒想到到了梅裡我也開始徒步,之前沒有預想,一切的發生自然而然。
到達飛來寺已是下午,所以第一天的路線很簡單:飛來寺—西當,不知道幾公裡。
我們把行李放在飛來寺,然後出發。這一段都是山路,可以逃掉門票,當然徒步不是為了逃票,只是因為路上遇到了一個香港男孩,他叫小林,他剛從虎跳徒步到瀘沽湖,他說他來過這裡,走過這條路,我們就跟隨他出發了。
中間走錯了一段路,又折回,剩下基本都是下坡,但是險,很多地方有碎石,很滑。恐高的糖糖堅持跟我們走了幾個小時,到了榮中橋——這該算是西當村的入口吧,1964年的橋,其實不特別,很多城市的橋都是這般模樣,只是放在瀾滄江上,放在一個村口處,就增加了格外的色彩。
瀾滄江的水是紅色的,非常稠,像很多紅泥巴在流淌。
從大橋走到西當村都是上坡,一路泥制的牆,像以前的防御體系,有的地方還有彈孔。
到西當天已經快黑了,我們找了一輛車,去了溫泉。溫泉只有一家客棧,很冷,晚上能夠聽見瀾滄江奔流呼喊的聲音。
夜裡,我開始為明天後天的徒步興奮,真心喜歡汗水浸透衣襟的感覺。
我希望自己可以走下那70多公裡路,我的小號腳板在塵土飛揚中踩下小號足印,總會留在記憶裡閃爍。
7、
第二天,溫泉—埡口—上雨崩村—下雨崩村——神瀑——下雨崩村—上雨崩村。
官方統計路程總和33KM,不算長,只是均為山路。
糖糖經過昨天的徒步,腿已經吃不住勁,我們讓她騎馬,她在馬上幫我們背了些東西。
小遇的腳起了泡,上山的10公裡,走走停停,還好,到了埡口都是下山的路,他也堅持走下來了。
等走到下雨崩村,我的右膝蓋開始積水,疼地厲害,幾乎動一下就疼。在北京,我常年也不鍛煉一次,這次走完稻城走梅裡,我的精神很充沛,但腿真的開始不行。
不過我還是要去神瀑,我執拗地認為自己可以。
下雨崩村一切如畫,有大面積的草和花。花是艷艷的黃色,艷艷地開著,那裡是真正的田園風光,有小橋流水和人家,不遠處雞犬相聞。
糖糖說不去神瀑了,於是她坐在我們吃飯的客棧發呆,看雪山。
走到神瀑上面,雪山、或紅或綠或黃的樹,雲南的風景比稻城的早。
神瀑下有個很小的寺廟,有兩位老年僧人和一位年輕的女性僧人。老僧人告訴我們廟左側的山洞可以鑽出去,我們之前也聽說過,從那裡鑽出去,可以體驗輪回的感覺,可以看到前生來世。奈何我們幾個都是臃腫一大堆,就放棄了。
後來,我們遇到的廣東人阿輝說他鑽了,不過是鑽了一個洞,沒有看到什麼。可是在當時,我確是很想鑽過去,我不要知道我的前生,我完全沒有興趣,我想知道我的來世會不會變成一個男人,這是我私密的、小小的願望。
老年僧人還指給我們看瑪尼堆上及河裡石頭上的腳印,他說那是蓮花生大師的腳印。
下坡的時候腿疼過上坡,右膝蓋已經不大聽使喚,只是疼也要走路,不疼也要走路,索性不想。
看到下雨崩村的黃昏,還是花草的芳香,有一位阿婆繞著白塔一遍遍地走。
糖糖在客棧等我們,我躺在她懷裡,蘿蔔給我按摩腿,因為明天還有更長的路。
8、
香港人小林和廣東人阿輝住在上下雨崩村之間,這是體力超好的兩個人,看到他倆健步如飛,我羨慕地流口水。
我們在他們住的“徒步者之家”喝茶,一群上海人出來大聲說話。小遇和糖糖能夠聽懂,原來他們在抱怨這裡無法洗澡。阿輝說他們是一個登山團,今天剛剛騎馬到這裡。
我們住在上雨崩村的“阿茸老師家”,坐在大廳烤火的,除了我們,還有一位上海來的志願者老師,他的合同今年9月到期,聽說他以前做證券。
我一直鼓勵非一郎到拉薩工作,那麼我就可以“經常偶爾出去玩”,始終覺得,如果可以,那麼這樣的經歷,將是特別好的人生體驗。
熊熊的火,很溫暖。
9、
第三天的路線是:上雨崩村—大本營—冰湖—大本營—上雨崩村—埡口—溫泉。
如果不去冰湖,官方數字是42KM,冰湖離大本營幾百米,具體數字不清楚,是我們在梅裡最難走的一段。
糖糖和小遇先騎馬回飛來寺,他們說想看到飛來寺卡瓦格博的日落。
於是一早,兵分兩路,我和蘿蔔同小林、阿輝一起出發。
小林昨天走路的速度就超過了糖糖騎的馬,加上他幾年前來過梅裡,今天順理成章成了導游。
我不想拖他們三個人的後腿,雖然腿還疼,一直堅持跟住不掉隊。
大本營的路比神瀑的遠,也難走,因為還沒到大本營的埡口,就已經都是積雪,非常險。
大本營沒有人,只有些殘破的木頭房子,大概旅游旺季是有人在這裡經營飲食的。
一早阿茸老師就勸我和蘿蔔不要去冰湖,小林已經去過,阿輝也想去,我們就跟著走了。
冰湖的山上都是厚厚的積雪,且看著很危,似乎一個驚雷就可造成雪崩。那段路也超級難走,雪至少到膝蓋,而且很滑。
但是我們已經出發,沒有退路,也沒有想後退。
我的鞋裡進了雪,蘿蔔的鞋也濕了。到了最後一段路,大家是手腳並用,爬上去的。
沒有看到冰湖,被雪蓋住,但那裡的神山是另一番光景,與大本營的又自不同。
回去的時候天空布滿烏雲,我們不敢走來路,繞到山上走。
到了大本營開始下雨,我們在木屋吃了點壓縮餅干,繼續上路。
10、
回去的雪路依然不好走,走到泥路,雖然極髒,可是已經輕松。
回到阿茸老師家吃面條,每個人都吃了很多。只是我和蘿蔔都是肉食動物,一路肉吃的少,體力消耗大,看到豬和雞就眼讒,我們說已經看穿了動物的皮毛,直接看到了肉。
吃完,烤烤火,我穿著濕鞋子和濕襪子和他們往溫泉趕。
上雨崩村到埡口是很陡的上坡路,昨天來的時候是下坡,幾乎是跑下來的,因為收不住腳。今天變成動輒60度角的上坡,在走了這麼多路以後,我和蘿蔔心裡都有點怵。
小林的速度依然可比當地人,很快不見蹤影,阿輝背著一個很重的包,不緊不慢跟在我們後面。
我和蘿蔔休息地很少,盡量一直往前走,因為出發時已經4點15分,我們要在今晚趕回飛來寺。
這5公裡居然只走了1小時多一點,在埡口,手機開始有信號,一開機,短信劈裡啪啦來報到。
埡口到溫泉是10到12公裡的下坡路,好走許多,只是長。而且我的腿一下坡就疼,就落在小林和阿輝後面。但1個半小時後,我們還是趕到了溫泉。
算一算時間,跟騎馬走居然差不多。
我對蘿蔔說:我昨天已經徒步了,所以今天不想騎馬,因為我不想遺憾。
我想我是個執拗的人,因為別人可以走下來,自己也總想嘗試,只要可以走,就不想放棄。
11、
阿輝留在溫泉,明天要徒步明永,這讓我和蘿蔔很羨慕,我們已經買好了後天的飛機票,明天勢必要坐上去昆明的大巴。我不知道我的腿能不能再走22公裡(單程)到那裡,沒機會驗證,或許還有下次。
小林跟我們一起回飛來寺,他明天開始走滇藏線。
回到飛來寺已經是晚上9點多,糖糖和小遇說下午的卡瓦格博很漂亮。
我在客棧樓下刷鞋,濕鞋走了10幾公裡路,一層灰土,已經換了顏色。洗把臉,水都是土黃色。
12、
第二天一早起來看日出,很多人穿著軍大衣拍照,只有我,穿著拖鞋帶著大相機晃悠出去。
山峰很漂亮,因為遠,就有力量。以前近看珠峰,就覺得不如遠遠看時雄偉,可能距離遠的時候,才能夠在仰望中更覺得壯觀。
日出結束,我們回到德欽,小遇、糖糖去麗江,我和蘿蔔等待中午去昆明的大巴。這一路,大家互相照顧,給予彼此很多,不過不覺得別離,因為在北京都可以見到。
糖糖將是最後一個結束旅途的,我是第一個,比蘿蔔、小遇早兩天。
我們的車還早,德欽街頭,看到一個穿著拖鞋走路的女孩,就是我。
13、
上次我來到過中甸,但是沒有去稻城,也沒有到梅裡,這次,終於來到了以前遺漏的地方,讓一顆心有了小小的、暫時的圓滿。
行走的時候,心靈永遠沒有盡頭,想走更多,看到更遠的遠方。
不要怪我貪婪,每個愛的人,都明白為什麼會愛。
就像一路上,從甘肅到青海、四川,再到雲南,到處都有經幡、白塔,看來信仰無出不在。
我一直尊重有信仰的人,因為我自己缺乏信仰,我只是很堅定,很堅持。我想缺乏信仰並不能夠怪我,因為每個人的生活方式不同,而且我亦沒有辦法生硬地改變。這樣的時候,我總是安慰自己:既然缺乏信仰,還好,至少還有堅定。
14、
這一次,我特別特別地不願意回去,我那麼希望自己有個更長的假期,可以從德欽穿過去,回到拉薩,哪怕只去灑灑西藏的陽光也好。或者去別的地方,繼續流浪。
雖然我明白,凡事都有終點,我還會再次走在路上,對於年輕的生命而言,我才剛上路。
2005、5、20 妞妞 德欽